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然躺在了软软的床铺上。音梦双膝跪地,安静等候在床铺边,看到七海缓缓睁开眼眸后,她把涅茧利要她交代的话如数说出。
“首先,由于药剂完全浸透全身的缘故,可能近期会感觉身体不适,特别是肠胃,需要注意饮食,以清淡为主。其次,肌肉组织也受到了轻微影响,在实验结束前最好不要战斗。再次,为了让记忆力充分活跃,涅茧利大人建议你最近多看书背书。最后,第二次的实验时间为下月月中,所以在那之前,不要死。以上。”
七海捂着痛得仿佛快要炸开的头坐起身,知觉虽然恢复了,可还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迷迷糊糊的她只听到了音梦的最后一句话。
“……他才不要死。”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七海单手撑住床铺大口大口喘气。下一秒,手肘一软,整个人重新摔回了床铺上。
“涅茧利大人说,如果你没有恢复行动力,暂时可以在这里休息。但是天亮后必须离开,不然他会把你当虚处理。”
果然不把实验品当同类看待。七海转过头合上双眸,音梦冲七海微微鞠了一躬后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休息室。
呼吸声由粗转轻,浑身酸痛的七海轻咬了一下嘴唇。她要留在这个有浦原喜助的世界里,无论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七海换回自己的死霸装离开了十二番。分明已是夏季,她却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刺骨的冰凉。十二番门口,几个清晨出来打扫的死神看见女孩跌跌撞撞的身影,本想上去搀扶一把,却在看到七海的脸后肃然起劲。
浦原喜助被捕的那天,七海拦腰斩断男人身体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们站得笔直笔直,极其严肃地说道,“皋月小姐路上小心!”
没有理睬他们,七海扶着围墙继续往前赶路。
涅茧利站在二楼的长廊上目送七海离开。直到女孩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他才自言自语道,“嘛,这次药量好像大了点。”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太阳完全脱离地平线,于东方升起。紫红色的微光逐渐被艳阳取代,待七海回到五番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炙热的光芒照在身上,稍稍驱赶了那份透心的凉意。
本想回房间继续休息,却在楼梯口碰到了接到现世任务正准备离开的市丸银。
“啊类,七海?”
“唔。”整个人靠在墙上以减轻重力,七海转首看向银,“一大早你去哪里?”
“现世。”几步走下楼梯,银看着七海皱了皱眉心,“嗯,如果你还有战斗力的话,把任务让给你也可以。”
说了等于白说。不满地瞥了银一眼,七海转身上了楼梯。
看起来的确很虚弱,却不像是受重伤的样子。银歪头打量了一下七海,眉头稍抬,笑意愈浓。——蓝染队长说不定会对七海正在做什么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那么……他要不要告诉他呢?
“市丸副队长早上好。”后勤死神拿着畚箕匆匆路过,在见到市丸银后连忙停下脚步打招呼。“您是要去哪里?”
“现世,一个叫空座町的地方。”
青丝在微风中轻扬,市丸银笑着离开了五番队。
蓝染知道七海和涅茧利之间的协定是在五天后。
七海只说了最终目的,却没有解释初始原因。在蓝染的询问下,对于那所谓的深层次记忆,她也只是含糊地说是以前在流魂街的琐事,由于那段记忆不太美好,所以想封锁。
这样的理由很合乎情理,却不足以让那个多疑的男人完全相信。
夏日的晚风拂过屋檐,或许是时间太长的缘故,风铃声已不如之前那么清脆。混杂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使得这原本就不凉爽的夜晚更为燥热。
屋顶上,七海双手枕在脑后平躺着。月光毫无保留地洒下,映射在浅绿色的瞳仁内。想到明天的第二次实验,她长叹一口气闭上了双眸,再睁开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放下手臂坐起身,七海看着好久不见的市丸银轻眨眼。“你这次任务去了好久啊。”
“嗯,因为有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
银只笑不语。视线瞥见七海手心里那多出得黑色曲线,他皱了皱眉心笑道,“嘿?那是什么?”
把手缩进袖管内,七海没有回话。她该说涅茧利的实验太成功呢,还是太失败。那些药剂居然和她的身体产生了排斥,还长出这扭曲的玩意儿。
双手交叉背于脑后,银躺了下去。月光下,他的肌肤显得尤为苍白。唇边一抹坏笑,他道,“下次去现世玩的话,去空座町看看吧。”
“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
视线挪至七海脸上,他只说了三个字。“很好玩。”
近段时间,尸魂界里里外外都太过平静,甚至可以称作枯燥乏味。银望着空中明亮的皎月,那个脚踏木屐的男人在脑中一闪而过。
不管七海是敌是友,蓝染惣右介那个男人都会措手不及吧。
真的,很好玩。
根据第一次实验采集到的数据,涅茧利将干扰记忆的药剂与催眠药剂一同植入了七海的脑内。麻醉剂从十指一起注入,催眠剂极其造成物理干扰的药剂则是从一左一右太阳穴注入。
他所能推测到的最坏的结果是七海的记忆完全被打乱,却不料实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七海就对药物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
及时停止药物的传递,涅茧利降低了玻璃缸内液体的温度,以确减缓药剂循环的速率。
看着数据上显示得排斥原因,涅茧利皱了皱眉。“竟然是这种东西,她是植物么。”
“音梦。”涅茧利将站在研究室外候命的音梦叫了进来。顺手把手中的解药剂放在试验台上,他指向七海的方向命令道,“把她捞出来,然后从后颈给她输入这个。”
“是,涅茧利大人。”
抱着四叠文件外加一瓶试剂,涅茧利去了另一间研究室。
他被白霖泪冰封过,当时残余的灵压以及少许化学反应都被清清楚楚地记下了。经过方才的实验,涅茧利诧异地发现七海本身和白霖泪有很多相似处。
“原来如此,虽然很微弱,可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催眠的灵压。”
七海完全清醒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只是这一次等在一边的不是音梦而是涅茧利本人。
“……”七海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解药影响到了声带,约莫两天左右的时间才会恢复。”拿起地上的文件,涅茧利对于七海不能说话这件事很是满意。将数据表凑到七海眼前,他问,“你真的是死神么?”
发不出声音,七海只得看着涅茧利飞速眨眼。不点头也不摇头,完全一副“你猜”的样子。
“嘛,介于这次资料收集得不错,下一次实验应该不会出现这类事故。”涅茧利放下文件纸,“一个星期后再来研究室。”起身欲离开休息室,涅茧利在关上大门的前一秒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你那位温柔有佳的队长等会儿会来接你回去。”
如涅茧利所说,七海的声音直到两天后才彻底恢复。她做了两天的哑巴,整个瀞灵庭也跟着一起哑了。要说最坏的发展,那便是她右手手心里的黑色曲线又一次增多,刺骨的疼痛感让她连斩魄刀都握不住。
“果然如蓝染大人所说,七海不在会少了很多乐趣呢。”双手搁在斩魄刀上,市丸银浅笑着踱步走到蓝染的办公室内。“不过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就批准她去现世,真的好吗。”
“空座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知道呢。”坐到沙发上,银耸肩坏笑。
“你想做什么坏事情么,银。”蓝染食指交叉搁在下巴处,他转首看向市丸银,反光的镜片将眼神完全遮掩了去。
“阿勒,不是坏事哦。”摊开左手,银轻松道,“‘最近的日子真是太无聊了’,蓝染队长一定也是那么想的吧。况且,把她留在身边,本就是因为蓝染队长你,喜欢走钢丝啊。”
唇角的笑容消失了那么一瞬,蓝染放下手臂。“银……”
“嘛,嘛。”打断了蓝染的言语,他继续道,“如果事情超出了可以控制的范围,我会亲手替蓝染队长斩草除根的。”
就皋月七海最近的身体状况来看,斩草除根这四个字再恰当不过了。蓝染与市丸银对视了一会儿,那个男人招牌的似笑非笑神情让人很难摸透到底哪一句是戏言,哪一句是真话。
“你会么?”
“真爱明知故问呢蓝染队长。我和七海的关系,从来都是停留在刀刃上的。”
空座町
这一带的灵压波动确实比以前去过的城市大得多,可是,并没有七海想要的。考虑到浦原喜助肯定用了各种方式隐藏自己灵压,七海还是和以前一样,刻意爆出灵压后一条街一条街进行地毯式搜索。
如果她不能凭灵压寻找他,起码他可以探着她的灵压动向现身。
现世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型战役,亡魂到处可寻,难怪银之前的任务执行了那么久。七海一连跳过两个大型抛尸场后长叹了一口气。
“简直就像最后几区的流魂街一样……”跳至远处的房顶上,七海环顾四周。“不过既然现世是这般模样,如果喜助哥哥在的话,就不难找了。”言毕,她看了一眼街上正在逃亡的人,往城市的西面赶去了。
浦原商店
“呀类呀类,昨天才修补过房屋,甚太你不要那么暴力嘛。”终于研究完如何坚固房屋以防战乱的浦原一脸无奈地看着身前的小男孩。轻松夺过他手中的铁棒,浦原继续道,“这个是用来对付虚的,不是用来拆房屋的哦。”
“店长……”小雨霍地站起身,随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浦原,“我……我去泡茶。”说完这句话,她便红着脸跑开了。
甚太不满地切了一声,也跟着离开了大厅。
“喜助。”黑猫优哉游哉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你也感觉到了?”
压了压帽檐,灰眸微垂。“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从前些天市丸银的灵压出现后,他就猜到了这一天的来临。
熟悉的灵压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晰。直到在店门外停住。
“那店里就先拜托你照看了,夜一大人。”那么说着,浦原握着纸扇踩着木屐,一步一步缓缓朝店门口走去。
拉开那扇大门的瞬间,熟悉的脸庞便印入了眼帘。
那个女孩个子似乎长高了,却也瘦了不少。头发依然长长地垂至大腿,浅绿色的双眸却不如以前那么明亮。她虽然在微笑,脸色却很不好,肌肤略显病态的苍白。
浦原皱了皱眉,握着红姬的手微微收紧。
“……喜助哥哥……”短暂的呆愣后,七海飞速跑上前一把抱住了浦原喜助。“喜助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右手的疼痛一直蔓延到手肘,她只能用左臂紧紧环住他的腰际。
浦原略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七海,没有推开她亦没有回应她。
“啊,的确好久不见了。”
冷淡的言语让七海不得不松开了手,她后退了一小步,凝视浦原的脸。跟着眨着无辜的双眸呲牙一笑,“现在的现世流行这种装扮嘛?”用左手轻触了一下他脸上的胡渣,七海扁了扁嘴,“胡子不剃干净会像春水一样变成怪大叔的。”
轻握住七海的手腕然后放下,浦原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打着官腔道,“嘛,有什么需要的吗,熟人可以打折哦。”
疑惑地眨了眨眼,七海歪过脑袋。“……喜助哥哥?”
放下折扇,浦原收敛了不正经的样子。灰眸淡漠地看着七海,他道,“有话就直说吧,皋月七海。算算时间,蓝染的实验应该是到瓶颈了。”
“皋月……七海?”
还未来得及问浦原这句话的意思,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
“这熟悉的灵压果然是你,皋月七海。”
七海诧异地回过头,却在见到两个金发故人后欣喜地笑出了声。“真子,日世里,你们果然没有死。”
“‘果然’?”日世里挑眉看向七海,神情完全不是七海所想象的那样。取而代之的是无名的怒火和仇恨。“我们没死你很失望吧?”
“诶?”完全处于茫然状态的七海,看了看身边的浦原喜助,又看了看远处的平子和日世里。“你们都怎么了……”
话音未落,带上虚化面具的日世里已然拿着斩魄刀向她冲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七海刚想拔出斩魄刀抵挡突如其来的攻击,却猛地发现现在的自己根本握不住刀柄。
银刃在离她一厘米的距离处停下,日世里面具上的角划破了七海的脸颊。血丝隐隐渗出,滑落至下颚。绿眸难以置信地瞪大,她甚至没有时间喊一句日世里。
“你干什么啊浦原喜助!”日世里冲着抓住她手腕的男人大吼,带着面具的她声音略有变化。“你放手啊!不然我连你一起砍了啊!说到底那些年都是你在助纣为虐啊!做了那样的事情还能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跑来现世,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嘛皋月七海!”
平子几步上前拦腰抱住了日世里随后瞬步退至了本来的地方。
将面具移至一边,日世里看着平子继续吼,“你又干什么啊真子!你们不要告诉我事到如今你们还把她当朋友看待啊!”
“并没有。”平子蹙眉看着情绪正处于激动化的日世里道,“至少曾经是朋友,闹到反目相杀的地步,你不就和她一样了么。”
“你们……”好像略微听懂了一点他们话里的意思,七海抹去脸颊上的血丝,眉心微皱,“你们不能不给我一个理由就直接判我死刑。”
平子的嘴巴呈三角形,“你在蓝染手下么?”
“……嗯。”
“这个理由足够了。”
没等七海进一步询问,平子扛着又一次进入暴怒状态的日世里瞬步离开了原地。
待平子离开后浦原拄着红姬转过身。“回去吧。”
“等一下。”转身正对浦原的背影,七海强忍住右手传来的阵阵刺痛感。伸出左手拽住浦原的衣袖,她憋着涨红的眼眶道,“真子他们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不是不要你,而是你根本不需要我。
浦原怔怔地看着商店大门,说话声异常平缓。“保重。”
“你的意思,是分手吗?”
灰眸内闪过一丝犹豫,却也只是短暂的几秒。浦原回过头看向七海,目光淡然却坚定。“啊类,我们,在一起过吗?”
她的等待,寻找,恨意,在这一瞬失去了所有意义。
拽着浦原衣袖的手一点一点松开,就在完全放开的那一秒,七海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腕。同时,眼泪一滴一滴落入地面。
分明没有用力,却觉得扎心一般的痛。
“你……”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在吐出一个字后,七海怔在了原地。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她一点一点收紧自己拉住浦原的手指。垂首,长发从肩头散落。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七海怎么都控制不了那又一次侵蚀的人格。
感觉到七海忽然放出的杀意,浦原微微睁大了眼眸,这一次的杀气比那晚还要强烈。
再不放手,她真的会忍不住杀了身前的男人。僵持了一会儿后,七海松开左手瞬步离开了浦原商店。转身的瞬间,浦原看到了她右手手心里的深色曲线。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涅茧利改造魂魄所用药物产生的副作用。
“……涅茧利在干什么……”
Chapter.29
夜幕低垂,云层以深蓝为底,如同潮汐一般席卷整个天际。战乱过后的城市是一种慑人的死寂,偶有几只过街老鼠,窜过废墟,没入砖砖瓦瓦里。
破旧不堪的房屋矗立在城市西面,在这荒芜一片的地方显得很是碍眼。
“呀类呀类,战争再不平息,店里的饼干就要过期了。”沐浴完后两袖清风的浦原坐到了店外的门廊上,纸扇轻摇,唇角微扬。
一抹小黑影闪过,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爪印。黑猫这才满意地端坐到浦原身边,金眸望着远处觅食的野猫。“眼神早就出卖你了,喜助。”
手指抚上刺痛的侧脸,浦原习惯性压了压帽檐。深吸一口气,他坐直了身子。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双眸,原先上扬的唇角一点一点垂下。
“市丸银和七海都来过了,需要换地方么。”
“那么麻烦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金眸瞥了一眼身边的男子,夜一道,“七海变了。”
“所以才说,我们认识的那个皋月七海,根本就不存在。”
“不是所谓背叛的变化。”轻叹一口气,“不知道怎么描述。就像日世里向她挥刀,若是以前的七海,一定会先牵制住她,然后强迫他人听她的解释。无论别人信还是不信,她都要解释完才甘心。”
浦原凝视夜空沉默了一会儿。的确是这样,上午他若不出手拦住日世里,七海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七海手中那从手心一直蔓延到指尖的黑色曲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蹙眉。也或许,她是真的没有能力去阻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久久等不到回话,夜一再次瞥了一眼浦原。“即使被利用,你刚才还是保护了她。”
“习惯了。”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继续道,“从她莫名其妙地闯入,到称呼我喜助哥哥开始,就习惯了保护她。”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还有宠爱。”
斜睨了一眼调侃他的夜一,浦原双手撑住身后的木板,身子后仰,望着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背叛与出卖,他都可以一笑置之。
唯独,她不可以。
那个,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彻底踩碎的女孩。
轻吐一口气,浦原舒展了眉头。虽然七海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思绪,不过也该到此为止了。他有更重要的事,亦有别的,必须承担的责任。“忘了吧。”
“忘了爱过她?”
“呀类,调侃的话,点到为止吧,夜一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