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书阁的重新编排工作终于圆满告罄。温婉做东,邀请阁里的几名杂役到城里的酒楼用膳,好好地犒劳了他们。宴罢回家,刚进房门,柳氏迎上前一边为她解下风衣,一边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温婉答道:“今天结束了书阁的整理工作,大家忙了这么多天,所以请他们去吃了个饭。”

柳氏微微蹙了蹙眉:“你啊,虽然在朝为官,但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这些应酬,还是能免则免。等成亲后,或者可以让诩之代你出面。”

温婉没作声。

下聘的时候,颜诩之来过温家一趟。当初那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如今也长成了清俊少年。五官端正,身材颀长,气质儒雅,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老夫人私底下说那是贫寒之色,必定是因为家贫,吃食不好,才会如此。不过如今为官得了富贵,多进些补,好好养着,过段日子就好了。

如今家中算是都已经承认了颜诩之这个女婿了,颜家那边也很看重温婉这个媳妇。隔三岔五地派人送东西过来,首饰绸缎样样皆有。用心倒有些昭然了,生怕温家这样的名门望族瞧不起颜家的贫寒。

“今儿个,田夫人亲自过来了,送了喜服和一对镯子过来。”柳氏引着温婉进屋,带她看过喜服之后,便从匣中取出一对碧玉镯子,递给温婉说道。“这是颜家的传家镯子,历来只传嫡妻。我看这镯子成色不错,该是名贵之物,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声,原来这镯子竟是颜家祖上从宫里得来的赏赐。”

“田夫人今天与我说了许多,原来颜家祖上也曾经大富大贵。颜家乃是杏林世家,世代以医术传家,悬壶济世。在诩之祖父那一辈,曾出任正四品的太医院院使。因为为官清廉,并无积蓄,告老还乡后不久便染病身亡。加上诩之的父亲死得早,只剩下孤儿寡母,不得已才家道中落。”

“说起来,田夫人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娇生惯养,居然能够流落街头,做粗活求生,抚养幼子**,真正是令人敬佩。”柳氏说时颇有叹息,更多的则是对田夫人的赞赏。“或许也只有这样坚忍的母亲,才能教导出诩之这样有出息的儿子。”

听柳氏这么一说,温婉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情。她记得有一次为了庆祝什么事情,柴启瑞邀请他们去外面的酒楼大吃一顿。第二天,颜诩之便说他娘亲让他不要跟他们这些官家子弟走得太近。但是作为谢礼,还送了温婉一个手工精致的小香袋。现在想起来,应该便是怕颜诩之跟着他们吃多了山珍海味,会吃不惯家中的粗茶淡饭吧。

在这样的时代,能够独力抚养儿子十几年,而且养出个状元来,田夫人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但越是这样,温婉心中越是难安。她含辛茹苦了这么久,如今儿子功成名就,成家立业,也该是她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却又偏偏摊上她这么个心不在焉的媳妇……就此认命,嫁去颜家,好好相夫教子,温婉自己心中有所不甘。想方设法脱身,面对这样一位母亲,又于心何忍。

像往常一样洗漱上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正想着苏政雅那边有没有风闻到她被赐婚这件事情,忽然窗外又传来了“啊呜啊呜”的怪叫声。想到小的时候,他曾经学虎叫作弄她,如今却成了秘密私会的暗号,不由有些哂然失笑。

起身下床,推开窗,苏政雅便像只灵活的豹子似的,“嗖”地一下窜了进来。一进来便揽过温婉的手,兴奋地说道:“我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巧合】

大半年不见,苏政雅又长高了许多。他小的时候,个头不高,虽说比温婉大上两岁,又是男孩子,但两人差不多也就是个齐平个。随着年纪渐长,模样没大变,这身高上的差距倒是日渐拉大。如今温婉站直了,也不过才到他齐胸的高度。温婉觉得仰望着说话有些累人,便拉着他到床沿坐了,说道:“坐会吧。”

苏政雅挨着温婉坐定,便捉过她的手放入怀里,额些兴冲冲地说道:“我这回回来,就不走了。”

“真的?”温婉欣喜异常。忽而听到外间传来细微的声响,心中方自一动,猜想莫非惊动柳氏了,旋即窗外“悉悉簌簌”一声响,然后“喵呜”一声小猫的叫声。温婉略微一怔,下意识地想到应该是司马嘉在窗外学猫叫。那看来真是惊动柳氏了,温婉起身站起,警觉地盯着门口,准备随时应付柳氏的呼唤。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随即便是轻轻地掩门声音,柳氏似乎回房去了。温婉站着静听了会,确定外面确实没有动静之后,才挨着苏政雅坐回身,方才轻声问道:“事情都解决了吗?”

苏政雅摇摇头,说道:“只是该查的都查过了,该做的准备也都准备好了,接下来便是所谓的‘成事在天’了。”见他说的时候,神情渐渐黯淡下来,温婉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问道:“怎么了,事情会很麻烦么?”

苏政雅低低“嗯”了声,迟疑半晌,握紧温婉的手,似乎在下一个让他很为难的决定。“我……你知道吗,想要我死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娘亲。”

“是、是么?”温婉倒也不是很意外,只是心疼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苏政雅。

倘若当年苏政雅与小皇帝两人真的调换过,那么苏政雅的存在就是大长公主的心腹大患。而且从如今看来,大长公主为此还施了一箭双雕之计,既除去这个障碍物,又将一干罪名全部推到江东王身上,而让自己置于一个弱势的位置。既坐稳了小皇帝的皇位,又使得他们一家获取了广大黎民百姓的同情和拥戴。

“我们在金沙镇两度遇袭,第二次逃生的时候,司马趁乱劫了一个人的腰牌,那腰牌……我曾见过。”苏政雅的脸色微变,似乎回想起了往事,转眸望入温婉的眼底,试图寻求一抹慰藉。“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温老将军遇害,温家遭受围困的时候,娘亲曾经遣了一队兵马给我,让我来解温家之围。”

温家就是在那一天,一下子从天掉到地,由盛及衰。那一天的每一幕,温婉自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跟那些人的腰牌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低低地发涩,温婉知道他当初洞悉这个讯息的时候,心里必定很迷茫,很痛苦。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那后来呢,有没有查下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政雅没作声,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司马说我可能不是娘亲亲生的,我当然不相信。以前,爹爹和娘亲对我还是很好的。我不让他查,他却自己暗中去查探了。当年娘亲下嫁到相府,陪同出宫的随侍女官除了冯夫人之外,还有一位刘夫人。她们两位都是从小就跟在娘亲身边的女官,刘夫人耐心细谨,主管内事,冯夫人则冷静稳重,执掌外事。各凭所长,各司其职,是娘亲的左膀右臂。”

“我出生以后,自然由主管内事的刘夫人自然肩负起了照看我的重责。但是在我快满一周岁的时候,刘夫人忽然染病,被送回乡下老家养病,照顾我的工作便由冯夫人来接管。”

温婉听得心中一惊,莫非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政雅和小皇帝被偷龙转凤了?“那有没有去找过刘夫人?”

苏政雅点头:“找了,但是她当年在回乡的途中便病死了。”

“哦。”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这条线索断了之后,司马又突发奇想,说我可能与皇表哥在小的时候调包了。”苏政雅显然对司马嘉的猜测既无奈,又有些心悸。“皇表哥比我大一个多月,他一出生,他的亲生母亲黎妃娘娘就因为失血过多过世了。黎妃过世后,皇表哥就由黎妃的同宗妹妹盈妃抚养。但是不到一年,盈妃娘娘偶染风寒,卧病不起,病情日转沉重。经由娘亲建议,盈妃临终前恳请先皇将皇表哥过继给皇后娘娘抚养。这个时间,与刘夫人染病回乡的时间正好重合。司马便认定这一点,咬定我和皇表哥必定是被调包了。”

温婉听着也暗暗点头,她心中确实也这么想的。本来一岁不到的小孩子,五官都没长开,而且他们俩本便有着极近的血缘关系,长得像也不意外。加上小皇子一年里转了多少人的手,就算从中动了手脚,也少有人会发觉不对劲的地方。而且从苏政雅的讲述看来,在“调包”之前接触过这两个孩子的人,都已经散的散,死的死,根本没有人说得清道得明。

“那他可有查到证据?”

“还没有。”对于这件事情,苏政雅的心情非常复杂。若真是调包过了,那么他这么多年来,过的都是另外一个人的生活,那自己又是否是真实存在的,那种迷惘的感觉,很无力。倘若这件事情是假的,他还是他自己,那么要他命的居然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有混帐无用到连至亲之人都无法相容的地步么,这比前面一种情况更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还有一个巧合,就是皇表哥交给皇后抚养之后不久,当时的太医院院使也辞官告病回乡了。”

温婉心中一动,难道这位太医是发现了皇子被调包,怕引祸上身,才会辞官避祸回乡?“那可有去寻过这位太医?”

苏政雅点点头,说道:“寻过,只是这位太医也已经病逝了。不过,他还有亲人在世。听他老家的人说,老太医死后,他的儿媳妇带着他的孙子回京了,据说是为了能进京学上学。”

“京学?”温婉心中一动。“也就是说那位老太医的孙子,很有可能在京学?”

苏政雅说道:“可能。不过老太医过世已经有十余年了,算起来,他的孙子应该已经从京学结业了吧?”

“哦。”温婉沉吟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对了,那位老太医,姓什么?”

“姓颜,叫作颜禀林。”

温婉怔了怔,姓颜,京学,祖父曾任太医院使……该不会真的这么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协力】

温婉怔了怔,姓颜,入学京学,祖父曾任太医院使……该不会真的这么巧那位可能知情的太医,就是颜诩之的祖父?!

苏政雅察觉到温婉愣了一下,连忙轻声问道:“怎么了?”

温婉有些迟疑,从苏政雅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不知道她被赐婚这件事情。而且,十之**是司马嘉那边扣下了消息,故意不让他知道的。温婉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司马嘉的考虑,暂时不说。“没什么。对了,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可能会先试着找爹爹……”他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疑。

温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左相大人应该是不知道大长公主做的事情的。我还记得那天左相大人扶柩回京时的情景,整个人憔悴得完全变了模样,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大家看着心里都很难受。”

苏政雅点点头,说道:“从来,爹爹对我都是极好的……纵然是犯了错,他也护着我……”

温婉明白他的为难之处,若是他与皇帝当年真的被调包了,之前派人要杀他灭口的若真是太长公主,那么也就意味着曾经十几年的母子今后难免要站上对立的立场。这样的话,那一直被蒙在鼓里、将苏政雅当亲生儿子疼爱的左相大人,又将如何自处?

见他神情黯淡,温婉不禁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轻轻地抚摸,权作无声地安慰。苏政雅抿抿唇角,浮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揽她入怀,将下颔沉入她的长发,轻声说:“就是以后每天都可以来看你了,真好。”

“嗯。”温婉用力地回抱他。小的时候,冤家路窄,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觉他像个自动搜索器一般甩也甩不掉。这几年来,聚少离多,却反而每每地思念起他来。温婉有些自嘲地想,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吧。

两人叙了一会,相约明晚再会,才依依不舍地告别。送他们走后,温婉却没有回床睡觉,而是坐到窗前,等待某人的去而复返。果然不出所料,半个时辰之后,便响起了轻轻的叩窗声。温婉连忙起身过去开了窗,司马嘉便一个纵身跃了进来,身姿轻敏而矫健。温婉轻手轻脚地将窗重新合上,回过身,便听得司马嘉问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温婉淡然一笑:“你压着赐婚的消息,不让苏政雅知道,总会给个合理的解释。”

司马嘉会意地笑笑,随即肃起神情,正声说道:“我们蛰伏了三年,韬光养晦,接下来就是放手一搏的关键时刻了。赐婚这件事情,若是被他知道,必定阵脚大乱,不顾一切地会想要去先去解决这件事情。为了不致于多年之功,溃于一籄,只能如此,相信你也应该了解。”

“那你打算如何安排这件事情?”温婉问得有些好整以暇。

司马嘉肃然道:“我们的大事成败与否,就在这一月之间。若是能成,此番赐婚完全可以不作算。若是不成,就只能采取破釜沉舟之计。”

“成败的机率各占多少?”

“这个……关键就在于当今皇帝究竟知不知道偷龙转凤这件事情了。”司马嘉略微顿了顿,说道。“若是还不知道,那么没有二话,大事必成。若是早就知道,那就只有一半的成功机会。皇帝知道得越早,我们成就大事的可能性就越低。”

温婉会意地点头,说道:“以我看来,皇上即便是知情,也就在这一两年间,不会太久。”

司马嘉也认同地点头。“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事情?”

“黎妃是皇贵妃,她生的皇子是皇长子,而且一出生就被立为皇太子,所以皇子出生的时候,除了内务府的记载之外,尚书局史学鉴那边也会有记录,而且还可能更为详尽。”

他这么一说,温婉自然就明白了。“你想让我去查尚书院那边的记录?”

司马嘉点头。“我相信内务府里的有关记载,大长公主必定已经动过手脚,但是尚书院那边她鞭长莫及,管不到。虽说我们现在已经有一定的把握和证据可以证明,但是作为呈堂铁证的话,还需要从尚书院那边着手。”

温婉轻轻蹙起了眉来,为难地说道:“虽说尚书院的文鉴和资料都由来收录,但是规矩严明,特别是本朝文献那边,没有尚书令大人的首肯,是进不去的。”

司马嘉笑着说:“这就要看温小姐的能耐了。”

温婉瞅了他一眼,心中无奈地叹气,看来她打定的将所有劳心劳力的事情都交由司马嘉去办的主意算是落空了。不过,为了自己的将来,她也该好好计划计划,为苏政雅他们的大事尽一份自己的力了。毕竟天南地北地分别这么久,他们一直凭着一己之力默默地养精蓄锐,如今难得有用得上她的地方,理该义不容辞了。

第二日,温婉提前到职,却史学的书阁那边溜跶了一圈。再次确定那边基本上是不随便放人进去的,尤其是存放大内文献的鸣凤阁,更是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想来想去,就只有从尚书令那边下手一途,但问题就是如何能得到尚书令的首肯?查普通史料,肯定是用不着进那鸣凤阁。

正发愁着,有人进来了,说要找本前朝的文选。温婉拿出誊写目录本检索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鸣凤阁如此绝密,看管的人必少。长年累月地增加资料进去,会不会因为人手不够,而疏于管理?

琢磨一番,觉得此计可行之后,温婉便开始四处宣扬自己在重整书阁上的成效。正好,之前来拿过书的同僚也证实了温婉重新编排后,确实提高了找书的效率。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尚书令大人的耳里。他亲自过来看了温婉重新编排的书阁,又看她演示了一遍如何寻书之后,对此赞不绝口。当即便让各书阁都遣人到温婉这里来学习编排方法。

虽然成功地引起了尚书令的注意,但是这个结果却与温婉的初衷相违背,她是想自己过去教,结果却是人家过来学。但是很快的,温婉便发现派人过来的书阁之中,并没有鸣凤阁,看来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正当温婉寻思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事情却出乎人意料之外地一下子峰回路转了。

皇帝忽然想要看有关黎妃娘娘和盈妃娘娘的记事,不想内务府的记录有所缺失,于是便派人来调取。尚书令奉诏自然马上命掌管鸣凤阁的梁都事去调卷出来,谁知梁都事找来找去找了大半天,就是找不到那一段记录。

鸣凤阁乃是文献重地,向来严格看管,没有皇帝亲旨,谁也无法从其中带走一纸一字。如今却不见了一本案册,兹事体大,梁都事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来寻尚书令告罪。因看管不力,导致皇家档案遗失,这可是天大的罪名。而且若皇帝震怒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不是梁都事,而是尚书令。

尚书令惊慌之余,想到鸣凤阁这么严密的看管,百年不曾出过纰漏,没可能会遗失整卷案卷,或许是放在哪个角落一时没有找着。这个时候,尚书令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编排书籍上众口赞誉的温婉。而且温婉是御封的郡主,皇室中人,让她接触鸣凤阁的案宗,也无伤大雅。

于是,尚书令便立刻私底下急召了温婉过来,让她协助梁都事重整鸣凤阁,尽快找到皇帝想要的那份卷宗。另一方面,由他出面,想方设法将皇帝那边推拖到三日为期。(!)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秘宗】

温婉进入鸣凤阁协助寻找卷宗之事,一来不能让院中其他人知道此事,二来更加不能让皇帝那边知道卷宗不见的事情,所以,尚书令便在明面上放出消息,称温婉最近协助普及重排事宜,过于操劳,所以特许她在家休息三天,好好休养。

但是就算尚书令将这件事当作绝密之事处理,并且做了一系列的举措对外掩饰温婉进入鸣凤阁的事实,但是温婉进去的时候,照样要依制在守卫处做好备录,还要经过三道搜身,才能正式进入。

鸣龙阁里书的编排顺序,比温婉想像中的要整齐。基本上是按照年份来排的,所以说是要温婉来重新编排,事实上就是多个人,帮忙一起找那卷失踪的案宗罢了。

温婉与梁都事一道,将整个鸣凤阁细细地查找了两遍,仍然还是不见那卷案宗。而且奇怪的是,关于黎妃进宫,得宠,以及后来殡葬的记录都有,唯独没有生子那一卷。温婉思来想去,觉得这实在是过于凑巧。以鸣凤阁的严密守卫,除非皇帝下圣旨,不然不可能有人从中带走卷宗。既然没有调走,那么就必定还在阁中。之所以找不到了,那极有可能,就是被人故意藏了起来。

温婉向尚书令提出请示,希望能调看一下鸣凤阁的进出记录那一段时间里有什么人来过。尚书令如今已经是束手无策,只要一说对找到案卷有利,便二话不说地同意了。于是,温婉相当顺利地看到了登记历年访客的记录。不出所料,上面果然有“颜禀林”的名字,而且就在他告老还乡前不久。

温婉不是没有想过是被大长公主藏起来的可能性,但是她翻遍了记录,从皇子出生,直至如今,大长公主都不曾进过鸣凤阁。而且如此重要的事情,她连左相大人都瞒着,更不可能会让其他旁的人代行。看来大长公主对于这件事情谨慎得很,不留下丝毫证据。常言道做贼心虚,往往别人没有怀疑到,倒是自己先暴露了。大长公主却是完全没拿这事当回事,泰然处之。或许也正是如此,所以事隔十几年,若不是这次下杀手出了岔子,估计也不会有人怀疑到真假皇子的内幕上。

温婉将鸣凤阁的各个角落重新找了一遍,连房梁上都请梁都事借了梯子来,亲自爬上去细细寻过,还是没有找到。温婉再三思虑,还是觉得这案宗必定是被颜太医藏了起来。而他既然是有心相藏,应该是出于担心这案宗会被人毁去,而让事实真相无法大白于世。他是寿终正寝,并不是死于非命,那他临终前应该会留下一些讯息,指引有心人找到,才不致让真相蒙尘,违背自己的初衷。

温婉想来想去,始终觉得颜家那边应该会有讯息,但是又不好直接去问。眼看着三日之期就要到底了,尚书令与梁都事急得团团转。温婉迟疑着该如何去找颜诩之或者王氏夫人提这个事情,柳氏却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消息。由于她的婚期将近,所以温向东决定带着她们母女回通州乡下一趟,去拜见失去联络已久的柳父,也就是温婉的外公。若时间得暇,再去祭奠柳氏祖宗,告诉他们这个喜讯。

柳氏出身农家,后来一心求学,机缘巧合,攀上了温向东。不过她未成亲,便先有子,这在农家看来是寡廉鲜耻、有辱门楣的一件事情。柳氏不想留在家中被父母苛责,也不想被乡亲们指指点点,便毅然离家进城,凭一己之力谋生。温向东得知后,感其决心,也便在城中为她置办了住宅,正式金屋藏娇。

如今柳氏成功进了温家的门,成了名正言顺的妾室。生的两个女儿,一个成了西王爷的侧室,一个即将嫁新科状元做正室夫人,也算是荣宠一身,光耀门楣。此番衣锦还乡,相信老父应该不再惦记当年之耻。若是愿意随同他们回京参加温婉的婚礼,那是最好,若是不肯原谅,那也尽到了知会之意,将来也好无愧于心。

虽然柳氏是这样对温婉说的,但温婉如何想都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就不曾见过所谓的外公。当初温娴成亲的时候,柳氏只字未提回乡之事。而且自己的这门亲事又不是刚刚才定,若是回通州,早就可以商议行程了,没道理临时这样匆匆地打点行装,而且第二天就要启程。

温婉坐在屋子里琢磨着,越想越不对劲。起身来至书房门口,看柳氏进进出出地收拾行礼,忍不住唤道:“娘亲。”

柳氏闻声,抱着一摞的衣服,转身过来,问道:“怎么了?”

“娘亲,我在那边还有点事,能不能过两天再动身?时间紧急的话,爹爹跟娘亲先行一步,我大概就隔上一天动身,会尽快追上你们的。”

柳氏迟疑了一会,拉着温婉进到里屋,柔声说道:“婉儿,你就别想这想那了。爹爹和娘亲,是这世上最不会害你的人。那边的事,你爹爹已经托人帮你打过招呼了,大长公主那边也点头了,你只管明天一早随我们一起启程就成,别的便不要多想了。”

“娘亲……”温婉沉默了半晌,问道。“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柳氏一阵迟疑,终还是揽过温婉的肩,柔声说道:“你爹爹说陛下年前召江东王进京,他一直拖延不肯动身。三天前,突然进京,而且同时找了司马、司徒、司空三位元老大臣,接下来京中的局势必有大变。”

“而且……”柳氏转眸盯着温婉的脸说道。“你也别瞒着娘亲,前几天半夜听到你房里有动静,是苏家小公子又来见你了吧?”

“娘亲……”温婉心中顿了顿,那天果然还是被柳氏知道了。

“苏家小公子死而复生,必有内情。如今卷土重来,其势难测。你与他有多年情谊,他若是有事相求,你必定会竭力相帮。娘亲不愿看你卷入这样的纷争,虽说若是赌胜,今后富贵荣华不可估量,但一旦失败,则是万劫不复。既然有平稳的路可以走,何必压上身家性命去豪赌一场。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启程吧。”

“娘亲……”温婉不是很赞同柳氏这一番言论,有些过于明哲保身,胆小怕事。而且她帮助苏政雅,也并不是冲着将来的富贵去的,但是回头间,看到柳氏一脸的凝重关切,想到她一生处事唯谨慎,万事求稳,温婉也便将冲到喉咙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默默地点点头,转身回到书房整理几本书带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报讯】

虽然温婉向来乖巧听话,但到了这份上,柳氏还是担心她会出些岔子。几次有意无意地转到书房门口,朝里窥看,见温婉确实老老实实地在收拾终于放下心来。

温婉收拾好东西,送到外屋交与采青和采红一道打包好,然后像往常一样洗漱罢,便回房睡觉了。早早地熄灯上床,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外边没了动静,温婉才悄悄地爬身起来。轻轻地将门推开一道小缝往外张望,确定柳氏她们都已经回房入睡了,才穿好外衣,蹑手蹑脚地出门。

温家虽然贵为皇亲,但宫里的赏赐并不多,平日里的开支大部分还是只能凭着温向东和温克恭的俸禄。所以虽然表面上荣光依旧,但内部却不得不连年削减开支,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仆奴人数。各院夫人房里的使唤丫环不能少,厨房洗衣房之类的地方也少不了人,所以就只能从护院家仆里减人数。于是,每天来回就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巡夜。

温婉一路躲躲闪闪,没有费多少功夫便成功地到达了后侧门。在花圃里蹲点守了大约一刻钟,觑着守门的全伯伏案打盹的档儿,偷偷地开门溜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温婉向来是个安份守己的好孩子,从来不曾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溜出门过。站在大街上,发了一会呆,才分清东南西北。苏政雅那宅子,她只在几年前去过两次,而且都是坐车去的,只是依稀记着大概方向,也不知道多年后的今天到底能不能摸索回去。

走啊走啊,其实每一步都走得很没底,但却只是一直这样不停地走着。因为不走,就毫无办法,走了还有一线希望。就在这样看似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前方那一扇记忆中熟悉的门扉。

“好像就是这里!”温婉欣喜地快步跑过去,拾级而上,抬起门环轻轻地扣了两下。没有人应门,犹豫了下,又扣了两下。余音未了,便“吱”的一声,门轻轻地开了,门缝里露出半张雪白的脸。带着猜疑的目光在温婉身上扫了两眼,问道:“你找谁?”声音清清的,脆脆的,似乎是个正值妙龄的少女。

温婉心中顿时有些惶惑,心想莫非找错地方了。苏政雅和司马嘉秘密进京,并没有说起还有其他人一道同行。“我……”事出突然,温婉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万一真是找错地方了,她还真不好直接开口找苏政雅或是司马嘉。

那少女见温婉迟疑着半天没出声,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便要将门合上。“请,等一下。”温婉连忙推住门,犹豫地问道。“请问,这里,可是苏相爷家的宅子?”

那少女一听,原本带着不耐烦的眼神立刻凛冽了起来,这使温婉顿时松了口气,看来确实是这里,没有找错了。“相爷不住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温婉连忙解释说道:“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我是温婉,麻烦你进去跟里边的人说一声,他们知道的。”

听到温婉的名字后,那少女脸色变了变,什么也没说便将门合上了。温婉猜想她应该是进去找人了,便在门口等着。春寒料峭,尤其是半夜站在这空旷的大街口,虽然穿足了衣服出来,但是夜风迎面吹来,还是寒飕飕的。

等了大约一刻钟,不见有人出来,温婉不由地心里又有些犯悚,暗道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忍不住又去敲了两下门,还是不见有人出来。温婉这下犯嘀咕了,真不知该继续等,还是马上回家去。

她上回留了个心,没有将颜家这条线索告诉司马嘉,免得他们被无辜牵连进去。如今她马上就要离京了,若是这个讯息再无法传达到,或者因此而使苏政雅他们的大事功败垂成的话,说不定便要悔恨一生了。

基于这一点,她是想即使是等到天明,也是要等下去的。怕只怕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比如苏政雅他们已经临时挪了位置,更糟糕的就是现在在这里面的是大长公主放的顺藤抽瓜的暗线……这样一来的话,她在这里多呆一刻,便是多一份危险。

在走和留之间迟疑,忽然“吱”的一声惊醒了惶惶不安的温婉,慌忙回过身。一白衣人出现在了门口,定睛一看,赫然竟是司马嘉。温婉欣喜异常,连忙迎上去说:“还好没出问题。”

司马嘉轻轻蹙了蹙眉问道:“怎么了,等了很久?”

温婉点点头:“是啊,我还以为中了陷阱呢,吓了一跳。”

司马嘉笑了笑,说道:“你想多了,若是换了个地方,肯定会去告诉你的。”温婉也会意地点头,想到方才的事,便顺口问了声:“对了,方才那个小姑娘,是随你们一道进京来的么?”

司马嘉顿了顿,说道:“是啊,我们寻得了河州名士尉迟先生帮助我们。雪儿就是尉迟先生的女儿。”

“是人称‘皓月’的尉迟绉尉迟先生么?”

司马嘉扬了扬眉,有些意外:“你知道?”

温婉笑道:“你可别呆子的能耐。就算足不出户,依然能知天下事。”

司马嘉笑了笑,引温婉进去见苏政雅。苏政雅正与尉迟绉在书房连夜议事,司马嘉带了温婉进去,大出了他所料。起身急急迎上得前来,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出事了?”

温婉摇摇头,司马嘉与尉迟绉便会意地出门去了。温婉想了想,还是将司马嘉唤了进来。将颜家这条线索,以及自己这几天在鸣凤阁的调查情况都告诉了他们。“我明天就要随爹爹还有娘亲去通州了,若有需要的话,你们可以去找田夫人询问颜太医是否曾经留下过线索,但是尽量不要太打扰他们,毕竟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

苏政雅会意:“知道,若非必要,不会去找他们。对了,为什么突然要回通州?”

温婉迟疑了下,抬眼看看司马嘉,说道:“娘亲说回乡祭祖,还要去见失去联络多年的外祖父。”

苏政雅想了想,点头说道:“你去通州也好,接下来京中可能会出乱子,免得被牵连进来。就是接下来这段时间又见不着你了。”

温婉淡淡笑道:“会尽快回来的。”

得知温婉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找他的之后,苏政雅既高兴她有这份心,更庆幸她这一路上过来没有遇到危险。回去的时候,便坚持将她送回到卧室里,才肯安心离去。

送走苏政雅之后,温婉正悄悄地回床睡觉,便有人推了门进来。温婉一惊,回过头,便见柳氏板着脸站在门口,不由吃吃地唤了声:“娘亲。”

“你这孩子,不是叫你……”柳氏本是想责怪的,但看着温婉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怪责的话又实在说不上来。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下你总安心了,不会再东想西想了吧。”

温婉点点头,说道:“不会了,娘亲快回去睡吧。”

柳氏无奈地摇摇头,回身掩门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 通州】

第二天一早,温婉到各房辞过别后,便随同父母亲坐上了前往通州的马车。

温向东与柳氏商议着一路上的行程安排,温婉便独自靠在一旁着看着思绪忍不住转到昨晚的事上,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开门的那个少女,听到她的名字后神情有变,应该是知道她的。那为什么从她进去通传,到司马嘉出来迎接,其间要那么长的时间?而且司马嘉似乎很意外她等了很久,而苏政雅则根本不知道她来了。没道理苏政雅与尉迟先生议事的时候,司马嘉这个智囊会不在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