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如释重负,“……还好,烧得不厉害。”
忽然觉得,很幸福。
章之七
剑子在西风疏楼停留了很长时间,直到龙宿的风寒好了为止。
临走前,龙宿坚持送他到宫灯帷,想了想,随他去了,分手的时候,看着那人还是带了点潮红颜色的面颊,扶住他的肩,额头靠了过去,抵上他的额头,白皙的肌肤传递正常的温度,放心的点头。
终于彻底好了。
在他接近的瞬间,淡紫色的长睫微掩,漂亮的金珀色眸子垂下,全心感受靠近的温度。
须臾,分开,剑子欣慰的声音从耳畔滑过,“终于好了。”
“汝也要走了。”拉开两人的距离,扇子掩住面容,从华丽反光的边缘看向对面扬眉的白衣道者。
“是啊,我又不象你们儒门,成天闲事多得不得了,道者就应该四海为家才对。”
沉默了一下,银朱薄唇抿起,然后长笑,“啧啧,好友汝是不是拐着弯骂吾吃饱了没事做还要悲春伤秋?”
“知道就好。”弯了一下唇角,把雪白拂尘甩上肩膀,白衣的道者一揖之后翩然而去。
同样还以一礼,望着雨滴里逐渐远去的身影,被华丽紫衫包裹的男人,怅然若失。
“又只剩下……吾一人了……”
章之八
相对于龙宿的容易生病,剑子很容易受伤。
喜欢管闲事又腹黑嘴毒,就算在喝茶的时候被人从背后砍上几刀也是经常的事。
所以,剑子受伤已经受成了习惯。
所以,他现在可以一边淌着血一边很悠闲的走在路上,顺带看看四周正很努力开花的植物,感叹一下春天真美好。
到了路口,左边,豁然之境,右边,疏楼西风。
其实他该回豁然之境的,但是,豁然之境里没有人,疏朗浑朴而……幽远。
疏楼西风……有龙宿。
想到那个相伴五百余年,优雅俊美的友人,脚步一转,向隐约在梨花中的宫灯淡袅之处而去。
梨花已过了最盛的时日,疏疏朗朗,地下一片柔腻的白,踏上去,和着雨水低低的听不到的轻响。
十里宫灯,在他的记忆中总是压雪的白,以及,纷飞细雨。
还有亭子里燃着的炉火,悠然的淡紫身影。
龙宿讨厌下雨,但是,他却喜欢看着自己撑伞而行。所以总是在亭子里等他。
他说自己白衣撑伞的样子,像是仙人一样。
可是今天……剑子看看自己。
没有伞,只有一身沾染着鲜血的狼狈。
算了……转身欲向来路而去,忽然身后有低沉儒音,“汝这个德行,还要去哪里?”
随即,一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略微停顿,向后一压,倒入了什么人温暖的怀抱里。
其实剑子知道,自己伤得并不重。
不然他哪有这个能力自己悠悠闲闲一路赏花上来十里宫灯帷。但是,在被拉入怀中,感觉到熟悉的麝香盘卷而来的瞬间,忽然伤口很疼很疼很疼起来。
向后倚靠而去,然后,闭合上眼睛。
毫无防备。
“你怎么来了?”记忆中这男人不喜欢雨的程度和喜欢华丽的程度有得一拼。
被他依偎的人很无奈的撇了下唇角,“感觉。”
声音里的怒气因为怀里的道者从来只在自己面前展现的无防备而缓和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居然会好好的西风疏楼不待,在没有约定的日子跑到宫灯帷,待着待着,忽然心悸,向豁然之境走了几步,就看到剑子一身染血的走来。
这算是惊喜还是惊吓呢?
还没等认真想完,身体做出自动反应,搂剑子入怀,感觉到怀里那人柔顺靠过来,半拖半抱,拉入疏楼西风。
章之九
小心的在伤处缠裹绷带,包扎完毕,看着剑子换上自己准备的宽松白衣,叹气,“这次汝又是怎么搞的?”
“不知道。”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确实忘记了,仇家那么多,他怎么记得住到底是其中那一出。
金珀色的眼睛盯着肩胛处从宽松领口里露出来的洁白绷带,龙宿认真的考虑要不要一爪子挠下去让他疼个痛快好想起来仇家是谁算了。而付诸于行动的手则背叛了意志,又为衣衫不整的家伙披了件衣服。
“以后汝受伤不要跑到吾面前晃。”他七老八十的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
剑子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漂亮的淡色眼睛看着垂下的金珀色眼睛,良久之后才回答,“我会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龙宿也是沉默。
随手拿起一边的烟管,吸了一口,吐出的白烟遮蔽了俊美容颜,片刻,吐出两个字,“汝敢。”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森寒得入骨。
剑子抬起头,凝视着烟雾里因为没有一点表情而美丽到让人害怕程度的容颜,片刻,失笑,靠了过去,雪白的头发从淡紫色的华衣上垂下,“我在开玩笑。”
又是沉默。“吾不想看你受伤。”
双方都是沉默。
又过片刻,手指抚摸上雪白的头发,滑下,抚上那人背上几乎从不离身的长剑。
“为什么不用古尘?”
“这是私事,除非为天下苍生,古尘不开。”
又是沉默。
剑子在他的肩上抬头,直直凝视那对金珀色的眼睛。
他一直觉得龙宿很美,那种美是奇妙的,无分于性别的美。
那种美,让人惊心动魄。
低头,把龙宿的指头握在掌心,他的手指粗糙,龙宿的手指只有一层薄薄的,握笔的茧子。
他握住龙宿手掌的瞬间,能感觉到儒门龙首微弱到几乎不能察觉的僵硬。
他知道龙宿喜欢他,也知道龙宿知道自己知道这个事实。
兀自低头玩着龙宿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摆弄,忽然开口,“龙宿,要我不受伤,何不和我一起去江湖闯荡?”
“吾和汝一起去,汝只会伤得更重。”
“哦?”
“因为汝一想到有吾在身后,就全然不会顾及。”
剑子沉默。
片刻,反握住掌心的手指,细细摩挲,感觉剑子微凉的肌肤沾染上属于自己的温度。龙宿低了头,和他一起看交缠的指头。
“……汝出去闯荡,吾在疏楼西风等汝,不行吗?”
只要自己回头,无论何时,疏楼西风十里宫灯,都有那么一个人,永远的等自己吗?
想起以前无数个夜晚,无论是相约也好偶然兴起也好,踏梨花而至,总能看到宫灯连绵,疏影飘荡间,紫衣的人。
很严肃的想了想那样的情景,剑子忽然笑了起来,“你会变成望夫石的。”
是望妻石吧?虽然在心里反击了一下,但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很紧的抱住了道者的身体。
剑子也没有挣扎,向后靠去,感觉到龙宿梳理得整齐的紫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也从自己肩膀上披散了下来。
手指依旧相握,低低的声音。
“……吾会等汝的。”
“然后在等的时候不停的担心?”
“汝还知道啊?”冷哼。
“但是我很喜欢你担心哪。”
“……”筋,他儒门龙首又不是天生操心的命!把这不知好歹的穷酸剑子丢出去算了!
心里火大的想着,手指却更加扣紧道者和自己缠绵的指头。
一点点接近也好。
他知道剑子知道自己喜欢他。
他也知道,剑子以同样的感情喜欢着自己。
这是很明确的事情。
不然,哪里来此刻如此亲昵近于情侣的形迹?
哪里来互相缠绵缭绕的十指?怕早被拂尘打到天外做流星去了。
“有没有忘记你问过我的问题,关于达则兼善,穷则独善的问题。”
“记得。”
“那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记得。”这种时候说这个做什么?敏感的察觉到了一点什么,龙宿金珀色的眼睛移向剑子清雅的脸,对方察觉到了他的凝视,却没有抬头的意思。
“……那么,还是不肯和我出去江湖吗?”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臂微微收紧,“善或是达……都要拖了自己心爱的那人……是吗?”哦哦哦哦,他的剑子在向他迂回表白吗?
低哑的声音离有了一点点浓郁的成分,”那么,剑子,汝还记得吾的回答吗?”
“……记得。”那是,和他一样的答案。立刻知道了龙宿的回答,剑子摇摇头,“看吧,到最后是你把我拉进独还是我把你拉进达。”
其实很想告诉剑子,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等于你嫁给我还是我嫁给你,但是龙宿还是没说话,只是用力抱紧剑子,不肯放手。
龙宿用力得让他的伤口都有些疼,但是剑子还是没动,只是过了片刻,闷闷开口,“……龙宿,放手。”
“吾弄疼汝了么?”
不语,抬头,直接指了指自己的脸,上面被他胸口上的珍珠宝石咯出了大大的红印。
“你可不可以不要挂这么多让人趴起来很不舒服的东西?”
看看自己的衣服,看看剑子有珍珠印子的脸,再想想那句话,直接把剑子话里的意思三级跳理解,东西多=嫌弃衣服=18n的某些东西……儒门龙首很华丽的一扯前襟,“剑子,汝既然嫌弃吾的衣服,那吾们来坦诚相对吧。”
下一秒,只见道者仙人优雅挥袖,扬眉长笑。
“古尘今日为你而开!”
当天晚上,被殴得一瘸一拐的儒门龙首拎着瓶子,愉快的到了儒门祭庙,很幸福的对着先代龙首的画像倒酒。
“师尊,吾终于完成了吾儒门长久以来的夙愿啊……”
在他幸福得没边没沿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面前,无数牌位渗出丝丝寒气,死人的怨念纠缠而来。
如果有人可以解读的话,那么大抵是这样的一句话……
“为什么老子活着的时候就没吃到?!”
那夜,除了某个幸福得两眼冒泡泡的家伙之外,所有疏楼西风的住客都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寒意……
章之十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是距离相识之后很久,现在之前很远的某一个日子里。
依旧是宫灯帷雨下梨花之约。
记忆里鲜明的是,炉上绯红的焰,那人华紫色的发,压雪的梨花,以及,菲薄的,银朱色的唇。
“汝不下地狱,使吾下地狱么?”
“嗯,这句话,你怎么看?”
“无所谓啊。”
“哦?”
有趣似的眯起淡色的眼睛,看着华丽的友人。
那人忽然靠近,华扇遮掩下的面容异常美丽,“反正,如果是吾爱的那人,他下地狱,吾跟随其后,吾下地狱,断然不会让他去天堂。哪里都好,不离不弃。”
说完,长睫开合,寂寂然之间,有惊心动魄。
章之十一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豁然之境的清晨。
很舒服的从过往的梦里醒来,剑子觉得今天一定是很不错的一天。
因为梦到了龙宿。
章之十二
对于剑子而言,把龙宿抱在怀中和躺在龙宿膝盖上是着衣独处亲昵相倚时唯二接受的两种方式。
原因无他,珍珠碍眼同时碍脸。
满地水银泄地,龙宿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白发道者,裹完右腕伤口,低声,“左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