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严叔叔当时有事走不开,一听又是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转头一个电话就把她叫了过去。

她那时屁颠屁颠地就去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跟人战斗了一番,谁知小舍严却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事后回去,一路闷着头,半点不知道感激她。

施索翻旧账,看着身边人说:“你还欠我一个谢谢。”

舍严没理,他揉了下施索的后脑勺,看着楼下打篮球。

施索对他这动作很有意见,以前他不会这么没大没小,她刚还说以前给他当过家长呢!

家长……

施索忽然又冒出了一点罪恶感。

舍严手臂绕她腰身,手搭住窗台,在她头顶亲了几下,施索那点罪恶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干扰,来不及滋生放大,就被遗忘了。

一顿饭结束,施索没能从舍严嘴里听到之前她在录音里听到的事。

饭后她犯懒,让舍严一个人收拾碗筷,她在自己包上趴了一会儿,有些不想起来。

舍严说:“你睡一会儿。”

施索考虑了一下:“我睡半小时,你也去睡会儿,闹个闹钟。”

舍严点头。

施索看着舍严把垃圾带出去,她倒进被子里,想了会儿事,终究抵不过疲惫,渐渐合上了眼。

舍严把垃圾扔进厨房,没上楼休息,他拿出柜子里的杯子,一边接水,一边拨通康友宝的电话。

没一会接通,他问:“怎么样?”

康友宝没好气道:“真他|妈|日|了狗了,你猜那人什么东西?她是那谁,就是景园小区塌楼,死了的那老太太的外甥女。这女的不满意我家开出的拆迁赔偿,想闹事呢,今天来我们这边,投诉完施索,就说找我们做她的新闻!”

水接完,舍严喝了一口,又听康友宝说完详细内容,他才挂断电话。

他没上楼找施索,一直等到半小时后,他才走回二楼,敲了敲施索的房门。

施索顶着一头乱发来开门,舍严问:“没睡够?”

“够了,我穿个袜子就走。”

舍严等她翻袜子,道:“康友宝说吴芳去了《新闻40分》。”

施索穿着袜子,听舍严说完吴芳背地里咬她的事,她最后一只脚没穿完,懵头懵脑地看向舍严:“她有毛病吧!”

施索给邱冰冰发了条消息,估计吴芳的事没传回办公室,否则邱冰冰这张大嘴巴早主动跟她说了。

她打着字,舍严蹲下,抬起她光着的那只脚,帮她穿剩下的袜子。

施索看了他一眼,缩了下脚趾头,也没抽出脚,她心思不在这上面。

她想起昨天吴芳发来的视频,她当时只看了个开头,施索重新找出来,道:“这种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有理了!”

视频打开,舍严也站了起来,和施索看完一半进度条,他点击暂停。

施索抬头看他,跟他确认视频里出现的人:“曹荣?”

作者有话要说:脚脚:“严严摸我!”

——

☆、只是落叶常飞(6)

曹荣出现在电视上时, 脸被打了马赛克, 但上回施索为了解开心结,找曹荣的妻子梅秀菊要答案,特意带着舍严去了一趟他们家。

梅秀菊是个即使被丈夫暴力对待, 也努力想经营好家庭的女人,因此他们家的客厅被收拾得很干净, 孩子的玩具和一家四口的照片是客厅里的抢眼摆设。

舍严也通过照片, 知道了曹荣的模样。

手机拍摄的画面抖动得比较厉害,但完全不妨碍他们辨认出里头的人。

曹荣身形消瘦,菱形脸, 浓眉大眼, 梅秀菊说曹荣大学肄业,仔细看曹荣照片, 确实能看出他曾有几分书生气,但这些年他沾赌沾酒,现实生活中的他双眼污浊, 只剩满身戾气。

舍严重新点播放,视频里的男人叫嚣着:“老子去告你们, 让你们身败名裂!”

其余的句子听得断断续续,全程都被拍摄视频的吴芳的“解说”给干扰了。

但有一点应该没错,舍严说:“他也不满意拆迁补偿。”和施索对视, 他问,“那幢楼,曹荣是业主之一?”

施索摇头, 摇到一半,她停下。

她八月初搬进景园小区,总共只在那住了一个多礼拜,邻里是些什么人,她自认打听得还算清楚。

老房子,住户没几家,有条件的早搬走了,还住那的人一直盼着什么时候能轮上拆迁,但拆迁的谣言传了好几年,始终没得到任何证实,老房子环境差,又没升值空间,中介吹得天花乱坠也卖不出去,房租也被压得极其便宜。

她的房东家庭条件不错,早就另外买了学区房,还住那的连她在内是六户,除了像她一样租房住的,业主就剩些老弱病残,还有上回搬家碰到的那个油腻腻的中年男人。

施索还记得那位老太太在塌楼事件中遇难后,她外甥女吴芳叨咕说:“这栋楼一看就风水不好,你看哪个房子像这样,住的不是老的老就是残的残。”

现在因为这个“风水不好”的房子,她,或者说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只差头破血流了。

“住在那的人我能认得出脸,空置下来的那几户,房主是谁我不清楚。”施索道。

但假如曹荣是业主……

施索想着,又说:“如果他是业主,为什么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带着老婆孩子租房子住?”

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舍严问:“他们夫妻的父母是不是住在那里?”

施索道:“没有,梅秀菊的父母是外省农村的,一直在家务农,没来这里。曹荣的父母这两年都陆续过世了。”

舍严又点开视频播放了一遍,视频不长,全程就是曹荣在叫骂,工作人员在劝阻,吴芳在镜头外同仇敌忾。

舍严想了下,说:“如果曹荣是业主,那你之前在那里见到他的两回……”

她现在之所以会住在这栋公寓,就是因为发现那时曹荣跟踪到她的住处,她怕人身威胁才想搬的家。

但假如曹荣本身是那里的业主,出现在那就不奇怪了。

可依旧说不通,施索皱眉猜测:“他们有房子隐瞒不说,是为了孩子看病让网友全程帮他们买单?”

眉心一暖,被揉了揉,施索抬眸。

“想不通就先放下,”舍严揉着她的眉心说,“你刚起床,去洗把脸。”

施索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也不早了,该回电视台了。

她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摸了摸盒子,洗脸巾用完了。她等着脸上水干,走回卧室,拿起她放在墙边架子上的爽肤水,拧着瓶盖问:“康友宝他们接不接吴芳这个新闻?”

“他不清楚。”舍严见她脸上水都不擦,就要涂护肤品,他伸手过去,抹了抹她的脸。

施索莫名其妙。

“都是水。”舍严说。

“啊,我等它自己干。”施索瞥了眼舍严的手,考虑要不要再回去洗把脸。

舍严问:“怎么不用毛巾?”

“擦脸当然不用毛巾,我用洗脸巾。”

舍严不知道洗脸巾是什么,他把施索另外半边脸上的水也用手抹了抹。

“好了。”他体贴地说。

施索:“……”

施索默默运了下气,原谅男孩子的不懂事,忍着冲回卫生间重新洗脸的冲动,她倒出爽肤水拍上脸。

卫生间小,洗澡又潮,她的护肤品都放在卧室里。面积有限,她没买梳妆台,就弄个几层木架放一堆瓶瓶罐罐。

拍完爽肤水,她继续拍精华水,接着是精华、眼霜、乳液,还有颈霜。

架子上还有两台美容仪,时间不允许,她没用。

舍严以前也看过施索擦脸,那个时候她用的是毛巾,往脸上涂的东西也简单,没见她涂过脖子。

舍严拿起颈霜看了看,施索对着化妆镜抹防晒霜,说:“那个是涂颈纹的。”

舍严看向她脖子,道:“你没颈纹。”

“提早预防,”施索说,“毕竟年龄到了,都奔三了。”

舍严没再说话,他把颈霜放了回去。

施索没化妆,最后简单涂了个口红就和舍严出发了。

回到电视台的时间也不算晚,办公室里一切如常,忙的人像陀螺,闲的人在聊天,邱冰冰又在收集她的掉发。

施索放下包问:“老王来了没?”

“来了,在办公室,你找他?对了,”邱冰冰关心,“你问的那个吴芳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就是没事。”

邱冰冰脑子轱辘转了一圈,听出施索在讽她,她哼了声,说:“以后你别指望找我打听事。”

过了没几秒,她没忍住,先找施索打听:“那个梁桥怎么样了?”

施索回想她今天中午最后一次看见梁桥,手术室外,他神情虽然如常,但脸上没什么血色。

“等你看了今晚的新闻就知道了。”施索回。

“新闻怎么做啊,你给他打马赛克吗?”

“所以我要找老王。”施索道。

施索在王洲川办公室外敲了敲门,王洲川回了声“进来”,她以为办公室里就他一人。

开门一看,许良竟然也在。

施索还没说话,许良先转了下座椅,开口道:“两个月内,又惹官司,又被人投诉,老王啊……”许良指着施索,眼却不看她,只看着王洲川说,“你护犊子也不能枉顾台里的规章制度是不是。”

王洲川笑着回:“做新闻不惹官司不招投诉,那不叫做新闻,叫演讲,还是朴实无华那种。”

“呵,把新闻送给竞争对手,岂止朴实无华,简直圣人再世。”许良讽刺。

“谁说我把新闻送给对面了?”施索瞥了眼许良,接着对王洲川道,“我正好想来说说吴芳这件事,景园小区的赔偿协议非常合理,吴芳想借我们媒体来敲竹杠,被她牵着鼻子走才是傻子,对面肯接盘最好了,我们可以接招,他们从吴芳的角度入手,我们就从康氏企业这边入手,搞不好还能帮广告部接单大生意。”

王洲川笑眯眯地看着许良:“年轻人,脑子就是活得很。”

许良说:“康氏是施工过错方,怎么,想把过错方变成受害者?新闻才出了一个月,老百姓还没这么健忘,暴力施工死了个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别这边说得胸有成竹,那边又惹一身骚回来。”

“瞻前顾后可做不了好新闻,放心吧,怎么都有我看着,不会让年轻人乱来的。”

许良没在这里多耗,把人打发走,王洲川让施索坐,许良走的时候连门都不关,施索过去把门拍上。

一回头,就见王洲川拿出了洗牙仪……

又来了,施索额角跳了跳。

“你说你也运气,一来就撞上许良。”王洲川说。

“他又来找茬?”施索坐下问。

“也别说是找茬,大家都是同事,他也是关心。”

讲这话他也不亏心,施索忍着没给白眼。

“你呢,就像我之前说的,别管他说什么,做好自己本分就行了。”

施索忍不住问:“你说他不是针对我,只是另有原因,这原因现在还不能说么?”

“说了哪还有惊喜。”

施索莫名其妙:“惊喜?”

“生活是很奇妙的,有时候给你惊吓,有时候给你惊喜,人呢,尽量活得轻松点,要学会期待。”

施索叹气,完全不想听他讲无厘头的鸡汤,她单刀直入:“梁桥的那个新闻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

“要怎么做?”

王洲川:“都打上马赛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如实报道,观众自行判断。”

“哦,行吧,那我先出去了。”施索起身准备离开,王洲川把她叫住。

“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辞职?”

施索停下想了想,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前段时间她辞职决心坚定,但现在又陷入了究竟要不要换工作的摇摆不定中。

王洲川了然:“职业迷茫期,是这样没错。你今天问我怎么做梁桥的新闻,倒让我想起你刚入这行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就是堂吉诃德,我送给你的是托尔斯泰那句,过六遍水。”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但施索还记得当时听到“过六遍水”时的一头雾水,后来她才知道,托尔斯泰那句名言是,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

王洲川表示浓缩一下节约说话时间。

“你现在倒像是过了六遍水了,不过我再想想——”王洲川说,“新闻人么,谁又不想做堂吉诃德呢。”

离开王洲川的办公室,施索慢吞吞地回到自己办公桌,一边工作,一边想着王洲川神神叨叨的那些话,半晌才发现舍严不在办公室,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园区食堂边上的甜品店里有几张小桌子,这时间桌桌满人,舍严坐在一角,有女孩子过来搭讪,问能不能拼桌,他没说话,摇了下头,视线一直在手机上。

洗脸巾跟纸巾差不多,舍严下拉页面,各种详细介绍,他在一段文字上多停留了一会。

原来不用毛巾,是因为嫌毛巾不卫生。

舍严捻了捻手掌。

难怪他帮她擦脸的时候,她眼神有点古怪。

“看什么呢!”康友宝唬了声。

舍严抬头问:“喝什么?”

“我自己买。”康友宝点了两杯饮料,回头见舍严看着他,他解释了一句,“还有一杯给宁茹久带的,那白痴什么都吃不进。”

中午那场景让宁茹久受惊不小,到现在一粒米都没吃,可怜兮兮的跟她妈,也就是施索的妈打了半天电话,刚听说他要来甜品店,就让他帮忙带杯饮料,他再怎么烦她,也没法拒绝这种小事。

舍严划了几下手机,递给康友宝:“这个男人叫曹荣,估计是景园小区的业主,昨天早上他为了拆迁补偿闹过事,你查查他。”

康友宝一听,事关他家,他二话不说拍板:“没问题!”

忙了一天,今天下班早,明天他们休息,后天开始国庆长假,又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