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那端的女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空洞到虚无。
淡紫色的礼服,配白金首饰,短发打了个小小的碎卷,脸色苍白,只绯红的唇彩透着淡淡的晶莹。不见得有多漂亮,只是异常的恬适。
曾经有人评论过我的长相,说我五官精致小巧,酷似张柏芝(不是《星愿》中那个珠圆玉润的纯情小护士,而是《河东狮吼》里削瘦如柴,被风一吹就会刮跑的骨感美人),长了一双王菲般孤傲冷清的眼睛,笑起来却柔媚似张曼玉。
呵,香港最有个性的三大美女,我全占了,只差一个林青霞。但看过我中学时学生证上照片的人,都说我像极了演《窗外》时的林青霞。
女人都喜欢顾影自怜,陶夭也不能免俗,直到浴室的门上传来两声轻响。
我匆忙地扑了些胭脂,使没有血色的脸颊显出红润,整个人登时精神许多,可以用"神采奕奕、明艳动人"来形容。
打开门,江宇轩就站在门外,问:"亲爱的江太太,可以走了吗?"脸上带着那一点点坏坏的,若有若无的笑。
他穿着黑色意大利ZUOAN,系银灰色领带。无论他着怎样衣装,都显得颀长挺拔,玉树临风。
"你这作丈夫的,可真不体贴。"我皱了皱眉,"没听说过胡适的新三从四德吗?太太化妆要等得。"他看了一下腕表,淡淡地说:"我倒是想等,可晚宴时间到了,总不好叫全公司的人等我们两个吧?"我不再吭声,挽了梳妆台上的手袋,跟着他下楼。
到了汽车里,江宇轩把头仰靠在后座上,一直没说话,似在闲目养神。我们之间本来话就少,我也习惯了他的沉默。
仔细端祥,他那张完美的英俊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倦意。岁末年初,公司的事情一定很多,他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如果不是为了来带我参加晚宴,他不会此刻出现在家里。
但,真的是忙公事吗?作为大型外企恒宇公司的新任总经理,他的风流早就名声在外,夜夜笙歌,左拥右抱,不知道有多逍遥快活?
"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大概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梦想,只不过这梦想必须用金钱和权势作底子。正好这两样东西,江宇轩都有,更难能可贵的,他还有一个贤良淑德、不妒不怒的太太。如果按古时候"妇德、妇容、女言"的衡量标准,我应该能上全市"十大模范太太"排行榜前三甲了。
外面霓虹闪烁,车窗玻璃上映出一张脸,眼眸流转,唇边带一丝冷淡而讥讽的笑。
晚宴设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灯光璀璨,衣冠云集。西装革履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喁喁交谈,在他们中间游动着漂亮女人的衣香鬓影。葡萄美酒在水晶杯中旋转,银光闪闪的叉匙叮咚作响。
江宇轩轻挽着我的手,徐步而出。所有的目光都聚在我们身上,所有男人的羡慕、女人的嫉妒都包围在我们周围。
第一次出席这样盛大的宴会,我不免拘谨,而他好似没有任何感觉。带一点轻薄,带一点张狂,与男人们周旋,与女士们调笑,在流光溢彩中展示成熟男人的魅力,商界才俊的风采。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个白衣丽人,披肩直发,白净皮肤,细眉细眼,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江宇轩为我们作了介绍,她是总经理助理何璎珞。我看着她,有些惊讶:"以前只听宇轩说,何助理聪慧且有才气,没想到如此年轻。"她笑道:"我也听江总说起,家有贤妻,却未说家中贤妻,如此美丽。"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谈吐温婉得体,却隐隐透出锋芒。
而且,她看我的眼神,有毫不掩饰的敌意。八成又是我丈夫的倾慕者之一。
江宇轩在一旁亦笑,想他的眼中,无论贤慧的妻子还是得力的下属,都算他的成就吧。
何璎珞是当晚晚宴的主持人。短暂的寒暄后,我找个人烟稀少的偏僻角落去入坐。江宇轩拉我的衣袖,说:"坐前排吧,我呆会儿要讲话。""我才不想听你夸夸其谈。"话一出口,感觉到何璎珞惊异的目光,而江宇轩脸色也阴晴不定,我随即娇滴滴地笑,换上一把柔腻的嗓音:"每天在家里听不够,还要到这人多的地方来听?"江宇轩看着我,脸上有异样的神情。一定是我张曼玉般风华绝代的笑容产生了效果。他忽然伸手捏捏我的脸,温柔而宠溺地说:"没办法,谁要我娶了个比我小十岁,孩子气的太太?"我一怔,他从未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过话,就像溺爱小孩一般。他总是说:"夭夭,我看重的是你那份做人的态度,聪慧,讷言,又识大体,实属难得。"难得?难得亦不见有人会珍惜。虽然人前我是被他娇宠着的太太,但人后却是"梧桐深院锁清秋"。
看何璎珞和江宇轩翩然离去,我突然觉得疲惫不堪。江宇轩刚才的举动无非是作戏,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个温文尔雅,体贴异常的好丈夫;让所有人都佩服,他可以在游戏花丛的同时,还给太太这样一份浓厚幸福。
今晚,我不过是他的一件活道具罢了。
安静落坐,不再刻意迎合他人。掌声响过后,江宇轩在众人的邀请下上台讲话。
台上是我的丈夫,英俊多金,事业有成,风流倜傥。台下是他公司的下属,脸上俱是仰慕和巴结。
我不再看,慢慢转过头去,眼光溜过身后的玻璃门,那儿有个阳台。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倾听总经理讲话,没人注意到我。
我提起裙子,起身悄悄地走过去。
推开玻璃门,才发现栏杆上早已倚着一人,退避已是不及,只得走上前。
许是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是个颀长英俊的男子,戴着无框眼镜,年纪大概比我还轻一两岁。
"来了?"他扬睫而笑,仿佛熟识已久,"你也觉得这个晚宴无聊?"他留着近乎遮眼的长发,穿一身纯白西装,脸上是那种迷人而性感的笑,一种典型的花花公子式的招牌。
我没有问他的身份,应该不会是恒宇公司的职员,而是外面邀请的客人。
我的眼光游移到栏杆外面。眺望整座城市,万家灯火,楼影幢幢,从江面吹来习习湿润的夜风。暗香浮动,那惹祸的月亮洒下的清辉让女人更妩媚,男人更多情。
"嗨!"那人用煽情的眼神看着我,"不如我们溜出去?"这个主意大胆而狂妄。但是为什么不?我看了玻璃门后面的大厅一眼,江总的讲话已经结束,身边围着四五个美貌女子,个个婀娜多姿、娇艳如花。
眼前的景象刺激了我犯错的欲望。
"你带我逃走吧!"我的话音刚落,他就伸手拉住我,迅速地从消防通道上下去,一把塞进楼下的别克车里。
此时此刻,如果我还有最后一点理智,就该从他身边走开。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要理智。作了三年安分守己的江太太,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次?
他把我带到了附近一个公园的林子里。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猛力一拉,把我拥进了怀里,接着温热的唇就贴了上来。
在这一刻,我有些慌乱,但这慌乱很快就平息下来。只要不上床,接吻不是罪。这样想着,心里便掠过一阵快意,我的唇顿时也充满了温柔的情欲。
"你是个容易让男人上瘾的女人!"他口齿模糊地说,吻得更深,手臂也收得更牢更紧,几乎使我窒息。
陌生男子的激情让我恐惧,又让我兴奋。要知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尝过男欢女爱了。
这大概就是男人们通常所说的逢场作戏吧?只是,女人能够把握作戏的深浅。在最后的一刻,我奋力抗拒已燃烧的激情,跑出了那个静谧的林子。男人在这种时候是只进不退的,这样想,我愈发对江宇轩的晚归耿耿于怀。
结婚三年来,我已记不清他有多少次彻夜不归。他的解释总是冠冕堂皇,公司总部来人、宴请客户等。我经常在他身上发现一些暖昧而可疑的痕迹。比如一根妖娆的发丝,一缕蠢蠢欲动的香气或一抹似有若无的口红印。他说,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是难免的,但他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决不跟妻子以外的女人上床。
这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幌子,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晚宴早已结束。大厅里人去楼空。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包里没有镜子,我只能对着窗玻璃看,看到的是一张狼狈不堪的脸,头发零乱,眼神迷离,唇上的口红已经掉了一半。
但愿江先生和往常一样不在家里。否则,像他这样天生敏感、目光锐利的人,一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我走出电梯,打开门,屋里漆黑一片。我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拧亮墙上的灯。
出乎意料的是,江宇轩正坐在沙发上。
江宇轩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面前的咖啡桌上,放着一杯红酒。
我站住了,怔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原来你在家啊?""你希望我不在吗?"他抬起眼睛,用研判的目光仔细打量我。
明亮的灯光下,我无以遁形。本能地垂下眼睛,支吾着说:"我以为你又不在家过夜。"江宇轩端着酒杯,从沙发深处站起身来。他走近了我,我全身僵硬,被动地站着,被动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精刮得要命,嗅觉比狗还灵敏,他一定嗅到了陌生男人的气味。但是,他却不动声色,只轻声说了句:"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然后,便低下头,静静地品他的红酒。
我像逃难似地向浴室走去。站在镜子前,又觉得不甘心。他在外面寻花问柳,夜夜晚归,从未对我感到愧疚,为何我却像个被人抓住的小偷似的心虚?他有什么资格审问我?
热水哗哗地放着,水蒸气慢慢地升上来,模糊了我的脸。
我没入一缸温热的水中,四肢放松下来,散开的头发像黑色的浮萍一般飘在水上。
我想起从前的家里,也有一个大浴缸,是爸爸特意给我买的。因为我羡慕同学家有白瓷的浴缸,而我只能站在莲蓬头下洗淋浴。爸爸总是对我有求必应,不久就在卫生间装上了这样一个浴缸。对当时的工薪阶层来说,无疑是奢侈品。妈妈为此抱怨了好几天。爸爸却憨憨地笑,宠溺地说:"诺诺喜欢,就依她吧!"以后,每当我遇到烦恼的事情,总喜欢把自己藏在浴缸里。仿佛那温热的水包围住我,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总像隔着今生看前世,有一种缥缈的虚无感。
我把身子裹进粉色浴袍里,从浴室出来。咖啡桌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火腿煎蛋和一杯牛奶。
"看你一个晚上没吃东西,"江宇轩说,"吃些宵夜填填肚子。"他在晚宴上忙得不亦乐乎,居然注意到我没吃东西。
真是体贴啊。
不由想起刚刚结婚的那段日子。每天清晨江宇轩总是端着做好的早餐,来敲我卧室的房门。他用温柔的唇,吻我的脸颊,亲热地叫我"小东西"。每次我咳嗽,他都给我准备糖浆水。我每个月一次的痛经,他会紧张得冒冷汗,耐心地陪我去看老中医。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度假、聚餐、打网球、听歌剧。总而言之,是一对美满而幸福的恩爱夫妻。
但是,PEA是有期限的,产生冲动的化学反应会迅速消散。这种甜蜜的生活只维持了半年,剩下的只有疏离和冷漠。
当然,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自从新婚之夜后,我们就分房而居。起因是我在初次体验中痛得尖叫,难以忍受。婚姻中缺少了性的吸引,无可避免地带上乏味的色彩。更何况,他是英俊又多金的男人。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虽然庸俗,但也正确。有钱的男人,变心的机会和概率远远高于没钱的男人,这一观点几乎不用论证了。作太太的,如果不想失去这个名份,便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反倒不如平常人的老婆,尽管大哭大闹发泄。
但也没什么好抱怨,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得到香车轻裘,自然要比粗衣陋食付出得多。
我虽然成为江宇轩的妻子,但他不是我的。这是夫妻相处最基本的前提,是我从许多女人的痛苦中提炼出来的精髓。所以,他说我是个聪明、识大体的女人。
我从不追究他在外面的风流帐。无论他多晚不回家,我都不会打电话去找。我的朋友朱蒂总说我是冷血动物。
朱蒂的丈夫安森是恒宇公司的客户,我们在一次酒会上认识,一见如故,遂结为莫逆之交。
记得有一天晚上,朱蒂给安森打电话,接听不在服务区,她便疯了似的到处寻找,生怕丈夫遭遇什么不测。她半夜敲开我的房门,请求帮助。看着她魂飞魄散的样子,我半是嘲笑半是安慰地说:"你放心,他不会出什么意外的,说不定在哪儿鬼混呢!"果然,那晚我们在一家洗浴中心找到了安森,和他一起放松的还有江宇轩。面对朱蒂布满泪痕和惊吓的面孔,安森毫不在意地说:"我的手机不在服务区,那我就在桑拿房里,这里没有信号的。"以后,每当安森的手机信号不在服务区,朱蒂的心就乱成一团麻。她学会了抽烟,吐纳之间,人也变得憔悴。
"夭夭,如果我像你一样冷血就好了。"她边抽烟边在电话里对我说。
并非我是冷血动物,是朱蒂自己看不穿。丈夫丈夫,我只能在一丈之内管管他,而他通常在一丈之外。
我吃完桌上的点心,便回房睡觉了。
半夜醒来,房门外还透出桔黄的灯光。客厅的灯一直亮着,是江宇轩临睡前忘了关灯,还是他整晚都坐在客厅里?
我实在疲倦,没有心思去管他,翻个身又重新睡着了。
隔日早上醒来,江宇轩已不在家里。
我拉开卧室的窗帘,外面阴沉沉的,没有太阳。
没有阳光的日子,心情是灰暗的。没有爱情的日子,早已习惯了。
刚刚吃过早餐,钟点工王阿姨就来敲门。她负责洗衣服、打扫房间,作午餐和晚餐,还有就是喂我那只兔子"白白"。
江宇轩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东西,在他的私人空间走来走去,因此我们家没有请女佣。每次王阿姨来,都是挑他不在家的时间。只要有他回家的可能性,我就会让王阿姨回去,自己亲手作羹汤,好在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
江宇轩还有一个毛病,有洁癖。家里不种花,不养草,也不养宠物。"白白"是个例外。
我们住四室两厅的房子,足有200平米。江宇轩不在家的晚上,我便打开所有的灯,把音乐调得高高的,让冷清的房子亮起来,热闹起来。
我从小便怕黑,还有恐高症。我害怕到十层楼以上的地方。当初,他询问我是住十三层还是三层的楼层时,我选择了后者。我向他这样解释:发生火灾好逃跑啊!
那天,我坐在我家三楼的阳台上,向楼下的草地上看时,看到了一个白白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白兔,营养良好,毛发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它的嘴唇在蠕动,身体轻轻地发抖。
我知道,这个小东西是隔壁公寓里一家住户养的,不知怎么偷偷地跑了出来。
我以为它又会跑回去,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我从外面shopping回来,在草丛里又看到那只兔子。我轻轻走过去,摸了摸兔子的头,揪了揪兔子的耳朵。
兔子扭头跳开,回头警惕地看我。这才发现,它的右前腿瘸了,身上的毛也有些脏。
原来它不是自己跑出来,而是被人遗弃了的。
忽然对自己挤出一丝微笑,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兔子,说不出为什么。
我把瘸腿的兔子抱回了家。那天,江宇轩也在家里,他厌恶地看着我给兔子冲洗毛皮,喷香波,用吹风机吹干它的身体,然后,拿他给我买的零食喂它。
我问江宇轩:"你说它会活吗?"他白了兔子一眼:"活不成了。它的右前腿已经瘸了,活不了多久。"我茫然地盯着兔子,喃喃地说:"应该能活下去的,只要我们收养它。""随便你好了。"江宇轩继续看手中的报纸,不再说话。这是他的口头禅,表示他听之任之。
"据说,兔子的耳朵上没有神经,它不会感到疼。"我一边说,一边抚弄兔子的长耳朵。
他从报纸上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嘲弄地说:"是吗?你要不要试一下?"我猛然抬头,狠狠地瞪着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应该是真的。就像人如果没有心,也不会感觉到疼。"他看到我的表情,扔下报纸,玩笑地走到我面前。
"亲爱的,你干嘛这么激动?"他蜻蜓点水似的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只有试了才知道。"他的吻很温存,但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甜蜜。我神经质地抱着兔子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卧室。
墙上挂着我们的巨幅结婚照,俊男美女甜蜜依偎,为天作之合现身说法。仔细看,会发现光线不好,化妆失真,一对新人的表情都不够自然。江宇轩保持着他那有点邪,有点坏,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但眼神锐利深沉,带着骨子里的冷酷;而我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这个婚姻根本与我无关。
这就是我那见鬼的婚姻!我永远都不知道我的丈夫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娶我!
我和江宇轩相识在非常不浪漫的中式餐厅。我是餐厅的侍应生,而他是英俊绝伦、风度翩翩的外资公司副总经理。
典型的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别人都羡慕我嫁了个成功的丈夫,但他们不知道我其实是个饱受孤枕冷衾的女子。
我窝在沙发里,把一份报纸翻得七零八落,帮征婚广告乱点鸳鸯谱,然后打开电视,不断地换台。
一个上午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过去了,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想想,好像自己在虚度年华。
一个无聊的上午,只是很多无聊的上午中的一个。什么是孤独?也许我早就习惯了孤独,习惯便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我有点懊悔,昨天晚上不该急匆匆跑出林子。因为我毕竟不是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现在却是连那个男子的电话都丢了。
电话恰恰在这时响起。我以为是朱蒂,拿起话筒,淡淡地"喂"了一声。
"你是陶夭吧?我是沈绮眉。"沈绮眉?我听过这个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近段日子,这个电话常常打进来,我一开腔,电话便挂了。后来我也不说话,与那端僵持着。她应该是个极骄傲的女人,不屑于和我对话,却明明白白告诉我她玩得起。
最久的一次,电话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江宇轩回来,接过去,拿到一边窃窃私语。
不问我也知道,她是他诸多女人中的一个。但她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她的名字。手握紧话筒,心间像有一根细针滑入。
"我想我们该见面了。你挑个地方吧?""现在?""是的,现在。"她国语非常标准,却带着林志玲式的娇嗲,让人汗毛直立。
"那好,就在相思林酒楼。"相思林酒楼,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宇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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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没念完,没拿到毕业证书。
到这个城市一年后,我找到一份在餐厅当侍应生的工作。
相思林酒楼,不是什么很高档的餐厅,工资给的也很少,可是包一日三餐,每天连做8个小时,一个月的钱就会用得比较宽裕。我也会偶尔买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
然后,江宇轩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在我再也不相信任何爱情的时候,他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我听了这个词觉得很可笑,这个世界哪会有一见钟情?即使有,哪里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那天在餐厅做工,穿着俗气的大红色T恤,随便梳一个辫子。他是路过的客人,只是吃顿饭,然后就说对我一见钟情了,常常来找我。
我不相信这些,也不去阻止他。我知道男人的热情很短暂,你不去触碰他,时间一长就消失得像完全没有过。
可是三个月后,他一如既往,每天送鲜花,送礼物,最后就送钻戒了。我有点习惯了他对我好。我的朋友说你觉得他好,可是重要的是你要觉得你喜欢。然后我想了又想,当然喜欢,我一向都喜欢帅哥,对他那样高大英俊又成熟的男人,更是没有免疫力。
又过了两个月,他依然如初,我们就结婚了。因为寂寞,也因为他对我好。婚礼办得很排场。几十辆小车载着我们,载着夸张的队伍满街飞,从海边码头到市长大厦,从机场到香格里拉大酒店。朋友羡慕得红了眼,可我并不高兴,觉得好像在做一场荒唐的梦。
婚礼结束之后,他便开始忙碌,着手创业,着手发展。这三年,他事业顺利,平步青云。可我却辞了职,守在空空荡荡的豪宅里,物质充裕,生活冷清。我跟朋友抱怨,朋友却反跟我哭穷,说,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觉得,我不像是江宇轩的妻子,更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自从他犯了一些成龙大哥所谓的"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之后,朋友看我的眼神,由羡慕变成了同情。我虽然表面风光,背后却成了人家可怜的对象。心里恨得紧,面上却不得不装大度。最糟糕的是,日后说不定还要面对私生子、私生女找上门来。像林凤娇一样,"小龙女"的存在,时时提醒她屈辱的过去。
先不要说私生子、私生女,眼下就有一个沈绮眉要我去应付。
起身关电视时,突然想起来,沈绮眉就是那个漂亮的女主播,在本市电视台主持一档娱乐节目。
江宇轩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到达餐厅时,沈绮眉已经在那儿了。和所有的漂亮女主播一样,浓妆艳抹,美丽轻狂。
她穿着华丽的衣服,梳着夸张的发型,挎着大红色的包。
在对方的眼里,我看到了不屑。的确,我当天的打扮过于素净,没有化妆,是一个姿色平平只会谦和微笑的女人。
半杯血腥玛丽过后,沈绮眉笑着说:"宇轩喜欢吃咖喱鸡,喜欢喝黑啤,喜欢女人穿粉色蕾丝内衣。"我觉得冷,拿杯子的手微微发抖。对这些,我一无所知。
她顿了顿,凑近些:"宇轩喜欢丰满的女人,可你的胸脯......"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忽然间优雅撕裂,教养全失,对着那张美丽的脸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四溅。
我奋力地"问候"她母亲,骂得极彻底,极裸露,一举卸下伪淑女的矜持。
正是午餐的时间,周围许多人看过来,一下子,空气里只剩下我语言的锋芒。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绮眉的俐牙伶齿派不上任何用场,她只有急急地逃走。我畅快而满足地笑着坐下,做了个潇洒的买单姿势。原来自己真的可以做一个泼妇呢。
那一刻,我差点没有掌掴她。这个勾引别人丈夫厚颜无耻的女人,老虎不发威,真把我当成了病猫!
三年了,相思林酒楼的老板换了几茬。
但看到那个接过我给的小费,连声说谢谢的侍应生,我还是不免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想到了第一次在这里遇见江宇轩的情景。
记得那次是一个靠做包工头起家的大款过生日,在相思林酒楼大摆宴席,到场的都是一些暴发户和商界名流。他们是浅薄的、平庸的,甚至是恶俗的,但也是天真的质朴的。
做东的王老板的包厢正好是我负责。酒过三巡,他们叫嚷着要喝花酒。王老板趁着酒兴,一把将我扯到了他的大腿上,要我和他喝交杯酒。
我天生对酒精过敏,根本不能沾酒。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领班林姐匆匆地赶过来,替我解围:"王老板,陶小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怕是会扫了您的兴,还是我来敬您的酒吧!"王老板真是喝醉了,他将满满一杯白酒往桌上一顿,说:"初来乍到更好,我们就图个新鲜。看她娇滴滴水嫩嫩的样子,兴许是个雏呢!今天陶小姐不喝下这杯酒,我就不买单!"看来,不喝是过不了关了。我狠狠心,一咬牙,从桌上拿起那只酒杯,颤魏魏正要送到嘴边时,旁边一只修长的男性的手,从我手里接过了杯子。
"何必难为一个小姑娘呢!"那人笑着说,"王老板,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只见手一扬,一杯白酒就下了肚。
指尖轻触的一刻,我感觉到了他掌心的冰凉。
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手也会这么冷。
抬起头,那人正用揶揄的笑容望着我。他身材高大挺拔,皮肤白皙,五官异常俊朗漂亮,却有一双如锥子般冰冷而犀利的眼睛。
他举止优雅,衣着精良,一看即知非富即贵。和其他老板相比,他显得鹤立鸡群,气度非凡。席间,从别人口中得知,他是恒宇公司的副老总,还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呢。
他言辞恳切语气和缓,一派儒商风范。他也对别人含笑致意,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漠和高傲的。我知道,无论他如何跟别人称兄道弟,无论他如何微笑,人们也永远接近不了他的心灵。
他是那种太聪明太优雅的异类。他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因此而小心翼翼不苟言笑。他穿名牌西装,用昂贵的派克金笔,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和最精致的。我想象他身边的女人也是精致美艳,风情万种的。
最后,他彬彬有礼地和大家告别,他还用他修长而冰凉的手,和每一个人轻轻握手。他的礼貌和周到震住了在座的那些粗犷的男人,他们一个个只会傻笑,点头哈腰。
除了他的一副好皮相,冷酷高傲、波澜不惊,这是我对江宇轩的第一印象。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总是眯着眼睛欲笑不笑,高高在上的男人,有一天会成为我的丈夫。
结婚后,我才更了解了他一些。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是靠亲戚的接济和自己打工,才念完大学的。
从青蛙变成王子,江宇轩一定把我当成了灰姑娘,以满足他的拯救心态。可惜的是,我不是美丽温顺的影子。他一路上也收到了无数双别人遗失的水晶鞋。
和沈绮眉大吵使我受到刺激,晚上睡得颇不安稳。
我梦见自己从十层的高楼上坠落下来,风在耳边呼啸,头发高高地扬起。
在急速的下落中,我惊叫着醒来,眼前是一大摊腥红的血迹。血迹上的父亲肢离破碎,嘴角却是一丝古怪的笑。
我总是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今晚我的梦越发清晰和真实,我甚至可以体会到整个坠落过程中的绝望和挣扎。
我不敢睁开眼睛,知道迎接自己的,一定又是一室的黑暗和寒冷。
我蜷缩在床上,虽然身下的大床温暖舒适,但我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像那只受惊的小兔子。
有一只手悄悄地伸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脸。
"夭夭,你醒醒,你醒醒。"这只手并不温暖,甚至比常人的温度还要低,却奇异般地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睁开双眼,在床头温柔的灯光中,看见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竟然是江宇轩!
"小东西,你又做恶梦了?"我朦胧地看着他,猝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疯了似地紧紧地抱住身旁的他。
我怕极了突然清醒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我哭倒在他身上。
于是,像新婚的时候一样,江宇轩心疼不已地抱紧我,用他特殊的慈爱和耐心,小心翼翼地哄我:"乖,不哭,有我在呢!"我喜欢他这样哄我,我喜欢他叫我乖时眼里快要溢出的疼爱,我更喜欢他带给我的实实在在的父亲般的感觉。
但我仍然不能忘记梦里绝望的坠落,和父亲眼底浓得快要凝结的悲哀。我记得,当时我伸手去拉他,可拉不着,他转身最后一次看我,然后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跳......我紧偎在江宇轩安全而温暖的胸前,喃喃地说:"宇轩,我又梦见我父亲了,我好怕!""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的手探进我的睡衣里,为我抹去背脊上的冷汗。
"我没告诉你吗?"我用半醒着的目光看了看他,然后说,"他是跳楼死的,在我十四岁那一年。""真可怜,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呢!"他伸手抹拭我脸上的泪,用温柔而蛊惑的声音说,"那你母亲呢?"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句:"我早就说过了,我没有母亲。"他盯了我好几秒钟,然后,露出那种熟悉的坏坏的笑,说:"是吗?可是,昨晚有一个自称是我丈母娘的女人打电话到家里,指名道姓找一个叫罗一诺的女孩。"我深吸了口气,竭力平息自己的心跳。
"她一定是打错了,家里哪里有叫罗一诺的人?""我也是这样告诉她的,但那个女人一口咬定罗一诺是我的太太。"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却变得冰寒。
我轻轻地推开他,说:"好了,我要睡觉了。你也回房去睡吧。"江宇轩沉默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你这个爱撒谎的女人,"他说,声音极其阴郁,"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罗一诺?"他那双凝视我的眼睛,像一把无形的凿子,凿开了我心脏上那层薄膜,有什么东西像浓稠的血液一样渗透到了四周。
"我不是!"我因为绝望而愤怒,"我姓陶,我叫陶夭!"是的,我叫陶夭,逃之夭夭!
我好不容易从那个恶梦里逃出来,你为什么又要逼我回去呢!
十四岁以前,我是个幸福的女孩。
父亲在世的时候,开着一家小公司。我们家虽然不十分富裕,却温暖而平淡,常常充满了笑声。父亲对我非常娇宠,在他面前我没有秘密,什么都可以诉说。我是那个穿得好吃得好,父母愿意花去所有用在我身上的孩子。
每天黄昏,我穿着海军领的白衬衣和苹果绿的小圆裙,披散着一头长发,像个小公主一样自学校往家中走。那时候的我,已经是十四岁的花季,心里开始有许多梦想,丝毫不知厄运降临......那天放学回来,我目睹了父亲从自家十楼的窗口纵身跳下,决绝残忍,没有给我任何暗示和挽留的机会。
一年后,母亲再婚,嫁给了我父亲的生前好友柯雄。他带来了一个异父异母的姐姐--柯以静,比我大两岁,异常的美丽。她有娇俏动人的脸蛋,匀称合度的身材,和发育良好的胸脯。年少无知的我对她充满崇拜,暗暗期望两年后也能发育得如此完美。
长大后我才明白,这种结果根本与年纪无关。
十八岁那年,我读大二,认识了一个体育系的男生郑波。我常常坐在体育馆的第二排,看他练习篮球。他专注的眼神和跃动的姿势都让我心跳加速。就算他从我身后经过,我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那样强烈的感觉,大概就是爱吧。
当郑波习惯了我这个奇怪的女孩在他旁边晃的时候,他对我说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我轻轻回答,好的。
我喜欢郑波像慵懒的猫一样,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我喜欢用手指描摹他的掌纹。
柯以静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带郑波去参加宴会。她穿着紫色长裙,笑着来迎接我们。当郑波看到柯以静的时候,我隐约发现,他眼底心里有什么突然改变。
郑波不再迷恋打篮球。他开始假装随意地,问我关于柯以静的事情。
"从来没见过像你姐姐这样有女人味的女孩。"他说,眼神飘忽。
"你的男朋友很有趣,像个小孩却又假装成熟。"柯以静笑着说。
然后,在另一次宴会的时候,失去男伴的我在花园的喷水池旁,看到了热情如火疯狂拥吻的他们。
"我也挣扎过,但当真爱来临,我无法控制自己。"郑波说,很内疚的样子。
"诺诺,姐姐对不起你。可是,我无法拒绝他。"柯以静说,也是很内疚的样子。
我冷冷地笑,绝望和仇恨从脚底一直往上爬。
三天后,我搬到奶奶家去住,知道了一个秘密,是关于我母亲的。奶奶说,母亲早就与柯雄有私情,和他一起同谋搞垮了我父亲的公司。宣告破产、负债累累的父亲跳楼身亡后,她再顺理成章地嫁给他。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我带刀去捅了抢走我男友,春风得意的柯以静。她没有死,受了重伤。但她和她父亲都没有报警说是意外。
然后,我一个人到了现在这个城市。
只是有时候在半夜醒来,还觉得右手上鲜血淋漓,寂寞无助得想哭。
学校给我来了通知,告诉我如果我再不回去,那么他们便要算我自动退学。我回答他们只有四个字,悉听尊便。
再后来,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郑波和柯以静结婚了。
回忆令我痛苦不堪,胃部一阵阵抽搐、痉挛。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进浴室,一股浓烈的酸臭涌上了我的喉咙。
我对着水池大吐特吐,直到肚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失魂落魄,眼里还有泪光点点。
镜子里出现了江宇轩的身影。他拍抚着我的背,脸上有种疑惑而焦虑的神情,低低地说:"夭夭,我没想到提起你母亲,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突然恨他,恨眼前的一幕,恨这个男人的假惺惺和伪善。
"请拿开你的手!"我用冰冷的口气说。
那只手曾经抚摸过无数女人的娇躯,现在,它只让我觉得恶心。
江宇轩果真把手拿开,转而递给我一杯凉开水:"你漱漱口吧!"我推开他的手,说:"我只想睡觉。"我把自己关进卧室,昏昏沉沉地拥被而坐,一个晚上再没合眼。
又是无聊的一天开始。
王阿姨收拾房间时,我在喂"白白"吃青菜叶。它很坚强,居然活了下来,只是右前腿还有点瘸。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凡是受过伤的,都没那么容易恢复。
当时针指向十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出去走走。太阳这么好,一室的灿亮,我不想坐在家里发霉。
我开着红色的跑车,在街上闲逛,自己也不知道要买什么东西。
这辆跑车是江宇轩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不能说他对我不好,怎么说呢,他就像金字塔的尖顶,是受人仰望的。
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嘴角总挂着平静而冷淡的笑纹。我曾经以为,有那样表情的男人,虽然不适合做情人,但很适合做丈夫。我想,这次他付出比较多,而我只要接受,甚至享受就可以了。
但是,我错了。他最初全心的付出,我以为结婚后会得到更多,而其实,他能给的只有那么多,而我却不断地想要更多,所以我会失望。在孤独感日益深种的陌生的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温暖,只有他的陪伴。然而,他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把车停在步行街口,我走进去。一队长头发的男孩子穿着溜冰鞋,像一阵风般迅猛地刮过来,险些将我撞倒。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把头发染成红综色,前后左右别了五六个颜色鲜艳得刺目的小蝴蝶结,穿露脐装,低腰裤,画灰眉毛,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
我也曾有过这样阳光灿烂简单快乐的日子,偎在初恋男友的怀里,听他讲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娇憨,可爱,笑容甜如棒棒糖。
但是,单纯的少女生涯实在太短,仿佛一眨眼工夫,它就消失了。现在的我,是一个忧郁而寂寞的少妇,独自走在法国梧桐的树阴下面。
走进一家时装专卖店,我试穿第若干套。那个女店员热情得过份,用尽面容姣好皮肤白皙身姿曼妙的形容词,来怂恿我买她们新到的时装。我穿上那件黑色高领紧身衫,看上去特别纤瘦修长,眼睛闪闪发亮。
"小姐,在所有试过这件衣服的顾客中,只有您穿出了它独特的品味,高贵、神秘、优雅。"口才这么好,当一个小小的店员太可惜了。为了对得住她的"奉承",我掏一千元买下了那件衣服。
反正用的是江宇轩的钱,我一点不心痛。我想,我必须是美丽和性感的,否则我拿什么享受生活呢?
沈绮眉说他喜欢女人穿粉色蕾丝内衣,我也给自己卖了一套。从前我一直穿白色平脚棉质短裤,蕾丝三角内裤会让我很不舒服。但有什么办法?
他是我丈夫,我必须迎合他的爱好。
我从专卖店出来,一脚踏进正午的阳光里,头有点眩晕。
我微一摇晃,有人扶住我。
片刻之后,我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架着一副白领男士都喜欢的无框眼镜,牙齿很白,笑得挺灿烂:"嗨,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我惊讶地盯着他看,半天没有认出他是谁。
"你居然认不出我!"他脸上有一丝暖昧的表情,"我还以为那个销魂的夜晚,会令你终身难忘呢!"于是,我回想起那个浪漫的夜,回想起和他在林子里浪漫的放纵。很惭愧,我确实忘记他了。
我对逢场作戏的另一个理解,那就是过眼烟云。
"你白天看上去比晚上更英俊。"我为认不出他找到一个理由。
"你也更加漂亮,尤其穿这件黑衣服,像一朵美丽的黑玫瑰。"他笑着向我伸出手,"你一定忘记我的名字了,我叫薛枫。"薛枫是本城某大型广告公司的文案制作,今年二十三岁,和我同龄。
那天中午,他请我去吃日本料理,然后我们去了一家酒吧。在那里我们喝了很多酒。酒一点点地瓦解我的理智。
薛枫用炽热的眼神看着我:"今晚我们去酒店好不好?"面对他露骨的暗示,我笑着说:"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我当然知道,你是恒宇公司江总年轻美貌的妻子。"我倒吃了一惊:"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还敢明目张胆地勾引别人的太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他又露出那种性感无比的笑容,"任何一个男人都愿意为你冒险!"音乐和酒精使人头脑昏沉。薛枫的声音遥远而清晰,令我飘飘然。
我一向对高个子的男人有好感,而且,他的白牙齿和笑起来的样子,都很像我的初恋男友郑波。
也许,我真的喝多了,我丢下自己的跑车,上了薛枫的别克车。
我打开音响,机器提示没有CD。我前一秒还在想他听爵士还是摇滚。
薛枫说:"我讨厌音乐。"和郑波一样,他也讨厌音乐,每次陪我去听音乐会,都昏昏欲睡。他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
车子停在酒店的楼下。薛枫去开房间的时候,我还是在僻静处给江宇轩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喂,夭夭,你在哪里?""你呢?"我略带嘲讽地说,"又在哪家洗浴中心,或者夜总会里?""我在我们的家里。"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真是难得!"我说,有些伤感,喝酒之后我总是容易伤感的,"江先生什么时候变成住家男人,会准点回家了?""夭夭,从今以后,我下班按时回家,晚上哪儿也不去,在家里陪你。"他在电话那一头信誓旦旦。
我该相信他吗?但在最后的那一刻,我还是告诉他,我喝醉了酒,不知道怎么回家。
"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马上来接你!"我并没有完全喝醉,我知道,女人一旦肆无忌惮起来,离堕落便不会太远了。我还想做一个周正的女人。
"我在凯富来酒店。"
二十分钟后,江宇轩的宝马,Z3泊在凯富来酒店的停车场。
薛枫早已经离开,他看上去有点扫兴,但并不恼怒,反而充满自信地说:"我下次还有机会。"我坐在副驾驶位,头靠在江宇轩的肩上,嗅着他身上古龙水的淡淡香味。他一直沉默着,窗外成片的高楼大厦和霓虹灯飞掠而过。
我害怕他的这种沉默,打开了音响。李玟的《美丽笨女人》充塞在四周:"当整个世界因为太疲倦而睡去,我仿佛听到有人为爱欢呼为爱哭泣。
早已经听你说过千万次要放弃,从此不再为他而美丽,不要鲜花不想再受委屈。
Ok所以你背起行囊,逃逃逃到远方,开始要试着独立,试着重新更爱自己。
有一天清晨醒来发觉不能呼吸,于是又乖乖回到他怀里,这次你下决心牺牲自己。
Ok这一个美丽的美丽的笨女人oh......。
她的故事发生在每个角落里,她让我相信了自己的爱情。
不能和她一样软弱无力,不能迷迷糊糊勉强自己,爱不是死心塌地就有结局......"江宇轩没有马上回家,把车驶上了高速公路。
我安静地体验疾速的快感。我想我和他都不介意下一刻死去。
他的电话开始不停地叫嚣。
江宇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随手丢在了风里。
"可怜的女人。"我不屑地说,"都是些美丽的笨女人!"他回过头来看我:"夭夭,你真不可爱。难道连吃醋都不会吗?"我双手抱头,酒精在我身上起了作用,头开始晕了,整个人像要飞起来。
"我喝醉了,头好痛!"我呻吟地说。
"该死!"江宇轩低声吼道,"你明明不能碰酒精,还跑去喝酒!你真是疯了!"原来他还记得当初替我挡酒的事,我还以为他早已忘了呢。
下一刻,我被江宇轩不由分说揽进了怀里。
音乐催人入眠,然后,我放松了自己,在他宽厚的胸前迷糊地睡去。
等我醒过来,发现已经在自己的床上。江宇轩坐在床边,神情专注地看着我的脸。
因为距离太近,他黝黑的瞳仁显得特别大特别深,像是深不见底的湖,幽幽罩过来,竟带来一阵眩晕。
我一下子坐起来,问:"你怎么不回你房里去睡?""今晚,我想留在你这儿。"他轻声说,声音里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温柔。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我的脸颊,我的下巴,最后停在我细细的脖颈。
那只手依旧很凉,但非常轻柔。
我睁大眼睛,突然有种预感,他想掐死我!他一定早就猜到,我为什么会喝醉酒,出现在凯富来酒店。
为此,我有种冲动,想说出发生过的一切。
"宇轩,刚才我......"他的嘴唇毫无预警地贴上来,害得我没说完。
江宇轩的舌头湿滑,唇齿间都是一股薄荷糖的香甜。
我闻到他身上浓郁的男人麝香,弥漫整整一房间。然后是那双手,冰凉地滑过我的每一寸肌肤。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由推开他,挣扎地说:"今晚不行,我很累了。""夭夭,我要你。"他沙哑的声音传来,轻轻地,梦呓般地说,"你不能再拒绝我。"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痛。
我张开嘴,还想说什么,他已经俯下身,用吻堵住了我的唇。
我一向都知道,江宇轩很会接吻。和他相比,郑波生涩粗鲁,薛枫太过狂猛。
江宇轩的吻不急不躁,舒缓而长久,深刻而隽永,好像一直要吻进我的心里。
此刻,他轻浅地吻我,却又那么不可救药的温柔。嘴唇轻柔地试探着,刚碰到就离开,再缓慢靠上来......古龙水的淡淡香味拂过鼻端,我对他的气息早就迫不及待,两只手缠住他的脖颈,转眼间就占据了主动。
他的气息立刻变得浊重,低声诅咒:"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我感觉到他轻轻咬着我的嘴唇,然后用舌头抵开我的牙齿,牢牢吮吸住我的舌尖。
我也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肆意探索。我们就这样深深地吻着,贪婪地吸取着对方的气味和唾液。
江宇轩一边吻我,一边解开了我的衣服。
我没有抗拒,缓缓闭上双眼,任凭他的吻一路蔓延开来,直到我的胸前。
他用灵活的舌尖挑逗我的乳头,使我几乎要昏厥。我睁开眼睛,拼命抓住他赤裸的双肩,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江宇轩马上停止,抬眼看着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
在他狂热而沉默的注视下,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伸手忘情地抚摸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颀长优美,有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充满成熟男人气息的身躯之中似乎包裹着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我向更深处探索,探索......"夭夭!"江宇轩猛地抓住我的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迅速俯下头,热烈而亲昵地啃啮着我的全身。我能清楚地感受他的唇,他的舌,一路膜拜般地亲吻下去......有了这样舒服的前奏,当他真正进入的时候,我没有一丝痛楚,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
那种沉迷而兴奋的感觉像一个梦似的包围着我,我被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冲击着,欲仙欲死,天地万物好像都已不复存在。
熹微的晨光从窗帘后面透进来时,我睁开了眼睛,感觉全身酸痛,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江宇轩躺在我的身边,我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我刚动了一下,他就突然醒了,定睛望着我。
"昨晚,你好吗?"他居然这么问?我对着天花板做了个鬼脸,说:"一点都不好,像被人QJ。"江宇轩轻轻笑起来,脸上满是诡异的表情。
"好像是你更主动吧!"他低声说,"原来,我的夭夭在床上会变成另外一个女人!"如果他是想通过温柔的抚摸和亲吻,唤醒我身上沉睡的欲望,消除我对性爱的恐惧,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昨晚我好像不认识自己了,我从来没有过如此疯狂而奇妙的感觉。
但,我还是不习惯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我坐起来穿衣服,他从背后搂住我,吻着我的耳垂。
"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你要睡,回隔壁去睡。"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激情和高潮已经过去,一个晚上并不能改变什么。
江宇轩搂着我的胳膊有些僵硬,然后,便加大了力度。
他用力把我的身子扳过来,半眯着眼打量我。
他叹了口气,低低地抱怨着:"夭夭,你还真是不可爱!""那你不要理我,外面全都是可爱的女人!"我喃喃地说,试图把他的手掰开。
可江宇轩把我抱得更紧了。
"你放开我!"我死命地推开他。他的手臂像长春藤一样紧紧缠着我的身体,我浑身燥热,惊慌失措。
"夭夭,我不会放的,永远也不会放!"江宇轩将我牢牢锁在怀里,一边低下头吻我。
这一次他不再温柔,近乎粗鲁地在我嘴上啃咬起来。
我最终还是没能推开他。
他就是那样一种男人,无论他的温柔,还是热烈,都让人无法抗拒。
那天早上,江宇轩第一次上班迟到了。
我们在床上缠绵,一直到王阿姨来敲门。
下午五点半,那辆宝马,Z3准时停在楼下的车位,后座放了蔬菜和鱼肉。回到家,他就一头扎进厨房。
但我没有被感动。
三分钟热情而已,坚持不了多久,江宇轩又会像往常那样在外面吃喝玩乐。
每晚临睡前,我都会抽出十几二十分钟,登录博客,敲下当天的零碎片断。
当然,这样的日记写得非常随意,说得难听点,就是信手涂鸦。评论栏上是一片寥无人烟的空寂。
有隐约的失落。失落之余,我给自己的博客起了个名字,叫"寂寞兰花指",因为我的手和心一样寂寞。
日记的最后,我会顺手敲下"老公按时回家"几个字。一天晚上,我查看以前的博客,发现每篇日记结尾处都写有"老公按时回家"的字样。
我数了数,共写了60多篇日记,也就是说这两个多月里,江宇轩并没有食言。
看着这些日记,我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哪个女人不渴望丈夫温柔的呵护?我装作不在乎,其实是在骗自己。
江宇轩晚上留在我房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们已经很像一对正常夫妻了。
缠绵过后,我们相拥着坐在床上,他在我耳边低语:"夭夭。""嗯?""想不想要一个孩子?"我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沉默无语地盯着我。
我别开脸,逃避他的视线。
"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喃喃地说。
江宇轩把我的脸扳过来,皱眉看我:"你的意思是,不想为我生孩子?""至少现在不想。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结婚三年了,你还没有准备?"我将他一把推开:"江先生,你可以去找别人生啊。我知道,外面有很多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江宇轩脸部的肌肉骤然凝结,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怒气。
但我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的那些风流韵事像座山一样横在我们中间。
江宇轩沉默半晌,然后点着了一支烟。淡蓝色的烟雾适时填补了周围的空白。
"那你想做些什么?"他的声音像从烟雾中升起来,淡淡的,轻轻的。
"什么?"我不懂。
"你成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一定很无聊。你还这么年轻,应该找件事情做做。"看来,他并没有忽略我的寂寞。
我模糊地笑了笑,说:"我想回学校重新念大学。江先生,你肯吗?"没念完大学,一直是我的遗憾。我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父亲,他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自己的女儿上大学。
江宇轩继续抽烟,没有说话。空气里充满了烟草的干爽味道。
3月8日是我的生日,这样一个日子,好像我生来就该是个女人。
去年,江宇轩送我那辆跑车作为生日礼物,今年他又会送什么给我呢?
衣服、香水、首饰......该有的,我好像都有了。寂寞却依然如影随形。
我坐在阳台上,望着楼下花园那一片嫣红如醉的桃林发呆。
春光明媚,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听到一声门响,然后,有人踏进了屋子。
一定是江宇轩回来了,我没有回头,心里却莫名的有些紧张。
我怕他忘记今天这个日子,虽然他一向记性很好。
与往年不同,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到外面去订餐,也没有对我说"生日快乐"!
一双胳膊从身后揽住了我的腰,我慵懒地靠上他的胸,听着他的呼吸。
那呼吸轻轻吹着我耳后的发丝,有些痒痒的。
"一个人在想什么?"江宇轩低声问。
"什么也没想。我在看桃花。"我转过身,面对着他。
那双黑而大的眼睛,像两泓幽幽的潭水,深不见底。
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是,谁能透过那扇窗户窥探到他的内心深处?
大概没人能够!
"桃花?"他的唇角微微向下弯了弯,"你是在提醒我,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要用提醒?难道你真的忘了?"江宇轩撇出一抹揶揄的笑:"亲爱的江太太,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我又羞又恼,感觉自己被捉弄。
"我才没有,谁稀罕啊!""明明心里想什么,全都露在脸上,偏偏还要逞强,装作不在乎。"他捏了捏我的脸,微微叹气,"夭夭,你真是个矛盾的小女人!"我有些怔忡,这是他第二次捏我的脸,神情与语气带着宠溺,还有一丝无奈。
我发愣的时候,江宇轩放开我,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一袋东西递给我。我接过来,竟然是高考复习资料和某中学高三补习班的报名表。
"这是什么?"我惊奇地问。
"你的生日礼物啊!"他望着我,淡淡地说,"你不是想重新上大学吗?""宇轩,你答应我了?"他点了点头:"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都不会反对。"我不由自主扑向他,兴奋地说:"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江宇轩抓紧了我缠着他的两条胳膊,说:"别高兴得太早,离6月7日只有三个月,你要抓紧时间复习,否则考不上别怨我。""放心,江先生,我会努力的!"接下来的日子,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三学生时代,白天去高考补习班上课,晚上坐在家里啃书本。
大概是年纪大了,记忆力、思维能力都不如以前好,我望着那些厚厚的课本,心里烦躁异常。
江宇轩悄悄走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我身旁坐下,问:"怎么了?""这道立体几何题怎么解?"我将数学试卷抛给他,"那些公式、定律,我全都还给了老师。"他摊开那张试卷,只看了一眼,就笑着说:"这很简单。"江宇轩拿起桌上的铅笔,刷刷地在纸上写了起来,一边给我讲解。
不愧是清华大学的骄子,什么难题到了他那儿都迎刃而解。
不仅是数学,就是历史、地理书上的内容,江宇轩也能倒背如流,比我这读了三年文科的还强。
看着我充满崇拜和钦佩的眼神,他矜淡地说:"我高中时的外号,就叫电脑!"我咬着铅笔笔头,轻轻地说:"宇轩,我觉得以你的学识和气质,都应该是搞学问的,而不是浑身铜臭味的商人。"正低头列着一串又臭又长算式的江宇轩,停下笔,抬起头来看我。
"铜臭味?"沉默片刻之后,他说,"江太太,你太清高了点吧?如果我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你还会嫁给我吗?"我无言以对。确实,当初我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的钱,才决定和他结婚的。我不想在餐厅里当一辈子打工妹。
而身边的朋友羡慕我,也是因为我钓了一个金龟婿。
但,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却让我觉得怪异,心里很不舒服。
我不觉咬紧了铅笔头,满嘴苦苦的味道。
江宇轩从我嘴里抽出那根铅笔,说:"别咬了,小心铅中毒!"注视他俊秀而冷漠的面容,我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和他之间,永远不会像别的夫妻那样幸福、和谐。
纵使举案齐眉,也不过是一种假像而已。
9月12日,天气晴朗。
我在清晨8点准时醒来,拉开窗帘,窗外一片淡金色的阳光。
花了半个小时挑选衣服,最后换上那件镶着蕾丝边的白衬衫,碎花的短裙。
好不容易养长可以披肩的头发,束在脑后。白皙莹润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品。我尽量模仿女大学生的打扮。
今天是我去N大报到的日子。
"要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吗?"江宇轩端着一大杯牛奶走进我的卧室。
"不用了。"我接过牛奶,喝了一大口,"我自己搭出租去。"他双手环胸,闲闲地瞥我一眼:"跑车也不开了?""在N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更重要的一点,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有夫之妇。
也是这个原因,我选择了住校,而不是走读。
江宇轩没有表示反对,因为我的理由很合理--为了能够集中精力学习。
我们一起吃早餐,然后,江宇轩坐在沙发上,开始翻阅他的报纸。我提着自己的行李,起身想要离开。
经过沙发前面时,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整个跌坐在他的怀里。
"夭夭,我可以给你最充分的自由。但是,你不要耍什么花招。"我闻言,呆怔了一下,随即辩解道:"宇轩,人家是去上学呢,哪有什么花招?""是吗?"他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锐利地盯着我,悻悻然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像一只逃出笼的小鸟?""江先生,你不会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吧?即使我真的是一只小鸟,只要笼子华美舒适,我还是会飞回来的。"我平静地说。
江宇轩凝视我,半晌没有说话。但他的手劲很大,抓得我的手腕生疼。
"宇轩,你弄疼我了!"我嚷嚷着,试图逃避他的视线。
他清冷如寒冰般的眼睛让我受不了。
"亲爱的,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江宇轩说,勾起嘴角,脸上浮起一个迷人的笑容,"我很喜欢你今天的清纯打扮,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第一次?我傻头傻脑地看着他,被他的笑容媚惑了,很久以后才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餐厅里。
当时我穿着一身大红色T恤,搽着劣质的荧光唇膏,艳丽恶俗,一点也不清纯。
江宇轩在我唇上印下一个温情脉脉的吻,然后,推开我,低声说:"你该走了。有空的时候,我会去学校看你。"我还没有恢复过来,就连人带行李被他推出了家门。
不知道是谁更迫不及待呢!
坐在去往N大的出租车上,我一路揉着酸痛的手腕。
江先生的劲可真大,留在我手腕上的红印过了三天才消褪。
重返大学校园,我不仅像一只逃出笼子的小鸟,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张脸天生具有欺骗性,反正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说我只有十八岁。
我不用特意装嫩,身边也围着一群殷勤的男生。打开水的时候,有人帮忙提;想看电影的时候,有人买好了电影票;在公共教室上大课的时候,有人占好了座位......N大的人都说,中文系新生陶夭身材窈窕,脸庞姣好,是无数男生晚上卧谈时都会提到的校花。
校花?时光倒流,就算真的回到十八岁,我也没有这般炙手可热过!
那时候,在抢眼美丽的柯以静身边,我青涩得让人可笑。
是思想的成熟,岁月的沉淀,让我浑身散发出诱人的光彩?还是江宇轩和他的金钱,改变了我,让我从丑小鸭蜕变成了白天鹅?
我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学校里众多女生看我,都是妒羡的表情。
这种表情我并不陌生,不过,以前那些包围在身边的眼光,是因为江宇轩。他的出色,常常让我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现在,我不再需要他的光芒,我自己可以发光。
原来,我也是虚荣的女人,喜欢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
我和那些追求我的男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若即若离,乐此不疲。
其中,有个叫乔林的男生很优秀,对我也是一往情深。
他身高一米八二,很会打篮球,在学校里是一贯的风云人物。
我爱上乔林青春英俊的面孔,那天,鬼使神差赴了他的约。
晚自习后,躲在操场边的树林里,和他接吻。
乔林的动作很娴熟,一看就是情场高手。但他吻我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陶夭,我爱你!"他在我耳边激动地说,"你作我的女朋友吧!"我呆了一下,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另一张面孔。
猛地推开他,我落荒而逃。
拼命地跑,黑暗中我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
那个恶梦像影子一样缠着我,我从来没有摆脱过它。
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我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狂跳的心脏渐渐平稳。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以为是乔林追来了,缓缓回头,却在一刹那呆住。
月光如水一般清透。我立在原地,看斜倚在路灯边的高大男子慢慢走近。
"夭夭,我等你好久了。"我却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身子靠上冰冷坚硬的墙,才讷讷地说:"你......怎么来了?""明天是周末,我来接你回家。结果,宿舍里没人,手机也打不通。"江宇轩在我面前停住,身子微微前倾,手掌抵上我身后的围墙,目光自上而下,肆意端祥。
一瞬间,我有种错觉,在他眼中看到浓浓的思念。
可能吗?他会思念我?
"哦,我在教室里上晚自习。"我说,做贼心虚地垂下头。
我知道,此刻我的表情一定是惊慌的,头发也很零乱,而这些都逃不过他那双犀利的眼睛。
果然,他的手掠过我鬓边的发丝,摘下一片草叶,淡淡地说:"这是什么?"我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男声:"你是谁?快放开她!"是乔林!我在心里哀叹,看来天要亡我!
江宇轩把那片草叶捏在手心里,转过身去,冷冷地面对他:"我倒要请问,你是谁?""我是......"乔林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我是她的男朋友!""男朋友?"江宇轩冷哼一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我,"夭夭,是真的吗?""男朋友,就是男的朋友,这有什么稀奇?"我豁出去了,不要命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你不是也有很多女朋友吗?"江宇轩死死地瞪着我,手掌中的叶子被他捏成了碎片。
我又一次惹恼了他,但我一点不害怕。
为什么男人可以风流放荡,女人就不能红杏出墙?
乔林对我们的谈话一头雾水,他忍不住插进来:"陶夭,他是你什么人啊?""他是我哥哥。"此语一出,两个男人同时愣住了。
我不想卷入他们的纷争,虽然它是因我而起。
"他真的是我哥哥。"我对乔林露出一个天真得可耻的笑容,"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乔林傻傻点头:"仔细看,你们的眼睛是有一点像。"我转过头去,想要认真看一看江宇轩的眼睛,右臂突然被一个什么冰凉的东西给钳住了。
当我意识到这是江某人的手掌时,我已经被他拖下高高的台阶,踉跄地立在行车道上。江宇轩的动作过大也过快,我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他重重地扔上了车。
"砰"!他用力甩上车门,从另一边上车。
我从座椅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认识江宇轩以来,我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敢情真被我惹毛了?
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开动车子,我发了好一阵子呆,才抱怨道:"江先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粗鲁?""我早就说过你不要耍花招,否则后果自负!""我和他只是玩玩而已,你不会这样小气吧?"江宇轩一个急刹车,将车猛然停在马路中间。
猝不及防,我整个人往前栽,头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
只听得后面一阵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我揉着额头,一边大叫:"这儿不能停车!"他将脸伸到我面前,一字一字地说:"陶夭,如果你认为一个男人在这种事上会大方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你们为什么要求女人大方呢?"我喃喃自语。
他眯起眼睛,盯着我:"你说什么?"我将头转向窗外。
"笛笛......"的喇叭声不绝于耳。纵是坐在密封得很好的车里,也能感觉到外面乱成了一团。
"都交通堵塞了,快开车吧。"江宇轩扭动钥匙将车启动。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头枕在椅背上休息。
没过多久,车子又一次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江宇轩正将手伸过来,替我系上安全带。
真难得!他在盛怒之下还记得这个?
我的心突然狂跳不已。
江宇轩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或者,我对他真的很重要!他一直在爱着我!?
可能吗?
我猛地将头从椅背上抬起,嘴唇正好贴在他的脸上。
我目瞪口呆,想要躲开,他却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凝视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点也不冷漠,反而有一种无限的温柔,和隐忍的热情。
我昏头昏脑,看着他的嘴唇在蠕动。
然后,像暴风雨一样,他狠狠地低下头,粗暴而贪婪地吻住了我。
江宇轩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他刚才说的是:"夭夭,我该拿你怎么办?"仿佛有一股热流,从我身体里喷涌而出。
天知道!这一个月我有多想念他,相念他的气味,想念他的身体,想念他的吻......这么多的想念,汇聚成最最强烈的渴望。
忍得越久,肉体就越痛。
是夜,我们在床上翻滚纠结,至死方休。江宇轩彻底放弃了他的冷静自持,而变得疯狂而热烈。
真的是小别胜新婚吗?还是我的"出轨"激起了他的占有欲?
男人都很贱,天天在身边的人,不懂得珍惜。而一旦要失去了,才会突然发现你的好。这些与爱情无关,只是男人的面子问题。
"在想什么?"江宇轩低声问我。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试探着问:"今天,你为什么到学校来找我?"他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带一丝愠怒地说:"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难道我和我们这个家,对你没有一点吸引力?""我不回家,你不是更方便吗?"我作势要起床,"正好到外面去寻找安慰!"江宇轩立即收紧臂膀。
"我今天晚上看见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他的语气强硬。
"江宇轩!"我叫了起来,"我从来没有管过你的风流帐,你也省省心,不要管我好不好?"他深吸一口气,恼怒地瞪着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各玩各的,互不干涉!"江宇轩也许被我大胆的言语惊呆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你以为,我会答应吗?""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话还未说完,他突然就俯下头,深深地吻住我的脖子。
不!他不是吻,而是用牙齿咬。
一阵钻心的疼痛令我缩起身子。
"江宇轩!"我用力推开他,又一次大叫,"你疯了!""这是我留在你身上的印记。除了我,任何男人也不可以碰你!"我僵住了,惊惶地望住江宇轩。
他嘴角的冷峻线条和他眼中如冰山一样的坚定,让我真的害怕了。
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如此强烈!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颈上一圈深深的牙印,感觉不寒而栗。
我的手指停在齿痕上,虽然过去一个星期了,仍然隐隐作疼。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男人就是这样霸道!
幸好是秋天,我可以穿高领的羊毛衫,否则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陶夭!"同宿舍的王琼拎着热水,从门外走进来,"乔林在楼下等你,要我叫你下去。""你就说我不在。"我决定结束和乔林的交往。经过那个晚上,我再没有勇气去挑战江宇轩的耐心。
"为什么啊?"王琼奇怪地望着我,"你们前段时间不是挺好吗?""我本来就没打算和他认真!""看不出,你还挺花心的嘛!"王琼笑嘻嘻地说,转而又问,"哦,对了,上个星期五到宿舍来找你的男人是谁啊?""他是我哥!"我答得挺顺溜。反正撒谎对我来说,已经习惯成自然。
"你有个这么帅的哥哥啊?"王琼立即凑上来,"他是干什么的?能不能介绍我认识?"难怪如今偶像男星大行其道,都是这些好色女惹的祸!
"他什么地方帅了,不就是个子高一点,皮肤白一点,鼻梁挺一点,眼睛大一点吗?""有这些优点还不够啊?"王琼一脸花痴状,"我就从没见过这么酷的男人。他身上有种冷冷的味道,但又很有气势的样子,嗯,很像《美丽的日子》中的李秉宪!""他可比李秉宪要帅一百倍!"睡在我下铺的金好好插嘴道,"我倒觉得,他长得像《天桥风云》里的张东健,非常MAN。难怪我们陶夭看不上乔林,和他比起来,乔林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男人有一副好皮相,果然受人欢迎!
但是,这些天真的小女生不知道,江宇轩虽然完美得像童话里的王子,对女人而言却是魔鬼。女人爱上男人是危险的,爱上他这样的男人更是致命的。
因为对江宇轩来说,爱情的保质期短得不能再短。他是青年才俊,天之骄子,可以只得到不付出。所以那些爱上江宇轩的女人,一个个都掩面伤心而去。
而我倒宁愿自己真是他的妹妹,能感受到他冬日暖阳般兄长的关爱。我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妻子呢?
"陶夭,他真的是你哥哥吗?"金好好一声发问,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当然真的,这事还有假?"不想再接受她们的盘问,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登录博客。
笔记本电脑是我上次从家里带出来的,有段日子没上去了。
打开自己的页面,居然有了一个观众,网名叫作"稻草人"。他在我那些信笔涂鸦的日记后面,留下了一些评论。
我从不过问江宇轩的风流韵事,心里却难免酸溜溜的。诸如此类的暗伤,我都发泄在了日记里。
比如,上次和沈绮眉见面的事,我就随意写下来,还发了一通牢骚:"原来,他喜欢女人穿粉色蕾丝内衣!这样看来,我还应该感谢这个女人,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相。""稻草人"在评论栏里留言:"有时候,真相并不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而是要用心去体会的。"还有一次,我说到武肃王(钱缪)寄妃书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感叹道:"钱王虽是种田出生,却是懂得生活,善于体贴的人,所以才能写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词句。一个能嫁给钱王这般有情趣又体贴的男人的女人,是幸福的。只可惜,现今社会这种男人已如凤毛麟角,越来越少。""稻草人"评论道:"一个能领会钱王这般男人的深情厚意的女人,是聪明而可爱的。现实中并不缺少这种男人,缺少的是发现。"虽然只有片言只语,却处处闪现智慧的光芒。
我对这个"稻草人"产生了兴趣,在当天的日记里,故意写道:"稻草人是没有心的,没有心就没有痛苦。你比我家那只小兔子白白还要聪明!"晚自习后,我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果然看到"稻草人"的留言:"有一天你会发现,世界上最有心的人,就是稻草人。稻草人之所以没有心,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心,放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思想就此停顿。
他是谁?竟然会流连在我的博客,耐心倾听我的诉说?
会是我认识的人吗?不,我从未将我的博客的网址告诉任何一个人。
算了,网络本来就是虚拟的,我又何必深究他是谁?
但从那天起,我在写完博客以后,总会若有所待。如果接连几天看不到"稻草人"的留言,心情就会黯淡许久。
久而久之,"稻草人"成了我的网上知己。我隐约猜到,他是个男人,比我年长,有阅历,有生活,会疼人。
时至深秋,天气渐渐凉了。
这期间,我回家过几次,和江宇轩的话却越来越少。有些话,我更愿意向"稻草人"倾诉。
在博客里,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活泼、开朗、柔弱,还会撒娇。没有人知道,这才是我的本性,是十四岁以前的那个"我"。
我在日记里说:"我不缺钱,只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天很冷,我的手很寂寞。""稻草人"问我:"为什么是手寂寞?""因为十指连心啊。盈盈兰花指,连着的有身体,还有灵魂。""稻草人"留言:"让我握你的手!"我在电脑那端真的感觉手被握住一样,心里暖暖的。
每晚都要涂鸦的博客,慢慢变成了我和"稻草人"的对话,尽管是用手来说。
终于有一天,我跟王琼她们聊起"稻草人"时,脸上有了神往和痴迷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我在博客上问,然后说,"我要见见你!"对方回了三个字:"不不不。""为什么?""见面以后的事,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我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生活本来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尤其是男女之情。
我是这样难,我害怕得到,也害怕失去。淹在水里我怕呛,站在岸上我又渴。我需要他的手,可是握过手以后的手呢?
这一刻,我想到了江宇轩,和他留在我身上的印记。
我这样做,算不算是精神出轨呢?乔林还是在校园里堵到了我。看上去憔悴、忧郁,和过去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陶夭,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他的语气十分委屈。
我该怎么说呢?好好一个金童被我害成这副惨相。
"我哥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我实话实说。
"只是因为这个?"乔林撇撇嘴,不屑地说,"他也管得太宽了吧?""我父母双亡,全靠这个哥哥供养,不能不听他的。"我耸耸肩,深表遗憾,"对不起,乔林。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我这厢轻描淡写,他那边却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陶夭,这是我第一次被女孩子甩!""这也是我第一次甩人。"我走开,他不再拦我,站在那儿发呆。
还真让金好好说对了,乔林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子!
大概和江宇轩相处久了的缘故,我对这种徒有其表,没有大脑的男人完全没有了兴趣。
到餐厅打了饭,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索然无味地吃着。
"稻草人"看不到摸不着,江先生能摸能看,却不能爱。哎,这个世上的男人都怎么了?
"嗨,我能坐在这儿吗?"好熟悉的男声!我讶异抬头,差点被嘴里含的饭噎住。
"怎么是你?""为什么不能是我?"薛枫拿着饭盒在我对面坐下。今天的他显得特别年轻,剃着短短的黑头发,米色的羊毛衫,像个大学生的样子,格外帅气。
"你也是这儿的学生?""当然。这所学校又不是江家开的,只许你江太太回炉深造,就不许我读研!"他在这儿读研?整个学校,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
我意识到了这点,说:"我不是什么江太太,你叫我陶夭好了。""早就风闻中文系的陶夭小姐才貌出众,艳冠群芳,原来就是你啊?"他眼睛专注地盯着我,"你这种女人,不管到哪里都引人注目!"我喜欢他热辣辣的眼神,更喜欢他甜如蜜的嘴巴。面前这个男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又知情识趣,该是作情人的最佳人选!
可惜我不需要情人,我只需要一个男朋友。男朋友是用来让我倾诉和讨怜惜的。没人怜惜的女人,日子过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姓什么。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收拾碗筷,站起来说:"我走了,你慢慢用你的晚餐吧!"薛枫紧跟着起身,道:"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我摇摇头:"不可以的。你知道江先生的脾气,我还是安分守己的好。""这么怕老公?"薛枫暧昧地眨眨眼,"据我所知,他的情人可是数不胜数哦。"想刺激我?没门!我漫不经心地笑笑,说:"我不管他在外面有几个情人,只要他记着回家就行。""你还这么年轻,就这样委屈自己。"薛枫低声道,"说真的,我很替你打抱不平,恒宇公司最近又......""省省吧!"我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无非是江宇轩的那些香艳情事,"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觉得你不太正常!作为一个妻子,你真能做到不闻不问吗?"他紧皱了眉头,"除非你没有心!"没有心?我蓦地一惊,联想到了"稻草人"。
"你管我有心没心?"我恼怒地瞪着他,"你这人好多事,阴魂不散似的!"但凡有点自尊的人,都应该马上从我面前消失。他不但不消失,反而定定地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才轻声地说:"陶夭,你不知道,你这样子很让人心疼吗?我只想作那个怜惜你的人!"我眩然,心像被什么狠狠地击中了。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动听的情话--它为什么不是从江先生口里说出来的?
恍恍然地,我感觉薛枫握住我冰凉而轻颤的手指。
"我原本想作你的情人,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保守的传统女子。我可以作你的朋友吗?"一股恻然的心酸,令我动容。
我不由自主地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抬头,看见薛枫惊喜的眼神。我怵然而惊--莫非他真的对我动了真情?
被一个人爱,而不用回报,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躲在"朋友"的外衣下,心安理得地享受薛枫的关照。说真的,他是个不错的朋友,对我也很温柔、体贴。
和他相处,我只要做到一件事情--对他的深情视而不见。
虽然他的爱意越来越明显,但我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在江宇轩那儿,我早就炼就了插科打诨、东拉西扯的本事。
我还喜欢一句话,叫作"动什么,别动感情!"我依然在博客上写日记,却从未提过和薛枫交往的事。我隐隐地感觉,他和"稻草人"两个会是情敌。
但是,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人呢?
我有痛经的毛病。每个月来例假的那几天,我都痛得全身发冷,像要死去一般。
江宇轩曾经带着我遍访中医,吃过很多中药、偏方,但都根治不了。医生说,只有生过孩子后,子宫颈松开了,才没有这每月一次的受难。
也就是说,如果我一辈子不要孩子,就得痛一辈子?
想到这儿,我更加心情抑郁,怏怏地躺在床上,连课都不去上了。
我用左手紧紧地捂着小腹,疼痛依然一阵阵袭来。要是在家里,江宇轩会给我准备一大杯热开水,和一只捂着肚子的热水袋。现在我疼得动都不想动。
一个上午,我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王琼从教室里上课回来。
"陶夭,给你的!"她递给我一个纸袋子。
我接过来,奇怪地问:"什么东西?""今天早上遇到你那个朋友叫薛枫的,他问我你为什么没来上课,我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了。他又问是什么病,我说是女人的病。刚才回来的路上又碰见他,他要我拿这个给你。"我把那个纸袋打开,里面是一瓶止痛片、一盒乌鸡白凤丸和一只热水袋。
"这个男人,也太细心了点吧?"王琼在一旁惊叹,"就差没给你买卫生棉了!"如果他真给我买卫生棉,那离情人也只有半步之遥了。
我正要给热水袋灌满热水,发现上面粘着一张纸条,写着:"痛在你身上,疼在我心里。"后面的落款是"有心人"。
猛然想起在博客上的对话--原来,他就是"稻草人"!
下午,疼痛有所减轻,我依然没去上课。
因为是上体育课,按规定,来例假的可以休息。
我斜靠在床头,听MP3。最近疯狂迷恋梁静茹的《勇气》,我想我最缺乏的就是勇气吧,爱的勇气,不爱的勇气。
整个女生宿舍很安静,安静到我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当空旷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时,我竟然吓了一跳。
脚步在我们宿舍门前停住,然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这时候,谁会到宿舍来呢?
我下了床,过去开门。缓缓打开的门后,出现的是神色凝重的江宇轩。
我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薛枫呢!
"你怎么来了,今天又不是周末!"他没有回答,低头仔细察看我的脸。
"夭夭,你脸色很不好。身体不舒服吗?""还不是老毛病?每个月都有一次。"我说着,努力对他微笑,"江先生,你不会是特地来送药的吧?"长久的沉默,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警觉起来,忍不住抓住江宇轩的袖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奶奶病危,想要见你最后一面。"他的声音像梦魇。
"不会的。"我颤抖地说,"你骗我!我没有母亲......"但另一方面,我又相信是真的,因为江宇轩从来不说假话。而且,我的预感一向很准,尤其在坏的事情上面很准。
神经上的紧张,加剧了子宫的收缩。我的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江宇轩轻轻抱住我,掏出一块手帕擦我额头上的汗。他总是随身备着一条手帕。
在这一点上,他很像我的父亲。童年的记忆中,父亲身上总带着大手帕,叠得方方正正,上面有好闻的成熟男人的体味。
可是,父亲已经死了,他的母亲,我唯一的亲人也要离我而去。
江宇轩拉着我下楼,坐进了车里。
"现在去S城!"他对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说。
这里离S城有三小时路程,汽车开得很快。
江宇轩和我并排坐在后面,他用一只手臂拥住我,低声安慰说:"不用着急,我们很快就能赶到的。"我呆呆地望着他。这个男人一直都是那么强干和聪明的,我相信,无论情况多糟,无论身处何地,他一定可以保护我,为我分担焦虑和恐惧。
"她经常和你通电话吗?"我小小声地问他。
他摸到我冰凉的手,握了握:"你母亲一直很关心你的,她常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我......我奶奶她,得的什么病?""脑血管硬化。已经住院半年了。""那她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安的什么心?"我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难道她要看着罗家的人都死光了,才高兴吗?""夭夭,不要激动!"他皱眉,凝视着我,"你现在是特殊时期,恶劣的情绪,只会让你的身体受罪。"经他一说,我的小腹好像更加疼痛。
他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轻柔地抚摸。他的体温一向偏低,但他的手镇定而有力,缓解了我情绪上的紧张,融化了子宫里的淤血。
"还疼吗?"江宇轩温柔地看着我。我摇摇头,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安全,第一次觉得他是可以全身心依赖和信任的。
大概因为现在的我太脆弱,无助得要命,太需要一个比我强的人来支撑。
"你好好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他轻轻地说。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真的睡着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CD里的音乐,像雾一样飘散在周围:"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
花儿枯萎的时候,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飘啊摇啊的一生,多少美丽变成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的走来,留给我一生牵挂......"是唐磊的《丁香花》。
每次听到这首歌,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童年,想起那些纯真而快乐的岁月。
记得小时候,爸爸总爱带着我去离家不远的地方采丁香花。我们把那些花带回家,然后用盛满水的玻璃瓶把花装起来。丁香花的花期很短,只过个三五天,开着的花就枯了,摘回来时含苞待放的就又开了。
这样继续下去,直至所有的花都调谢了,我才不忍地将它们扔掉。
我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片丁香花,那是我见过最美最香的花儿。十岁的我,静静地躺在花丛中,沐浴着阳光,嗅着绕鼻的花香。
远处,爸爸正朝这儿走来,手上举着满满一捧丁香花。
"诺诺,诺诺......"他嘴里叫着,我却屏住了呼吸,故意不应他。我喜欢和爸爸玩捉迷藏的游戏。
透过草叶的间隙,我看到爸爸越走越近,他就要走到我面前了,突然,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爸爸!"我惊悸地叫,从花丛里站起来,拼命地寻找爸爸。
没有,周围不但一个人影都没有,连阳光也消失了。
我赤着脚,站在一片黑暗中,寒冷而且无助。
有个女孩走过来,娇俏面孔,白肤红唇,手里抱着我最喜欢的洋娃娃。
那不是柯以静吗?
我愤怒地问:"你为什么抢我的洋娃娃?"流光一闪,柯以静抖落一身稚气,变成美丽出众的女子,"诺诺,姐姐对不起你。可是,我无法拒绝他。"她身旁,站着高大英俊的郑波。两人一起走远,优美如明信片上的画。
而我则是谦卑的影子,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然后,我看到自己拔出刀子,朝柯以静的身上狠狠扎过去。
她惨叫一声,鲜血哗哗地往外冒。
"不得了,杀人了!"急救声、惊呼声交织成一张大网,向我罩过来,紧紧地网住我。
我怕极了,夺路而逃。不停地跑,不停地哭。
在街道的拐角处,我筋疲力尽地坐了下来。
"她在这里!杀人犯!快把她抓起来!"忽然间,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我恐惧,惊惶,无助,不禁哭喊出来:"不要抓我!我不是杀人犯!"......"夭夭,醒醒!"耳旁传来低低的呼唤声,有人在轻摇我的肩膀。
我睁开双眼,看见江宇轩的眼里盛满关切。
"你又做恶梦了?"才想起这是在去S城的路上。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问:"到了吗?""快了,还有十来分钟就到 S城了。"江宇轩说。
我睡了快三个小时,还作了一场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恶梦。
不,那不是梦,那深深的绝望、恐惧、痛苦,确实发生过。
我捅下柯以静那一刀后,带着奶奶给我的钱和行李,连夜坐上开往省城的火车,从此告别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初到省城,我不敢出门,生怕警察来抓我,天天闷在旅馆里。直到身上的钱快用光了的时候,才接到奶奶的电话。
奶奶告诉我,我那一刀只捅到柯以静的右胸,没有捅到心脏。柯家父女并没有报案。
我再也忍不住,在电话里嚎啕大哭,似乎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伤心、抑郁、压力全部发泄出来。
奶奶心急如焚,在电话的那一头安慰我:"乖,诺诺不哭,有奶奶在呢!"我却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后来,祖孙两个在电话里哭成了一团。
奶奶一边哭,一边低咽着说:"我可怜的孙女儿,你怎么这么苦命?跟奶奶一样苦命?........."我是被江宇轩扶着走进医院的。
医生说,你奶奶正等着你呢,不等你,早就走了。
我看到了奶奶,都快认不出来。她头发蓬乱,脸瘦削干瘪,像一只风干的茄子。
"奶奶!"我扑上去,从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
听到我的声音,奶奶的眼睛茫然地瞪着,手伸向空中。
我抓住了她的手。
"诺诺。"她叫我。
"是我,奶奶。"我清楚地说,"我是诺诺。""孙女儿,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她的声音渐渐低弱,我趴了下去,耳朵贴着她的嘴。
"你妈妈没有......没有害你爸爸......是我......我误会她了......"不可能!我抓紧她的手:"不,奶奶,不是这样的!"奶奶没有回答我,她的手刹那间松开,头歪向一边。
我狂叫着:"奶奶!奶奶!奶奶!""奶奶走了。"江宇轩轻声说,伸手欲将我扶起来。
我一把推开他,扑在奶奶尚有余温的身上。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滴在她白发的头边。
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是,我的眼泪如洪水一样决堤而出。
身旁的医生上前,用白色的床单盖住奶奶的脸,一边说:"请节哀!"我想阻止他们,江宇轩拼命抱住了我。
"宇轩,"我在他怀里挣扎,哭着喊,"他们要把奶奶弄到哪里去,为什么不让我再看一眼?"江宇轩没有说话,泪眼蒙胧中,我看到他的眼圈也红了。
我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说:"我对不起奶奶,我没有在奶奶生前多尽点孝心,反而害她老人家担惊受怕。"他拍抚着我,等我哭尽了心中所有的悲痛与忏悔,才低声说:"要不要通知你母亲?""不,这是我们罗家的事,她已经不是罗家人了。奶奶的后事由我来处理。""好吧,一切都交给我。"江宇轩说,"你累了,我让司机送你去宾馆。""我不住宾馆,我想回我们家的老屋看看。"回到奶奶生前住过的老屋,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已人去楼空。
客厅的墙上,父亲依旧慈爱地笑着。
我看着父亲的遗像,喃喃地说:"爸爸,我回来了!"黄昏,淡淡的余晖从门外泻入,把江宇轩俊挺的影子投进来,遮盖了我。
"这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他从后面拥住我,"诺诺,你和他长得很像。"我刻意忽略他对我称呼的改变,回过头去问:"奶奶送殡仪馆了?""嗯,我在公墓选了一块墓地,后天安葬。"想到从此以后与奶奶就是天人永隔,我闭上眼睛,泪水又禁不住涌了出来。
"没想到,你这么爱哭。"他伸手替我揩眼泪。
是的,除非在梦里,醒着的时候,我从未在江宇轩面前掉过泪。
"这世上,爸爸和奶奶是最疼爱我的人。现在,他们全都离开了我。"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宇轩,你尝过生离死别的痛苦吗?"江宇轩的手停在我脸上,说:"我不知道,我父母死于一场车祸,那时候我只有6岁,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苦。""那是谁把你抚养成人的?""我在舅舅家呆到十六岁,然后就自己打工。"江宇轩向来不喜欢提自己的身世。
从他沉默的脸上,我几乎能够看到他孤单成长的岁月痕迹。
此刻,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痛惜之情。
"你一定吃过很多苦吧?"江宇轩抚抚我的臂膀,说:"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那个晚上,他在床上温柔地抚摸我的身体,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我们彼此抚慰,彼此体恤,感觉从来没有过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