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萧冷儿若有半分不测,我庚桑楚以楼心圣界下一任圣君之名起誓,定要荡平你中原武林一草一木,为她殉葬。”一袭玉色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轻言细语,笑若春山,却听得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只说完这一句话,庚桑楚立时又转身而去,萧泆然几步赶上他,也不停顿,口中淡淡道:“我与你同去。”
两人既无相视,也无交谈,心中却似已有了默契。
扶雪珞、萧佩如等人也立时便跟了出去。洛文靖虽然深知扶鹤风想法,但他对萧冷儿同样爱逾性命,虽无法责备扶鹤风,但却也毫不犹豫跟在几人身后而去。
扶鹤风容色仿佛顷刻之间苍老了许多,因前晚情况并未离开的无想大师微微叹道:“扶盟主何须自责,我们的做法,并没有错,也是为洛阳百姓着想。”
“萧冷儿有一点,是我等人无论如何亦比不上。”扶鹤风喃喃道,“我们总是以苍生为念,却总在关键的时候牺牲少数人性命,这不打紧,着紧的是,我们都认为这是对的。只有萧冷儿,萧冷儿她珍惜一切的生命,她并不是妇人之仁,她只是大仁大勇…”
她,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让他利用。
萧冷儿,萧冷儿,你可千万莫要出事。
“就是这里。”
萧泆然带庚桑楚来到昨日出事的地方,想了想,还是主动说出跟着他的目的:“你是楼心月悉心培养出的顶级杀手,对于追踪之事,想必比我在行。”
庚桑楚却不言语,只沿着那洞穴查看半晌,淡淡道:“你昨夜直接便跳了下去?”
萧泆然点头:“当时情急,我见妹子掉了下去,立时便也跟着跳下去。”
庚桑楚冷哼一声:“这洞口以五行八卦之阵摆成,即使十个人一起掉下去,能有两人摔在一起便已经很了不起,你这紫峦山燕帝的高徒,总不至连这都看不出。”他向来笑脸迎人,此刻出言讥诮,却已是乱了心神。
萧泆然面上一红:“当时天黑,我又太过情急,不曾注意。直到后来被扶盟主等人找到,这才发现。”顿了顿,仍是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生办才好?”
“还能怎么办。”庚桑楚向刚刚赶来的洛云岚一伸手,“给我火药。”
洛云岚一怔,但明知庚桑楚智谋无双,此刻倒也是一大助力,不曾多言,便给他火药与火折子。
“退后几步。”庚桑楚吩咐众人,同时点了火药便直接往洞中扔去,只听“轰”的一声过后,众人片刻围拢,那洞口已是被砸毁,虽被泥土堵了一半,毕竟是只剩这明明白白的通道了。庚桑楚第一个便往下跳,不忘挖苦跟在身后的萧泆然:“看来萧大公子这两天还真是方寸打乱。”
萧泆然也不理他,却忍不住问道:“楼心月为何会允许你来救冷儿?”
“我想做的事,谁能阻止。”庚桑楚语声一转,“况且,他为何那般关心萧冷儿,只怕萧大公子心中比我更清楚才是。”
萧泆然不由苦笑:“这我却是真真不知。至少我所知的,只怕并非就是圣君心中所想。”
庚桑楚闻言不再答话,心中却道除了小丫头,另一人却也是自己不得不救的。他口中不断对萧泆然冷嘲热讽,不惯自己一向作风,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若不如此,他怎生阻止自己早已乱了的心去胡思乱想,又怎能头脑冷静的去救她脱困。
浑身疼得如火烧一般,本还有些迷糊的神志在睁开眼一片漆黑之时立即清醒过来,萧冷儿第一个便想到圣沨,连忙四下摸了摸,试探叫道:“大哥哥,大哥哥?”听不到回答,她心中一阵惶急,正要起身,左手已被另外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不由松了口气:“大哥哥,你没事吧。”
黑暗中没人吭声,半晌才听低低声音道:“没事。”
一听他说话,萧冷儿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该是怎生难受,才会让向来声色难动的圣沨连声音都似受到煎熬?握紧他的手,萧冷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缓:“大哥哥,你现在还能走不能?”如今两人处境不明,她心中即使再挂心他伤势,也明知决不能就这般一直呆在这里。
又是一阵沉默,萧冷儿刚想开口,便听唏嗦之声,手中力道一紧,身边那人已站了起来,淡淡道:“走罢。”
他自然也是明白她思量的,萧冷儿心中一酸,咬紧牙无言站起。她起身已是如此困难,他却更不知要忍受多少痛楚。
“咱们往前走,或许能找到出口也说不定。”虽然明知头顶就有出口,但有那怪物镇守,只怕还没上去就已被它撕成碎片,却也不可有此计较。想到那怪物即使身上还到处是伤,此番能在最危难之际逃脱,萧冷儿仍觉松一口气,已听圣沨道:“你抓着我的手,不要松开。”
感觉手被握得更紧一些,萧冷儿心中一暖,明知他是怕自己遇到甚不测,但自己此刻又何曾敢放开他的手,他受伤之重,她是连想也不敢多想一分。
单手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萧冷儿苦着脸道:“糟糕,这已经是最后一个,若找不到其他燃物,只怕片刻之后咱们就只有摸黑找了。”说话间火折子已燃起,借着微弱亮光萧冷儿瞧身边之人,身上黑衣已成布巾,全被鲜血染红,此刻火光微弱,那凝成黑紫的颜色只看得萧冷儿触目惊心。他的脸本是容光绝代,此刻却更是一片血污,只一双星眸,仍是天人之美。却就是这唯一的一色容华,让萧冷儿心中蓦地酸痛起来。
萧冷儿看圣沨是心惊,圣沨看她又怎不是心痛,一时两人越发握紧对方的手,相对无言。半晌圣沨勉强一笑:“我没事,也就看着吓人,你莫要担心。”
虽是形容狼狈,但一笑之下,这地道中仍若生出灿然光彩。萧冷儿眼中一热,连忙忍住。他明明不是惯于言笑之人,这般境况之下,却为安慰自己而笑。吸了吸鼻子,萧冷儿笑道:“安啦,咱俩眼下都是丑得要命,笑起来更丑,还是专心找出路吧。”正说着,她脑袋一偏便看见墙壁凹进去处一盏油灯,不由大喜,松开圣沨之手便去拿油灯,还没伸过去已觉手中一疼,却是圣沨立时又抓住自己的手,见她吃痛表情,圣沨眼中虽有一丝歉然,手中却仍是握得紧紧,萧冷儿心中一软,道:“你把那盏油灯拿下来。”
圣沨心中欢喜,便去拿那油灯,谁知一动之下,原本毫无破绽的墙壁立时便“轰隆”打开一扇门来。
萧冷儿拍掌笑道:“评书里总说秘道探险这种事一般遇到油灯啊石头什么的,就定然有机关,看来果然有几分道理。”
见她在这里也能说笑自如,圣沨不由有些失笑,两人牵着手一起推门走了进去,哪知刚一进去,便又是“轰隆”一声,那门已自动关了起来。圣沨抢前不及,心中懊恼,萧冷儿却只耸耸肩道:“怪不得评书里还说,即使有秘道也并非就什么好事,通常是进得来,出不去,果然更有道理。”拍了拍还想找机关的圣沨,“不用瞎忙活了,一般这种时候,你越找就越是找不到的。”
圣沨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神色说不上好看也不算太难看:“然后呢,评书里还说什么?”
“还说,”萧冷儿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着,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也过来坐下,笑眯眯道:“一般这种时候,都要保持敌我不动,等到咱们断粮七天绝水三日精疲力竭奄奄一息生死一线的时候,奇迹就会在此时出现了。”
圣沨原本伸入怀中的手顿了顿,还是伸进去,再拿出来,手中已然多了一个油纸包,悠悠道:“本来还想已然一日一夜没有进食,你怕是饿了,我刚好又带了些吃的。不过既然你有这般的打算,那我只好自己…”话没说完,手中油纸包已被某人毫不客气的抢走,再分一半给他,自己便在一旁狼吞虎咽起来。
浅浅看着她囫囵模样,虽是身处险境,圣沨只觉心中安乐从未有过,本来无甚食欲,瞧得她几眼,便忽然饥肠辘辘,也大口吃着手中干粮,浅然道:“吃慢些,别噎着。”
萧冷儿边吃还能与他从容作答,双眼崇拜的看着他亮晶晶笑容:“怎么会噎着,这草饼里面居然还有水分,怪不得你要层层叠叠的包好。对了大哥哥,你怎生知道是一天一夜了,还有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食物,难道预料到咱们会被困于此不成?”
圣沨原本一直浅笑看着她,听到后半段话,笑容却慢慢消退下来,半晌,只剩得满脸嘲弄。萧冷儿看着,也不知怎的,便觉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竟是不敢再问,正觉他不会回答了,却听他淡淡道:“有时去杀的人很厉害或是地方偏远,经常要一躲便是几日几夜,沙漠,荒岭,地道,自然要学会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分辨时辰。至于吃的,我又怎会未卜先知?身上总带着食物,只是多年习惯而已。”
萧冷儿看着他红色黑色血块凝得有些好笑的脸上无谓神色,心中也不知怎的,就一点一点酸痛起来,不由自主更紧握他,吸了吸鼻子:“你不会未卜先知,我却会呢。”
圣沨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她。
萧冷儿笑了笑:“昆仑派那几人死因离奇,人力难为,那晚我们商讨入林之事,雪珞他老爹一言不发,我心中就已经有了些计较。第二天要走的时候,见他还是不说话,心中就清楚他定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蓄意让我打头阵替他寻访。后来稍微一留意,果然便发现他们跟在我们身后。不过倒不曾注意你也跟在我后面。”
圣沨牵了牵嘴角:“你们离开别馆时我就一直跟着,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非辱没我杀手的名声。”
萧冷儿说着便越发来了兴致:“说起来,你们都是跟在我和大哥身后,后来我从那地洞掉下去之后想必大哥、你和扶伯伯一群人都跟着下来找我,非但只有你找到,而且他们那么一大群人都没有发现你的行踪,倒当真了得了。”
圣沨再牵了牵嘴角:“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非辱没我杀手的名声。”
萧冷儿拍拍他脸颊促狎笑道:“咱们的圣大美人最近倒越来越见风趣,不愧是跟着小爷我混的,有长进,有长进啊。”
圣沨面上一红,本想闭口不言,终却忍不住问道:“你明知他们利用于你,为何还要故作不知,甚至以身犯陷?”
萧冷儿仍是笑眯眯:“也莫要说得那般严重,说来说去也是扶老头太过看重我的聪明才智,小爷我智勇无双天下无人能及,这怎么能怪扶老头呢。况且他们一直紧跟在我们身后,自然也是为了我的安全做第一考虑,还有…”她顿了顿,眼中一抹略深的色彩,笑道,“从前绣花枕头总觉我天真有余现实不足,但我又怎会当真不知,扶老头这几人,也算正派中的正派,君子中的君子了。可是但凡武林中人,无不轻视人命,即使扶老头,相对于他所忠的武林正义,即便是我的性命,想必那也是微不足道。利用或欺瞒,却也是寻常之事。真心不是没有,但我若天真到认为人人都该以真心待我,那还不让那个讨厌的绣花枕头笑掉大牙。”
圣沨也不知在听她说话没有,半晌低低道:“你说十句话中,必然有一句要提到问心。你脑子中转十个念头,只怕关于他的,至少也该有一两个。”
萧冷儿一愣,半晌苦笑,喃喃道:“是么?我怎的没注意,这臭小子是越发影响到我。”话虽如此说,但想那风生水起一把扇子,心中毕竟婉转清甜。
看她神情,圣沨心里一酸,扭过头去,却听萧冷儿悠悠问道:“大哥哥,你小时候,只怕许多时候都没有吃的,饿得紧罢?”
一怔回头,见她抚着手中剩下的一小半草饼,低眉温柔模样,圣沨心中便是一阵恍惚,话也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第一次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虽然应得大声,但心里其实很紧张。那人是西域很出名的富商,身边高手无数,他自己武功也是极高,我在他家中一共潜伏七天,始终找不到机会动手。其实是我自己不敢,我没有信心可以杀死他。临行之前我答应圣君,半个月之内会把那人的人头和他的全部资产带回楼心圣界。于是第八天我不再夜夜上到他楼顶,而是躲进他卧房中床底下的秘道。那人、那人实在荒唐,夜夜与女人…但即使那般,他的房门周围已然布满高手。我在那秘道中呆了足足五天,没有带食物,也没有水,加上精神上的折磨和每晚听他们淫声浪语,几乎崩溃。第六晚时,我浑身已然只剩最后一丝力气,心知再不出手,我就绝没有机会了,那时心中的害怕也不知不觉丢个精光,昏头昏脑,便冲了出去,至今我仍回想不出,那时究竟是怎样一剑便杀了他,然后提着他的脑袋突围而去。”
“至于他家的财产,却还是问心帮我取得,在我回总坛见圣君的前一刻,把那东西交给我。那件事中我只学会了一样事情,便是以后无论走哪里坐什么,身上总是不会忘记带食物。带水总是不方便,于是就把和了水的饼用油纸包好。那样,心里就再也不会有那时一剑刺向那个人的时候的绝望和恐惧。”
两人双手紧握,萧冷儿怜惜的看着他:“你记不清是怎样杀他,只因每当你想起他时,心中便是困顿到绝望的情绪,让你没有办法再想下去。”
“被带进楼心圣界之时,我还只是婴儿。三岁的时候,便被关进只有我和一只狗的房子,一天一夜之后,从那房里出来的是我。然后是狼狗,狼,老虎,最后是人。很多很多,我都忘了具体的情形,但总记得很清楚,最后从房间里、从天牢里、从森林里、从悬崖下面,活着走出来的人,都是我。一直到我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那年我十一岁,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总没有那一次那样深刻的记忆。”
萧冷儿心中疼惜,却不止为眼前这人:“你从小,便是这样不爱讲话吗?”
“也…不是。”考虑半晌,少年眼中亮光星星点点,轻声道,“小时候不懂那么多,只觉得苦,无尽的苦。问心他,他总是爱笑,又很爱闹,有他在的时候,虽然烦,但不知不觉时间就会过得快上许多。就像他帮我去拿帐簿,偷偷给我吃的喝的,在我门外烤红薯,帮我治伤。我只会杀人,所以是圣君最器重的杀手,但之前之后那些麻烦事,总是问心在做,他从来不说,于是我也不跟他说谢谢。小时候,很爱听他讲话,后来就越发少了,他还是帮我善后,但我们却很少再坐在一起说话。他…其实他的笑容就像你一样,性格也是。”若不是今天说起,也许他就渐渐忘了,忘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是他从来不承认、却也否认不了的身边唯一的依赖和温暖,忘了他其实一直很照顾自己,照顾到自己越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忘了他明明也需要关心、需要照顾,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忘了他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一直不开心,忘了…直到遇见眼前这个姑娘,他才又会像很多年前,半夜在自己房前烤红薯把自己勾引出去那样的笑起来。
萧冷儿回头,看着身边神情怔忡的少年。
圣沨复冲她一笑:“说了才发现,你们真的挺像的。”
“一点也不像。”摇了摇头,萧冷儿笑容中有些苦意,“我怎能和他比。”她靠在少年身上,眼中神采如梦似幻,“大哥哥一定不知道,我呀,其实总是臭屁得不得了,一向都认为再也没有别人笑得比我更迷人。可是认识他的时候,他那样笑着看我,我突然就觉得沮丧极了,原来果真有人比我笑得还要好看啊。那时我看着他,就突然忘了身边的一切。”
“情人眼里出西施。”圣沨苦笑,难得幽上一默。
萧冷儿却是落落大方:“是啊,在我眼中,大哥纵如天皇贵胄却只是兄长,扶雪珞飘然出尘胜九重天仙也只是兄弟,小岚岚胸襟洒脱世间少有,是我永远的知交,大哥哥你清美不似人间,我也把你当作亲人一般。却只有绣花枕头,能让我整个人整颗心都牵着绊着挂着碍着,他真心一笑我就如喝了蜜糖一般,他一有思虑我便吃喝难咽,他滥造杀孽我宁愿替他赎罪却难以怪他半分,他难受了我无论作何总要博他开心,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与他为敌自为敌,对他的心意却绝不会改变半分。”
这一番话,她如此娓娓道来,除了剖白自己心意、在这般难景下开怀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察觉到圣沨的心思,有意让他断了念头,毕竟她待圣沨总有几分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特别之处,又怎肯直接了当伤他的心。
圣沨只听着却无甚表情,半晌淡淡道:“问心从前受了许多苦楚,但如今总算有福气。”
“是我有福气。”抚着自己胸口,萧冷儿柔声道,“有福气的不是他,是我。他身边有许多很好的女子,陪伴了他很多年,我真高兴能在还不太晚的时候遇到他,更高兴他能喜欢上我,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的话,但我心理面却是知道的。”
圣沨直到此刻心中才算惊痛,只觉满嘴苦涩,忽然想到他们刚刚遇到的那一晚,她待他的神情,如果她第一个遇到的是他…
萧冷儿却自悠悠叹口气:“我就这般凭空消失,想必大哥与雪珞几人都会指责扶老头的不是,这当儿只怕尽数在找我吧。”
圣沨收敛心神,淡淡道:“只怕问心也是会来的。”
萧冷儿眉头一皱:“那晚我落下之,时想必大哥立刻就跟了下来,但我们互相却并没有见到,那洞口只怕是有些玄妙。大哥一行人失了我踪影,定然心神大乱如无头苍蝇,但庚桑楚与你一般是绝顶的杀手,原本擅长追踪,而且越是这种时候,他想必会更冷静,若大哥几人是跟着他一起,要沿着我们走过的路来也并非难事,若遇到那怪兽…”
“问心诡计多端不下于你,萧泆然扶雪珞几人俱是绝顶的高手,若是他们都在一起,你也不必担心其中会有谁吃亏。”圣沨了解她心中所想,虽是出言安慰,声音仍是淡淡。
萧冷儿愁眉不减:“即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找到我们。”
“为什么?”圣沨不由有些好奇,他自然了解庚桑楚的本事,却同样明白萧冷儿的智慧。
萧冷儿叹一口气:“我出发之前,心中明了这林中的凶手非同小可,于是找洛云岚要了威力很强的火药。我们掉下来之时那石室想必至少也被炸塌了一半,那个臭家伙颇有灵性,这地道之中又到处是机关秘道,它必定是不会留着原来那石室让别人轻易找着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跃入池中那一霎那,我看到那个臭家伙眼中很是慌乱,这其中必定有隐情,我怕那石室此刻早已被它密封了。”她一拍大腿,“对呀,我先前定是糊涂了,怎没有想到这一点!那臭东西长期呆在那里,我们进入之时它展露那么大的敌意,而且那水池也是故作玄虚,如此一来,那臭家伙想必是在守护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就在这水池之下!但既然如此,我们已然破了它的机关,它本来更该来追击才是,为何反而没有行动呢?”
圣沨这才记起两人是如此下来,连忙问道:“你怎会想到从那水池中跳下来?”
萧冷儿耸耸肩:“开始我也没有注意那水池,后来臭家伙作势把我往下扔引你来救我,我这才多看了两眼,然后你过去之时它如果把你也抛进水池,岂不省事?但它却没有,于是我又再看了两眼。你跟它打斗之时,我就在想,那石室中明明阴寒之气极重,先不论水池中的水是怎样加热,它其中若果真是沸腾的热水,室中至少也该有水气和暖意,但即使我被举在水池之上的时候,也完全没感觉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那便是水池中根本没有什么水,根本就是给人眼前制造的幻觉。况且那时你情况危机,若留在上面,你我必死无疑,于是我下决心一试。又怕那水池中另有机关阻挡,于是先投下火药再拉你跃下去,那样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她此刻言谈侃侃,又哪里还是刚才那一心念着心上人的小女子?
圣沨神色奇异看她半晌,摇头道:“这般智慧之人,我也只见过两个而已。”
萧冷儿偏头笑道:“楼心月呢?”
“他太难测,我看不清。”他声音淡淡,萧冷儿心中却是一凛,喃喃道:“没错,他太难测,就连我也丝毫看不清,庚桑楚跟随他多年,想必了解他比你我要多。但他究竟为何要待我有些不同?”以楼心月今时今日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做对谁虚与委蛇、笼络人心这等不入流之事,至少不会由他自己来做。
这件事又岂止她一个人奇怪而已。圣沨沉默半晌,道:“我曾经见过楼心镜明的画像,你和她…很相似。”
“那只是巧合。”萧冷儿烦躁的挥了挥手,“这些我都早已想过,全然不对。楼心月是何等样人,即便我是故人之女,也不可能让他另眼相待到这份上来。”
“我长得又像谁?”虽然早已知道,圣沨仍是想从她口中得知答案。
萧冷儿半晌淡淡道:“当年武林第一美人冷剑心,我的母亲。”
圣沨浑身一震:“你当真是萧如歌的女儿。”
萧冷儿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却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出生?”
“我三个月大之时便被带回楼心圣界。”言下之意自是一无所知。
萧冷儿再次挥了挥手,方要说话,已听圣沨淡然道:“你既然说你与楼心镜明神态相似是巧合,我长得与你娘相仿,又怎就不是巧合。”
萧冷儿半晌不语,心中苦涩,喃喃道:“世事有因必有果,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巧合?即使巧合,想来也是人为。”振奋一下精神,她道,“不说这些了,既然知道这下面有秘密,想必要出去也不是甚难事,咱们这就开始找寻。”她说着已跳了起来,但只跳到一半,已然“哎哟”一声,重新跌坐在地上。圣沨连忙扶住她,苦笑望了眼两人浑身的伤,晃了晃手中草饼:“还是再吃点东西吧,或许能生些气力。”
萧冷儿苦着脸揉着手臂,就手中食物狠狠一口咬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扶雪珞一行人已尽数跟在庚桑楚之后。庚桑楚只顾往前走,扶雪珞几人也自然而然视前面那人如空气。此刻只怕便是这一群少年英豪一生中心中念想最为一致的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虽然一路并无甚线索,但陷落这里的两人都是自己心中最为关切之人,自然找得更仔细些,半晌闻着空气中气味心中稍安,庚桑楚笑道:“看来那丫头和圣大美人是呆在一起,这样倒好。”话一出口,他心中立即便后悔,自己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作甚说出来让这群家伙放心。气呼呼回头瞧一眼,果然便见几人都是一脸松口气的样子,心中不由更悔。
却听洛烟然柔声道:“庚大哥,多谢你啦。”
当下庚桑楚心下又不由一软,暗中叹口气,继续走在前带路。
洛云岚却是捏洛烟然香肩,凑到她耳边恶狠狠道:“你干吗谢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还叫得那般亲热,我这个正牌哥哥可还在旁边呢。”
洛烟然脸上一热,偷瞧扶雪珞,却见他也自一脸奇异的盯着自己,微微含了笑意,不由更窘。
依暮云半分不解她窘迫,还自笑道:“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除了冷儿那家伙除外,就算得上待咱们小烟然最是特别。”此言一出,连与庚桑楚走在并排的萧泆然也回过头来。
洛烟然一时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眼巴巴望着庚桑楚,一心盼他说几句话替自己解围。这样想着果然便见庚桑楚回过头来,却并非为她解释,而是直接拉了她径直走到最前面去:“后面太吵,烟然你与我一起。”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洛烟然当下决定再也不要回头,低了头羞窘万分跟在他身边。
目光一转,庚桑楚便看到墙壁上一盏油灯,当下心中一动,便上前转那油灯,果然眼前立时轰然打开一扇门来,几人大喜,依次进去,洛云岚最后一个走入时,最前面的庚桑楚高声叫道:“不要进来!”但话音未落,石门已闭,洛云岚莫名其妙看着他,庚桑楚无奈摇头:“是我思虑不周,这石室中并没有其他出路。”
“那前方…”
不等萧泆然说完庚桑楚已打断他:“并非地道,只是密室而已。”他说着再回头,却突然“咦”了一声,几人一振,连忙围了上去,却见他拾起地上石屑察看半晌道:“这些碎石像是被人用内功震碎,上面痕迹尚新,想必这里有人进来过,而且就在我们之前不久。”
说到此几人对望一眼,面上都有了喜色,萧泆然沉声道:“能不能看出是何门何派的功夫?”
庚桑楚细察半晌,肯定道:“的确是圣沨。”
几人不由大喜,扶雪珞上前一步道:“那说明他们的确来过这里,若是原地退出,他们必定会遇到我们,但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人影。这其中若没有其他出路,他们又怎会不在里面?”言下之意,这里定是还有另外出口的。
“那也未必。”庚桑楚声音淡淡,指着眼前墙壁,“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半边墙都是新石堆积而成?”
萧泆然心中一震:“难道…”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庚桑楚与扶雪珞也各自上前,三人对视,同时运功。
“轰”的一声,这面墙在三个当世一流高手的功力之下岂能存活,早已轰然炸开。但一击过后,几人的心立时便凉了一半,只因这其中并非几人想象中的秘道,而是满满石块堆积。
几人心中都是越想越是惧怕,一时竟无人敢开口,半晌一直默默不语的萧佩如指着那堆石头颤声道:“难道,难道冷儿她竟然…”
“不会。”一人语声坚定,扶雪珞几人回过头去,却是依暮云正抚着自己心口,眼神清澈,“我与她心灵相通,我此刻一万个肯定,她现在必定还好好活着。”
洛烟然等人早已悉知缘由,一时几人提着的心俱都放下。庚桑楚却始终神色淡然,此刻也不理会众人,径自运功继续搬动那些石头。
萧泆然皱眉道:“你做什么?”
“找线索。”庚桑楚头也不回,萧扶二人闻言,却也再次上前帮他,洛烟然萧佩如二人,也自默默上前。
累得半晌,当中石块总算被搬出多半,但一看之下众人却仍是心凉:“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像出口的痕迹。”
低头,庚桑楚看着脚下同样被堆满的石块,蹲下身一点点抚开脚下的石灰,缓缓道:“他们必是从这里下去。”不等几人围上来,他已起身,“但这里被堵得缝隙不留,我们难以再从这里下去。”
扶雪珞喃喃道:“无论如何,只要她现在还平安活着,我便安心。”
神色奇异看他一眼,庚桑楚转向洛云岚道:“你擅长火器机关,能不能看出我们方才进来的石门在这里是否还有机关?”
洛云岚摇了摇头:“刚才我已经每分每寸的查看过,没有,室内没有任何机关。”
“那就炸开它。”庚桑楚伸手,“火药。”
洛云岚默默不语,径直走到石门前置火药,只有他才清楚何等用量不会让这石室塌陷。但一炸过后,几人都是心凉,只因石门竟丝毫无损。
庚桑楚一言不发,上前运功连发数掌,轰然声不绝,更多石块被震落,但石门仍是无甚动静。萧泆然上前止住他:“你疯了,再这样下去真个密室会被你完全弄塌的。”
“晚一分,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庚桑楚回头,萧泆然心中一惊,他眼中布满血丝,其中忧虑恐惧,他难以体会,也不愿想像。却见他说话间已径直走到内室中,开始一块块搬地上的石块,低着头,众人看不见他神情,声音听来却是满不在乎:“这里自然不能用炸的,否则地道塌陷,咱们也下不去,那就一块块搬开。”
扶雪珞走近,低头冲他一笑,也开始搬石块:“剩下的我替你说,只是很难下去而已,又不是下不去,天底下哪有问心做不到的事,是这样吧?”
庚桑楚伸出一只手拍他肩膀,依然笑得似无所谓:“从前没注意,看来扶大公子倒称得上我的知己。”
扶雪珞再是一笑,玉雪风姿:“我不是了解你,只是太了解她。碰巧你们太过相似。”
庚桑楚一怔之间,扶雪珞已低下头去。他声音淡淡,那句话之间,却也听不出做何感想。
当下几人默默不语,都自上前帮忙,萧泆然低头搬开一块大石,怔怔想,此间每个人对萧冷儿的关心,只怕谁也不下谁,但为何庚桑楚眼中恐惧,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的深刻?
庚桑楚虽诸多掩饰,但众人如何不知,他和扶雪珞对萧冷儿都是情真意切,但难道不是扶雪珞对萧冷儿的心意比庚桑楚更纯粹得多么?
眼前这人的心思,他忽然发现自己丝毫也体会不了。
两人本来都是严重伤患,瞎忙活半天,都是什么也没找到,萧冷儿早已累得倒地呻吟:“这什么破地方,不是说主人公只要身临绝境奇迹立刻就出现了吗,老娘现在又累又饿饥寒交迫,这难道还不算绝境?”
圣沨声音淡淡:“你再交迫个两三天,琢磨着奇迹就会出来找你。”意为她现在这境况也不算特别绝境。
萧冷儿从地上一个翻身坐起来,圣沨真怀疑一个方才还嚷着“又累又饿饥寒交迫”的人哪来这么多活力。瞪大了眼瞧着某人,他声音虽淡至少开玩笑的语气萧冷儿还是能听得出:“我说,圣大美人,你最近到底是被小爷我还是被那只绣花枕头给同化了?”
圣沨一窒,本来还剩下的一些捉弄她的心情顷刻崩塌,冷哼一声:“不想当真身濒绝境就赶紧起来找吧。”说着不再理会她,继续在墙上一寸寸摸索起来。
萧冷儿看他疲惫不堪还要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一软,站了起来:“得了,大美人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来找。”
圣沨本待不理她,听到她下一句“我可不想找到出口以后却要被某人拖累得出不去”时自动站到一边去,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的确已经撑到极限。
沿着这不怎么大却也不小的石室走了无数回,萧冷儿烦躁不堪,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阻了阻,她低头看,却是自己方才懊恼时随手扔在地上的油灯,此时也快燃尽,地上还有…她目光突然被油灯处一小块颜色凝住,蹲下身去,她细看半晌,胸中有些了然,向圣沨大叫道:“大美人,拿油灯来!”
圣沨早已注意到她动作,闻言立刻从墙壁上取一盏油灯向她递去——这室外虽昏黑幽暗,室中壁上却挂了数十盏油灯。
拿着油灯,萧冷儿沿着方才那印记一点一点烘烤地面,每移动一处,那里便显出一分颜色来,圣沨见此,也再取了一盏油灯过来帮忙,两人烘烤半晌,俱是累得满头大汗,如此反倒忘了不适,再过得半晌,地上终于显示出一幅较完整的画面来。圣沨观测半晌,似有所悟:“这是一幅阵法。”
“并不是一幅阵法。”萧冷儿显出最后一角画,“这是由易经八卦中演示出来,你看,一共分四幅,这是‘天地否’,这是‘山水蒙’,这是‘火雷嗜嗑’,这是‘雷天大壮’,第一幅代表乾上坤下,第二幅代表艮上坎下,第三幅是说离上震下,第四幅是震上乾下,我没猜错的话,四卦在这里代表的是方位,而且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秘密了。”她说着拿着油灯在那几幅卦象上再次拨拨弄弄起来,不多时,四幅卦象神奇般自动裂开缝隙,萧冷儿不由大喜,扔掉油灯,便把几块裂开的石头搬开,一边搬一边就着手中石头自己看:“大美人你瞧,这几块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拿出去估计可以卖不少钱。”
圣沨不说话,心道就有这般不知羞的丫头,觊觎别人的武功秘笈宝贝什么的也就算了,连几块石头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