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哭了,像母夜叉一样难看。”

“王嗣,你别睡,你睡着了就不会理我了。”

“长安…你看,我流血了。你去前面找个郎中来好不好?”

“好,去哪里找郎中?”

“过了长江就能找到郎中了,只要你从现在一直跑到太阳落山,就能找到郎中了。”他说完,吃力地将芳姑姑交给他的布袋子挂到我肩上。

“好,我这就去,你要等我。”我又哭又笑,挎着袋子拔腿就跑。

过了长江就能找到郎中了,我想这是我听过最美丽的谎言吧。

我的驸马,就这样被我丢弃在了江畔的树林里。

那天我跑啊跑啊,鞋子都掉了,脚上全是血,刚踏入江西的地界,就被白莲教的人找到了。他们说是奉命在这里等我,我问是奉谁的命,他们却说不上来。

我昏睡了一夜,醒来之后就叫他们去找王嗣。

可是王嗣已经没了,连尸体都被野兽吃掉了。在残骸边只留下一样完整东西,我父皇赐给他的谕旨。那件我找了几年也没找见的宝贝。

“绥远大将军之子王嗣,品性敦厚、才思敏捷、奉公守法,因父兄叔伯皆在战乱中以身殉国,朕愧于琅琊王家,特将王嗣收养宫中,待成年之后世袭将军一职,并招为驸马,赐婚配长安公主。特谕。”

作者有话要说:丝绦讲故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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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明如镜-1 ...

不知是她回忆太长还是黑夜太短,当她在我怀里泣不成声时,阳光漫上了窗纱。

她说:“就是那时候,我的嗓子哭哑了。”

我嫉妒,又心疼。

如果那个叫王嗣的少年还活着,那我这辈子就遇不见我最爱的人,多么可怕。

我捋着她的发丝,问:“你不恨我吗?我可是夏国的皇帝。”

她惨惨地笑了,“怎么能不恨呢?可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贺睿之啊…”

我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沉重、绝望,或许还带着点自嘲。作为夏国的皇帝,凭什么要求前朝公主爱我呢?就好似长兴与察德,到最后,她死也不肯为他生孩子。

无端的恐惧像厚厚的积雪从屋顶坍塌下来,将我掩埋。更加用力抱紧了丝绦,迟疑而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丝绦将下巴抵在我肩上,对我耳语,“倘若你能告诉我真正的晋国公被囚禁在何处,我可以留下来作为交换。”

我郁郁地看着她笑了。她留下来是作为交换,仅仅是交换而已。

她说的“一念之差、动情一场”是假的么。她将所有的秘密都坦然相告,实际上也是一种要挟么。

我真的很生气。

她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她,于是我所有的喜欢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她要挟我的筹码。

而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因为晋国公是假的。我手里根本没有她要的东西。

这一场赌局我必输无疑,除非使诈。

我紧紧搂住她的腰,生怕她转眼间又凭空不见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直到齐安在外面说该上早朝了。我起身,准备去更换朝服,她不安地抬起头,那双莫测的眸子牢牢盯住我问:“怎样?”

我捏着她柔荑般的手,微笑着说:“一命换一命。你为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了你父皇。”

她的脸色有微妙的变化,我不愿意看了,拂袖而去。

我笑容满面地从寝宫走出来,连齐安看了都觉得诧异。

我真的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既然我留不住她的心,我也要留住她的人。我要她即便得知了真相也舍不得离开,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个血肉相连孩子。

朝上有些忙乱。

晋国公的尸首从城外的河中打捞上来,并送回了宫中。不少汉臣唏嘘不已,认为应该给晋国公风光大葬。而夏臣们则觉得乱党无声无息潜入皇宫救走了晋国公,应当是宫里有内应,要求彻查所有汉族宫人。

我只说那晋国公是假的,真正的晋国公尚在宫里,很安全。这场争论就稍稍平息了。可是关于捉拿乱党和内应的提议十分踊跃。后来我便下令彻查京城,家家户户挨着查,无户籍人士一律收押,并且悬赏捉拿疑犯。

当然,任凭外面多少风起云涌,后宫里仍是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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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丝绦不会知道这些,只会乖乖地呆在我身边。

她大部分时间在画瓷,偶尔对我笑。

我的宫里从此多了一个人,一个只为我而存在的身影。有时候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几天而已,我觉得已经离不开了、眼和心都离不开。

我侧身窝在矮榻上看折子,浑身暖洋洋。

丝绦坐在边上玩弄瓷器。那只红瓷曾是三年前她亲手献给我的寿礼。

那个金灿灿的寿字有着她独特的风骨。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自红釉上掠过,轻言道:“这是师傅历经十年烧出来的红瓷,可惜只能写个寿字。”

我呼吸一窒,定定地望着她。她是在可惜这红瓷献给了我,或许在她眼里,我配不上。

她接着说:“瓷为骨,画为魂。这红瓷竟然没有魂。”

我笑道:“那你呢?你的人在这里,魂在哪里?”

她歪头看着我说:“你不知道么?在瓷器里。”

我挪过身子去从她手里将红瓷花瓶抱过来,认真告诉她:“整座皇宫,这只花瓶是我最喜爱的东西。”

她低下头,笑而不语。

外面有人通传太后和皇后往这边来了,我本想叫丝绦回避,不过迟早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早一日晚一日也没有多大区别,于是叫丝绦去端茶水来敬一敬母后。

皇后将玲珑也带来了,母子两看上去很亲昵。我许是很久没仔细瞧过皇后,觉得她的面容有些变化,似是多了几分柔和。

母后双手拢在袖中,说话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弄得我心上不安宁。

皇后抱着玲珑紧挨茶几坐下,用一种很淡泊的目光瞧着我:“皇上这是明着告诉后宫众人沫儿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吧?何不干脆册封了?”

我望着母后说:“这倒是不急,待她怀了龙嗣再册封岂不是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母后缓缓摇头,笑道,“皇上真是越来越会自欺欺人了。”

丝绦在一旁添茶,不知怎么突然手上一抖打翻了茶盅,滚烫的水恰好溅在了玲珑娇嫩的小手上。玲珑顿时呜咽不止,整只手通红通红的。

皇后急得大呼:“哎呀!传太医、快传太医!”

宫女们去请太医的请太医、打水的打水,皇后抱着哭闹的孩子匆匆跑进了偏殿。

当母后大发雷霆的时候,丝绦已经跪下了。

她蜷着身子都扑在母后脚底,发髻后面的珠钗微微颤抖。

我看着她这样心里难受,转头去训斥老嬷嬷:“个个都没点眼色,看见皇后这样疲累,都不晓得将大皇子带下去玩耍,不分轻重!”

母后却指着丝绦讪笑:“你看看,皇上竟这样帮着你…哀家要怎么办了你才好呢?”

“母后?”我惊疑地扶着母后的胳膊,“此话何解?”

“别以为哀家老了,哀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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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聋没瞎。”母后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俯□对丝绦说,“你根本不是哑女,也不是什么达奚沫儿,你分明就是那个勾引皇上险些害死皇上的汉女!”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下了火车就开始卡文了,好销魂,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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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齐安,飞快地解释说:“母后,她不是存心欺瞒,只是因为嗓子不好,担心开口会惊吓母后凤体。”

母后道:“她轻易挑拨了皇上与荣亲王的关系,难道这不是蓄意为之?将这样危险的女子留在身边,哀家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我哑然,低头看着丝绦慢吞吞说:“朕要封她为妃。”

“你…”母后气急了,跌坐在椅子上。

“她若想害朕,早就下手了,何必在宫里受这么些委屈。”

“哦?反倒是哀家让她委屈了?”母后声音越发不稳,急剧地颤抖,“她伤了大皇子,理应受罚!来人,把她带去佛堂罚跪,跪到子时!”

我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逆母后的意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玲珑的手起了泡,上药包扎之后仍然哭不停。那哭声真叫人心碎。

我起先没进去,就躲在门槛后面看。只见皇后倚在贵妃榻上剥桔子吃,老嬷嬷在另一边哄着玲珑。玲珑哭得小脸通红,嘴里不停叫着“阿妈”。即便他哭得在大声,他阿妈也无暇理会。

是了,这才是皇后。无论她装得再怎样憔悴,也不过是担心自己失势,并非真的因为骨肉分离之苦。

我进去的时候,皇后下了榻。她赶紧将刚剥好的桔子塞进玲珑嘴里,哄道:“玲珑乖,父皇来看你了。”

我抱着玲珑逗了一会,待他不哭了才交还给老嬷嬷,令她带玲珑去午休。

皇后满脸凄楚地望着我说:“真是可怜,不知会不会留下疤。”

我牵起她的手,无奈摇头道:“皇后也知道可怜,怎么下得了手?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她一惊,想要抽回手去,却被我捏得铁紧。转眼间又理直气壮辩驳:“皇上这是什么话?那贱婢故意烫伤了玲珑,皇上反倒怪在臣妾身上?”

“是谁故意的,朕心里有数!”

皇后愕然,咬牙切齿道:“皇上竟然听信她的谗言来冤枉臣妾…”

“朕还没去看她,更没问她这事情如何发生的。但是她的品性,皇后的品性,朕都一清二楚。”她已经没有了家族的依靠,唯一的希望全寄托在玲珑身上,可是她怎么可以如此狠心,以伤害亲生骨肉的方式来获取同情。我甩下她的手,蹙眉道:“若再有下次,朕会废了你。”

傍晚,我将奏章都搬去了佛堂。

丝绦在那里罚跪,我在一侧批折子,直到子时。佛堂里极冷清,冻得我双手僵硬了,写出来的字也不流畅,就像被冻了一样。

她跪得太久,膝下麻痹了,连站都站不起来。我便将她打横抱着上了辇车,虽然不合规矩,但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分,也没有人看见。

她很安静地蜷缩在我怀里,用一种寻求庇护的姿势。我怜惜又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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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慰她道:“暂且委屈你了,之所以在母后面前没有为你争辩,是担心她继续查下去会把你的身世也查出来。我害怕事情到那种地步。”

“我不是故意的,就算我满腔仇恨,也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我知道。”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你不说,我也相信你。”顿了会,我又说道,“毕竟皇太后是我的生母,我喜欢你,也希望她能喜欢你。你委屈一些,先让着她。等我们的孩子出世,她会很高兴的。”

“嗯,我知道了。”

母后原本是喜欢她的,时常夸她聪明,厨艺好。这么多人服侍在身边,她却对丝绦格外满意。可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们俩的关系不会回到从前了。

除夕历来是欢喜的日子。

这样歌舞升平的夜晚,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聚在一起,十分祥和。

玲珑和贤越坐在一处玩耍,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逗得妃嫔们笑得合不拢嘴。

晚膳过后不久上了点心。

盘式精美,糕点也是新花样,大家忍不住都去尝新鲜。

母后只尝一口,便朝我看了过来,她能尝出来这是丝绦做的点心。我附耳对她说:“是她孝敬母后的心意。”

母后兴致阑珊,望着那边两个孩子在抢糕点吃,于是命宫女把她的这份送过去。

皇后一手拉着玲珑、一手拉着贤越,一本正经说:“来坐好了,母后给你们分果子。”然后煞有其事地将一碟点心分成了两份。分完之后,她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枚油果,笑嘻嘻地塞给你了贤越:“来,你是弟弟,母后多给你一个。”

贤越嘟着嘴念:“多谢母后。”接着便伸手递给了玲珑,“哥哥,我们一半一半好不好?”

皇后忙推开贤越的手,“哥哥不要,留给弟弟吃。”

玲珑一听这话马上不乐意了,瘪着嘴,皇后又转身去哄他。

母后微露笑意,颔首对甯贵妃说:“贤越这孩子很小就懂事了,头脑也聪明,像皇上。”

甯贵妃温柔一笑,答:“还不是受了太后的恩泽、皇上的庇佑。”

守完岁,大家从慈宁宫散了,各自回宫。

这一夜不见,我太过想念丝绦,可是齐安偏偏不识相地来通传了一件大事。说是京城护军逮了一行疑犯,循例来问我何时提审。

我说今夜太乏了,明日再审。不料母后从里间出来了,劈头就问:“难道在皇上眼里,此乃小事?”

我喏喏道:“只是除夕之夜不想沾晦气。”

母后转身问齐安:“疑犯在哪里?”

“刑部大牢。”

母后说:“先传护军都尉进来,把话问清楚。明日好审。”

我兀自想,母后早已说过不再参政,如今却毅然凌驾于我之上。

护军都尉回禀:“除夕当夜城门大开,没有宵禁,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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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守卫暗暗增加了一倍。疑犯一共十余人,混入人群中企图出城,被拦截时装作不认识,但口音却都一模一样,显然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既然从外地而来,又拿不出通关文书,于是全部押解送了刑部。”

母后吩咐道:“用刑逼供,对付乱党绝不能手软。”

“慢!”我及时出声制止了,“勿要滥用刑罚,若是无辜之人岂不冤枉。先关押罢,明日上朝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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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刑部审疑犯未果。

那些人一口咬定他们是从江西来的瓷商,前后说法不一,更加扑朔迷离。

其实我已然清楚他们的身份,只是想不通晋国公是怎么被救出去的。这样的疑问丝绦可以给我答案,我却不愿意去问她。我宁愿装作相安无事,安安静静地和她在一起。

于是我亲自去了天牢,那一行人十男三女,分别关押在两间牢房。

我一眼就看到了芳姨。

她也看见了我,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暗无天日的审讯房内,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异常刺耳。

经久的铁门吱嘎响,人被带了进来。芳姨看上去老多了,两鬓露出几根银白的发丝。丝绦说过初入白莲教就跟着芳姨,因为芳姨和芳姑姑带了个相同的字,能给她莫名其妙的依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