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能带她去,还太小。”察德的目光变得冷硬而犀利,直直盯着我,“我要带沫儿去,若是将她留在府里,担心被欺负。”
符汤又没头没脑地问:“哦?谁会欺负她?”
察德眯眼道:“皇上也知道,沫儿只是一个弱女子,很多人都可以欺负她。”
我尽量不与察德冲突,当着符汤的面笑呵呵拍拍察德的肩膀,说:“此番去剿匪任重道远,待你凯旋回京,朕一定为你大开筵席。”
察德目不斜视,铿锵道:“谢皇上!”
秋日薄凉,冷风吹得人异常清醒。
算好了甯太妃
31、缸豆红-2 ...
和荣亲王妃进宫的日子,我便去母后那里小坐了会。甯太妃原本就反对察德去剿匪,无奈拗不过他。母后宽慰她道:“男儿郎志在四方,也就由他去闯一番。”
“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非要建功立业做什么?这孩子真是死心眼。”
我笑言道:“或许是想带着他的小妃下江南去游玩呢?江南之美,可真是美不胜收。”
甯太妃和荣亲王妃都愣住了,虽然我嘴上补了一声是玩笑话,她们难免挂在了心里。荣亲王妃出身尊贵,被一个毫无地位的妾室夺了宠,心里早有不忿。甯太妃自然是要偏帮王妃的,于是小心翼翼说:“沫儿虽然不能说话,但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察德此去凶险,不如叫她留在宫里陪太后吃斋念佛,也算是为夫君祈福。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母后点头:“也好,女眷随军多有不便,就叫她来我这儿罢。”
如此正好,我窃喜,一屋子人又笑开了。
32
32、缸豆红-3 ...
察德离京那日,丝绦随甯太妃入了宫,暂且歇在慈宁宫里陪皇太后。
临别时我站在宫门上远眺,察德的面容都被头盔遮住了,但是他一直盯着我看。不由回想幼年时候一起学骑马,他比我先学会,骑在马背上俯瞰着我,他兴高采烈地朝我伸出手说:“皇兄,我拉你上来!”
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我把他踢了下去。
只要一想起丝绦身上的伤,我就无法继续容忍。任何事端都不能成为一个男人虐待一个女人的借口。
这几日宫里忙,玲珑要抓周了,又将近万寿节,每每入了冬都是这样忙碌。要一直忙到过了年以后正月十五才算完。
丝绦进宫以来一直陪在母后那里,我也没时间去看她,直到玲珑抓周那日才遇上。
她站在母后身旁,身上穿着厚实的青蓝色褂子。那颜色太过暗沉,将她的脸色也衬得灰白。宫里的常服总是太过死板了,我看不上眼。
如嫔总是最花枝招展的那一个,她挑的衣裳还算合我心意。上次在撷华殿里她给丝绦换上的那身衣装就十分妩媚。可惜我只见过丝绦穿那一次。
收回心思来观礼,与皇后并座,小口喝着茶。
乳娘将孩子抱来放在礼堂中央,面前摆了一排器物。我瞧见一枚印章被摆在最中间的位置,那里离孩子最近了。侧目瞟了眼皇后,她殷殷望着玲珑,拳头都攥了起来。
我不免笑了,真是尽职尽责的好母亲。
皇后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笑容太罕见,她竟然看愣了。
“皇后,开始了。”我小声提醒她。
她微红了脸,坐正身子。
玲珑已经会走路了,可是有点怕生,晃着脑袋看了一圈,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终于他双眼一亮,朝着人群中某个位置乐呵呵地跑了过去。
就这样,我的大皇子在抓周仪式上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自己的乳娘。
顿时哄堂大笑,连母后都笑得弯下了腰。那些宫女太监们也就更憋不住了,可劲儿笑。皇后脸上有些挂不住,在一片笑声中压低了嗓音骂道:“贱婢,平日里是怎么教玲珑的!”
乳娘是惊慌失措,忙推着玲珑回去,“小祖宗,东西都在那边,去抓一个啊!”
玲珑委屈得一屁股坐下,在那一排器物里随手抓了支笔。
那印章就在笔旁边,皇后的脸色简直比丝绦的衣裳还要青。
老嬷嬷将那支笔呈上来,我点头称:“看来朕大皇子颇有见识,小小年纪便知挥笔弄墨。”
母后也十分欣悦,命人抱了玲珑上来。皇后与母后便凑到一块去给玲珑喂吃的,小家伙却不领情,只要乳娘,叫人忍俊不禁。
我封了赏之后便去内殿歇着,由着宫眷们在外头热闹。她们该吃茶吃茶、该玩乐就玩乐,没我
32、缸豆红-3 ...
在的时候大家还自在些。
乐声飘了进来,听着外面嘻嘻哈哈闹成一片,我也难得偷闲,于是半卧在矮榻上翻母后的经书看。
有些昏昏欲睡之时,皇后的侍女绿姝闯了进来,给我端了些茶点来。
我强打起精神,闻见她身上一股清香的酒味,问:“怎么喝酒了?”
“皇太后兴致好,吩咐备了酒菜,这会大家都在外面喝起来了。皇后命奴婢进来送些小点心,问问皇上要不要一起用膳。”
“朕不饿,晚些再说,你去罢。”我合上经书,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我们夏族的女人喝起酒来很爽快,不输男儿,只是深宫禁苑,极少有机会能畅快淋漓地喝一通。也只有逮着过节过年。
外头的帘幔被扯了几下,只见如嫔醉醺醺地走进来,要不是丝绦搀着,她恐怕得爬进来。也不知在真醉还是假醉,她傻兮兮地看着我笑,将丝绦一把推向我,“皇上,臣妾可是挖心掏肺了!”
丝绦又转过身去扶着如嫔,让她在罗汉床上坐着。
我不得已从矮榻上懒洋洋地爬起来,拢着厚实的大氅走过去看如嫔,回头对齐安说:“去弄醒酒汤来。”
齐安出去后,如嫔瘫在罗汉床上不起来了,眼皮也越来越沉。
我看她是真的醉了,未免她酒后胡言,倒不如让她这样睡过去。
丝绦悉心地从旁边捡了条毯子给如嫔盖上,然后抬头望了我一眼,像是想说什么话。
我声色如常问:“外面什么情形?”
丝绦小声答:“都喝多了,皇太后被扶去寝殿了,剩下的跳舞划拳干什么的都有。”
我大胆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她起先不愿意,但是又不敢挣扎闹出动静来,只得依了我。
她的手莹白如玉,冰凉凉的,我忍不住握紧了些。悄声问她:“你的伤可好了?”
“差不多。”
“这一阵忙,没去看你。”看着她垂下的双眸,我心跳得厉害,鼓起勇气说,“其实…很想见你。”她若抬眼看着我,我指定不敢说出来。而且我想看她的反应,所以一直盯着她。
可惜她没有反应,始终是波澜不惊的。
我不由发出一声叹息,不知道要怎么样对她才能令她开心一点。我想看她的笑容,阔别已久的笑容。在我还是贺睿之的时候,她经常对我笑的。
“我上次掉了东西在如嫔宫里,没找见。”她这时才抬起头来看我,带着某种试探性的目光。
“哦。”鉴于她对我的态度如此不冷不热,我决定不告诉她,反问,“什么东西?”
“是一只香囊,我随身带了许多年。”
“那是很要紧的东西?”
“里面有我爹留下的遗物。”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了怎样的诡笑,令丝绦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问:“你捡了吧?
32、缸豆红-3 ...
”
我摇头,她却不信,握着拳头像是生闷气的样子。
实在不忍心看她生气,于是我摆出架子来颐指气使道:“想从朕这里把东西要回去,可是要下工夫的。”
丝绦冷冷瞥了我一眼,嘴唇微微有些撅起,不情愿道:“什么工夫?”
我腆着脸凑近她调笑道:“做我的女人,什么都给你。哪怕是江山,也拱手相送。”
她反问:“当真?”
我挑一挑眉,故作凶悍瞪着她:“怎么?你还真想要朕的江山?”
她终于笑了,那笑容轻盈得如一片雪花,落在掌心里立即就化了。她摇着头说:“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
“我也是你的,你都要去罢。”低哑而暧昧地说着我从不会说的话,脸发烫。我往她身上靠过去,她并未闪躲。我将脸埋在她颈窝里,躲起来不让她看见我的羞涩。
“皇上,醒酒汤来了。”齐安在外面回着话。
我猜他看见了,所以才没有冒失地闯进来。丝绦受了惊一般飞快地走到罗汉床边去,我叫齐安进来,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主子们各个都要喝汤,厨房一时忙不过来。”
我示意丝绦喂如嫔喝汤,自己带着齐安先行离开了。外面果然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妃嫔们醉态百出,突然很想看看丝绦醉酒是什么模样。
今年冬天干旱,至今还未有雨雪。
我正在试穿万寿节的新衣,丽妃忙前忙后替我整理。
这些繁琐的衣物穿起来真费事,脱起来也很费事。所以我不喜欢朝服,不如常服、更不如汉服穿起来方便。
抬脚走了两步试试,觉得这身衣裳有些紧,难道是我身形发福了?忙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和腰背,问丽妃:“朕是不是胖了?”
丽妃笑答:“是发福。”
我眼前一黑,作为一代英伟而精明的帝王,怎么可以在二十二岁这样的年纪发福…
况且这是针衣局十月份来为我量的体裁的衣,区区两个月而已!
“皇上,没关系,看不出来。”
可是我仍然很焦虑,不是有诗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也是日夜相思,怎么不见憔悴?
郁闷得甩了甩袖子,回头对齐安道:“吩咐下去,从今日起至万寿节前,朕要吃素。”
丽妃掩口而笑,捧起我刚换下的旧衣裳交给宫女,不料从那堆衣裳里掉出来一只香囊。我眼疾手快,可是没能快过丽妃,她先拾起来,细细打量了一下,“这是什么?”
“香囊而已。”我取了回来,不以为意地藏进衣袖里。
丽妃虽有疑惑,但适可而止没再问下去。
反倒我自己心虚起来,这香囊看起来很旧,绣的纹样也不是宫里常用的。我想法子转移丽妃的注意力,拥着她往榻上去,“来来,与朕说说
32、缸豆红-3 ...
今日去见太后聊了什么?”
丽妃贴在我耳边轻轻说:“太后娘娘找了敬事房的公公问话,难免又担忧皇上的龙体。臣妾只道是皇上还未遇见特别合心意的女子,因此对男女情爱也不上心。”
这话错了,是因为我遇见了特别合心意的女子,其他所有人都入不了眼。
但是不管丽妃如何说,母后是知道的。
她知道我曾经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失去了所以心灰意冷。
但是她不知道还可以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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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缸豆红-4 ...
万寿节过后终于下了一场雪,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次日一放晴就渐渐消融了。
这是个暖冬,怀里不揣手炉也不觉得冷清。
傍晚去慈宁宫,宫女前来摘下斗篷,我发觉这一年一年的岁月真不是虚的,当年入宫才十几岁的少女都长成大姑娘了。
远远看见帘幔轻纱后面,清秀的容颜上挂着模糊的笑意。淡青色的袍子、挂了件墨绿的夹袄,领上镶了一圈白狐毛簇在下巴四周。
初次相遇,她穿着素白的汉服,脸颊清瘦,淡漠孤高。不知不觉竟过了两年多,她身上添了几分韵味。我发现得太迟了,总以为她还是那个站在漫天枫树红里的少女。
丝绦在陪我母后对弈。
母后原本不懂对弈,丝绦闲在慈宁宫也觉得闷,便去借了棋盘棋子来打发时日。母后见着有点意思,就一心一意跟着丝绦学起了对弈。她们二人虽不能言语交流,但相处极融洽。
我不由兴叹世事无常,多亏当时向母后告密的人听见丝绦喊的那一声“你快走”,因此母后怎么样都不会将眼前的哑女跟那日我不要命去救起的那个女子联系起来。
侍女搬了黄花梨木的宽椅来,我便在她们面前坐着观棋。
丝绦执黑棋,母后执白棋。对于母后这样的初学者,丝绦太狠了些,步步紧逼,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见母后应接不暇,忍不住出手指点:“母后,这步棋走得不对。”
母后不乐意,嗔道:“观棋不语真君子,皇上何必在这看两个女人家下棋。”
我上赶着把母后挤走了,夺了她的白子与丝绦对弈,一面哄着她说:“见母后的精神头越来越好,朕也乐得凑凑热闹。”
母后无奈地让开了,坐在一旁拢起双手取暖,道:“是沫儿今日有喜,哀家也高兴。”
“什么喜?”我太阳穴突发一阵刺痛,盯着面前的丝绦。
她脸色微红,抿唇而笑,鼻息拂动领口的白狐毛。
“这几日呕得厉害,这孩子不告诉我,自己忍着。哀家刚刚才知道,许是害喜了罢。已经去传太医了,一会就到,让太医瞧瞧是不是有喜了。哀家觉得八九不离十。”
我失魂落魄望着她,一失手,钵子打翻了,白溜溜的棋子洒了一地。
“哎呀…”我赶紧跳下来,心烦意乱地叫宫女收拾。
母后别有深意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对丝绦说:“你先进去准备着,等会太医就来了。”
丝绦颔首退下,唇角始终带着一抹笑意。
我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忙握了拳。趁宫女收拾棋子,母后低声与我说:“皇上太沉不住气了,如今她住在我这里,想要拿掉孩子不是轻而易举么?”
母后误会我了,她一直以为我将察德遣走、暗中促成达奚沫儿进宫是有所图谋。因为这样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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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亲王府的未来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我如今要面对的恐惧在于,丝绦和察德将有一个骨肉相连的孩子。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正到了事实发生的这一刻我无法镇定从容。
母后见我神色有异,在旁边不停地宽慰。我听不进去,只是麻木地点头。
不多时,太医来了。我不便进去,在外面痴痴地等着消息。
灰白的天际蒙着淡淡的云层,不见丁点蓝色。
转身看着书案上一摞经书,旁边搁着那只孔雀蓝笔筒。丝绦将笔筒带进宫了,平日里为母后抄经,从笔筒里取出兔毫笔,站在这里写字宛如一幅画,安静又温和。
母后脸上挂着怜惜的神情从里间出来,叹道:“身子骨弱,近来脾胃又不好才干呕,哀家白欢喜了。”
我重重地坐了下去,背上尽是虚汗,濡湿了内衫。母后悄悄递给我一个安然的眼色,是想叫我放心。
可是我一想起丝绦方才露出的微羞神情,喉口里像是梗了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