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
那也是比她先知道?
有人在场,苏轻焰没有刨根究底地问下去,只不过看向江行宁的眼睛,比之前更难以捉摸。
最看不懂的是他本人了吧。
…………
下午。
高速路飞驰的车上。
苏轻焰握着手里的打印出来的资料,微微躺在靠椅背上,闭目养神,外头橘黄色的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她精巧的脸蛋上,洒下一层辉迹。
“我之前说错了,你和夜阳未必是一丘之貉。”她闭着眼,慢慢陈述,“你比他狡猾奸诈得多。”
“我和他不一样。”正在开车的江行宁略微停顿,“我不会伤害你。”
“你既然和我爸达成交易,为什么还要把我牵扯进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爸可能让你多照顾我一点,没让你把我上了吧。”
“……”
这话他没法接。
而且,似乎是她求着他……
在求生欲之下,江行宁没说出是她主动这个事实。
目的地是他们原先住的民宿屋。
这里有苏轻焰想要扔高压锅的鹦鹉,以及她喜欢的中医小姐姐。
苏轻焰不知道他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走廊外,江行宁拉起她的手,“周医生在等我们,进去吧。”
进去就知晓了。
中医小姐姐把他们迎进来后,抿唇一笑,说了句给他们去沏茶便走了。
接待的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中老年男人,像是久等,看到他们露出浅淡的微笑,“江先生,江太太。”
简单的问礼后,江行宁带着苏轻焰坐下。
苏轻焰手里的单子,被呈现在桌子上。
这是一份从医院重新打出来的病历。
只不过上面的日期,显示的时间是很久以前的,久远得苏轻焰都忘记自己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我以为大家都忘了呢。”周老医生先是自嘲一笑。
“忘了归忘了,该提还是要提的。”江行宁粗略扫过那张病单。
过去这么久,弄来一张病单并不容易,不过只要记录在,找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个病历,除了平日里的小毛病,还有一个重点病情。
抑郁症。
夜母患有抑郁症。
“我当初给她看病的时候,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作为医生,即便不是这个专业的,但观察力是比普通人强的。”
事隔这么久,周医生再谈起这个对他生命中造成不小冲动的病人,印象仍然深刻。
他是内科医生。
夜母当年因为睡眠不足导致一些身体上的毛病,来医院挂科,胃部以及肝脏都受到一定的影响,脸色常年蜡黄,状态不佳。
几乎每个月都会来。
周医生给她开了方子,但不知是她没听医嘱还是怎么,用途不大。
每次来的状态,愈来愈差。
抑郁症患者,即便情况再严重,面对人群时,普通人是辨认不出来的,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人也许已经没了。
“我是后来知道她死了……因为她情况没有好转,又没来我这里看病,我就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是她家人接的,说人已经不在了。”
周医生自认为自己的医德还可以,主动给患者打电话询问。
当然,他不是每一个都打,只是这一个比较特殊,毕竟来挂号那么久,却始终没有根治的办法,每回都是开了药后了之。
人没了,周医生起初没往自己身上想。
见过各种生老病死,已经当成常态了,但这个人的死,总是让周医生间接地联想到自己身上。
“……我空闲之余想起这个人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我是有机会救这个人的。”周医生长叹一口气,“我只需要提醒一句她去做个脑部检查,或者看看心理医生。”
提醒一句,未必能救到这个病人,但至少心里不会愧疚,或者把责任推给了心理医生?
总而言之,周医生往后的几年,没过得去这个坎儿,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看似远离俗世在这里安度,但每到晚上,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
“周医生不必愧疚。”在那张单子上,江行宁又推了一张复印件过去,“她有挂号检查过,也填了表格,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医生建议她再做脑核磁,被她拒绝了。”
周医生微怔。
江行宁说:“不负责任地猜想,可能她舍不得钱吧。”
“这……”周医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抱歉,打扰了。”江行宁淡笑了声,把那两张单子收回,放在苏轻焰的手中,“因为她是我太太曾经的旧友,她想知道当年的情况,所以我做了个小调查。”
这个小调查,除了揭示真相,也消除周医生多年来的愧疚。
和他没关系的,病人已经做过这方面的检查,应该也吃了药。
至于后来为什么还是死了,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他们没呆太久,周医生出来送客,万分感谢的话堵在喉间,最终吐出的只有两个字:“谢谢。”
江行宁微微颔首。
问题解开了,证据也有了。
苏轻焰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
回去的路上,江行宁问:“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她和她儿子一样,不是个正常人。”
“我和周医生的情况一样吧。”苏轻焰答,“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不向任何人提起,也不希望别人来问我。”
“你的错?”
“她想要自杀,跳入池塘后,我下去救她……但没救上来,看着她溺亡,这可能给我造成了阴影,但主要原因是我觉得,也许她抑郁和我脱不了关系。”
据说那件事过后,苏大小姐的脾气好转许多。
至少不是蛮横无理的那种。
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坏脾气,给保姆造成心理阴影,所以收敛很多。
“不,和你没关系……当年夜阳的父亲欠债无数,他母亲那边有抑郁遗传史,患病是正常的,夜阳也是易患病的体质。”
苏轻焰还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夜阳挺病态的。
把这件事调查出来,确实比苏轻焰提前几天见到苏父有意义的多。
不过这不代表她轻易放过江行宁。
该冷淡还是冷淡。
江行宁看出她的小心思,主动开口:“你想问你父亲一些问题吗,其实他知道的,我也知道。”
“那你说说,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吗。”
“……”
两人家世和条件是不相上下的。
颜值和身材……也一样。
他的年龄比她大一点。
其他的,找不到配不上的地方。
不过,江行宁还是附和她的意思:“我知道,公主殿下无人能及。”
苏轻焰:“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你骗我一次,你在我心里就是个骗子了,包括骗婚这件事。”
“骗婚?”
“是啊,你既然和我爸谈好条件,为什么还要把我牵扯进来,不是骗婚是什么?”
“条件归条件,婚姻归婚姻……如果你非要认定我是骗子的话,那我,把你一辈子都骗来?”
…………
手里拿着两份单子,苏轻焰再次来到医院。
江行宁陪她一起来的。
路上,他不止一次问她,确定要告诉夜阳吗。
对夜阳来说,那是一个真相,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有人会再次愧疚。
而且,以夜阳现在的能力,他掀不起风雨,等苏父出来,他更是要倒台。
“是,我告诉他,我要他痛苦,然后忘了我。”
出了电梯的门,苏轻焰看见了秦绾的身影。
她正和护工说话。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他现在是个病人,伤口还没有痊愈,为什么买有辣椒的菜?青椒也不行——”
“还有,他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这个,还有这个,都扔掉。”
“拜托你们下次记住了,别让我再重复,否则我就自己买饭给他了。”
接连炮轰三句教训后,护工不冷不热怼上一句:“夜少不想见你,也不会吃你买的东西。”
“你还顶嘴……”
话说到一半,秦绾看见了苏轻焰。
有那么瞬间,她想扑上去纠缠,可没这个胆量。
看到她身后高大挺拔的男人后,她更怂了。
看着男人深邃的眼底,秦绾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小角色,在她和煤老板演戏的时候,就被江行宁看穿了。
他和苏轻焰都没把这种事当回事。
“你在外面等我。”
苏轻焰丢下一句后,准备进房间。
想了想,还把护工手里的饭盒顺便带上。
静养的夜阳,是没想到苏轻焰还会过来。
还带了饭。
夜小少唇际难得露出不同以往的弧度,“你这样子让我受宠若惊。”
“嗯,和你说件事。”
“我在想,你要是把刀子插在我心脏上,我半死不活的,你岂不是要照顾我久一点。”
掀开饭盒,听着他的话,苏轻焰一时间没动静。
放在手里的两张病单不知怎么突然滚烫起来。
夜阳看出了她的无声。
静悄悄的。
他也没追着问那件事是什么。
扫了眼热气腾腾的菜肴,上面只有一点青椒末,看得出来是被人挑出去的。
“你还帮我挑这个吗?”他问。
苏轻焰想回答是秦绾挑的。
但是估摸着他还不知道秦绾在外面守着,说了的话,显得她挑拨离间。
苏轻焰等他吃饭。
这些年混迹于名流圈,幼年留下的习惯早就不复存在,在病床上,夜少吃相依然优雅。
且缓慢。
慢得苏轻焰觉得他可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两张单子,被她放在他跟前。
“外婆走的那天,你应该就明白了。”苏轻焰语调很快,想快刀斩乱麻似的,“我不是你的仇人。”
她已经省略了她是为了救夜母才下的池塘这件事。
也省略其他不必要的描述。
只告诉他,他母亲有抑郁症,是自杀的。
身为儿子,他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的。
真相揭露后。
夜阳被强制下来的躁动,在感官神经里嚣张跃起,呼吸沉重,耗费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
不是仇人。
她没资格给他当出气筒。
他所适应黑的世界,突然变成明亮的白,他就变得无处可藏了。
“你会游泳,是吧。”良久后,他开口的还是苏轻焰不愿提起的,“那天的真实情况,应该是你发现我母亲跳水后,你去救她,但没救上来,被后来赶到的佣人误认为她是为救你而死。”
“我……”
“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
夜阳知道自己是白问。
苏父已经把事情压下去了,苏轻焰那时年纪还小,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那么大的阴影,她会告诉谁呢。
一直没有说,是觉得没必要,以为不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影响。
没有苏轻焰所想象的暴躁场景。
夜阳跟前的用餐桌甚至没有晃动。
他平静得,像死了一样。
“瞒了我这么久,不仅仅是因为没有证据吧,还为了……报复我吗?”抬起的黑眸深深锁着她的脸,恨不得将人榨入眼底,揉入骨髓。
比失命还可怕的是灵魂遁走了,只剩下躯壳。
苏轻焰没说话。
看到他这个出乎她意料的样子,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残忍。
要了他的心,也要了他的命。
“这么做……你其实是喜欢过我的吧,不然怎么……这么恨我呢,嗯?”
“我以为你是忠诚的。”
忠诚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