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正如赵宁预料的那样。
见云端仍是一身孝服出场,柳如烟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不悦之色,“老太君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穿着孝服过来!”
“姨娘此言差异,云端身为未亡人,只恨没能随雨轩同去,现在雨轩七七未过,我怎么能穿别的衣服!”一边说着云端已向老太君弯身行礼,“奶奶,您不会生我的气吧!”
老太君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摆了摆手,银霜忙向众人说道,“老太君说,忠烈女要守孝三年呢!”
云端忙顺坡下驴,“这么说,奶奶是不反对孙媳妇儿了,谢谢奶奶!”
赵宁扫一眼气呼呼的薛含青,忙着就向云端笑了起来,“银柳,还不快把你家主子扶过来等着敬茶,就差云端了!”
银柳便扶着云端走了过来,在赵宁下首的椅子坐了。
云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就隔了纱布仔细打量薛含青。
薛含青哪肯向云端下跪,本来是不想敬的,可是赵宁说了话,她也不好不敬。
想那云端眼瞎看不见,她接了玉竹递过来的茶水,缓步走近云端面前,并未跪下,只是微弯身将那热茶送到云端面前。
“大嫂,喝茶!”
云端也不理会,只当是什么也不知道,伸出手来接那茶碗。
薛含青却是突然灵机一动,特意将茶碗躺过云端的手掌,一边就松开了手掌,却是故意要让烫云端的手,以报云端昨天孝服闹喜堂之仇。
砸了脚还要搬石头
云端只隔着纱布看她眼色,便是她没安着好心思,心中也是有提防,看她突然抬手,她立刻就把手缩了回来,“我这眼睛不便,只怕别烫着弟妹,弟妹还是把茶放到桌子上吧!”
薛含青本是实心要烫云端,哪想她会临时把手缩回去,这会想收也是收不住了。
只听得哗得一声,茶杯落在青石地上,碎成了数片,茶水茶叶溅了薛含青满裙。
因为薛含青是站着,并没有被茶水烫到。
只是裙摆被茶水和茶叶弄花了,原本是水粉的马面裙,沾了青绿的茶叶和黄绿的茶汁,十分难看。
云端心中偷笑,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伸出手来在空中摸着,“呀!弟妹没有烫到吧?”
薛含青心中愤怒,却又不好发作,一脸委屈地扭身重新走回了丈夫乔雨川身侧。
乔雨川原本也是不满云端闹了喜堂,现在看她又弄脏了妻子的裙子,脸色便愈加阴沉起来,只是碍着身份不好发作。
“咳!”一直眯着眼睛的乔家老太太突然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仿佛刚刚睡醒一边问道,“可是敬完了?”
“回娘的话,敬完了!”柳如烟赶忙收起脸色,恭敬答道。
乔老太君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乔嘉茗下首的空椅子,“老三这个败家子,不知道又到哪里野去了,摆饭吧!”
老太君发了话,柳如烟哪敢再生事端,忙着招手示意丫环们摆饭,一边就站起身,和银霜一起扶了老太太,向饭厅行去。
几人陆续起身,银柳便也将云端扶起来,随在众人身后进了饭厅。
分主次落了座,薛含青本该挨着云端,却是嫌隙她,故意坐到了乔雨川身侧,与云端之间空出一个位子。
八人座的桌子,偌大的桌面被精致的早点摆的满满的。
到底是大户人家排场,光是主食便有四样,那些小菜点自不必说了,俱是精致清爽。
云端还只是昨晚进了那两碗参粥,嗅着这饭菜的香味,早就饿了,却是碍着装瞎,也不便伸筷夹菜,只能举着勺子,等银柳帮她将菜夹到勺里,她才自己送到嘴边。
薛含青看到桌上摆着的炸小鱼,唇角已经露出冷笑来,放下手中的勺子,便看向了云端身后的银柳,“这肉茸粥只是寡淡,你帮我到厨房取些糖桂花来!”
三叔是妖孽型美男
银柳为难地挑起眉尖,“二少奶奶,你看让春竹姐姐去行不,少奶奶这眼睛,吃饭不方便…”
薛含青挑起眉毛,就要发作。
“银柳,真是没规矩,二少奶奶让你去你就去,哪里多出这些个废话来!”云端却是先她一步骂出了口,为得自然是护着这银柳。
银柳虽是觉得委曲,到底还是答应一声,端着碗去了。
薛含青看银柳走远,这才夹了一块炸鱼送到云端的勺子上,“嫂子放心,银柳走了,我帮嫂子夹菜!”
云端知道她是没安好心,却暗笑薛含青这招实在不够高明,她平生最喜欢吃的菜就是鱼,因为爱吃,也就练就了一条好舌头,吃鱼从来不择刺,却也从未被扎到过。
“有劳弟妹了!”
客套一句,她就抬了勺子,准备将那鱼往嘴边送。
不等她咬中那鱼,一只手掌突然探过来,将她勺子上的鱼捏了去。
“这小鲫鱼虽是鲜美,可是刺最多的!你眼睛被人家毁了,要是再被鱼刺扎到喉咙,那不是要心疼死三叔了!哪个该死的奴才,竟然把这带刺的鱼夹到你勺子里!”
语气轻佻的男声传入耳朵,不等云端反应,一只指节纤长的手掌已经迅速探出来,将一块鲜香的鱼肉喂入了她的口中,手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她的唇上轻抚了一下。
三叔?!
云端听他话风,立刻就明白过来男子便是刚才老太君所说的败家子老三,银柳口中的破落户——乔家的三老爷乔嘉禾了。
对方是长辈,云端也不好将那鱼肉吐出来,只得细细嚼着那鱼肉,一边就借着纱布的掩饰侧目看向来人。
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乔嘉禾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衣着华丽,相貌俊美,神经不羁,笑容轻佻,却与那画中的乔雨轩有几分神似。
他垂目择着鱼,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细长桃花眼迅速地抬起来向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虽是隔着纱布,却似乎与她对视一般。
云端心中一惊,迅速将目光收了回来。
调戏美女,哪管辈份
薛含青本是想给这云端难堪,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不由地冷笑着揶揄道,“果然是商贾人家,不懂得礼数,这世上哪里有叔叔给侄媳妇择鱼的道理!”
云端想着刚才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抹,脸上便晕上两抹酡红。
乔嘉禾凤目微眯向薛含青脸上瞟了一眼,“二侄媳妇莫要嫉妒,以你这般艳丽动人的模样,便是眼睛不瞎,我也愿意为你择鱼!”
薛含青撇了撇嘴,知道她不是这败家子的对手,便肃了脸色,只把满腹怒气撒在端了糖桂花回来的银柳身上。
“好笨的奴才,不瞎不瘸,取些糖桂花也要这么久,只把好好的粥都放凉了!”
银柳听了,忙着就向她道歉,“是奴婢不好,要不,我再给您盛碗热的去!”
云端看薛含青要找银柳的不是,忙着将嘴里的鱼咽下肚,便在帮她出头。
薛含青还要再说什么,乔嘉禾却突然哎呀一声,将手中择到一半的鱼身丢到桌上,顺手就将银柳拉到云端身侧,只扯了她腰上别的帕子来擦着手,“好腥的鱼!”
“鱼生火肉生疼,云端害了眼病,在不该多吃鱼的!银柳啊,还是给你家少奶奶盛碗清粥去吧!”二老爷乔嘉茗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温和地看了一眼云端,“云端啊,你能醒过来,真是咱们乔家的幸事,有句话呢二叔本该过些日子再说的,可是这生意不等人,我也是为了乔家打算,若是话说出来不中听,你可不要见怪!”
云端不知乔嘉茗所问何事,便只含糊答应,“二叔请讲!”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之前由你收着的那把钥匙现在何处!”
乔嘉茗语气平淡,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云端沾着油的唇,专注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这钥匙二字一出口,柳如烟和赵宁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口中咀嚼的动作,齐齐将目光向云端脸上移来。
乔雨川虽是未向云端看过来,原来准备夹菜的筷子却是在空中顿了顿。
老太君的病犯得真是时候!
薛含青不明就里,只是沉了脸举起碗来勒令玉竹再去盛碗热粥。
云端只听乔嘉禾说出钥匙那字,已经想到便是昨夜银柳交给她的那把铜钥匙,她心中也是想要知道这钥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便故意装出一脸茫然地问道,“二叔说的是什么钥匙?”
“云端啊,我看你真是病糊涂了!”乔嘉靖轻佻地摇晃着手中的帕子,“能让咱们这一桌子都停下吃喝的,自然只有那锁着字密和印章的百密箱的钥匙了!真是的,好不容易想在家吃个饭,也不得清静,我回屋睡觉,你们继续!”
长身而起,他转身便走,右腿迈出门槛,突然又转回了身来,对柳如烟道。
“大嫂啊,我昨日在万春楼喝花酒,还欠下五十两银子,一会儿你遣小厮送了去吧,省得回头人家上门来要,你们又心生烦腻!”
说罢,哼着小曲自扬长去了。
柳如烟横一眼他的背影,便向老太君报怨起来,“娘,你看看,这老三您也该管管了…”
老太君正张嘴吞着银霜送过来的一勺粥,听柳如烟唤她,缓缓地咽下粥去转过了脸来,眼睛也张开了,吐字清晰的道。
“他是个混世魔王,你就随他去吧,我只求着他不要离家出走,便给菩萨烧香了!”
看一眼云端,她接着说道,“现在云端既然醒了,这钥匙便还是交由她保管吧,咱们乔家的规矩,向来是长子长孙来掌握着这钥匙,现在雨轩不在,交由云端保管也是一样的!等雨轩回来了,再交给雨轩保管不迟!”
乔嘉茗看老娘害了疯病还要帮着老三和雨轩说话,心中更生出些不甘来。
“娘,您又说些糊涂话,和您说过多少遍了,雨轩死了,回不来了,云端这样子,也不方便管理钱庄,这钥匙…”
“你胡说!”老太君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雨轩没死,没死,没死…”
看老太君又犯了病,乔嘉茗意识到他心急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儿子说错了,雨轩没死,过几天就回来…”
耳目无处不在
好不容易才把老太君劝得安静下来,乔嘉茗忙让秋霜把老太君扶到卧房休息去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云端心中高兴这老太君替她解了围,脸上却是装着若无其事的起身,“银柳啊,我这眼睛有些不舒服,咱们也回听雨轩去吧!”
出了这种状况,众人也不便再向云端逼问这钥匙之事,一时间这饭也吃得没了兴致,不多时,便各自散了,只剩下一桌狼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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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里,阳光充沛。
半月湖水波光粼粼,映着假山水榭,更显幽深。
任由银柳扶着漫步在湖边的花径中,云端隔着纱布欣赏着这满园的春色,心中便有些懒懒得走不动。
“小姐,今儿个天气不错,要不,您就在园子里呆会儿,这些天没出来,只怕您也闷了!”银柳似乎是看出她的心思,便指着不远处的草地上对着湖面的一块石头提议道,“那边有块石头,我扶您过去坐会儿吧!”
二人行到石头近前,银柳就从云端身上掏了帕子垫在石面上,这才扶她坐了下去。
云端注视着面前的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想着现在未知的将来,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姐,怎么了?!”银柳轻到她的叹息,疑惑地问道。
云端只是摇头不语。
银柳只当自家小姐是想起之前的往事,心中也对自家主子生起一股子同情来,“您一定是想念大少爷了吧,说起来,这老天爷亦是不公,大少爷为人正人,对下人也好,却是落了个尸首都找不到的下场!”
听银柳提起此事,云端也是暗自疑惑,乔家人既然能把她找回来,自然也知道这乔雨轩的落崖之处,怎么可能连尸首都找不到呢!
而且,这些土匪为什么要弄伤她的眼睛,不直接把她也杀了呢?
难道说,弄瞎她的眼睛是另有目的?!
没来由地,云端的后背突然一阵发寒。
猛地站起身,云端紧紧地抓住了银柳的手碗。
“这石头太凉,只怕坐久了要生病的,咱们回去吧!”
银柳也不生疑,便扶着她缓缓地离开了后花园。
灌木丛后,老花匠缓缓站起身,注视着云端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屏风后面有男人!
因为不想再去和一家人斗智斗勇,也是怕遇到那放荡不羁的三叔,不知道如此应对。
云端借口身子不适,让银柳通报了负责厨房的二太太,这些天只把饭单独送到她房里来吃。
吃饭罢,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困倦,便解下眼上纱布,躺到床上小憩。
看银柳一直坐床边侍候着,云端只是不习惯,便让她也去自已床中休息一会儿,银柳就帮她掩了被子,关了房门出来。
又担心一会来收碗筷的小丫头惊了自家主子,便端了外厅里的脏碗筷,出了听雨轩往厨房里送去。
云端睡了没多久,却是做起梦来,梦中被一伙凶狠大汉追赶,她只急得惊出一身冷汗,尖叫着坐了起来。
抹了把额上的汗,云端本能地侧过脸来,便唤了两声银柳,没人理会,她便住了口,自己汲了鞋走到桌边,想要喝杯茶来压压惊。
手尚未触到茶碗,眼角余光已经捕捉到木质屏风下露出来一双沾着泥土的旧靴。
努力控制着自己,她才没有惊叫出来,手指却是把茶碗碰得一阵叮当作响,倒把她自己下了一跳。
强忍着不安,云端颤着声自嘲,“果然这眼睛瞎了,便没了用,想要喝杯水都要别人帮忙!”
假装摸索着倒了杯水,云端一边慢慢地喝着水,一边就思索着对策。
看来,这贼人是衬着银柳不在,她又睡着了潜进来,想来也不是为了她的性命,否则她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喝水的。
意识到这一点,云端也慢慢地镇静了下来。
这贼人如此大胆,敢大白天偷偷进来,想必也是乔府内部的人。
吸了口气,云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转过身,她装着毫不知情地走回了床边,一对眼珠只是动也不动,全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现一般,摸索着躺回了床上,眯上眼睛,却是放松呼吸,仔细凝听着,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不是冲钱来的?
过了没多久,屋外隐约传来有人关闭院门的声音,却是银柳回来了。
那藏在屏风后的人不敢再做停留,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扫一眼床上的云端,迅速从窗口掠了出去。
云端微微睁开眼睛,看清那个掠窗而出的背影,她心中却是愈加疑惑起来。
怎么会是老花匠呢!
看他的身手如此利落,怎么也不像是几十岁的人啊!
难道是她看错了?!
迅速从床上起身,云端仔细地在屋子内巡视一圈,立刻就注意到梳妆台的抽屉没有关严,她迅速下床拉开抽屉,却意外地发现她放在里面的几只金戒指和耳环之类的东西竟然还在。
不是为了钱,那他是为了什么呢!
银柳推门进来,看到云端只穿着布袜站在地上,赶忙过来扶她,“小姐,您怎么不穿鞋就下地了呢!”
扫一眼屏风下青石地板上遗留下来的些许湿泥巴,云端淡淡地摇了摇头,重新回到了床上,“没事,我只是口渴了,想起来喝口水!”
“都是银柳不好,耽搁了时间,您没有烫着吧!”银柳关切地询问着,一边就将她扶到床上坐下,“您坐这儿等着,我去倒水来!”
“不用了,我已经喝过了!”云端向上拉拉被子,“你去哪里了,却呆了这许久!”
银柳收拾着桌上的杯子回道,“我是怕收盘子的丫头吵着您睡觉,就把碗筷送到厨房去了,没想到,刚巧遇到老太太房里的秋霜姐姐,非要拉着我去帮她描花样子,我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帮她画好了才回来!要说这秋霜姐姐也是奇怪,这乔家大大小小的丫环婆子,只她花样子画得最好,今儿却偏要让我帮忙!”
她是说者无心,云端却是听出这其中哪里不对。
至于究竟哪里不对,她一时也是没有想出来。
正要询问银柳去送碗时是否遇到那老花工,外面突然响起了拍门声。
治眼是假,测瞎是真(上)
银柳忙着迎了出去,云端便将伪装用的纱布重新系好了面朝里躺到了枕上。
“云端啊,可是身上又不舒服了!”尖细的声音里写满了关切之意,却是赵宁的声音。
云端装着刚睡醒的样子坐直身子,隔着纱布看赵宁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芙蓉,心中立刻就生起戒备,嘴上却是故意向银柳问道,“银柳,可是婶娘?”
“回小姐,是二夫人来了!”银柳急步行到床边,假装帮云端整理着枕头,一边就对她轻声耳语,“厅里还有一位郎中!”
郎中?!
难道他们看出自己是装瞎了!
云端心中疑惑,脸上却是淡淡的,虽然明明看到赵宁已经坐到椅子上,却还是故意说道,“婶娘,您快坐下来!银柳,快去倒茶!”
“银柳啊,不用忙了,我不渴!”赵宁叹了口气,一对精明的眼睛却是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云端,“都说宁丢一条腿,不要双目盲!看你这般光景,婶子和你二叔只是心疼,这不,刚吃过中饭,你二叔就亲自去寻了大夫来,要仔细帮你诊治眼睛呢!”
“还是二叔和婶娘对云端好!”云端明知她是虚情,嘴上却仍是一脸诚恳地道着谢,“若日后云端眼睛复了明,定要好好孝敬您和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