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
拳头落在谢庭玉的背窝上,但他却不觉得疼,轻飘飘地跟落在心窝上似的。
谢庭玉一挑眉毛,问:“我这人怎么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叶青水咬着牙说,亏来的时候他还不紧不慢地赏花摘花,那种悠闲的架势没一点来县城参加表彰会的样子。真是一条大尾巴狼。
谢庭玉听到坏这个词,不禁纳罕了。他扯了扯她的辫子,俯身弯腰贴近她的耳朵,吹了口气。
“我哪里……坏了?”
他见到她耳根渐渐地红了,露出来的胳膊起了微小的颗粒,浑身绷得紧紧的。
谢庭玉很快地直起身体,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拉了你一把吗,水丫,你可不能知恩不图报。让我数数,这回奖金有多少?”
谢庭玉打开了那张牛皮信封,上次的奖励是国家给予的创新奖,这次是县里额外补贴的。
他数了数还挺厚的,三十张大团结,这足够让这么贫穷又抠门的姑娘阔绰一阵子了。
叶青水很快抢回了她的奖金,她说:“我要去看洋车儿了,你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她姿势熟稔地跳上车,双腿迫不及待地踩了起来,风吹得她那两根大大的辫子一颤一颤的,甩起来利落美丽得就像出水的鱼尾。
谢庭玉站在原地,望着青天白日,朗朗清风,不禁翘起了唇。
……
叶青水很快来到黑市,在巷子里等着她的钱向东擦了一把汗,凉凉地说:“你来晚了。”
“昨天夜里就有两辆被人买走了,今早你又不来早点……”
他戴上毡帽、斗笠,贴着墙根坐下,几年如一日地守着一筐鸡蛋等人来买。
而他身旁用来装糯米鸡的篮子早就清光了,一片荷叶都不剩。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叶青水有些忍俊不禁。她说:“我这刚想好蛋也是能做早点的,我要是把蛋也收了,我八你二,做不做?”
钱向东早就想和叶青水提一提这个蛋的事情了。以前蛋是一分钱一只卖给她,但天气热了,她懒得动,也不大乐意做那么多活,蛋渐渐地就不买了。
他犹豫了一会,三七还差不多,但是万一磨跑叶青水,他上哪里再找个手艺这么好的人。
钱向东说:“成成成。”
叶青水笑眯眯地说:“这样你还得帮我另外找几样东西,我写给你看,帮我跑跑腿。”
叶青水想从兜里掏出笔,发现身上的衣服换了,于是她用拇指在钱向东的手掌写下几个字。
“黄油。认得字不?”
钱向东猛然点头。
“牛油,认得不?”
钱向东眉头一皱,但又很快点点头。
“蜂蜜、吉利丁。”
钱向东不认得后一个,不过他强记了下来。
叶青水又写了好几个,她低着头拇指一撇一捺地划起来,有碎发偶尔掉下来,擦过钱向东的手掌。
谢庭玉猜测叶青水很有可能去了黑市,他问了很多人,才找到这条隐秘的巷子。
他看见了路边停放的熟悉的单车,于是朝着巷子深处走了进去,再然后……他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叶青水亲亲热热地牵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低着头摸着他的掌心,目光专注得仿佛对待最重要的事似的。微风轻轻地吹动她额角的两缕碎发,那个男人还给她捋了捋头发。
谢庭玉唇边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深邃的眼瞳渐渐地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他送她衣服裙子鞋子,还费心费劲地吸引了一群人给她开一个表彰会,给她正一正名声。她穿着他亲手烫平的衣服裙子,在跟别的男人亲亲热热?
另一边,巷子里的钱向东不耐烦地说:“大妹子你头发遮我眼了。”
他用手撇了撇,顺便把她碍事的辫子拨到另一边,他这才意外地说:“咦,你今天这一身还怪好看的。”
谢庭玉跨着大步,几步上前一把捉住了叶青水。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跟冻住了似的,冷飕飕的,像首都十二月天里刮来的风、像凝起来的冰。
叶青水还想再写一个“牛奶”,没想到肩膀一沉,双肩被钳了起来,才一转头就看见谢庭玉冷冰冰的脸。
那张脸冷冷的,跟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却又很有区别。他的眼睛里仿佛夹杂着隐隐的怒气,眼尾斜斜上扬,眼神莫名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君:玉哥快气死啦
敲锣打鼓快来看
玉哥压着火:下一章你敢乱写,就……
平生君:“……”
第41章
谢庭玉看清了叶青水旁边站着的男人。
他的手攥得有些紧,连自己太用力了都没有发现。
叶青水挣了挣手腕上的手,没挣开,她拧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钱向东发现自己的合伙人正在被一个男人揪着,而且面露不悦,他不由地说:“大兄弟哎,你都把人姑娘的手腕给拽红了。”
谢庭玉听了脸色更黑。
叶青水生气了,用力地拨掉了谢庭玉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谢庭玉紧握的手空无一物,心头涌上了一股怅然,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悄然地爬上心头
他冷着脸,淡淡地说:“水丫你在做什么?”
叶青水这才回过头来看他,挺拔的男人背逆着光,白皙的面庞被晒得通红,额角脸颊汗珠不断地涌下。她想象着他是怎样地晒着火辣辣的太阳,又是怎样拖着不灵便的腿脚走到黑市的……
他还背着一只背囊。
叶青水的语气稍平和了些,她说:“我不是和你说过让你在原地等我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叶青水从谢庭玉的背囊里翻出纸和笔,她迅速写了一张白纸出来递给钱向东。
“刚才我说的就是这些,回头你帮我仔细打听打听……”
钱向东从叶青水的手里接过了白纸,谢庭玉的拳头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在悄然地变化了。
叶青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低气压,谢庭玉就那样黑着一张脸站在旁边。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里,叶青水也谈不下去了。
她赶紧把的谢庭玉拉扯上了车,自己跳上单车踩了起来。
谢庭玉心里到底是不痛快。
他冷冷地问:“那个人是谁?”
叶青水这才解释道:“你好像不太高兴?你不喜欢黑市,我才没有把你带过来的。那个人是个倒爷,平时就是他帮我卖东西的,如果没有他,恐怕我就要每天起得很早去县城里了——”
原来还是帮她卖吃食的。
听语气,她还很感激他。
谢庭玉撇了撇唇。
“知人知面不知心,水丫你也长大了,要注意和男人保持距离了。”
听听这语气,谢庭玉的声音降到了冰点。
叶青水不太懂怎么就惹得后边这位大少爷不高兴了,难道是怕她被占便宜?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钱向东为人还是信得过的,一心只想着挣钱,跟那些流氓混混根本不一样。
谢庭玉的担心纯粹多余。
叶青水想到谢庭玉今天做的这些事,把谢冬梅的衣服鞋子都借给她穿,让她体体面面地出现在表彰会上。
她感激地道:“谢谢你肯借衣服给我穿,还有鞋子。”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说:“等我洗好了,再给冬梅寄过去——”
谢庭玉听到衣服鞋子,心里越发烦躁。
有些想撬开叶青水的脑子看看,她到底想的是什么。做到这种份上了,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难道世界上脚型一样的女人会有这么多吗?
他强行把话题扭转过来,“你们这边的女孩子不都挺保守的吗?”
“听说没出嫁的女人被男人看了脚就要嫁,怎么到你这里就随便和男人手拉手了……水丫,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谢庭玉这群知青初来乍到的时候,被老知青特意提醒过这边的风俗,奇葩的诸如不能看未婚女孩的脚,看了要娶,不能摸未婚女孩的头发,摸了要娶。
虽然很多都只是调侃,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年头,哪里还守得住那么多规矩。但是它却提醒了男知青要保持适当的男女关系距离,不能随便调戏当地姑娘。
叶青水听到这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谢庭玉的话。
她已经走出深山许多年了,走出外面才知道很多事情,改掉了一些陈旧的陋习观念。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确实保守一些。刚才的那一幕让旁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妥当。
谢庭玉一直说要做她的哥哥,没想到此时却有点像吃醋的丈夫?
叶青水一时之间犯起了迷糊。
难道是谢庭玉的道德感比较高,就算是顶着虚名的妻子也想管一管?
叶青水这么一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妥当了。
她解释说:“我没有和他拉手,我今天本来是想拜托他买点东西的,特意带好了纸和笔,但是一时没找到,就在他手上写了……你别担心,他很规矩的是个正经人,平时很照顾我。”
谢庭玉冷淡的说:“哦,我也很规矩,但是我不过是抱了抱你,就得娶了你。他呢?”
谢庭玉回想脑海定格的那一幕,浑身的气血都要飚起来。在那条深深的小巷子里,她和他牵着手,亲密地窃窃私语,旁若无人。
叶青水听了,心底不禁犯起忧愁来。
说到底,谢庭玉还是在为这桩婚事而不平吗?
叶青水听了踩着踏板的脚也没有那么有劲了,动作也迟缓了,她垂下头来沉默了半晌,两根精神奕奕的辫子也跟着牵动起来。
这年头虽然离婚不好,但谢庭玉实在容忍不了,连一个虚衔也介意,她也不是……不可以离婚的。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会难熬些。
谢庭玉等了许久,才听到她轻轻的声音,轻得仿佛要被这山风吹散了似的。
“对不起,拖累你那么久真的很对不起,我们找个时间离婚吧……”
谢庭玉摒住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刻,他血管里的血液都凝固住了,恍如耳朵出现了错觉一般。
谢庭玉黑着脸说:“你再说一遍?”
叶青水果敢地说道:
“找个时间我请村里的叶二爷做个离婚的公证人,分了家,你搬出叶家,以后想住哪里住哪里——”
叶青水的话还没说完,感觉车子猛然一扭,她的脚突然就踩不动了踏板了,她整个人连人带车剧烈地倾斜下来,侧翻摔倒在地。
原来是谢庭玉突然跳下了车,又用力地扯住了单车。
叶青水猛然地闭上眼睛,迎接脑袋朝地摔下来的剧痛。
但当她整个人快要摔到地上的时候,却被迅速扶住。谢庭玉把她搂了下来,一脚踹开单车。
叶青水惊吓地松了口气,不住地喘着气。她生气地抬起头来——
当她抬起头来,谢庭玉一张出离愤怒的脸映入了眼帘。
他额边的青筋隐隐浮现,带着迫人的气势问:“你说什么?”
叶青水一双水润的眼里布满惊疑,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生气的谢庭玉,虽然他脾气也不怎么好,上辈子尤其明显。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觉得闭嘴最好,但叶青水也被他气到了。
她这么怕他做什么?
叶青水的胸脯起起伏伏,顺了一会的气,才大声地说:“我说离婚,我不拖累你,再多苦多累我都不巴着你,离了也好,一拍两散,你好我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压到了路边的一颗老树上,老树被用力地一撞,枝叶轻轻地颤。
“很好、很好……”谢庭玉扯了扯唇,冷冷地笑。
叶青水只感觉自己的背传来一阵痛,呼痛的声音还没溢出嘴,嘴唇就被堵上了。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青草的气息钻入了她的鼻尖,混着汗水的味道。
铺天盖地,混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怒和欲。
她的唇瓣传来了一阵疼。
那一瞬,叶青水满脑子只有轰隆的一声,像是被惊雷炸开,炸得思绪纷乱全无,脑子一片空白。
谢庭玉在亲她。
谢庭玉怎么会亲她?
不是错觉、也不是在梦里,唇瓣的疼痛令叶青水再也没有更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
男人的吻来得气势汹汹,像刀似剑,磕碰着叶青水的唇,搅和着她的舌,反复地咬着、惩戒似地啃着。吻得人呼吸不上来,有一股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霸道,蛮不讲理。
叶青水挣扎着,拍打着他的手,她的双臂被他紧紧地反扣住,这时候的谢庭玉气息完全变了,变得炽热、偏执。这种被死死摁住挣扎不开的感觉,宛如溺水。
叶青水打死也想不到谢庭玉会亲她。
被大树擦得生疼的背,让叶青水不自觉地簌簌流下了眼泪。
谢庭玉感觉浑身就像一个装满岩浆火炉,生气得要炸开了。叶青水这样含泪带怨、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令人生起欺负她的念头。谢庭玉只有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惩罚她,才能好受一点。
只不过沾了一点点,温软的女儿香跟引火索似的,点燃了他。
他亲了半天,亲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吮够了才拍着她的脸,擦掉她睫毛凝着的眼里,怒意被很好地安抚了。原来亲吻是这个滋味。
还怪舒服的。
他说:“水丫,你以为你想离婚就能离?”
谢庭玉压着她,感受到了她身体柔软的起伏。
叶青水张着嘴,心里震惊、错愕、委屈、愤怒交织,复杂极了。
她突然口吃了起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庭玉轻轻地喘了口气,暖热的气息撒在叶青水的脖颈。
蓦然地,染红了她的脸。
谢庭玉没说什么,眼角微微眯起,似含着不满足地又堵住了叶青水的嘴,他日日夜夜地在她身边睡着,和她同一个屋檐,看着她渐渐发育起来,规矩得就像柳下惠。为的究竟是什么?
没想到她一边喜欢他,还一边惦记着离婚,还和别的男人亲密无间。
谢庭玉要惩罚她,让她长长教训。
叶青水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被亲得脑子发胀发晕,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扣子被解了开来,被人用力地揉了一把。
四野空旷无人,晨间清凉的山风吹得叶青水浑身一个激灵。
她羞愤得满脸通红,被松开的手立马扬起来扇了谢庭玉一耳光。
谢庭玉脸被打偏了也满不在乎,他的喘气声低低的,弯着腰附在她的耳边吹气。
“你知道了吗?”
“我很生气。”
他低低地喘了一口气,搂着她要命地说:“水丫,别让我生气了好不好。”
……
叶青水被谢庭玉放开的时候,整个人跟被惹急的兔子一样噌地扶起了地上的单车,双腿跟踩风火轮似的,死命地踩着单车,
而单车呢,也像离弦的箭似的,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谢庭玉靠在大树下喘了几口气,墨似的眼眸染了火苗,也被风吹得渐渐地平歇了。
他眼里含着意犹未尽的满足。
他淡淡地想,娶了这么个媳妇有什么用,近在眼前摸个小手都不行。稍稍欺负一下,眼泪跟水龙头似的,一碰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