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V和该隐看向了不明所以的佐。
V是死神,没有生命自然不可进入这片森林。
该隐是血族亲王,仍然在世,亦无法进入。在人世,生死边缘之人,多半没有任何机动能力甚至意识,只有佐——有着莫名漫长的生命,却可与死神一同行动,具有跨越时空的力量。
佐指着自己,恍然大悟。该隐转过头去,“所以我才拜托你。”
“我能帮你什么?”佐挠了挠头发。
该隐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可到了最后却又改变了主意,径自说起了别的话题,“人类世界里的‘但丁’是最了解地狱之人。他的描述与实际的情况已经十分相似,地狱共有九环,而对你的考验却只有七重门。门的样子、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考验,没有人知道。”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下佐,“你虽然活了很久,我却不觉得你能凭借一己之力过关。”
他转手递给佐一个小袋子,“这个给你,临行的礼物。”佐拿着袋子,还没来得及打开,该隐就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你知道么?当年我和伊萨在那场生死赌局中最大的分别。”
佐想起了该隐和他的妹妹伊莎贝拉的故事,却不明白该隐的问题究竟为何意,于是没有贸然回答。
该隐说,“在那场赌局里,伊萨拥有一个选择——我的性命或者她的王权。而我没有,虽然我一直将这一切归咎于我的毫不知情。但现在想想,我只有王权一路可以选,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找出伊萨的秘密。这千百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对伊萨的内疚中,但我却有安心活下去的借口,那便是血族的统一。然而我知道,对于伊萨而言,即便她选择了王权而牺牲了我的性命,她也无法像我一样厚颜无耻地活下来。”
血族的亲王第一次讲述他对那场赌局的看法。V和佐不由沉默,谁也不敢打断他。
“然而,我在这千百年,一直在回想那一天。所以,我想送给你这句话,我只说一次。”
佐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该隐说,“做出选择不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啊?”佐一头雾水,想要开口澄清,而该隐却三缄其口。
就在此时,V在一旁接口道,“这就是‘他人的忠告’。”
这转移了佐的注意力,她看向身侧面色苍白、没有表情的少年,“你说什么。”
“我听说过七重门的故事,那是地狱之君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场赌约。你一个人无法通过七重门,每一重门,你都需要他人忠告。这些忠告是他们以生命的感悟得出的,每一个忠告或许会对你有帮助,也或许没有。但没有忠告,你是不可能通过试炼的。”
说到这里,V顿了顿,避开佐带着几分期待的视线,递给佐一粒看起来像是种子的东西,“我身为死神,又没有生命,怎么可能给你忠告,别想多了。但看在我们一起穿越时空的份儿上,我便日行一善,我从未听说有人成功通过七重门,如果你回不来了,也许靠这个种子能让你在地狱里死得舒服点。”
那种子看起来极为平凡,黑黑小小的。佐拨开脑门上的黑线,“这种子有什么用?”
“种在地狱的土里,它可以瞬间长成,开出人世间的花朵。”
V说得十分认真,佐却瞬间觉得它一无是处。但难得V表现得算是友好,她于是将种子和该隐给自己的小袋子一同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该隐指了指漆黑不见光亮的森林,”快出发吧。等你找回了记忆,我们再见。“
“或许就见不到了也说不定。”V在一旁嘲讽道。
”还是会再见的。如果失败了,她会重新成为地狱之君身侧的死神Z。“该隐解释道,”她只是会忘记身为佐的这段经历而已。“
在那一刻,V怔了怔,却又很快收敛了表情。
“我在地狱里,会遇到夏端吗?”佐突然想到,如果自己遇到了他,她应该向他认真地道歉。
该隐讥讽道,“这世上还有人希望自己认识的人出现在地狱里吗?快去吧!”
佐正琢磨着这句话,就被该隐从后面推了一下。
面上清风一过,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沉重起来。
佐一脚踏进了漆黑的森林。
【1】地狱之门
佐一脚踏进了漆黑的森林。
星光、月色骤然黯去,潮汐的声音、树叶的拂动以及该隐与V的声音也都消失不见了。短暂地,她仿佛被切断了五感,可很快,周围就又渐渐明亮起来了。那是种奇特的光线,是一种介于清晨与黄昏之间的暧昧色彩。
森林里面的样子远比外部看起来可爱,路旁次第开放着美丽的白色小花,衬在郁郁葱葱的茂盛森林旁,更显娇弱纯洁。佐不由感到心情极佳,觉得地狱之路或许没有那么恐惧。可正想到这里,周遭光线流转,可爱的森林化为了恐怖的魔之丛林。白色小花消失不见,而树木伸展着狰狞的枝桠,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妖魔,向她扑面而来。
树是不会动的,佐安慰着自己。
可就在此时,紫光一闪,什么东西仿佛一阵风一般掠向佐。她被带着侧过身去,再回过头来,竟是一只身形矫健、色彩斑斓的母豹。母豹紫色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佐。
即便在生死间游走过数次,面对杀伤力极强的野兽,此时的佐依然会觉得有几分恐惧。所幸母豹只是在谨慎地打量着她,仿佛无意攻击。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移步的打算。
佐想着自己总是要前进的,于是她迈动了步子。那豹子视线跟随着她而动,却并没有移动自己。佐谨慎地移动着,试探着从它面前走过,大约走出了十几步的样子。豹子突然一跃而起,佐大惊,可它却只是保持了几步的距离,静静地跟在了佐的后面。
过了一会儿,佐放松了下来。习惯了这只豹子的陪伴。
可就在此时,身侧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从左边树丛里冲出一只饥饿的狮子,佐几乎能看到口水从它锋利的牙齿里流淌出来。这一次,佐感到它只是在威吓,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她于是停下了脚步,思考着自己是否可能从右边避开这只发狂的狮子。突然,右侧的路上,摇摇晃晃地走来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母狼。
这真是糟糕的情景,佐心想。
前有狮,后有豹,身侧的狼看起来最孱弱,但它毕竟还是只狼。就算这些动物不主动攻击自己,被困在这种诡异的包围圈里,也足可以令人头疼。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细小的议论声。
“她看起来好眼熟。”
“但她一定不会是她的。”
“那么我们怎么处理,hiahia?”
“如果是活人就吃掉她。”
“如果是死人就该带她去地狱之门。”
“但如果是活人怎么来到这个森林里的?hiahia。”
“但如果是死人,她怎么看起来好像有温度的样子?”
佐以为自己在幻听,可很快她就发现,这如同人类般的窃窃私语正是这三只动物发出来的。它们仿佛有自己意识一般地打量着她,讨论着,似乎因为她的存在而为难。佐想趁他们讨论的时候自己快些挑一条小路逃跑了算了,可才移动了脚步,三只动物就又迅速地追赶了过来,锲而不舍地围着她。
佐又尝试了几次,也是毫无突破口。
她索性在原地坐下,等着动物们讨论出一个结果。
它们交流了很久,突然狮子瓮声瓮气地对她说,“喂,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佐想也没想地一口咬定,“反正算不上活人!”
动物们又开始商量。
“她肯定不是死人!”
“我好久没吃东西了,不如就把她吃了,hiahia。”
“如果被发现了,我们要被惩罚的。”
“给她出几道题吧!如果答错了,我们就可以吃了她。”
“她肯定答不对,hiahia,终于可以开饭了,hiahia。”
随即又是狮子开口道,“喂!你如果不是活人,就回答我们三个问题。假如你答对了,我们就带你去地狱之门。”
“不能拒绝哟。”
它们对视了一眼,于是从狮子开始问道,“朝早的晨露与黄昏的落日,哪一种更美丽呢?”
紧接着豹子走上前来,它的尾巴有意无意地扫过佐的小腿,“青春的激情与年迈的智慧,哪一个更珍贵哟?”
最后是虚弱的母狼,它的眼中放射着饥饿的光芒,“年迈的母亲和年轻的恋人同时坠入地狱,你会选择救哪一个呢?hiahia”
“从哪个回答开始都可以哟。”
“但是答错了就会被吞掉,hiahia”
“快点开始吧!
佐怔住。这三道题非常主观,不管怎样作答都没有一定错误的理由。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不管答哪一个,也无法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她看着三只动物,它们充满期待地盯着自己。如果得不到一个答案,它们一定不会让她过去的。
随便选择一个答案,总是有50%正确的几率。
但如果每道题目只有50%,三道题全部正确就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机会了。她抬眼看看它们,六只眼睛里放射出来的饥饿的光芒让她确信,如果掉入其它十分之九,它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现场把她撕裂先咀嚼而后快。
“快点回答啊!只要选择一个就好了。hiahia。”
这时,虚弱的母狼又催促了她一遍。突然有一个奇妙的念头向佐扑过来。
她沉默地看着母狼,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豹子和狮子感到奇怪,它们就这样看着她。而她也看着它们。
一个人,三只动物,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终于,狮子再次打破了沉默,“到底,答案呢?不回答的话,我们也会吞了你的!”
在它们热切地注视下,佐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谨慎地说,“我不选,这就是答案。”
在简短的静默后,母狼突然发出一阵挫败地咆哮。豹子盯着佐,恨不得一口气将她吞了。狮子无奈地说,“她一定是得到了谁的‘忠告’。我们只能放她走。”
三只动物挫败地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让开了路,静静地跟到了佐的后面。
佐点点头,沿着那崎岖地小路,继续向森林的深处前进而去。临行前,该隐确实如此说过,“做出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答案。”他在说的时候,或许并没有想到这句忠告会救了她的命。
她松开了紧握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但是,她只有这一句忠告,地狱之君为她准备的门却有七重!
想到这里,狮子瓮瓮的声音再次响起了:“前面就是地狱之门了。”
看来,也没有回头之路了。佐抬起头,阴暗的丛林里凭地而起了一座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的青铜之门。它立在这里,不依凭任何东西,却也不连向任何东西。一百八十六个充满着各种情绪的人类身体雕塑被融合在这扇门上。恐惧、理想、嫉妒、气恼、贪婪、哀伤、情欲、骄傲。一百八十六张坠入地狱的面孔,围绕着同一句话:
『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
“虽然到了地狱之门,但你也不一定能进去哟。”
“我坚信她不是死人。进不去这里,也出不去森林。还不如被我们吃掉。Hiahia”
三只动物充满恶意地嘲笑着。佐有些烦了,她转头怒喝了一句,“住嘴!此乃地狱之门,接下来的事情与汝等牲畜无关。”
那一刹,三只动物怔住了,再也没有了声音。佐也愣了一下,似乎感觉这句话并不象是自己说的。她侧头看了看豹、狮子和母狼。它们缩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那贪婪而饥饿的视线里,出现了莫名的一丝惧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佐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并没有坏处。
她上前,尝试着推了推青铜的大门。丝毫不动。随即她退后了一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地狱之门。很快,她发现两扇门的中央嵌有一个半圆形的槽。
“把什么放进去才能打开吧?”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三只动物。它们看着她,犹豫着自己该做何回答。佐耸耸肩,“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想到办法。”
佐轻轻地抚摸那个巴掌大小的半圆,然后她想,或许该隐送给她的另一样礼物能有所帮助。她连忙打开该隐给她的小布袋,里面静静躺着两枚她熟悉而陌生的东西——七日水晶,浅苍和深蓝。
佐不记得自己何时得到过这两枚水晶。
郡昇的水晶是茜色的,塞壬是淡金,泣是墨绿,小云雀是水色……她想了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爱尔与凡特!那一段双重约定的赌局里,她放弃了获得七日水晶,让爱尔换得了与凡特多几年的寿命。但生命总要终结,他们最终还是死去了。那段彼此信任、相互守护的记忆化为了两颗水晶。佐盯着水晶良久,选择了如同海洋般深蓝色的一颗。
天才锁匠的原名叫拉杰爱尔,那是天使的名称。他依靠着凡特,在最后又选择守护了他。
蓝色如同海水般流转在圆形的晶体里。佐似乎看到了拉杰艾尔对于凡特的依赖。
佐握了握那枚水晶。
“拥有天使名字的孩子,请你帮我打开地狱之门吧。”佐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将那水晶小心地放进了那半圆的凹口里。猛地,蓝色的光芒就好象逆袭的海水喷涌而来。
佐的手就好象被吸住一般,她的身体浮了起来,随即开始随着光芒飞速地旋转。
电光石火之间,她看到豹子、狮子和母狼讶异的眼神,随即地狱之门上一百八十六具身体好像突然复活了过来,对着张牙舞爪地袭击而来。但却又都只能停留在与她一臂之隔。在这纷乱的场景中,佐的头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数个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闪过。在穿梭的画面里,她身着黑色的短裙,带着冷漠的微笑,极端桀骜地说,
“地狱之君座下,若我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就算我去到人世,汝等也大可保留我的名字Z,就算有新来的人,V这个字母还没有人用,就赏给他吧。”
记忆转瞬而逝,那个人就是自己,可那个人也是在该隐的过去里看到的黑衣死神。
是死神?Z……
佐这样想着,随即耳边哗地一声巨响。
她的双脚再次触回了地面。
【2】黄泉之门
这景象宛若凭空而出。偌大的青铜地狱之门已经消失无踪,天空层叠着被烧焦树叶般的色彩,而地面也全部干涸地裂开了,空气里漂浮着燃烧物的味道。这腐烂而压抑地场景,与现实世界十分相似,可又与生命这两个字异常遥远。
佐不确认自己是否已经进入了地狱,但她能感到周遭的气氛与森林更加不同。
她四周张望了一番,看不到任何明确的道路,引向离开这里的方法。冒险已经开始,再无回头之路。可双脚踏在这没有丝毫生命力的土地上,她却觉得有几分安心、又有几分熟悉。就好象他们常说的“身处主场”的感觉一样,这种莫名而来的掌控感,让她渐渐有了穿越七重门的自信。
正在思考之时,身侧猛地掠过一个矮小的身影。佐定睛一看,是一个又白又嫩的小孩儿,她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碎花的裙子,似乎很开心地向前跑去。
“小朋友!”
佐跟在她后面叫道,想问问她这是赶去哪里。孩子的步伐丝毫没有佐的询问而放缓,佐随着她跑了一段,竟然发现自己完全追不上她。她感到几分挫败,但又无可奈何。刚慢下了步子,身边又蹒跚地走来一名老者,佐连忙走过去,客气道:“老人家,请问这是哪儿。”
但老者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带着平静的表情,保持着自己的步伐平稳向前。
佐又问了几次,依旧没有回音。于是她索性便跟着老者,一并向前走去。
然后,这空旷的场景变得热闹起来了。中年人、上班族、年轻的女孩、可爱的小孩,当然更多的是老人。他们像海中万千只细小的幼鱼,渐渐汇集在一起,再向前走去。佐起初还在尝试着问一些问题,可渐渐地,她也不再说话,随着这巨大的人流,慢慢地走着。
人生就是这样荒芜而孤独的旅程,当遇到人陪伴的时候,就自然地产生了无比的依赖。佐这样想着,更加舍不得脱离人群。渐渐地,人们开始列为一队,佐只能看到前面的人的背影,而后面的人也只能看到佐的背影。他们就这样跟随着彼此、又引领着彼此,向未知的前方走去。就在此时,佐的手臂突然被人拽住,随即有些强硬地拉到一旁。
来人的手臂十分纤细,但坚定有力。此人用斗篷遮着面孔,佐猜不出对方是谁。
她被拉离了队伍,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佐不由惊慌,尽全力想要挣脱,“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想和那些人一起走!”
她甩开神秘的蒙面人,可走不了几步,对方又异常坚定地将她拉了回来。就这样来回撕扯了几次,佐一把拽开了蒙面人的斗篷。记忆在脑海里顿了片刻,佐回想起了这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