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乔晓佳的战略部署果然令暮夏国一方自乱阵脚,他们时刻堤防玉峙国猛士的进攻,这一等就是三十日有余,不眠不休,导致兢兢业业的将领们,身心皆疲惫。

“派一支骑兵队,烧毁敌军粮草,将敌军主帅引入投射范围。”

暮夏染终于下达主动出击的命令,虽然有些冒险,但是他们已然无法再耗下去,战士们饿几顿没关系,可城中百姓还要吃饭,老弱妇孺想逃都跑不动。

汝南王暴戾的一拳打在木栏前:“该死的晓佳,这该死的假太监!她究竟用了何种伎俩!说服玉峙国几位将军听之任之?!段瑞龙、耿一鸣乃玉峙国最勇猛的主将,原本打算利用地势折损他方兵力,如今怎就成了软禁了?!本王简直难以理解!”

暮夏染给义父奉上一杯香茶,笑着道:“您莫心急,他们不出来没关系,咱们可以引蛇出洞。”

“如今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进攻,如何引?”

暮夏染莞尔一笑,指向自己:“按兵不动无妨,暮夏国王爷向对方主将下战书他们还好意思躲吗?”

汝南王蹙眉捋须,分析道:“可行是可行,但是假太监的套路咱们还未摸清,或许玉峙仁就是故意找一个不懂战场规矩的女子前来应对,倘若对方设下埋伏,染儿你,会有性命之忧。”

关于暮夏染主动向玉峙仁发起挑战一事,暮夏染并未与汝南王进行商讨,直到玉峙国士兵向南部推进,汝南王这才知晓是冲着暮夏国来的。

虽然与玉峙仁开战是汝南王多年的心愿,但是令汝南王无计可施的是,既然是暮夏国挑衅在先,那他便不能名正言顺地与玉峙仁撕破脸,更不能给予军事上的支援,这叫他如何是好。

“染儿,你为何不与老夫商量一下啊…你可知晓此乃以卵击石之举?”汝南王明白暮夏染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不让他这把老骨头牵扯进来,可是这本是他家的事啊,染儿这孩子真是!…太过有情有义。

暮夏染则一笑置之,“战书今晚便送到敌军营帐。倘若此战我未能活着回来,请义父帮忙疏散城外务农的百姓。至于囚禁在玉峙国皇宫中的暮夏儒,当了这些年的皇帝,想尽荣华富贵,也算够本了。”他缓拍义父的手背,给予暗示。

汝南王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匆忙摆出一个暗杀的手势。

“莫非?暮夏儒已经?…”

暮夏染平静点点头,道:“此战乃背水一战,我不能让对方抓住丝毫把柄。”

话音落定,他望向无边的远方,冷酷的表情透着几分寒意,更透出王者应当具备的气势。

没错,暮夏染才是暮夏国女王内定的皇帝人选,但是当她患上重病之时,暮夏染年纪尚轻,并且本**事力量薄弱。当时,除去玉峙国之外,周边邻国对其富饶领土,无不垂涎三尺。在暮夏国兵力不足以与众敌抗衡之时,女王为了保护年仅十二岁的暮夏染,将天生痴傻的次子暮夏儒推上皇位。

暮夏国女王与汝南王私交甚密属实,但并非两情相悦,而是将她最疼爱的儿子托付给夫君的好友汝南王照料。汝南王也确实是一位君子,他没有趁人之危侵占暮夏国领土,并且谨守诺言,揣着女王亲笔所写的遗诏,等待暮夏染一日日长大。

在暮夏染跟随汝南王的这些年里,汝南王真心把暮夏染当亲生儿子对待,亲自教他治国之道,用兵之道,聘请各路名师教他武功与琴棋书画。

只待暮夏染成年之时,将这份诏书原原本本交到他手中。

因此,暮夏染与汝南王及汝南王的儿子玉峙之结下深厚的感情。

然而,长大成人的暮夏染,并未急于登基做皇帝,而是决定周游列国,多积累些经验之后再接管朝政。怎料,当暮夏染离开汝南城不久之后,玉峙之遭遇不测。

汝南王一封疾书将暮夏染召回,他见汝南王痛失爱子一病不起,于是乎,询问汝南王是否要反,倘若答案是肯定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了朝夕相处的好兄弟,报仇雪恨。

汝南王当时一下子失去最疼爱的儿子,脑中除了愤怒便是仇恨,所以他斩钉截铁地决定举兵起义,并承诺暮夏染,如若起义成功,他会将整个玉峙国南部区域送给暮夏染做为谢礼。

暮夏染自然不是贪图土地之人,但是为了让老人家安心,他们签订书面协议——对外事宜全权交由暮夏染掌控,汝南王则暗中全力配合。

正因如此,暮夏染几年前在玉峙国境内收的两位徒弟,墨雪雁、墨紫雨两姐妹,便理所应当成为此次谋反的协作人员。

其实,他在各国各族都收了弟子,收徒的本意就是为了推翻玉峙国的统治而备用,但碍于汝南王的面子,只做筹备未执行任何破坏性的任务。而如今,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推翻中原领土上最大的霸主,最具危险性的劲敌。

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必须具备的野心。

只是,原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玉峙仁甘愿下台的计划,却因致命的插曲,而夭折。

也不能说满盘皆输,只要墨紫雨恢复记忆,她也许会带着强而有力的证据返回他的身边。然而无奈的是,她的体内终究流淌着玉峙国子民的血,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失忆,倒戈。

“义父,孩儿揣测玉峙哥还活着…”

四年来,暮夏染初次道出计划中的一部分,就在汝南王反应不及时,他回眸又道:“之前未讲,是真怕了您那冲动的个性,如今要讲,孩儿不知这一战能否活着回来见您。当然您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能伤到我的人并不多…”

汝南王心头一紧,紧紧抓住他的双肩,颤抖地问:“你方才说…你知晓之儿的下落?!”

暮夏染见义父神情急切,先是将他老人家搀扶坐下,道:“孩儿所派出的一名细作,阉割入宫服侍玉峙仁长达四年之久,期间他专门负责清扫寝宫回廊,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每当嫔妃入宫侍寝时,玉峙仁的寝宫中便四门紧闭、隔绝光源,直到嫔妃怀上龙种,产下龙子,皆没有一位嫔妃在侍寝时看清过玉峙仁的容貌。”

汝南王听得一头雾水:“关灯拉帘?玉峙仁羞于房事?何解?”

“皇宫内暗道机关四通八达,换言之,藏匿几个活人绝不成问题,义父可懂孩儿的意思?”

汝南王眉头紧锁,良久,方道:“你的意思是…嫔妃服侍的…未必是玉峙仁?可是他用意何在?莫非不举?!你快说啊!”

“这件事说起来便更长了,义父应该比孩儿清楚一件事,玉峙仁在十三岁那年被封为皇太子,且刚巧是皇后之子,所以他成为皇位继承人之事,基本不会再有变数。就在玉峙仁十七岁那年,天尊帝因积劳成疾而患上重病,天尊帝深知命不久矣,便着手筹备皇太子继位之事,那一年正是玉峙哥失踪的时间,没错吧?”

汝南王记得很清楚,重重点头:“正是,正因吾皇兄病入膏肓,便在玉峙各城中招贤纳士,老臣子们虽然未询问皇兄意图,但都明白是为了给新一代帝王预备贤能。于是便召见之儿入宫,原本是好事一桩,怎料…唉!”

暮夏染替老人家顺了顺心口,道:“您继续听孩儿详解。按照玉峙王朝皇家规定,皇太子在继位前必须拥有一男半女,无子嗣者不可继位。据孩儿彻查,玉峙仁在那一年尚无子嗣,可就在第二年,他的第一个儿子便降生于世,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再者,您应该也注意到了一点,玉峙哥与玉峙仁无论是从外貌或身型上至少有七分相似。”

听罢,汝南王不止是受到强烈的震撼,简直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但是他很快平复了情绪,笃定道:“不,这不可能,这也太荒谬了!”

“您切莫激动,孩儿并非无凭无据,”说着,他从袖口中抽出一本卷宗,“世人皆知玉峙仁子嗣成群,他却在登基之后,将固有的宫闱之矩彻底颠覆,”说着,他将卷宗递给汝南王审阅,同时,着重重复其中一条,“一旦产下子嗣的女眷便丧失侍寝的权利,养儿育女直至终老。而皇子或公主皆与嫔妃同房,也未享受至高无上的待遇,然,玉峙国这般注重正统血脉的王朝,岂不怪哉?”

汝南王缓慢地眨动眼皮,神色呆滞,额头逐渐渗出豆大的汗珠。

暮夏染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孩儿之后所说的事您可能承受不住,但是…孩儿还是要将最坏的结果告知于您…您身为玉峙国的王爷,必然知晓玉峙皇族,擅长使用各种操控他人心智的迷幻药丸。所以,纵然玉峙哥还活着,但常年遭受幻药控制…神智方面已无法估计。”

正因如此,若并非逼不得已,他真不愿将真相告知年迈的汝南王。

呯!的一声,汝南王拍案而起,抽出佩刀径直向烽火台出口奔去,暮夏染一个箭步超越他的步伐,但汝南王却如疯了般嘶吼咆哮,老泪泼洒在寒风中不能自抑。

一想到儿子可能正像暮夏染所揣测的那般饱受苦楚,他要亲手杀了玉峙仁!

“义父!您要保重!这便是孩儿不敢向您道出事情的原因!倘若您信得过孩儿、孩儿定让玉峙仁受到应有的惩罚!”暮夏染双臂大展拦住汝南王的去路,任由他一拳一拳地奋力捶打。

“本王不想听,本王要进宫救之儿!”

“皇宫暗道机关重重,还未找到入口便一命呜呼!倘若能顺利进入孩儿早就命人营救了!”

“你这孽子!对得起你玉峙哥吗?!既然知晓为何不早些告知本王?!本王便可公然拆穿玉峙仁的真面目!”

“此事从开始查到拿到确凿证据便用了将尽五个年头!五年过去了,知晓又有何用?!谁能证明那些皇子、公主并非玉峙仁的亲生骨肉?!玉峙哥如今是生是死还是未知数,即便活着也是半痴半傻,谁能证明玉峙仁当年的所作所为?!谁能?!——”暮夏染疾声厉色地反问,他不想冒犯长辈,但此刻必须用气势先压住已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汝南王。

汝南王粗气急喘,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他,许久,许久之后方道:“…染儿,染儿,你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孩子,本王相信你绝非口若悬河之人,若本王不知晓真相,确实还会顾及已故皇兄的情面,也会考虑到同一种族的情分,可如今管不了那许多了,本王手中十万兵权还未动用,再加上你方三万,一举扫平眼前这五万人!”

“请义父少安毋躁,孩儿道出原委并非为了寻求您的支援,而是要想告诉您,万不可与玉峙仁硬碰硬,他的深思远虑远远超出您的想象,而唯一可以让他甘愿交出玉峙哥乃至割地礼让!威严扫地的关键人物!…还未露面。”

“此人身在何处?!急要急死老夫啊?!”

暮夏染垂下双臂,疲惫地舒了口气:“义父若信得过孩儿,待孩儿明日与敌方将军一战之后,此人自会显身,不过,她是否愿意帮我,全凭造化。”

话音未落,暮夏染单膝跪地,缓缓抱拳,正色道:“义父对暮夏染恩重如山,玉峙之对暮夏染情同手足,当我查明玉峙之失踪的原委之后,对玉峙仁的恨意绝不亚于义父!所以,现如今孩儿当不当的成吾暮夏国皇帝已不重要,但抱憾的是,未能造福暮夏国万千子民。明日一战至关重要,无论胜负,望义父万不可插手,更不可出兵支援,倘若吾暮夏国战败,为了吾暮夏国子民的安危,您必须答应孩儿,继续与玉峙仁保持和睦相处的关系,由此了却孩儿未完成的心愿。”

皇帝的宝座,谁不中意呢。

但这份不是亲人却胜于亲人的情感,让暮夏染势必要替玉峙之讨回一个公道。

墨紫雨,明日,我会唤醒你的记忆,究竟会帮哪一方,不由天,由你!

第五十一章

乔晓佳跳下马背,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暮夏染的身旁。

她推开段瑞龙所骑的战马,但战马只听从段瑞龙的命令,所以一只马蹄依旧牢牢地踏在暮夏染的腿上。

只听那骨骼拧断的声响敲击着乔晓佳的情绪。

“段瑞龙!叫你的马挪一挪啊!”

记忆断断续续涌入她的脑海,一幅幅和谐美好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那时的暮夏染二十出头,墨紫雨只有八、九岁。

人前的他,是令人生畏的严师,而四下无人之时,他会将她扛在肩头,四处游走。

那时的墨紫雨,梳着一对俏皮的羊角辫,头戴他为她编织的美丽花环,师徒两漫步在五彩斑斓的花海中,她清脆稚嫩的笑声蔓延在天与地之间,那时的她,希望时间就此停滞,希望师父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她时常傻傻地告诉他:师父,墨紫雨要做师父的小娘子。

每当此时,他会腼腆的笑起来,抚摸她的头顶,笃定地点点头。

后来,墨紫雨又长大几岁,逐渐知晓师徒之恋有违人伦,她想,师父疼她只因他们是师徒,她岂能有非分之想?于是乎,她对师父的情感由依赖、喜欢转为尊敬。

然而,这种微妙的变化并未被暮夏染所察觉,他误以为女孩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变矜持变娴静都在情理之中。

而他,从始至终从未变过,若非要说变了,只能说那份对于墨紫雨的爱,更深沉了。

在他眼中,她就是他的娘子,纵然所有人都反对,只要她再一次对他说:师父,我做你的娘子好不好?

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牵起她的手,让她成为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可是,墨紫雨不再延续童年时的话题,她的疏离及刻意的尊重,他渐渐地感受到了。

他想,待顺利救出玉峙之,他便向她求婚。

就在两人的关系日渐疏远的日子里,暮夏染意外获得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玉峙国老皇帝委任皇太子玉峙仁负责巡视及监管新寡村等事宜。

重点是——在这期间,玉峙仁与一位叫遥紫芸的女囚交往甚密。

经暮夏染对遥紫芸进行一番彻查之后,获悉遥紫芸非玉峙国城中子民,而是住在偏远山区的农户,遥家表面上以耕种维持生计,实际上乃制药名家,专治各种不育不孕之症。据传言,只要服用过遥家秘制“送子仙丹”之人,就连七旬老人都可再得一男半女。

正因此药只有天上有,人间属罕见,上门求药的人几乎将遥家门槛踏破,更有甚者出言恐吓,最终出于无奈,遥氏家眷隐居山林不再造福百姓,但虽如此,送子仙丹依旧代代相传,纵然不替人医治,也不能丢了老祖宗遗留下的这门绝学。

单凭这一点,暮夏染便可认定身为制药皇族的玉峙仁,在审核女囚名册时注意到了遥紫芸这名女子,更知晓遥家炼丹制药的悠久历史。玉峙仁找上遥紫芸应该就是为了求药,不过这等机密之事必然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玉峙仁以监管之名暂居新寡村,这一住已是半月有余。

综上分析距真相应是十有**,如今,必须有一名信得过的女子混入新寡村接近遥紫芸,弄清来龙去脉,再请遥紫芸指证玉峙仁不具备延续香火的能力,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由此一来,便可在私下要挟玉峙仁交出玉峙之,一旦确定玉峙之已不在人世,立刻将此等丑闻公之于众,届时,蜚短流长尽人皆知,老皇帝得知此事后,定会龙颜大怒,轻了说,玉峙仁的皇帝梦落空,重了讲,欺君之罪,性命不保。

暮夏染不辞劳苦,追查跟踪其长达五年之久,终于找到比杀了玉峙仁更要畅快淋漓的突破口!

而可以执行的女子选必须是玉峙国子民,且是正值待嫁年龄的处子。

暮夏染率先想到墨雪雁,或者说,他从未想过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墨紫雨。何况还要在脖颈上烙印不可磨灭的“叛”字疤痕,处于私心他绝不会指派墨紫雨执行任务。

计划如下:墨紫雨诈死离开玉峙国主城,返回暮夏国随时候命。墨雪雁嫁入邻国村镇,迎娶她的人家就选在玉峙国士兵返城的必经之路上。当士兵们烧杀掳掠、捣毁村落时,墨雪雁主动交代自己乃玉峙国百姓,且刚嫁到夫家,待验明正身之后,必然会将墨雪雁押送新寡村,执行下一步接近遥紫芸的计划。

而墨家长辈,虽不知家中二女乃是暮夏染自小培养的细作,但生性贪财的墨掌柜,收下暮夏染购买墨家两名小女的大笔银两,问都未多问便应了这桩交易。并且同意离开玉峙国主城,久居山清水秀的暮夏国颐养天年。

可是,原本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墨雪雁真的患上风寒只得暂缓。汤药没少吃,病情却更重了。时间不等人,倘若再不行动的话,恐怕玉峙仁的不育症都治好了。

正当暮夏染一筹莫展之时,墨紫雨主动提出执行任务,暮夏染自是一口回绝,宁可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能让他心爱的女子以身试险。

然而,墨紫雨却自作主张与墨雪雁调换了角色,当暮夏染收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到村镇的时候,玉峙国士兵已然扫平了那块土地,同时,墨紫雨按照制定计划,锒铛入狱。

而之后发生在新寡村的事,暮夏染不甚了解,一来他无法靠近新寡村半步,其二,玉峙仁的行踪诡秘,出入此地连个贴身侍卫都不带,更别说可通报消息的眼线了。

再见到墨紫雨,是一年之后的事,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腹中还怀着一个,这一幕几乎将暮夏染打得晕头转向。他承认,当时的他彻底失去了冷静,那是他深爱的女子啊,换做谁,任何理由,都无法使他释怀,所以,不等墨紫雨开口解释,他因气愤及痛心,初次动手打了她,怒斥她是违背师命、自不量力的愚蠢至极的笨女人!

当晚,一颗打胎药丸便呈现在墨紫雨面前,墨紫雨唯恐晕功动了胎气,只得冒着瓢泼大雨奔出山洞,但她哪里躲得过暮夏染的追逐,三两下便被他轻易擒获,紧接着,又被暮夏染点了定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流出体外。

墨紫雨凄厉的哭声穿透孤寂的黑夜,覆过暴风骤雨的嘶吼,她虽已是孱弱无力,却强撑身躯对暮夏染拳打脚踢,绝望且仇视的冰冷目光瞬间撕碎了暮夏染的心。

最终,她倒在血泊中,泪眼婆娑,喃喃地念着,孩子,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师父,暮夏染…”乔晓佳无视士兵们疑惑的目光,无视段瑞龙雪亮的刀刃,声音颤抖地呼唤着他。

她跪坐在他身旁,托起他的头部,让他枕在自己的腿前,泪水悄然滑落,她确实没有想起所有往事,只是看到他对她的好,以及,他逼她堕胎的一幕。

她不是墨紫雨,所以不恨他,她又是墨紫雨,不止深切地体会到他所给予的关怀及爱护,并且亲耳听他道出心声。他曾经对墨紫雨不敢表达的情感,却对着她乔晓佳直言不讳。

正因为他忍耐了太久,责备自己太久,无从宣泄的情绪终于在面对失忆后的墨紫雨统统道出。

他爱的辛苦,爱的不知所措。

这份持续十年的爱恋,已把他折磨得不知快乐是何滋味,不知活下去有何意义。

“来人!…来人啊…”

乔晓佳恍然发现,无论是敌是友,都如木桩般戳在原地——这便是挑战的规矩,眼底可以含着泪,但是不能舍身护主,胜利属于国家的荣耀,一旦失败或死亡,也要死得不损国体。

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暮夏染的身体,乔晓佳匆忙掏出手帕堵住伤口,可是手帕还未沾到刀口上,已被鲜血浸湿。段瑞龙乃硬气功高手,再加上他所使用的偃月刀,这一刀砍下去,倘若不是有铠甲护着,他的半个身子可能都没了。

她顿感暮夏染的身体冷了下去,猛地仰起头向段瑞龙求救,“段瑞龙…救救暮夏染好么?算我求你!…”谁都不肯帮她,所有人都是那么冷血。

救敌国王爷?!段瑞龙必然是左右为难,但是她的表情极度悲伤,他唯有勉为其难地跳下马,蹲在暮夏染身旁,快速封锁他的任督二脉,暂时阻截血脉的顺畅,随后正色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要说什么赶紧说。”语毕,他甩动披风转身离去。

战马见主人离开,不急不缓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没有回头,径直前行,起初一切都是平静又过于诡异的,可当段瑞龙走出百尺开外之时,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猛地挥起偃月刀,一刀劈在马脖子上,马儿连啼鸣声都未发出,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应声倒地。

此举引起一片哗然,培养一匹卓越的战马并不容易,段瑞龙驯养这匹马至少两三年,怎么说宰就宰了?!

外人不明白的,耿一鸣却很能理解。他段瑞龙的女人在众目目睽睽之下护着敌国主将不让杀,他就是心里有火无处散。

乔晓佳也明白,但是他自己不是说了…暮夏染没救了,不止她看出他是故意在较量中放水,段瑞龙更清楚这一点,暮夏染就没打算过着离开。

她注视暮夏染苍白如纸的脸孔,昔日的画面历历在目,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就像午后的阳光,温暖,温柔。她撇开头忍了忍,泪水依旧不自觉地垂落眼底…

悠悠地,一只血淋漓的手臂,吃力地伸向天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乔晓佳不假思索地握过来,轻声啜泣。

“莫哭了…”暮夏染勉强扯起嘴角,恬然一笑,笑的解脱。

他从来不知道墨紫雨对他的感情属于哪种,可他却又确定,他的死可以唤醒她的记忆。

这代表什么呢?

他从未深究过,只知晓他可以,用他对墨紫雨倾尽所有的感情,赌上性命,换回那个曾经吵闹着要嫁给他以及如今对他视如仇敌的墨紫雨。

他说过的,不止说过十次,让她别去,别去冒险。她不听,偏要去,是为了躲开他吗?他一直受到这问题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