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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名的面色微变,神情便显得沉重了起来,叹了一声才跪下回道:“那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老爷夫人严令禁止府中下人再提及此事,当年知道这事的老人散的散死的死,唯今知晓这桩旧事的也没剩下几个人,论理,这事既老主子下了令奴婢便不该多嘴,但如今姑娘问起,我若不说, 怕以后再无人知晓当日详情,奴婢只觉当年之事却有蹊跷,还请姑娘明辨。”

慧安闻言一急,忙道:“你且说,到底那夜发生了何事?”

竹名面上闪过痛楚,咬了下牙,却道:“那日乃是老侯爷的寿辰,大爷自是要往来招呼府中宾客的,也喝了不少酒,却不想翌日竟出现在夫人的房中。且…且和夫人…衣衫不整并排躺在床上,恰被丫头和老爷撞到,大怒之下告到了老侯爷那里…”

慧安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虽从方嬷嬷的话中猜出了一些端倪,但也万万没将事情想的如此严重,登时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怒目瞪着竹名,双目通红,满面激动地道:“方嬷嬷,与我掌嘴!”

第68章 侯府旧事

慧安闻言大怒,一双眼睛通红的盯着竹名。

方嬷嬷心中轻叹,却是未曾动作。这桩旧事她虽不知详情,但也从那些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一些东西,不管事情如何,说出来总归是有碍先去的夫人清誉的,如今夫人已然过世,若有人辱及夫人清誉,叫姑娘心中情何以堪?故而那日慧安问起,她便犹豫再三不愿说出此事。如今听到竹名的话更是吓了一跳,但心中也知竹名这话当是不假,其实姑娘也怕是信了,故而才会如此惊怒,难抑悲恸和愤怒。

竹名却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神情平静地道:“当年夫人跟前伺候的,如今只剩奴婢一人。奴婢承蒙夫人信任爱护,得以保全性命,活到现在已是赚了。原想此事要被奴婢带到棺材中去了。没想到今日姑娘问起,奴婢不敢欺瞒,但凡姑娘一声令下,奴婢二话不说,当下就可去陪夫人,叫此事彻底尘封于世。”

慧安这会子已经缓缓平复了心情,扶着方嬷嬷的手坐下,喘了半晌气,才接着道:“你与我仔细说说当时情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可漏掉。”

竹名叩首,这才神情追思地回道:“那时夫人刚刚出阁没多久,恰逢老侯爷的寿辰到了,夫人和老爷商议后便欲在府中大办宴席为老侯爷庆寿。当日府中迎来送往,光前院的席面就摆了两百来桌,老爷和大爷都在前头招呼客人,来的多是和老爷交好的武将,他们吃酒厉害,闹的也凶,故而到傍晚时几位主子都醉了。因后院女眷散得早,夫人也吃了不少酒,就被梅英扶着早早躺下了。老爷回羲和院见夫人睡得熟,怕惊扰了,便只瞧了一眼就去了外书房。因夫人自打成婚后就不叫奴婢们值夜,故而老爷一走奴婢们便也各自回了房。谁知翌日老爷从外书房回屋,便就瞧见大爷躺在床上…”

方嬷嬷见慧安面色阴沉,不由问道:“后来呢?”

“老爷一怒之下,也不听夫人分辩就去了上房寻了老侯爷。老侯爷开始是不相信大爷会干出这种事的,可这众目睽睽,大爷就躺在夫人身边,老侯爷大怒之下当即便封了羲和院,丫头婆子们一一询问了个遍,几乎个个都动了大刑,只可惜到最后也是什么都没能查出来。”

“什么都没查出来?”方嬷嬷闻言蹙眉。

慧安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问你,当时祖父可曾质问那贼子,他作何回答?”

竹名点头,面色难看地道:“大爷说…他说吃酒吃的多,只迷迷糊糊中知晓与一女子行了…那敦伦之事,可他只当那是个丫头,实在记不清楚了…”

慧安闻言闭了闭眼才道:“那人平日待我母亲如何?”

“回姑娘,大爷与夫人一直犹如亲生兄妹。”竹名回道。

慧安这才问道:“一个大活人怎可能凭空就出现在屋中,便是没有丫头在外间值夜,难道就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竹名一叹,面上也有些不解,道:“那日侯爷寿辰,夫人也给各院都赏赐了酒菜下来,奴婢们也是吃了酒的,许是这个原由,当夜睡的却比平日沉了些,当真什么动静也未听到。到翌日还是老爷回了院,奴婢们才被惊醒。”

慧安闻言眉头皱得更加紧了,方嬷嬷不由问道:“老侯爷当日可曾查验过你们用的酒菜?”

竹名点头,道:“查了,不仅查了酒菜,连夫人的屋子,整个院子都快被翻过来了,但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慧安闻言心中疑惑更大,脑子寻思转动着,半晌才问道:“你再仔细想想,当夜可曾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屋子里,何况当夜那人还吃了酒,必是被谁扶进了母亲院中,难道当日的守门婆子不曾瞧见什么?或者是忘了下锁?”

竹名闻言思索了一下,这才神情一动,回道:“姑娘说的是,当日守门的有两个婆子,侯爷也曾细细盘查了她们,只任侯爷如何杖打那两个婆子都说睡的沉,不曾听到什么动静,只一件事比较奇怪,她们竟谁也不记得当夜曾落过锁,只那魏婆子二更时曾起夜过一次,迷迷糊糊尤还记得忘了落锁,可她去瞧时那院门却是下了锁的,她还以为是周婆子起来上的锁,谁知周婆子压根就没醒过。”

慧安眼睛眯了眯,这才又问:“当年那人住在什么地方,他一夜未归,难道院中下人都不曾发现?”

竹名却是摇头,道:“大爷当年是回京述职,并不会在京中久待,故而夫人便就将人安置在了内院的荣喜院,一来方便大爷和老侯爷相聚,再来既是老明王亲自主持见证老侯爷收了大爷为养子,还开了宗庙,那便是自家人了,也没那么多避讳,住在内宅倒也显得亲近。只大爷应酬多,故而不回府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日是二门传了话,说大爷晚上要歇在府外,不回府了,故而荣喜院的丫鬟们也未找寻。侯爷打问二门那传话的婆子,却说是门房送来的话,而门房又说是畅春楼的小厮来府中送话,说是大爷要在楼里过夜,故而遣了他来报个信,免得府中担忧。因那日客人颇多,门房处的人也是忙了团团转,根本没留意到大爷是否出了府,再加上大爷又是畅春楼的常客,所以他们听了也不疑有他,当即就报了二门。只老侯爷派人去寻了那小厮,畅春楼的老鸨却说那人早在两日前便甩手不干了,竟是无影无踪了。”

慧安听闻祖父那养子竟是过了宗谱的,不由一惊,眸光闪动,半晌无语,细细将竹名的话想了又想,竟是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她只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蹊跷,母亲和那人皆是练过武的人,当夜怎会也没有警觉,分明是被人动了手脚啊。但此事显然是冲着母亲和祖父那养子来的,只看这事处理之后对谁有利便可窥探一二。

慧安想着不由将目光一凝盯向竹名,沉声问道:“当日老爷可曾有什么异状?你说散了席老爷曾回过院子,是你们陪他进房瞧的母亲,还是他自己进去的?当时老爷和母亲的感情如何?此事之后老爷对母亲有何变化?”

竹名闻言有些诧异,似不明白慧安何以这么问,但还是认真的回道:“老爷回房那会子,因夫人刚躺下没多久,故而我们三个大丫头都是在屋中伺候着的,老爷没什么奇怪之处啊,当时老爷和夫人新婚不久,虽不能说柔情蜜意,但也是相敬如宾的。那事之后老爷夫人都是刻意回避着,许久都没碰过面,后来老爷许是相信了夫人,借着夫人生辰时到了羲和院,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方嬷嬷岂会不知慧安在想什么,听她这般文,放嬷嬷瞧了慧安一眼,目光透着怜惜。

此事既然当年祖父和母亲都未曾查出什么,如今她只凭着这些个只言片语有能有何收获?慧安见天色已然不早,便将这事撂下,又问竹名,道:“我听方嬷嬷说,你这附近巷子里住的都是祖父先前用过的老人,许多都是曾同祖父一起上过战场的,可是如此?”

竹名闻言点头,道:“老侯爷对手下兵士历来厚恩,这巷子中不少都是受了伤从沈家军中退下来的老人,侯爷怜悯他们便在府中都给寻了相应的差事,还为他们操办婚事,令其娶妻生子,老有所依。老侯爷和夫人在世时大家的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只是…姑娘若是手头里缺人用,倒不妨考虑一二,竹名敢保证这些人对姑娘定能忠心不二。”

慧安听竹名这般说,不由一叹,面色赫然地道:“此事是我对不住大家!” 接着她便一笑,只觉这竹名也是个厉害的,竟只从她的几句话中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怨不得被母亲器重。于是慧安又点头道:“这些人中可有先前跟着祖父盗墓的?”

方嬷嬷和竹名皆是一诧,片刻竹名才回道:“有的,东头的老胡和住这临户的老全家都曾跟着老侯爷盗过墓,只是老胡去年过世了,只留下两个儿子。”

慧安听闻,心中一喜,忙又道:“那应该也有退下来的军医吧?”

见竹名点头,慧安目光微微一动,道:“你且帮我留意一下这几户人家,瞧瞧当不当用。”

竹名虽不明白慧安这是要做什么,但一番接触,她倒瞧出夫人留下的这位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个有主意的,和夫人一般的聪慧,想来姑娘既是这么吩咐了,便是有用处,她照办便是。

慧安这才起身扶起她,笑着问道:“方才听妈妈说你那大儿子如今还在读书?可参加了童试,成绩如何?”

竹名听慧安问起大儿子,面上闪过骄傲之情,笑着回道:“奴婢那儿子今年刚刚束发,去年倒是想参加童试,无奈一场风寒险些丢了命,奴婢准备叫他春上再考,奴婢那儿子读书却是极好的。”

慧安不由点头,又瞧向一直在院中看守的那小儿子,见他冻得哆哆嗦嗦但仍依着母亲的话站在风口处细细听外面的动静,心中更是添了几分怜悯,问道:“那个是你小儿子吧?可曾读书?”

竹名却笑着道:“这孩子是个皮猴字,坐不住,不读也罢,只认几个字会数数不至于将来受骗便好,不是个读书的料,倒叫姑娘笑话了。”

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极是懂事,哪里就是个调皮的?家中只怕供一个孩子读书已是难事,这孩子却是被耽误了的。

慧安闻言,想了想便道:“这孩子还是也送去读书的好,识字明理总算好的,别的不说,只要他学会了写字算数,将来也能与我做个帮手,在府中做个账房先生也算是一条出路,还有一件事,须得麻烦妈妈。”

竹名闻言眼眶已红,哽咽一下才道:“姑娘有什么话吩咐便是,可别折杀奴婢了。”

慧安眸光一转,瞧向方嬷嬷,她已回意从怀中摸出了一沓银票来,慧安接过笑道:“我听乳娘说,妈妈是个擅长识人挑人的,我想请妈妈替我买些人受回来,不拘男女年纪,得用就好,最好能有些什么长处的,买下来后妈妈便用这些银钱置办个院子先养着,也劳妈妈帮我调教着,我回来定有用处。此事交由他人我却是不放心的,还须妈妈小心行事。”

竹名见慧安目光沉静犹如一滩幽池,却又透着认真和深意,不由心中一凛,也不推辞接过那银票跪下道:“奴婢万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见到姑娘,能得姑娘如此信任,姑娘但请放心,这是奴婢定给姑娘办的妥妥当当的。”

慧安示意方嬷嬷扶起她,又道:“这些银票你留一些家用,别再亏着孩子了,另外拿出一些来,改日寻个说辞到府里去,与你和你那男人赎了身,再到官府去消了奴籍。这事应该不难办,也用不了多少银子,至于买的宅子最好是离京城不远的镇子上,便记在你那男人名下即可,不必与我有牵扯…”

慧安见竹名神色惊惶,几番意欲开口,便压了压她的手,令她稍安勿躁,继续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既然托付你去做,便就信得过你,你无须多言。再者,你那儿子既要走仕途,你们还是早些脱了籍才好。另外,我手头能腾出来的现银也不多,这银子却还要留些以作他用。”

“还请姑娘吩咐。”竹名神情激动地道。

慧安却道:“你帮我在民间搜罗一些治哮喘的奇法,不拘是方子、专擅此病的大夫或者是药膳什么的,只要是和哮喘病有关的,能有助此病的便统统来回我。消息也不必往侯府送,只需去桐花儿胡同东边第三个宅子找丁二汪,他便是我那贴身丫头夏儿的胞哥,他会将消息传给我的。”

竹名闻言忙跪下,郑重回道:“姑娘但请放心,奴婢定将事情办妥。”

慧安扶起她,笑道:“我在府中有些事颇有不便,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妈妈,且莫再如此。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

竹名有些不舍,送了慧安二人出了胡同,这才转身而回。慧安与方嬷嬷沿着小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侯府后门,方嬷嬷叩开们,二人一路回到榕梨院,慧安已是冻得瑟瑟发抖,钻进被窝,又喝了热汤面色这才好起来。

方嬷嬷见她青紫的嘴唇泛起了红润,这才在脚踏上坐下,问及方才心中就存疑许久的话:“姑娘何以要叫竹名留意老胡等几户人家?虽说咱们现下是缺银钱,但那盗墓的行当,如今可是做不得了啊…”

慧安闻言扑哧一笑,瞧着方嬷嬷道:“乳娘这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岂会要去盗墓?”

“那姑娘这是?”

慧安被她问得面色一黯,蹙眉良久,这才瞧向方嬷嬷,道:“乳娘不觉得当年母亲的死也颇有蹊跷吗?母亲还年轻,平日也没什么宿疾,怎么就被一场风寒给夺了命呢?”

慧安的眼眸在灯光下幽沉无底,方嬷嬷望着却生生打了一个寒颤,惊呼一身:“姑娘是要开馆验尸?!”

慧安自打发现今世好些事情都与前世有所不同,便就一直想,这一世自己母亲的死到底和杜美柯母女有无关联。因她实在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重生,而这一世到底和前世有何关系。想不明白的事情暂且搁置,但母亲是否被奸人所害,却是关系着今世她能否将孙熙祥赶出侯府的关键,岂能不弄个清楚明白?而且此时她是决计要查出个水落石出的,故而她一直在想着开馆之事,之事直至今日才提出罢了。

方嬷嬷见慧安点头,登时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开棺验尸这岂是玩笑?何况听姑娘这意思竟是要偷偷的自行验尸,这…

“姑娘,此时嬷嬷万不能允姑娘任性,便是姑娘怀疑什么,那也应该报与凤安府衙,需要开棺验尸,那也得由官府来。这私下开棺验尸可是重罪,是要受刑的。再者开棺验尸那是会触怒祖宗神明的,姑娘岂能打扰夫人在天之灵?更有,若此事但凡传出一点风声,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开棺验尸那是大不孝啊!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姑娘淹死。不行!这事万万使不得!”

方嬷嬷说的这些慧安岂能不知,但此事她已思虑良久,母亲的死她若想要查明真相,不开棺验尸岂能办到?如今时隔多年,叫她从何查起?故而慧安目光冷凝地眯了眯眼,道:“乳娘不必多言,此事我已下定决心。我侯府祖上本就是掘人坟墓的,什么亡灵,遭天谴的,侯府不信这套。要叫生母被奸人所害,却无从查明,任由冤屈尘封地下,这才是最大的不孝!乳娘只需助我便可,休要再言,只一件事你须得回我!”

方嬷嬷见慧安竟是如斯坚定,登时真不知该作何感叹,她思量着此事以后还需慢慢劝阻姑娘,这才勉强收住惊魂,问道:“姑娘要问何事?”

第69章 路祭成国公

“你告诉我,祖父所收那养子他…到底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方嬷嬷闻言叹了一声道:“这个乳娘却是听说过一二的。此人原叫二黑,后来被老侯爷取名沈峰。要说这沈峰也算个奇才,和咱们老侯爷一般本是个没有根基、不知姓名祖籍的可怜人。早年他跟着侯爷东征西战,极为骁勇,是个打起仗来不怕死的狠人,故而得了老侯爷赏识,将其带在身边照看。侯爷见他虽年纪小,但却是个通晓事理的,便亲自指点他武艺,刻意栽培。后来他因救驾有功,便被圣祖皇帝看重,赏他在御前做了个亲兵。要说,这人是个有福气的,斗大的字不认几个,竟是运气极好,得了圣祖皇帝的青眼。说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又机灵,虽不认字但难得的是骁勇善战,堪当大用。于是就给放了个江南路招讨使的官。谁知他还真有些本事,竟屡立功劳,步步升迁。在宏德三时已做到了正五品玉宁关关口守御一职。刚巧那年闽西发生了民变,他又因平乱有功升了四品官抚使。如今已官拜正三品的凤安道兵马都指挥使一职。

慧安闻言一愣,这凤安道兵马都指挥使可是个实职,掌了凤安道下辖的六个府州兵马。虽说重要性不及五城兵马司、御林军这样的天子禁军,但历来京畿有变,凤安道的府兵是勤王救驾的必调兵马,起着就近拱卫京师的作用,历来皆是皇帝亲信之人方能胜任这人竟然能凭借白身升至此职,可见也是个能人,武艺必然也是不凡。算计这样的人又岂是简单的事?再看当年之事,纵然祖父和母亲相信沈峰为人,此事一出不管查没查到真相,出了这等事大局已是定了。沈峰必然是要被赶出侯府的。只当年祖父虽是将人赶出了府,但是却未曾更改族谱,将人除名就可看出祖父和母亲还是相信沈峰的。只可恨那使计之人太过阴毒卑鄙,竟想出如此毒计来若那人真是…

慧安想着不由生生打了个寒颤,她不想这样怀疑自己的生父。但他既然能做出毒害母亲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那他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而且此事除了他,慧安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别的什么人能从中得到大利的。

只是大辉的子民是不能随便收义子的,如沈峰这种情况算是乞养,也就是没有亲属关系之间的收养。大辉宗法律中的宗祧律中有言,弃养是不以立嗣继承宗祧为目的的。律例禁止立养子为嗣子,所谓异姓不养。若收养人因义子而乱了宗法秩序是要杖打六十的。如沈峰这种情况虽说开了宗祠,写入了宗谱,身份上已算是沈家人,但却是不能继承凤阳侯府的家业。何况当年沈峰只是回京述职,并非要常住京城。好像对孙熙祥也造不成多大的影响。他就算害得沈峰被赶,在当时却也不能从中得到什么。若说他只是为了叫母亲和祖父有愧于他,这才设计此事,那这还算是个人吗?何况当年他和母亲刚新婚,感情还算融洽。孙熙祥一个大男人真的就会甘心自己给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这事但凡有一星半点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面?他想要赶沈峰,大可用别的法子。当年侯府之中可还养着祖父的八个美妾呢!他何不设计了沈峰和美妾私通,那样虽未必能一击而中。但起码能叫沈峰和祖父之间起了嫌隙,有了缝隙再慢慢注水,何愁有一日心墙能不崩塌?

只是照孙熙祥前世所为,他毒害母亲,一步步掌控侯府,又引诱自己嫁入王府放弃袭爵,后终将凤阳侯府顺理成章地改成了孙府。这一连串的设计长达数载,可谓天衣无缝,不疾不徐。沈峰不能继承家业的前提是这世上犹有祖父血脉,但若母亲死了,她又主动放弃了袭爵,这事就另当别论了。沈峰便会成为袭爵的不二人选。何况沈峰自己也有功于朝廷,承袭凤阳侯府的爵位那是顺理成章。只要有他在,凤阳侯府就万没落到孙熙祥这个外人头上的道理。这么看,难道此事真的是孙熙祥所为?难道他竟是在一入侯府就惦记上了侯府宗业,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了他的夺产计划?那他也太可怕了吧…

慧安想得额头两根清筋砰砰直跳,一阵阵头疼。方嬷嬷见她如此不由心疼地道:“姑娘快别想了,这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岂是一时半会能够想明白的?姑娘快躺下吧,眼见这天都要亮了。虽说今日不用再住国子监,但睡的晚了,一日也是难受的紧。”慧安这才点头躺下。方嬷嬷亲自值夜在外间,听慧安不停翻身不由叹了口气。

慧安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时才真正入眠,待睁开眼睛时,太阳已升到了半天空,照得整个屋子明晃晃的。方嬷嬷听到动静,唤了丫头们进来伺候。

待慧安出了净房坐到妆台前这才禀道:“一早关府来了人,说是关府在西郊庄子上干活的小厮。他说早先姑娘答应了他们三爷,要给照看几日庄子。他听说国子监放了年假,便来请示姑娘何时去,他们好安排一二。”

慧安闻言迷糊一下,这才反应回来,一拍脑袋苦着脸道:“他还真要我去给他做养马倌啊,这人真是,我又不是他们家的奴才!”

方嬷嬷见此,笑着劝道:“关大人救了姑娘,姑娘既是答应了人家就该做到才是。何况,我瞧着那小厮挺急的,说是庄子上原先的马倌突然生了病,这临时也找不来懂马的。这几日那庄子都快乱了套了,这才不得不求到了姑娘这里。姑娘瞧着就帮帮人家吧。

慧安这才点头道:“这事等过了明儿再说。”见方嬷嬷还欲再言,慧安忙又道:“乳娘放心,我一定去。后日我一准起来就去给人家看马喂马去!”

翌日,慧安穿了件月白色绣缠枝菊花的对褙子,同色镶米色裙边的素净罗裙,头上简单地绾了圆髻,仅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莲花簪子别着乌发,在屋中焦急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向院中张望。 冬儿见她这般不由笑着上前道:“姑娘快别走了,眼前奴婢都眼花了。方嬷嬷定然就快回来了。我瞧着这天色已经不早,只怕成国公府送葬的队伍也快到了,姑娘姑且再等等。”她正说着,慧安便见方嬷嬷匆匆自外而回来,瞧见她便笑了起来,慧安一瞧便知事情办成了。果然方嬷嬷进了屋便笑着道:“姑娘,国公府的丧葬队伍已经到三字街头了,请姑娘出府主持路祭吧。”慧安这才整了面容,点了点头缓步出了榕梨院。

成国公汪士鸿本是江南人,从圣祖起兵便投了军,到大辉建朝积功至西山护卫千户,后因平乱有功受封世袭公爵,如今成国公府已世袭三世六人,现今的成国公乃是汪士鸿的曾孙汪明建。成国公府的世子汪杨忠在京城素有威名,不仅长相出众,更是有勇有谋。弱冠之年便行事沉稳、遇事果决,颇有其曾祖父之风,是京中贵介子弟中数得上号的可造之材。他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宏德四年的武举人,被皇帝钦点了御前侍卫,后步步高升,直至御林军中郎将一职。如此年轻,又是凭自己本事,能得圣上青眼委以重任,使得成国公逢人必满面春风地说起儿子。只可惜祸从天降,当日端门事件成国公世子竟死在了东姜人的刀下,而成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小儿子在裳音楼中看热闹,竟亦遭遇了不测,一死一残。一日之内,成国公痛失二子,最小的儿子更是被砍断了一条腿,其悲恸可想而知。成国公汪明建如今已年近半百,身体本就不好,遭受如此打击竟一病不起,翌日便也撇手而去。如今诺大的成国公府只剩下了两位公子,便是二公子汪杨松和那断了腿的四公子。而今日正是成国公府出殡的日子,因送葬队伍要经由凤阳侯府,故而府中早早就设了路祭。

慧安出了府门,管家周宝兴便笑着迎了上来,弯腰道:“大姑娘且先坐坐,这送葬的队伍将过三字街,估摸着还得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到呢。”慧安点头,便在他准备好的太师椅上落座,便瞧向周宝兴,问道:“可都准备好了?”周宝兴忙笑着点头,道:“姑娘请放心,香囊、祭品、香烛、纸钱等都是奴才亲自置办的,鼓乐吹打也都候着呢,万出不了岔子。”

慧安闻言点头,道:“父亲既委你做了府中总管,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哎,听母亲说,祖父和先成国公是一起领过兵,住过一个军帐,吃过一锅饭的袍泽兄弟,母亲在时也曾到成国公府走动过,和国公夫人也算旧识。没想到,如今成国公府竟遭逢如此悲掺之事…”周宝兴闻言也是叹气,道:“如今国公爷、世子都驾鹤西去,只留了夫人和两个公子,那四公子听说才只有八岁,这么小便失了腿,只是…杀干刀的东姜人。奴才听说那二公子虽已十七,却没学到世子半点稳重劲,只怕国公府是要败落了…”周宝兴见慧安斜瞥了自己一眼,目光竟分外锐利,这才一惊收了嘴,忙是笑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去瞧瞧送葬队伍可是到了。”慧安见他离去,不由盯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没一会便闻哭丧吹打声缓缓临近,慧安忙和方嬷嬷对视一眼起了身,略整了整衣服这才下了台阶。没一会送葬队伍便进了巷子,这边周宝兴已吩咐起了乐。悲恤的乐声一起,慧安见三个黑漆棺木安置在一起,瞧着都叫人心惊,又见送葬队伍最前的女眷哭得花容失色,不由也鼻头一酸,想着一会子自己要行的事,就觉对不住人,叹了一声。方嬷嬷见慧安面色有异,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忙扯了拉慧安袖子,道:“姑娘心到了便好,亡者会体谅的。”慧安这才点了下头,从袖子中抽出方嬷嬷准备好的手帕子,往鼻子下一触,一股辛辣便蹿了上来,当即就掉了泪。

送葬队伍到了近前,国公府的小厮忙搬来条凳,棺夫这才将棺木放在条凳上。慧安忙迎了上去,照规矩却是该侯府点香烛,烧纸钱送亲朋了,可那边周总管急的满头大汗,却愣是点不着香,连那薄薄的纸钱也愣是点不燃这边动静国公府那边已有不少人察觉到,纷纷瞧了过来,这下更是急的周宝兴动作都有些不利索了。慧安本欲上前拜叩,登时便停了脚步锐利的目光射了过去周宝兴吓得面色发白,好在那香和纸钱终于被点着,可他还没能松一口气,谁知那火苗又灭了。

见慧安那边已不再等待,上前对着棺木叩了三叩,周宝兴这边心已是凉了半截,如何不知这香烛和纸钱只怕是被人动了手脚了。他这边正思索是谁在給他下绊子,那边国公府的二公子汪杨松已跪在棺木右边向慧安磕头回谢。

慧安望去,但见这位声名不显的汪二公子却长了张好相貌。他额头宽大,眉骨略高,眼窝微陷,却显得黑瞳深邃,将那挺直的鼻显得更加突出。薄唇紧抿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虽眼底发青,铺满血丝却仍犹有神采。虽脸色极为憔悴,身着麻衣孝服却也难掩身姿之挺拔,样貌之英俊。

这个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也是嫡出,许是他那哥哥太过优秀,许是这二公子确实有些纨绔,虽从无听说他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但也是行事张扬,一语不合就与人动拳头的主儿,听说还酷爱斗鸡捧捧角儿,还曾为一戏子连皇弟宁王都敢叫板,常常惹得成国公大怒挥着鞭子追得他满府跑,总之这人名声是不怎么好,要不周宝兴怎会失口说成国公府只怕是要没落了。

故而慧安见这汪家二公子长的仪表不凡,还真是愣了一下,接着才忙走向成国公夫人丁氏。丁氏今年已有四十来岁,不知是不是因连遭打击的缘由,瞧着竟是像五十多岁的老妪,她被两个同样身穿孝服的女子扶着,已是哭的两眼肿如核桃,镶在一张苍白的脸上瞧着真是叫人难受。慧安见她虽被扶着仍旧摇摇欲倒,忙上前也扶住她的胳膊,劝慰道:“夫人节哀。您可千万要保重自个儿啊。虽说府中还有二公子,但他毕竟年纪尚轻,这诺大的国公府还得夫人撑着呢,您要是伤了身子,这可叫二公子及府上众人情何以堪啊?”

那扶着成国公夫人右手的清丽女子闻言亦垂泪道:“母亲,沈姑娘说的是啊。她年纪这般小,犹且知道母亲是国公府如今的依持,母亲岂能还由着伤痛不顾自己身子。您这般…可叫儿媳如何对得住夫君啊…夫君在天亡灵定怪儿媳不孝竟没能劝慰母亲。”慧安闻言便知这个定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忙福了福身道:“世子夫人也请节哀才是。”

谁知她话音刚落,只闻那边一声轰响,慧安望去竟见凤阳侯府置办的供桌竟突然散了架,轰然倒塌供品香烛等物散了一地。方才慧安行叩拜礼时鼓乐已经做停,此刻街上本就静寂,只余送葬队伍的低哭声。这一声轰响,登时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都愣住了。

出了这么大岔子,周宝兴直吓得面色惨白。灵机一动,当即就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哭喊道:“成国公显灵了,成国公显灵了。”他这一声喊犹如天际炸雷,登时送葬队伍哀嚎声蜂拥而起哭声震天。“我们国公爷,世子爷和三公子都是被东姜死士害死的!” “大仇未报,东姜老贼人还活的好好的,国公爷和世子亡灵难安啊!”…

慧安见此眯了眯眼,瞪着哭天抢地的周宝兴,这才明白孙熙祥怎会对他委以重任。这人还真是颇有些机智。谁知成国公夫人闻言却突然一声恤哭,接着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头一昂便直直向后倒去。慧安但觉面下一热,回头正见这一幕,忙惊喊一声抱住丁氏,这才免了她摔倒在地。

“母亲!”汪杨松惊呼一声,瞬间已是奔到了跟前,从慧安怀中抢过丁氏,神情惊恐地摇晃着她。他夺人夺得极为粗鲁,指甲划过慧安右手手背,当即就是一道血痕。慧安见他悲痛难当,也明白他是心切无心,探了探丁氏垂落在一边的手腕,触到跳动的脉搏这才和了一口气,劝慰道:“二公子莫慌,夫人这当是晕厥了。快将人抬进府去,周管家,你快前往太医院,请了太医到咱们府上为夫人诊病。”

汪杨松闻言,这才抹了把泪,颤巍巍地伸手探了探丁氏的鼻息,面色渐缓,他别开头将泪痕以袖抹去,这才瞧向慧安,面色刚强地道:“沈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家中正办白事,万没有身着孝服进凤阳侯府的道理。万管家去抬轿子来,我先送母亲回府。” “二少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棺木没有停滞此处的道理啊。”管家闻言忙是劝阻。汪杨松却眉宇一沉道:“那就起棺打道回府。”这下管家更惊了,扑通一声跪下哭道:“二少爷三思,棺木既出了府哪里有再抬回去的道理?休说是回府,便是走回路都是不能的。您这不是叫国公爷和世子爷走的不安宁啊…”

慧安只觉若不是凤阳侯府闹这一出,成国公夫人也不会晕倒。她心中本就愧疚不安,如今见此状忙劝道:“二公子还是快将夫人抬进我府中吧,夫人方才吐了那么一大口鲜血,哪里还经受得住往来回挪动?什么身着孝衣的人入了府会不吉利带来凶光,我们府却是不信这个的,我都不忌讳,公子还执意什么?需知夫人的身子耽误不得啊。”

汪杨松犹豫一下,见慧安面色诚恳,这才砰砰的给慧安嗑了两个头,抱起母亲来道:“今日沈小姐大恩我记下了。”

慧安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砰砰的磕了头。慧安由不得面色一赧,忙错身将人让进府中进门时都冲方嬷嬷使了个眼色。慧安将丁氏安置在了客房,汪杨松将母亲放在床上,认真瞧了两眼这才对世子夫人道:“母亲就劳烦沈姑娘和嫂嫂了。”慧安忙福身道:“公子请放心,太医应该马上就到了。” “二弟快去吧,母亲我定照顾好。”

汪杨松这才点头大步而去。慧安瞧世子夫人那娇弱扶柳的身子微晃着、脚下也虚浮不定,忙将她扶住在椅中坐定,劝道:“世子夫人放心吧,我瞧着夫人这会子面色倒是好些了,当无大碍。”世子夫人闻言拉了慧安的手,满脸感激的道:“我痴长妹妹几岁,闺名盛韵,妹妹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盛姐姐。。”慧安忙唤了一声,见她长相清丽脱俗,一双眼睛犹如水润的墨王,虽也哭的微红却难掩灵动风情,尖削的下巴将巴掌大的小脸衬得尤为怜人,瞧那模样只怕只才十六七岁。这般年轻便失了丈夫,慧安心中唏嘘就又劝慰道:“盛姐姐也要注意身子才是,我瞧着你气色极为不好,方才瞧着险些也要晕倒这可不行啊。”

盛韵正欲作答,帘子却被掀开,却是冬儿领着太医来了,“姑娘,这是太医院的王太医。

“太医快与夫人瞧瞧,可是有碍?”慧安忙站起身来让王太医上前。王太医把了脉,这才点头道:“夫人这只是悲伤过度引起的晕厥,并无大碍。至于吐血那却是连日来淤积在心口的血块,这吐不出来才是大事呢。”盛韵闻言由不得念了两声菩萨保佑,这才忙问道:“那母亲为何还不醒来?”“少夫人放心,且由我为夫人扎上两针便可。”王太医说着取过童儿递上的银针,在丁氏右手上扎了几下子,丁氏果然悠悠转醒。

慧安见王太医起身,忙道:“烦劳太医也为盛姐姐把把脉吧,我瞧着她面色也极为不妥。”盛韵闻言似要推辞但不知想到什么,却又改了主意在椅子上坐下。王太医上前把了脉却是微微一笑道:“走如滚珠,是喜脉啊,恭喜…”他说着许是想到这孩子一出生便没有父亲,那话就只说了一半变成了一声叹息。

盛韵闻言一愣,倒是丁氏刚刚转醒就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悲喜交加,不由又询问了王太医两声,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哭着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我儿有后了…”慧安见此,忙和盛韵又安抚丁氏几句。见她拉着盛韵嘱咐,慧安这才起身请了王太医到外间写方子。待吩咐夏儿去熬药,又送了王太医。

待慧安回到屋中时,便见丁氏和盛韵又拥在一处垂泪,慧安不觉叹息一声。两人听到动静,这才抹了泪。慧安见丁氏冲自己伸手,忙几步上前,也在床边坐下,将手递给丁氏。

丁氏拉着她的手道:“真是个好姑娘。如今国公府已经倒了一半,大家都说成国公府必再无往日风光,这爵位不定来日就要被圣上下令收回。连平日和我们国公爷交往过密的一些亲友如今都瞧低了我们府几眼,全然没以往的亲热劲。沈小姐当此之际却能如此对待,我记在心中,记在心中啊…”

慧安闻言正欲作答,却突然听外面传来喧嚣声。接着冲进来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便哭道:“夫人不好了,二爷…二爷他…”这小厮许是一时情急,竟不能成言。这却将丁氏一个好急,面色大变撑起身子道:“二爷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那小厮这才道:“夫人,送葬的队伍一出凤阳巷二爷就得知今儿竟是京畿卫押拨拓彦游街示众的日子,二爷听了这消息当即就叫棺夫们抬着国公爷的棺木改了道,直往天牢那边去了…说是要…说是要抢了拨拓彦活剐了,为国公爷、世子爷和三爷报仇。管家拉不住,这才叫小的速迅回来禀明夫人。这会子二爷只怕已经快和京畿卫的接上头了。”

关于拔拓彦的处置问题朝廷很是商议了一些日子。开始诸大臣都是主张将其凌迟的,尤其那些端门事件中死了亲眷的大臣更是情绪激动,纷纷上书祈求贤康帝处死拔拓彦,贤康帝亦是恨不能当即就将他活剐了。但关元鹤与几名武将却持着反对态度劝服了贤康帝。贤康帝宣布京畿卫押着拔拓彦游街一日后幽禁承宁塔,登时就有不少百姓和大臣请命,一副圣上不收回成命便要跪死街头的模样。后来还是出动了京畿卫宣旨,说端门刺客实都是海昌王所为,与拔拓彦无关。再有请命者,便按聚众闹事扰乱京畿为由入狱,这才使得此事平夏下来了。

如今丁氏听闻汪杨松竟要去和京畿卫抢人,这简直就是和皇帝叫板,她怎能不急,闻言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又晕厥过去。盛韵忙给她顺了半大的气,她才拍着床怒道:“孽障!这个孽障怎么就一刻也不叫人省心,但凡他有一半他哥哥的沉稳,国公府便不会被人如此瞧不起!”丁氏说着已是再次泪如雨下。盛韵闻言想到夫君那俊美的容颜、英挺卓凡的风姿,不由亦悲从中来,抹起眼泪来。那小厮见此不由一急,忙又哭道:“夫人和少夫人快想个法子吧。二人这才停了哭,丁氏抓起被子就要起身,哪知道只这么个动作就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晃悠着半天没起来。盛韵见此忙扶住她,劝慰道:“母亲莫要急!还是让媳妇去吧。母亲如今身体这般岂能再去颠簸这一场。”丁氏闻言却拉了盛韵的手,喘息道:“不行,你留在这里等着府中人来接。我去!你如今有了我汪家骨血,岂能有半点闪失?再着,松儿那脾气你去了只怕他也不会听你的!”

慧安见二人如此不由起身劝道:“夫人和少夫人且都歇着吧,我去。”丁氏一诧,瞧向慧安,慧安却报以安抚一笑,道:“放心吧,我若拦不住再派人回来请夫人便是。左右也能拖延点时间,叫夫人喝下药定定神。我虽不能保证能劝住二少爷,但不叫他和京畿卫闹将起来惹出大祸,却是敢给夫人保证的。”丁氏听慧安说得肯定,眼眶又是一红,忙道:“如此就烦劳沈姑娘走一趟了。我那二小子是个驴脾气,姑娘且莫硬阻,我实怕他会伤了姑娘。”慧安应了,这才在两人的殷殷目光下出了门,带着冬儿几人直奔府外。

到了门口却见汪府的马车已侯在那里,犹且糊着麻布顶棚。慧安正欲登车,冬儿忙惊呼道:“姑娘不可!奴婢已叫角门的去牵马了,姑娘略微等等。”慧安心中焦急,却摆手道:“无碍,你随我坐马车,夏儿几人留后。”说着便动作利索地上了马车掀开麻布帘子坐了进去。冬儿只得叹了一声,暗念姑娘这也太不知避讳了。这天下间谁不图个吉利,出门瞧见那送葬队还要躲开远远的,吐口唾沫驱驱邪呢。只她们姑娘竟一点不当回事。她虽是这么想着却也跟着上了马车。马车立马飞冲而出。见慧安凝眸沉思,冬儿不由念叨:“这事和姑娘又不相干,咱们也不认识那汪二公子,真不知姑娘揽这事作何。”其实慧安今日一是觉着歉疚,再来也是生出了些同病相怜之感,加之她本就是个热心肠这才管上了此事。只怕今儿回去方嬷嬷也得一通好骂,又该折腾着她喝什么辟邪汤了。慧安想着抬眸瞪了冬儿一眼,冬儿这便乖乖闭上了嘴。

马车很快就到了无回巷,这无回巷尽头直达大理寺天牢,关押的多是重犯死囚,顾名思义,就是走入此巷就休想再回头,这辈子也就到底了的意思。马车在离巷子还有两百多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慧安下了马车。但见百姓将巷口堵得严严实实,皆群情激愤地要求处斩拔拓彦,而成国公府的送葬队伍就堵在最里头。要说这汪二公子也真有本事,一会子功夫竟煽动得百姓群起呼应。还将三副棺木一字排开整齐地安置在巷口,将出口是堵了个密不透风。

慧安挤开人群冲进去,却见囚车已被押出,竟被成国公府的护卫小厮们给四下包围。这头堵着棺木和百姓令京畿卫无法前行,那边国公府的下人亲眷亦隔开了大批京畿卫,且那后面与京畿卫拉扯的都多是女子。今日这般情景,小姐奴婢们皆穿戴麻衣,谁能分辨出哪个是府中娇客哪个是婢女,弄得京畿卫个个束手束脚,根本就冲不过来。而囚车这边只制下十数名京畿卫护卫着拨拓彦,汪杨松竟已跳上了囚车,正挥着棒子和一名身着甲胃头戴红缨,长着一脸大胡子五大三粗的武将打在一处。

汪二显然处于下风,只他浑身戾气、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倒是弄得那武将哇味直叫,破口大骂:“格老子的,小白脸你赶紧给老子滚下去,再死缠的别怪俺老赵下手狠。”汪二闻言也不知是气是羞,整张脸通红,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贾兴,动手!给爷把拔拓彦抢到手,实在抢不过就给爷一刀子害了脑袋!”他一声喝便有成国公府的奴才应了一声,带着一众护院呼啦啦便抡起棒子子住上冲。一时护拥在囚车附近的京麓卫面色大变,竖起长枪,眼见竟真要动真刀子。

慧安见此忙排开人群住里挤,眼见那大胡子一剑刺向汪杨松的肩头,慧安惊呼一声抽出九节鞭就扔了出去。那钢鞭犹如灵蛇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光直飞寒剑,随着一声尖锐的寒刃击打声,寒剑剑刃与九节鞭的钢锋交错一处,击出一道强光。慧安见成功,忙使出全力一个猛拉。那大胡子没防备,竟险些被拉下马车。他由不得大骂一句:“格老子的!京城人真他妈的不厚道!哪个在背后算计俺老赵!”他骂着,待瞧见慧安却是一愣,接着哈哈一笑,一手抬起直抓住汪杨松劈下的木板一面冲慧安道:“嘿,原来是沈姑娘啊。”

慧安实不记得何曾见过此人,见他铜铃大的明睛盯着自己熠熠发光,一阵的莫名其妙。忙点了点头俯身道:“见过大人。”说着也不待大胡子反应就冲汪杨松道:“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汪杨松见竟是慧安救了自己,一阵呆木,连大胡子抓了木板犹自未觉,只感天翻地覆,以为是母亲遭遇了不幸。待慧安开口他才猛地警醒过来,跳下马车便奔至慧安面前,一把抓了慧安的手死死盯着问道:“可是我母…可是我母…”慧安见他误会,忙道:“二公子请放心,令堂极好。她是听说公子欲抗旨劫囚,这才命我赶来劝慰公子一二。”

汪杨松闻言大松一口气,也觉着失了浑身气力,手一松已是放开了慧安,沉声道:“此事与沈姑娘无关,你休要劝我,也劝不了我!今日我誓要叫拔拓老贼偿命不可!”慧安闻言冷笑道:“你道我愿意来劝说你这没脑子、只懂闯祸义气用事的软蛋吗?怨不得人家都说成国公府完了,我瞧着却也是这般呢。”

“你说什么!你说谁是软蛋!你把刚才的话再给爷说一遍!”汪杨松登时大怒,一脸阴霾地盯着慧安。慧安却也不恼,咯咯一笑,歪着头瞧他道:“不知方才在我府门冲我叩首拜谢的是哪个?如今却又指着我的鼻子一副要杀我泄愤的模样。怎么?汪二公子被窝说中,恼羞成怒了?叫我瞧瞧,你这般不知分寸、善变跋扈、不知思考只凭蠢劲给家中惹祸,又专擅欺负我这女流之辈的不是没脑子是什么?不是软蛋又是什么?”

“沈慧安,爷就是看在你方才与我有恩的面上这才站在此处容你如此无礼,你休要挟恩羞辱。今日这话你不与我说个明白,就休要离开这里!”汪杨松说着逼近慧安一步,瞧着她的丹凤眼中已才火苗飞蹿。

慧安这却一笑道:“二公子,不只我这般说你。全京城的百姓就连你的母亲嫂嫂、 国公府的奴才们都这般说你,都觉着你不如你那哥哥。你心中定然是不服的吧?可你瞧瞧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慧安说着,一指乱哄哄的场面道:“我只知道你那母亲如今正躺在病床上,却犹且要为你担忧受怕。我只看到你愚蠢地要对抗朝廷,竟胆大妄为地要劫囚车,不顿朝廷律法。我只看到你叫国公府的小姐们在此抛头露面,竟去和京畿卫拉扯。你做这些时,有没有想想你那母亲,有没有为你这些姐妹们考虑过?你叫她们今后怎么做人?”

慧安这话说的都不大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原是不欲叫人听见,不想她那微沉的声音却颇带一股气势,听在汪杨松的耳中却不由使他一震。

“你真以为凭着祖上数代积功,皇上就不能杀你?还是你真觉着如此义气用事就能成了英雄?真真可笑!你这样只会叫国公府倒的更快,叫你那可怜的母亲哭断了肠子,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从此真就当你是场笑话。你好啊,你现在一刀子下去砍了拔拓彦,来日这消息传到了东姜,就会叫东姜余孽拧成一团子,激发他们对大辉的恨意和抗拒。就会叫那海昌王名正言顺打起为兄报仇的名号,登基称帝,再挥军来抵抗我大辉,就会叫我大辉将士们凭白多洒热血,多掉头颅。你这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嘛?不是没脑子是什么?你说这刺杀的事他能是拔拓彦干的吗?他嫌自己命太长不成?这分明就是那海昌王使的诡计,圣上英明识破了这鬼蜮伎俩。你倒好,上赶着被仇人利用。你今儿真若动了拔拓彦,那才是叫国公爷亡灵难安呢。你若真本事真英雄,就该去那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和东姜人干,就该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好好看看,只凭你汪杨松三个字亦能如当年先成国公一般,撑起国公府来,叫他们都自找没趣去。你和自己人动棒子,违逆皇意,这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叫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为何我一女子犹且知道的道理你就不懂呢。你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慧安一口气骂完已是被憋的满脸通红,瞧着汪杨松面色几变显然已将她的话听在了耳中,慧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果然,她刚要再言两句加把火,汪杨松却猛地退后一步弯腰,冲她深深一揖道:“姑娘今日点拨之恩我汪杨送没齿不忘。”他那声音中竟是说不尽的哽咽,慧安登时一惊忙侧身避过,见他弯着腰,地上却出现了两片润湿,不由叹了一声,忙道:“二公子折煞小女了,小女告辞。”言罢忙就匆匆转了身。

汪杨松这才以袖揩了揩面,站起身来大喝一声:“起棺!”慧安这边退出人群,成国公府的总管也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对慧安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今日若非姑娘,我们爷只怕…”说着也抹了抹眼泪,忙招呼那车夫道:“你送姑娘回去,一路好生伺候。”慧安笑道:“总管快去忙吧。”说着便上了马车。

谁知她刚坐下,车帘一掀却跳上来一人,高大的身躯登时令车厢中光线一黯。慧安不由眯眼,瞧清来人却是一惊,“啊”地一声跳起,大叫道:“怎么是你!你别过来啊!”

来人赫然便是关元鹤。慧安昨日用那银子打了他,这会子一见他便觉此人是来极仇的。一跳之下倒是忘了这竟是在车中,登时头顶撞上车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来,直疼得慧安鼻子一酸,眼睛就氤氲起来。

“笨蛋!”车帘被放下,封闭的车厢中响起关元鹤微沉带笑的声音,接着他的大手掌便落在了慧安的头顶,触摸上了她温热的头皮。

第70章 关元鹤来抹药?

关元鹤的手掌便那么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慧安头上,触摸到她丝滑无比的乌发,他手下轻动揉了两下。慧安只觉随着他那抚摸奇异地她头顶方才还闷疼不已的伤竟是瞬间不痛了。只是那疼痛下去,却蹿上一股酥麻之感,却不知是头皮还是心口,总之这种酥痒却比方才的闷痛更叫人难受不安。

慧安被他的举动惊得一下子愣住,只能呆愕地盯着关元鹤,一双明媚的杏眼瞪得老大,水灵灵清润润,犹如一潭湖水,而她那微微张开的小嘴更是红嘟嘟的若雨后海棠。只那张脸本就未曾长开,虽已现女子妩媚,搭上这惊诧的神情却有些懵懂无知了,倒似一只被大灰狼盯住的小松鼠,无助而微惶。

关元鹤是在出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但他是个未经感情的大丈夫,说白了就是一粗人,没那么多心思去猜度自己和她人的心思,他行事喜欢单刀直入、想做便做,奉行果断干脆如今自己碰都碰了,再去探究心中作何想却是没有必要的,而且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只觉着凭心行事就好,反正早晚会整明白的。他从来都不是个会亏待自己,克制自己的人,这般想着,虽觉此举不妥,但他却非但没才收回那手,反倒很是嚣张地在慧安那光滑的乌发间细细摩娑了几下。见慧安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那样子实在可怜,不由心中大乐,手下一个用力,揉弄了几下,登时慧安那一头光洁的乌发便被他弄的毛绒绒,犹如鸟窝。见慧安兀自愣着,那样子真是又呆又傻,他便忍不住扬唇一笑,道:“在看什么?”

慧安这会子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至于在看什么,眼前就只这一尊活佛,她除了看他还能看何?如此瞧他,那肤质可真是好,细腻而平滑,面部桂角分明,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深幽的瞳眸,坚毅的下巴,红润的嘴唇,洁白而光亮的牙齿…等等,牙齿?慧安一愣,这才发觉关元鹤竟是在笑!她后知后觉的有了此发观,只觉那小心肝砰砰乱跳,接下来应该作何反应,他方才又问了什么她是完全不记得了…

她只能怔怔地瞧着关元鹤,不停感叹。早就知道此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笑起来竟会好看成这般。唇角微微上挑,露出漂亮整齐的牙齿,那笑犹如深湖雾散露出一池碧波,宛若白雪冰封一道暖阳金光,笑中尤见冷肃之气,但却又荡漾出难得一见的柔和。慧安只觉眼前人恍若妖孽,正散发着勾魂夺魄的魅力,心漏跳了数拍,哪里还能注意到头发早被某人揉成了一捧鸟窝。

“哎哟。”

慧安是被关元鹤的一记爆粟给打醒的,待她揉着发痛的眉心惊呼着醒过神来,关元鹤已在马车一侧坐下。想到方才这人又骂自己笨蛋,慧安不由嘟了嘟嘴,只觉这人三次能有两次都骂她笨,岂不知分明就是他与她命中犯冲,不然怎就每每遇上她总有倒霉事?如此想着,就算是美色当前也没啥念想了,故而慧安见关元鹤大咧咧坐下,自己也就一屁股生在了另一边,斜着眼瞧他,道:“你是来报昨儿那仇的?真小气!总说我笨你还敲,疼死了!”

关元鹤闻言却是挑眉,道:“你还知道疼?”见慧安不解,便又道:“手!”这下慧安就更纳闷了,倒是关元鹤见她一直愣愣的全然没有平日的机灵劲儿,便自怀中摸出一个青瓷缠枝小瓶来,没好气地扔了过去,道:“自己抹抹吧 。”

慧安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一喜,又狐疑地瞄了关元鹤一眼,这才慢腾腾地拔了瓶塞子,当即一股药香便散了出来,慧安一乐,她那手腕方才被汪老二一阵死捏,还真是蛮痛的。于是她扣了瓷瓶口子就往手腕的紫痕上倒,谁知这一倒,“哗啦” 一下,药瓶中的红色药油竟全流了出来,直弄的她一手一身皆是。慧安原以为那瓶中装的乃是药膏子,这才整个颠倒过来往手腕上磕,哪里想到竟会是药油,登时一个傻眼愣在那里。

“你还能再笨一点吗?真是平白糟蹋了好东西!”

那药油乃是数十种名贵草药炮制后经繁杂工序将其中精华分融入精油中,才提炼成的,比一般的药膏却是更具渗透性,对磕碰的青肿以及止血都是有奇效。他一共也就有这么两瓶子,一直极为珍惜。

因他这般武将平日多接触兵器刀刃,免不了会磕碰受伤,故而身边总是常年都带着伤药的。今日他本是听说赵大鸿刚押了拨拓彦出牢,便被汪杨松给堵了个正着。一来不杀梭拓彦是他的主张,再来贤康帝新任命的京畿卫统领赵大鸿却是从他东征军中升上来的,他怕赵大鸿情急之下闹出人命,这才匆匆赶了过来。谁知倒叫他看见慧安甩着九节鞭险些将赵大鸿拉下囚车那一幕,接着他见汪杨松情急之下使劲攥着慧安的手腕,便知她定然受了伤。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跟上了马车,还颇为好心地奉上了药油。只如今他见慧安将药油倒的四处都是,又一脸呆愕地坐着,却是有些无奈。他一面嚷了一句,一面却执起了慧安的手,帮她将右手上的药油往左手腕上匀了些,接着便专注地给她揉搓右手腕上的紫青。

他第一次给女子抹药,手下哪里知道什么轻重那劲头还真谈不上什么怜香惜玉,登时慧安就禁不住 “哧溜”一声抽了口凉气,瞪他一眼,道:“你这到底是抹药还是谋杀啊,我又不是故意弄洒你那药,你也不说清楚,我怎知道里面装的不是药膏子?”关元鹤被她说得心中一赧,自是不能告诉慧安他压根就不知用力大了,心中微虚,面色便愈加的凶神恶煞,只抬眼瞥了慧安一下,冷声道:“闭嘴。”

慧安被他瞪了一下,莫名地就有些心跳微快,登时便不再做声。只她这一静,马车中的气氛便有些不对味来。安只觉关元鹤揉搓地动作已经轻柔了不少,按压处微微有些痛楚,一拨拨传到心房,唯他指腹摩娑过的地方,纵使动作再轻巧也为她带来了一股股的热意也不知是那药油的作用还是别的,慧安只觉他揉搓之处越来越热,那股子热劲儿直接冲上面颊,深入心头,叫她有些坐立难安起来。她有点发怔地瞧着他那揉捏的手,只观那手指间似始终蕴藏着某种沉稳的力度感在其中,但偏那动作就有些轻描演写,说不清是漫不经心,还是温柔细致。

慧安迷迷糊糊地瞅着他,鼻翼间便因两人的靠近而不可避免的传来他身上发出的那股子竹叶清香,清清洌洌的叫慧安头脑一清,却也更加敏锐地感受到关元鹤微微倾身过来,那胸膛之处发出的暖暖温度,慧安这便有些面红心跳起来,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定神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慧安话一出口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因她那声音听上去端的是干涩急切,倒似心中有鬼一般。好在关元鹤却似未曾察觉一般,自顿自地又换揉她的另一只手,道:“不太放心赵大鸿,怕闹出事来。你倒是有些见识,知道这拔拓彦杀不得。”慧安这还是第一回听关元鹤夸自己,忍不住翘了翘唇角,谁知他接着就道:“只是…你一向都这么多管闲事?”

慧安被他瞟了一眼,笑容就收住了。只是反正被他说的多了去了,这话也不算难听,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撇了撇嘴。想到他说的赵大鸿,便估计是方才那个大胡子,她也听说过上回端门事件后,皇上发作了京畿卫和御林军的一干统领,京畿卫现今的统领似就是从东征军中补上来的,大概方才那大胡子便是了,倒没想到关元鹤对手下还是极好的。故而慧安就又想起那日答应沙云娘与她找寻沙二虎的事,她本想着关元鹤是大将军,这般小事寻他帮忙不太好,故而就想着托人去问那日在瑞门救了她们的沈童小将军,请他帮忙找一找,但既然今日这人态度还不错,那不妨就问问他。

谁知慧安刚问出口,关元鹤便道:“此事你不必管了,那沙二虎即日就会回京,我已派人与他说过沙云娘的事。”慧安一诧,关元鹤已松了她的手,竟是不说二话起身便出了马车。慧安只觉眼前一亮一暗,车中便没了人。慧安捡起掉在裙裾边的小瓷瓶,眨了眨眼睛。这人如此来了又去的,难道就是为了与她送这药油?他会这么好心?

慧安眯着眼笑得眉眼弯弯,嘴上却不由嘟嘴道:“莫名其妙。”待车厢中再一亮,冬儿已跳上了马车,瞧见慧安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又倒满了红色的药油,一脸绯红,两目氤氲,登时吓得瞪着眼抬手指着慧安,颇没规矩地惊呼道:“啊!姑娘,你…你…关将军他怎么能这么对姑娘!”叫了半天总算吐出句整话来。

慧安见她如此却有些诧异,心道人家也没怎么她啊?怎就冬儿跟吃了火药一样,心里想着慧安面上却不禁也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才道:“他…就是送了瓶药油与我,没怎样啊?”话一出口就觉不对,好像自己巴不得那人对自己怎样似的,两只手腕还火辣辣地发着热力,慧安登时面颊更红,抬眼便瞪向冬儿,气哼哼地道:“你瞎叫什么?没规矩!还不快坐下。赶紧回去,还有正事没做呢!”

冬儿这才坐下,心里想着,这还叫没干什么?好吧,是没干什么,但她们姑娘要是这么衣衫脏污,头髻散乱的模样被人瞧见,那这名声还要不要?只是关将军这样,难道是瞧上了她们家姑娘?冬儿越想越觉着就是这么回事,登时两眼便跟那火灯笼一般瞪向慧安瞄上瞄下,瞧的慧安一阵阵头皮发毛。

待回到侯府,慧安又去瞧了丁氏和盛韵,一番好生安抚,两人才放下心来,待府中派了马车来接,慧安送走二位,才匆匆回了榕梨院,吩咐方嬷嬷好戏开锣。

夏儿吩咐小丫头搬来了一张酸枝木雕四季花鸟鱼虫的太师椅,铺上厚厚的毛皮垫子,这才扶着慧安落座,待上了茶,周宝兴便被捆绑着押了上来。他一张脸黑得犹如锅底,此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瞪着慧安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畏惧,还颇有几分的怨愤和锐利。

慧安见此,冷冷一笑,揭开茶盖轻轻划了划茶沫,漫不经心地道:“周总管,你可知错了?”

周宝兴见院子中摆着条凳,婆子丫头们站的满院子都是,连院外都有不少听到动静瞧热闹的,登时一张脸就憋得通红瞧这样子姑娘竟是要对他用刑,哼,只她也太不自量力了,他是老爷的人还能怕了她?姑娘莫不是以为就在那些东西上做点手脚,就能办了他吧?就要栽给他一个贪赃谋私的罪名?哼,那好好的香烛和纸钱就是点不着火,供桌用着竟断了腿,这事一瞧谁不知道是被人动了手脚,要暗算他。只要是不查账目,他会怕她?只是今儿他被绑了却是不能白绑的,这事总要姑娘给他个交代,不然就休想再松绑,他赖好是个总管,这要是说绑就绑那还能管得住人吗?他这边想着已经到了慧安面前,跪下便道:“奴才敢问姑娘,不知奴才犯了什么错,惹得姑娘如此大怒?”

慧安恨不能他就这么一直嚣张下去,也叫人瞧瞧,她发作他那是理所应当。闻言她将茶盏交给夏儿,这才道:“你犯了什么错?瞧瞧,有这般为人奴才的吗,犯了错竟还要主子来说才知道悔改不成?来人,与我先杖打十板子再拖上来问话。”慧安话一落便有婆子上来,拉了周宝兴,二话不说便将人压在了条凳上,接着那板子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那可是板板结实。

周宝兴万没想到这两句话还没说完,便赏了板子,登时疼的面色发白,大喝道: “姑娘,奴才若是犯了错,便是姑娘命奴才去死也是没二话,但姑娘打奴才总是要有个由头吧,便是奴才,那也是活这一张脸的姑娘行事总得有个规矩啊!”板子打下,疼的他满头大汗,那声音就说不出的狰狞

慧安闻言便微微抬手,婆子便停了板子,慧安这才道:“为何打你?哼,将才在府门就是你的错才叫主子我丢尽了大脸!开祭前你是怎么回我的?不是说都准备齐整了吗?你糊弄我呢?”

周宝兴听闻慧安竟只说是他叫府中丢了脸,根本不提那香烛为何会点不燃的事,登时便一愣,接着忙分辨道:“姑娘容禀,那香烛和纸钱都是被人动了手脚的,是有人故意要害奴才出丑啊。” “哦?那你倒是说说,是谁要害你啊?”慧安眯眼道。“此事姑娘容奴才一日,奴才定查个水落石出!”

慧安登时哈哈一笑,道:“我说你这奴才大胆糊弄我,你还敢狡辩!明明是你办事不利,却非要说是人陷害,这等奴才就该打了再说,继续打!”婆子闻言二话不说抡起膀子就是又一阵急打,周宝兴这才醒过劲儿来。他今儿分明说什么都是错,姑娘这是铁了心要先打后奏。只是方才一出事他便偷偷示意了人去给老爷送信,这会子老爷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这边干着急,疼的直叫,那边却听方嬷嬷道:“姑娘,最近总有人告那大厨房的刘婶,说她仗着自己男人是府中总管,在大厨房为非作歹,不但贪赃采买食材的银钱,还常在上工时辰聚众赌钱,弄的大厨房乌烟瘴气,有时连老爷吃口热汤都得等上半天。老奴原想着刘婶是周总管的媳妇,都是府中老人,既然老爷委以重任,那就定然不会有错,还倒是有人眼红二人得了老爷青眼这才给他们泼脏水。只今儿周总管犯了错竟还与姑娘顶嘴,老奴便不得不与姑娘提提这事了。”

慧安登时大怒,一拍扶椅,便道:“竟有这种事?那可得好好查查才是,这些个胆大的奴才若犯了错,就该早做处置才是,老爷忙,也没看顾后宅的道理。这事指不定真是被这群奴才给欺瞒了,这若是放任不管,任他们为所欲为闯下大祸可就不好了。”方嬷嬷忙道:“是,几条臭鱼就能坏了一锅汤,此事不可不查,不然这府中的规矩可不全都给坏了。”

“如此秋儿便带几人去押了刘婶子过来问话,若遇到那不服管教的,只管与我打便是。”

秋儿闻言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婆子便风风火火地往大厨房的方向而去。

第71章 谁设计了马鸣远?

因成国公夫人晕倒门前,故而打乱了慧安惩办周管家和他那媳妇刘氏的算盘。慧安去安置成国公夫人,便只能先叫方嬷嬷拿了周管家。因怕刘氏得到消息,故而方嬷嬷是偷愉抓的周管家,周宝兴也只来得及使了眼色叫人往府外给孙熙祥送信。故而慧安在榕梨院中杖打周宝兴时.那刘氏正和一群大厨上的婆子们收拾了一桌子酒菜,鸡鸭鱼肉尽有,正温着小酒准备招呼着众人动筷子。

秋儿带着人杀到大厨房,一瞧这情景不由就露了冷笑。那刘氏见了秋儿,一愣之下忙起了身,笑着就迎了上来,呵呵着道:“秋儿姑娘怎么来了,瞧我这里乱的,呵呵。可是大姑娘有什么吩咐?是不是今儿姑娘想添个什么零嘴?秋儿姑娘单管说,我这就吩咐她们做去。”

秋儿却越过她,在那桌子边站定。几个正吃喝的婆子见秋儿那目光不停扫视自己,不由都面露尴尬,放了箸纷纷站了起来。秋儿这才一笑,道:“哟,刘婶子这可就吃上了啊?”刘氏闻言忙是一笑,道:“瞧姑娘说的,这些酒菜都是昨儿剩下来的。我这不是眼瞅着扔了怪可惜的,这才…”她话未说完,秋儿上前对着她那张脸啪啪的就是两耳光,只打得刘氏眼前一黑,嘴角淌血。

“混帐!主子还没叫摆饭呢,你们这可就吃上了。还敢欺哄我,你当我们都是眼瞎的不成?昨儿剩下的?哼,你倒是与我说说,昨儿是哪个院叫了这道松子爆鸭爪,又是哪个主子要的这蜜汁鹅蒲肉啊?再者说了,自是主子吃剩下的,没有赏赐你便可以做主自己享用了吗?”秋儿说着一个弯腰,哗啦一声便将桌案给掀翻了过来,登时那些酒菜碗碟便乱七八糟碎了一地,将那些婆子们吓得一个寒颤。

刘氏被打得一愣,待回过神时,秋儿已滚瓜倒豆子说了一顿她的不是,还将桌案掀了个底朝天。她这两年在府中横行惯了,何曾吃过这种亏,登时便掐着腰大喝一声:“你这贱蹄子,竟敢对老娘动手!老娘便是吃了又怎的,那也是要让大姑娘发话才能惩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娘服侍主子们多年,一向任劳任怨,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就算吃用一点食材又有何妨?姑娘是明理的,对下面人也一向宽厚,我就不信姑娘会冶我的罪,今儿这事我定要姑娘给我个交代!”

“哦?那可真是好得很!给我尽数押到榕梨院去,你不是要问姑娘吗,我这就满足了你!”秋儿说着一拉一扯便将叫嚣的刘氏给制服,扔给了两个婆子。登时一众人呼啦啦涌上来,三下五除二地便将大厨房的一众婆子们给捆了个七七八八。

待秋儿押着刘氏到了榕梨院,周宝兴已被打了十大板子,正躺在条凳上呻吟。他见自己婆娘也被押了来,忙就使了个眼色过去,欲叫刘氏先忍耐一二,待拖延到老爷回府今儿这事才有他们翻身的机会。谁知那刘氏是个蠢的,一见自己男人也被抓来了,竟还动了板子,登时便哇哇大叫着扑了上去,喊着:“当家的!姑娘,我男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姑娘竟将他打成这般!”

慧安一见刘氏到现在还瞧不清状况,不由大乐,还没反应,夏儿已冲了上去扬手抡圆了胳膊就狠狠地给了刘氏一个耳光,打的那叫一个响亮。“你和谁你啊我啊的。怎么跟姑娘说话的,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说着就吩咐了婆子将刘氏押上了另一个条凳。秋儿已上前将方才刘氏在大厨房说的话做的事回了慧安。那些平日跟着刘氏胡吃海喝、作威作福惯了的婆子们一见形势不对,倒是比刘氏二人乖觉的多,扑通地跪了一地。

慧安只瞟了她们一眼便瞧向刘氏,冷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打他自有打他的道理,难道还得向你个奴婢交待吗?我问你,你仗着主子信任,就在大厨房聚众赌钱、懒散怠工、还目无主子!欺上瞒下!可有这回事?”刘氏闻言自是大喊冤枉。慧安却不容她多言,张声道:“秋儿方才亲眼所见,你私动食材,府中主子还未用膳,奴才倒是先吃上了,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你既不招,我就拿你没法子吗?先打五板子再说。我最厌那惨叫声,你们与我先堵了她的嘴。”

刘氏听闻要打板子,登时张嘴就要分辩。谁知嘴刚张开便被不知哪来的汗巾子塞了嘴,登时一股臭味便蹿进了嘴中,恶心的她险些将方才用的酒菜都给呕出来。她这边还没自恶心中出过神来,那边婆子已将她压在了凳子上。那板子落下,火辣辣的疼,她当即就呜呜大叫起来,眼泪鼻涕的混着流了满脸。周宝兴见此,怒声道:“姑娘,你无缘无故杖打奴才,就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奴才劝姑娘行事还是三思为好!奴才夫妇乃是老爷亲自提携,姑娘任意发作就不怕违了孝道?”

慧安闻言却是一笑,接着面容一肃,清喝道:“好个能说会道的奴才!竟敢挑拨主子之间的关系。父亲若知你夫妇如此欺上瞒下、目无主子,岂能容你?我上有父亲,便是有错也自有父亲教导,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些话你身为奴才还是掂量清楚再说为好,免得乱了府中的上下尊卑。”

“姑娘.这等奴才就该打到他知错才好。有些不长眼的,姑娘越是给他们脸,他们却越是不将姑娘放在心上。要奴婢说,这一顿板子下去知道疼了,兴许这黑心东西才能心生悔悟。所谓恶奴欺善主.姑娘何必与他们客气?”秋儿一说,慧安便嘻嘻一笑连连拍手,道:“正是,正是。我瞧着他们怎就一个个都心中无我,原来是我平日太过和软。来人,与我重重的打,我倒要瞧瞧他们知不知错,还敢不敢一个两个的都到我面前任意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