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灵剑山庄热闹非凡,敲锣打鼓。

红彤彤的地毯映得殿堂喜气洋洋。

桓宇之愣愣地看了一眼温恒誉夫妇,对白琼隐道:“白公子,我叫你来这里,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白琼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上官雅玉果真名不虚传,倾国倾城。”

他的话未说完。

他想说,只是你的夫人怎么都与她长得如此相似。

桓宇之道:“她的确很美。”

白琼隐道:“她的儿子也很美,胖嘟嘟的,像个球。”

桓宇之轻轻一笑,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心温大侠听到,挥刀砍了你。”

白琼隐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我这是在夸奖他儿子生得有福气。你是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

桓宇之道:“雅玉自小患上风湿……”

白琼隐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宇之未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雅玉。白琼隐看了看弄玉和雅文,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对你的表妹还真是一往情深,连儿子都取她的名字。”

桓宇之喃喃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白琼隐抬起头看着他,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温恒誉向灵剑山庄庄主祝寿去了。

雅玉便抱着温采朝二人走来:“桓王爷,你也来了。”

只是轻柔一笑,宇之的神情仿佛就在那一瞬凝固了:“是,采儿也有两岁了罢。”

弄玉踮脚看着温采,小声说道:“姐姐,这个叫采儿的奶娃娃是您儿子?”

宇之道:“玉儿,不得无礼,雅玉和你娘是一辈的。”

弄玉委曲道:“我见她和我表姐差不多大……”

上官雅玉的笑意更浓了些,蹲在他身旁道:“玉儿,我是你爹的妹妹,你叫我姨娘就好。”

弄玉笑道:“姨娘,采儿好可爱,我想抱抱,好不好?”

上官雅玉将温采放在弄玉手中:“小心,别摔着他了。”

弄玉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着温采,走到了雅文身边。

“雅文你看,他的皮肤好嫩哦。”

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戳着温采的脸。

雅文急道:“哥,别,这是人,不是兔子。”

弄玉将嘴鼓成了两个泡,瞪了他一眼:“你好像娘啊,婆婆妈妈的。”

雅文气得转过身去不理他。

弄玉见他生气了,笑眯眯地说:“雅文,我想吃小孩。”

温采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下瞪得更大了。

雅文道:“哥,你别再吓我了……”

弄玉道:“好,我不吓你,你拿核桃来喂他。”

雅文道:“不行,他年纪小,嚼不动那么硬的东西。”

弄玉捏了捏温采的脸,大眼又眯成两条缝:“小孩的肉一定比兔肉好吃。”

温采挣扎着大哭一声:“娘——”

弄玉惊讶道:“这奶娃娃会说话?”

雅文道:“都两岁了,怎么不会说话?哥,你完了……”

上官雅玉连忙跑来,抱住采儿道:“采儿,怎么哭了。”

温采指着弄玉哭道:“他说要吃我,呜……我讨厌他……”

雅玉看了一眼弄玉,哄道:“乖,玉哥哥是逗你玩的,快去和他们玩,我和桓王爷有话要说,听话。”

温采转眼看了看弄玉,弄玉正用极凶狠的目光瞅着他。

他一把抱住雅玉的腿:“娘,我不要和他一起,他好凶,呜呜……”

弄玉笑道:“采儿乖,过来,我不欺负你了哦。”

温采转过头去看,弄玉睁着大而纯真的眼睛望着他。

即使是有些邪气的凤眼,那样的神情也让人无法疑虑。

温采跌跌撞撞跑到弄玉的身边。

弄玉用手刮了刮温采的脸,柔声道:“采儿,你真是好、可、爱呀。”

温采咯咯咯地笑了。

弄玉道;“雅文,去拿核桃来。”

温采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把那核桃塞到自己口中。

温采老实地把核桃吞了下去。

再一颗。

再吞了下去。

又一颗……

后来温采还是哭了。雅文在旁边直叹气。

“娘,我讨厌那个玉哥哥,他逼我吃核桃……”

温采又一次啪嗒啪嗒跑到自己娘的腿旁直流眼泪。

雅玉抱起他,柔声道:“采儿,哥哥给你吃核桃,是喜欢你。”

温采的小手用力擦着眼泪,满脸核桃渣:“我不要他喜欢……娘你带我走,他好凶,好奇怪……呜呜……”

弄玉在旁边贼笑。雅文又叹气。

“雅文,去拿核桃来。”这话不是弄玉说的。

雅文看了看宇之,乖乖地拿了剥好的核桃。

宇之温柔地看着弄玉,用力将核桃塞到了他的嘴中:“玉儿乖,爹爹不欺负你,爹只是喂你核桃……”

弄玉扁嘴把核桃吞了下去。

结果第二颗,第三颗……

待遇和温采一样。

隔了好一会。

“爹,我错了……您放了我,我下次不逼小孩吃东西了。”弄玉哭丧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桓宇之。

桓宇之道:“你这孩子真的太调皮了,回去叫你娘收拾你。”

弄玉睁大了眼,随即哀求道:“不要,娘会打死我的!”

桓宇之哼了一声,不顾弄玉在身后哭闹,走到一直没说话的白琼隐身边。

白琼隐道:“怎么,和情人聊完了?”

桓宇之有些慌乱了:“不是的,她对我无意。”

白琼隐冷笑道:“是么,就是说,你对她有意了。”

桓宇之默不作声。

“好,你很好。我告诉你,下次在请人帮忙前最好先把脑子弄清醒些。”塞了一罐药在桓宇之手中,“这药能医百病,我不再有利用价值,谢谢。”

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桓宇之拉住他的手:“白公子,你是不是……”

白琼隐怒道:“不要和我说话!”

甩手离开了。

桓宇之拿着手中的药,却没有将它送给雅玉。

后来那药藏在何处,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罢。

桓宇之带着弄玉雅文回碧华宅的时候,琼儿莫名其妙失踪了。

原以为它会再回来,可它没有。

5 昔年曾记柳桥头

七年后。

芳草萋萋,垂柳扁舟。

到过京师的人,都定曾听闻六王爷两个优秀儿子的名字。

梅影公子生得绝世容颜,酒惠圣人才高八斗。

的确如此,弄玉只有十五岁,便已出落得英英玉立,当年微微发黄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如黑珍珠般明亮,动作神态越发带着倾倒众生的独有韵味。

他只要出现在街市上,便会引来无数闺中女子偷偷侧目。

可弄玉却一点也不像桓王爷。

虽高贵,却更加高傲,无论是眼神还是笑容。

像王爷的是雅文。

雅文与弄玉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属不同气质。

他有自己父亲所有的优点。

谦逊,儒雅,雪白折扇握于手中,满腹诗书信手拈来,随意一笑恍若春风。

虽然许多女子的梦中情郎是弄玉,可所有长辈都认为雅文才是真正的东床佳婿。

倘若有人问其原因,他们会笑着摆手。

梅影公子固然俊美,可眉宇眼神不正,太邪气。

跟了这种男人,不会幸福。

弄玉也无心娶妻,更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常对雅文说,男儿志在千里,心包宇宙而无骄盈,不可被风月情爱所牵绊。

雅文谨记兄长的话。

万安桥下,碧波翻涌。

白衣少年独立堤岸,身上轻纱翩翩飞舞。

蹲下身,轻轻拾了一颗石子抛入水中。

咕咚一声。

澄澈的水面荡漾起涟漪圈圈,雪白的短靴上溅落了点点水花。

那仍有点点波纹泛过的水面如同一块镜子。

直照到了人的心底。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多情而又温柔的眼睛,眨眼时浓黑的睫毛。

“白公子,其实你一直都没有走……是吗?”

白琼隐从水中看见他凝望着自己,没有转过头:“原来你都知道。”

桓宇之在他身边蹲下,歪过头去看他:“如果我不出来和你说话,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出来见面?”

白琼隐闭上眼,双手垂在膝前。

桓宇之道:“这么多年,你的容貌一点也没变。”

白琼隐道:“多谢王爷夸奖,王爷也依旧英俊如同以往。”

桓宇之笑了笑,两人都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浮起了淡淡红云。

白琼隐站起身子。

桓宇之抬头看着他:“要走了?”

白琼隐笑道:“王爷,我说了多少次,叫你做任何事都请先考虑清楚。滥情并不是好事。”

桓宇之的脸突然有些发红。

白琼隐长叹一声:“明天我还会来这里……最后一次。”

桓宇之站起身,怔怔地看着他。

白琼隐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口,微微发怒道:“这次我绝对不是骗人。”

桓宇之咬住嘴唇,没有回话。

白琼隐泄气一般放开了他,转身离开。

桓宇之皱眉看着他,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顷刻间,白琼隐停了下来。

转身,冲到了桓宇之面前,眼睛哭得红红的,大声吼道:“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什么都看不出来!我不希望明天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明不明白?!”

桓宇之依旧是一脸惊愕,浑身僵硬。

白琼隐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双唇。

那是白琼隐第一次哭,之后十来年,未再为谁哭过。

包括桓宇之的死。

次日下了蒙蒙细雨,如白纱般的白雾笼罩着整座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