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是我却是感动到几乎流下眼泪。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从来没有。
如果他像以前那般说不合礼数,或许我都会勉强他与自己交好,可如今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一时竟不知所措了。他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拥抱我的欲望,仅仅是用那种带着眷恋的目光看着我。
我们彼此凝视着对方,仿佛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
我懂他的意思。我知道和桓雅文在一起,我会比以前幸福上数倍。他对我这么好,他看我的眼神让我的心几乎碎裂,可是,我如何将自己的心再交给另一个人?
我将腿放下床,趿拉着鞋,打算起身出去。
桓雅文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似乎那样低的温度可以透过我的皮肤,透过我的血液,一直蔓延到我的心底去。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拿起了我拖下的衣服,勉强撑起身子,盖在了我的背上:“小心着凉。”
我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茫然地点点头,披着外套就走出了门。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可我没有留意。
碧华宅的小池内,浮萍稀疏地铺在水面。露珠滚动在那大片大片的碧绿色叶子上,如同玉盘中晶莹剔透的珍珠。几只蜻蜓从水面上轻轻擦过,飞舞在整个庭院。
天空中有几团白云缓缓飘过,夹杂着天空的湛蓝,还有散落在整个世界的,金灿灿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煦的微风,美若仙境的碧华宅,碧华宅外的十里红楼。
我的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我知道自己对弄玉那份十载的爱恋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而那个带着一脸柔情的男子正一步一步走入我的世界。
大厅内传来了打斗声。我开始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仔细倾听后才发现,那声音正在迅速靠近——物品摔碎的声音、人们喊叫的声音、武器碰撞发出的乒乓声混杂在一起,我几乎已经可以想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冲回了房间,急切地说道:“桓雅文,好像有人打进来了!!!现在怎么——”话还未说完,我的话便嘎然而止了。
桓雅文半撑在床上,嘴唇微微发紫,脸色比方才还要惨白得多……而他白色的亵服上、唇角、右手上竟然沾染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我知道我出去的时候听见的声音是什么了。他刚才咳嗽,但是怕被我听见,便捂住了嘴,所以声音并不大。我的心里慌乱急了,早知道就不该听他说那些无用的废话,直接拉着他就把他给做了,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他看见我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知道了。我现在没法应战,只有赶快出去了——”
“哼,想出去?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们两个都给吓着了,都转过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独眼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手握着一柄细黑的钢刀,眼神犀利而阴鸷。他穿着一身黑衣,额上绑着一个黑色头带,但是却无法遮盖住他那个极是明显的眼罩。
桓雅文此时几乎已是无力说话,可他却依然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病态:“请问阁下无事来访碧华宅是为何事?在下正在就寝,尚未更衣,未尽地主之谊,还望见谅。”那人哈哈一笑,讽刺地说道:“桓雅文公子,你就不要再与我装了!你明知道来者不善,还摆出一副迎接贵客的样子,这还真是难为你了!在下自知斗不过桓公子,所以特地选了公子发病的时候来到此地,看样子,我是来得很及时了?”
我见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忍不住骂道:“卑鄙!”那人怒视我一眼,但是很快那眼底的愤怒便转成了一种轻浮的目光:“哟哟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温家少爷吗?上次在峨嵋,在下可以亲眼目睹了您被鞭笞的样子,我想谁见了你那细皮嫩肉的玉体被抽得血肉模糊,大概都会心存怜悯吧?不过温采少爷也够厉害了,让桓王爷大小两个儿子都为你争得反目成仇……哦,不不,他们本来就有仇,那应该是仇上加仇了!一个是恶名昭著的邪美人弄玉,一个是仁义温文的俊公子雅文,你温采就算是没办点能耐,也可以青史垂名了!哈哈哈……”
我愤懑地瞪着他,骂道:“你真是无耻!”谁知他笑得更是猖獗:“无耻的人是谁他自己最清楚!老子没时间陪你们聊天,卫岛主叫我来,便是捕捉你这个小畜生的,上次拷问还没结束呢!至于桓公子嘛……暂时留你一条性命,岛主和须眉道长说,只要你安分一点,就可以多活几年!”
又是须眉和卫鸿连!这两个不要脸的老贼肯定又是在打《葵花宝典》的主意!看来桓雅文上次在峨嵋把我救出来是彻底激怒这两个老怪物了,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在他面前把脸皮撕破了。他们会这么心急,大概是因为《葵花宝典》的下落许多人都知道了,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可能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把我给瓜分了。其实谁都不知道,《葵花宝典》在弄玉手上。弄玉真是好样的,拿着武功秘籍一声不吭,让我来当替死鬼!
桓雅文叹了口气,说道:“看来真是如此了。那你把人给带走吧。”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个前一刻还在说喜欢我的人,竟然此时就为了自己的性命,将我丢给这个恶棍?!
那黑衣男子却笑了:“桓公子,你别和我玩这一套,我不是三岁小孩,没这么容易上当!”桓雅文说:“阁下看清楚了,我现在身体是最差的状态,手无缚鸡之力。难道一定要在下与您恶斗一场,才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
我看着没有丝毫动容的桓雅文,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凝结。
我被骗了。
我又被骗了!!!
那男子犹疑了一下,才朝我这走来。我竟然没有挣扎就让他擒住了自己。我的双眼一直看着桓雅文,他亦是吃惊地看着我。
突然,桓雅文的手微微一动——
一声爆炸似的巨响!
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捂住自己的鼻口,却还是没法阻止那些奇怪的烟雾进入我的口腔。在这样浑浊的环境中,我几欲呕吐,可是只是胃里感到恶心,却吐不出来。
一只手抓住了我。
那只手冰凉,如同冬季湖泊上的结冰。虽然刺骨,我的心却如同死灰复燃。
原来他只是想引开那个男人的注意。原来他没有骗我。一切都没有改变。桓雅文……他还是喜欢我的。
发现了自己的的想法,我真的想给自己两个耳光!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我居然不关心自己该怎么逃命,反而去想桓雅文是否真心喜欢我……重要的是,那个人是桓雅文。不是弄玉。
他带着我跳出了窗口,朝后院的山上奔去。
柔和的风突然变得有些凛冽,满天卷飞的叶子扑簌簌在我耳边擦过。四周的景色在不断变换,我们穿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树林,脚下的花草发出稀碎的声响。
但是他拉着我跑步的速度越来越慢,我知道他身上的病痛比刚才还要严重了。我也是极力忍住腿伤,一边跑一边说:“你先跑,我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停下来顶他们一阵子。”桓雅文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前方,没打算停下来。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见了他的气色,我知道他现在不能说话,他似乎多说一句话都会倒下。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跑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悬崖。上面是巍然耸立的山壁,山岸陡峭嵯峨,矗削入云;下面是碧波滚滚的大海,仿佛万马奔腾,汹涌澎湃。
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互相对望一眼,都陷入了沉思当中。
没一会儿,桓雅文突然说话了:“温公子,现在我内力尽失,我想大概……”还没等他说完,我便打断道:“内力尽失?!那不是一点轻功都使不上了?”他说:“别说想要翻过这座山,就是想要跃到一棵树上,大概都是没可能的了。”
我望着那岌峨的山,也没多想什么,便说道:“我背你上去,他们就要赶过来了。”桓雅文说:“那人的轻功怎样?”我说:“若我的腿没受伤,他绝对在我之下。”他说:“那你现在还可逃脱吗?”我说:“大概与他差不多。”他说:“有几成的几率能脱身?”我沉默了。若是我一个人逃,至多都只有五成能顺利逃脱,若带上一个人,我们必死无疑。
我就这么一直仰头看着,也不管那些人是否追来,一瞬间竟然不怎么着急了。为什么我们运气会这么差,或说卫鸿连叫来人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居然选在我们二人的身体状况都极度不佳的时候来到这里。我就不大明白,那《葵花宝典》真是这么好的东西?可以让江湖上的人为它拼得头破血流,视人命如草芥——不就是一本太监练的书吗?如果这本书在我的手上,我一定毫不犹豫地丢到他们的手上,让他们为它争,掀起再大的腥风血雨,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为了得到它而付出性命的人,的确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正思量着要不要等卫鸿连的人来了以后告诉他们,这本秘籍在弄玉手上,叫他们自己去找弄玉抢。其实我并不怕他们去找弄玉的。现在他大概已经将《葵花宝典》练至顶重了,谁能够打得过他?——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弄玉曾告诉过我,练《葵花宝典》的人必须先进行自宫,可是……他上次吻我的时候……而且看他的样子和性格,也与以前没多大差别。我终于明白了。
弄玉要不然就是未练此功,要不然,就是利用了我。以前他曾说过,有断袖之癖的人可以不用自宫。可是根据《葵花宝典》的练功原理来说,应该是在下面那个人才能练,也就是说,只有我才能练……这么算来,他一定是没有修炼了。也就是说,我对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是……对于他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为何要留在身边……
我越想头越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居然在逃亡的时候去思考弄玉在想什么。我转头对桓雅文说:“我们赶快走。”他却是微笑说道:“没有关系的,若那人在一里以外,你完全有余力可以逃脱。”我急躁地说:“你以为我背着你有这么大能耐吗?除非我没受一点伤!”桓雅文道:“不用背着我。”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于是问道:“你在说什么啊?”桓雅文说:“如果你背着我,无论再快,都会被他们追上。”我说:“莫非你有主意了?”他说:“嗯。那就是你跑,我留着。”我哭笑不得:“你真是个大笨猪!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却极是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他一边说,一边朝着悬崖边退去。悬崖的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你要找到哥哥。你们一定会幸福。” 东风刮过,吹乱了桓雅文的头发。那黑亮的长发夹杂着他的白衣在空中飞舞,美得令人心醉。他深深地凝视着我,温柔地笑了。
我握紧了双手,一时什么都无法思考了——桓雅文他……他不会想做那种蠢货才会做得出来的事吧?!我尽量遏制住嘴唇不要颤抖,可我的声音依然在打颤:“你、你在说什么?!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桓雅文依然用那双如剪水般的瞳孔凝视着我,那样的眼神令我痴迷,可他脸上的笑却变得凄切暗伤。他的鼻子微微发红,眼眶也挂满了晶莹的液体:“我不奢求你能爱上我。只希望你记住,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他的心,他的命,都毫不保留地给了你。”
我已经无力再吼叫,原本的愤怒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恐惧。我小心地朝他移动几步,试图挽回他:“不要,不要……雅文,你跟我走!!!你别做傻事!”桓雅文依然是满脸的柔和:“你叫我……雅文。”他站定在悬崖边,原本忧伤的笑容突然变得极其灿烂:“你叫我雅文。”
灼热的烈日下,他嘴边的笑意如同一缕剔透清澈的泉水。
那样的笑脸如此纯粹,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干净而明朗。
我的心里一阵揪痛!
冷汗已经从额上涔涔落下,我绞急地说道:“这样你就满足了?!我不报仇了,我不杀你了,你不要做这种事来吓我……你过来,你过来……”
桓雅文张开双臂,双眼却依然凝视着我。
“我多么希望你能把心分给我,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可我知道,你今生今世都只会爱哥哥一个人,你的心和身体都是属于他的……你甚至将下辈子,下下辈子的约定和承诺都给了他……我早已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我,可我不痛苦,因为哥哥他会让你幸福的。”
巍岑的悬崖上,四下看去,只有无尽荒野,灰褐色,几乎没有什么植物,一座一座陡峭的小山林立,底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着,已经无法再说出一句话。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
“采,你一定要幸福……”
他往后微微一仰,落下了悬崖。
“不!!!!!!!!!!!!!!!!”
凄裂的叫声划破了整个天空,然,挽救不回那个人的一点一滴,甚至呼吸。
我颓然跪在地上——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东风如同海涛般滚滚翻涌而过,鼓起了我的衣裳,灌入了我的身体,一种身体被什么东西贯穿的感觉。
他坠入了海中,成为了大海的一滴眼泪。
我站起身子,脚下用力一蹬,飞离了那个悬崖,攀上了峭壁。那个人落下的地方渐渐成为了一个点。一个小小的点。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透过荒凉的云朵凝视着脉脉的苍穹。我望天,觑见了那一团团离自己更近的云朵。翻涌而过的波涛,如同翻涌而来的狂风。远处一望无际的碧蓝深海。但那是一只温柔凝视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我的身体。我告诉自己,那是风。
是谁曾用那样温柔的手拯救了我。
是谁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偷偷看着我,然后又红着脸,偷偷画下了我。
是谁在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是谁在我难过的时候比我还要伤心。
是谁在我已经开始为他动心以后,却说要将我送回另一个只会糟蹋我、玩弄我的男人身边。
可是他却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我。
他明明知道在失去他以后,我不可能再拥有幸福。
他明明知道,在他离去以后,我会用一生时间,来追忆他的所有。
爹,娘。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我让我们家的仇人自愿为我丢了性命,而且还如愿以偿地伤透了他的心。
我站在山顶,俯瞰着那翻卷着巨浪拍打暗礁的波涛,那片一直蔓延到天边的大海,那片没有尽头的碧蓝。
我告诉自己,那其实是一个人温柔凝视的眼睛。
那是一双,温柔凝视着我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重见弄玉
我翻过那座山,没日没夜地跑了两天。我一边跑还一边询问自己:我现在还活着做什么?从失去家人以后,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弄玉,唯一的生活目标就是报仇。现在弄玉把我当玩物一样甩掉了,我的仇也报了。而且,我还非常不争气地对自己的仇人动了真情。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谁了。每次想到弄玉我就会感到一种几近令我窒息的心痛,可现在我一想起桓雅文,我的眼泪就会毫无节制地往下落。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要在失去某个人以后才会发现他的好?或许人的本性就是贱。我从未得到过弄玉,所以我迫切地想要得到他,就连现在,我依然没法放下他。而桓雅文,他一开始几乎就是任我摆布,所以我就像弄玉糟蹋我那般糟蹋他,无视他。
这是上苍对我的报复吗?我彻底失去他了。
我沿着山下来,看见了一个城镇,城门上方写这殷红色的两个大字:咸阳。我方知道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我往里面看去,发现街上人潮翻涌,载歌载舞,似乎正在欢庆着什么节日。直到我看清了居民门前挂着的菖蒲,还有儿童脖子上挂着的端午索,才发现已经快到端午节了。这正是官民同享、贵贱同欢的时节,城中的老老少少门都穿着漂亮的新褂子出来游玩,女子门对镜贴花黄,男子们举酒搀雄黄。
我在门前逡巡不前,突然发现自己早已无法融入这样热闹非凡的地方了。河边龙船鳞次栉比地排列着,我料想不多一会就会有龙舟大赛了,人们喧哗的声音和一些锣鼓敲响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周围是空寂的。恍然间,心头便涌上一首词:
年年端午又今朝。鬓萧萧。思摇摇。应是南风,湘浦正波涛。千古独醒魂在否,无处问,有谁招。何人帘幕倚兰皋。看飞桡。夺高标。饶把笙歌,供笑醉陶陶。孤坐小窗香一篆,弦绿绮,鼓离骚。
这是小时端午节爹教我的词,我记得年仅六岁的我当着群雄的面将它背出来,所有的人都大赞温家出现了一个神童,他们都说即便我无法达到父亲的武学境界,没有他的侠肝义胆,都可以从文出仕。可是一切都在那场火中毁灭了,我不知道那以后的生活是否算是重生,我只知道现在我是没有目的地活着。
空虚。当一个人失去了目标以后,也只有这种感觉了。小时候想变成像爹那样厉害的大侠,让别人一听到我的名字,都说“那孩子和温恒誉大侠一般厉害”,也曾不断悄悄想过寻一个像娘那般美丽的女子当夫人,然后两人一起持剑行走江湖,成为人人羡慕的情深鹣鲽,鸳鸯侠侣。在爹娘死了以后,我又想练得一手绝世武功,替他们报仇雪恨,然后再去完成我原先的梦。可是弄玉将我的一生轻易地改变了。如今,我成为了一个只会爱上男人的断袖之宠。我报了仇,可我现在只想我的仇人能够活过来。
现在我只想,现在如果有一个人能出现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过端午,那有多好。无论那个人是弄玉,还是桓雅文。
我真是越来越贱了。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而且是两个男人。
最重要的是,我没法得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我深爱的那一个人让我心碎,而深爱我的那个离我而去。他真的永远离我而去了。
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他们!!
我的双拳紧紧握住,指甲深深地掐进了皮肤里——
卫鸿连和须眉这两个人渣!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们,将他们千刀万剐,再将他们的皮一块一块割下来,全部丢去喂狗!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手中有黏稠温热的液体流下,我不觉得痛,因为我的心更痛。
桓雅文,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从未这样想杀过人,是你害的我,你害我变成了一个嗜血魔鬼。你在上面看着吧,我会让你亲眼目睹我是如何将这两个人砍到血肉横飞的,我要让别人都认不出来他们原来是个什么东西,别人看到他们的尸体,只会知道那是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红红的,像肉酱一样……哈哈哈哈……
大圣人,你看不下去了,是吗?你那么崇尚儒家思想,你那么慈悲为怀,那你回来啊, 你回来我还是原来那个我——那个懦弱到看见血都会头晕的傻小子!
我站在看着远方郁郁葱葱的山林,看着半山腰上深棕色的旷野,迷迷糊糊的视野早已被某种液体给充溢着,下一刻便夺眶而出。
“雅文,你回来。我求求你,你回来……你回来!!”
周围的喧哗声将我的喊声覆盖住了。人们依然在做着自己的事,没人留意到这里有一个人如发疯一般地嘶吼着。他们与我擦身而过。
那么寂寥,这里终究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长期练武的关系,我的神经也变得十分敏感。
我的背部骤然一紧,感觉有东西朝我飞来!
我翻起手臂,用手肘往回一击——
“铿”的一声,几乎击中我的暗器瞬间反弹回去。我转头一看,只见周围的人都散了开去。可我却发现了一个青衣男子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那个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手腕缠着黑色布条,长着一张极其清秀的脸,双眼若星,面如傅粉,嘴唇无甚血色。虽然他没有说话,可看到了他那样自若的神情,我敢肯定,他一定是那个发暗器的人。我仇视着他,亦是一语不发。
可他却主动走了过来。
我知道此人来者不善,所以格外小心地提防着他。可他却一直没有再次攻击的打算,只是淡淡说道:“温公子,教主请你回去。”我说:“你是谁?”他说:“天涯。”我大惊:“‘毒公子’天涯?”他依旧是面无表情:“那只不过是江湖中无聊人士取的诨名罢了。”我说:“你不是没有固定居所,四海为家么?”他说:“现在有了。而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带你回去复命。”我说:“如果我不走呢?”他说:“你既然知道我的绰号,自然也该明白刚才飞来的暗器上沾了什么东西吧?”
我心里也有了底,他在暗器上喂了毒。我说:“我对生死早已无所求,活着,或许还是一种负担。我只想知道,你怎么认识我?”他说:“十八九岁,容貌出众,瓜子脸,身材瘦削……这样的男子,并不多。”我说:“可是总该会有很多。”他说:“你会玉石俱焚的第七式,这一式只防守,不进攻,基本不会受伤。”我心想他连这个都知道了,但嘴上还是问了别的:“那万一不会玉石俱焚,抵挡不了暗器,那不错杀了好人?”
他终于有了表情——冷笑,外加一脸的不屑:“亏你还是教主身边的人,居然还怕错伤人命。我已经认错十来次了。”我的心底一阵恶寒,他的言下之意,便是他已经错杀了十多个人了。我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教?”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还是没法想像那个人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我曾经还想过,或许他会改变。看来那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了。天涯说:“冥神教。”
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也躲不过这一劫了。或许弄玉已经知道了桓雅文的死讯,而桓雅文死,我又消失了,那么杀掉他的人只能是我。事实亦是如此。虽然我没有杀桓雅文,可他是因我而死。现在,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弄玉就派人来找我索命了。
如今我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放纵自己,杀人越货,只为求来下半生的苟且偷生?不管怎么说,我想见见弄玉,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只是,无论他是否有做过那些事,我与他之间也不会有可能了。曾以为弄玉是一场梦,在我生命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他的美貌、他的邪气让我痴迷了那么多年。可现在我才明白,桓雅文的死带走的,不仅仅是梦,还有我余生的希望。
我说:“我跟你去。”天涯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纸包,然后对我说道:“那么,得罪了。”言犹未毕,就把纸包打开,朝我面前一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发现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摇摇晃晃,意识慢慢模糊……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一片黑暗。我想站起身子,可是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挣脱不开。
我似乎被绑在了一个麻袋中。这种感觉真不好受,四肢都被捆绑着,酸软得难受。空气浑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努力挣扎了几次都失败以后,我终于气馁地放松了身子,开始回想发生了什么事……天涯说要带我去见弄玉,但是把我弄昏了。那么,这里是哪儿?
我敛声屏气,开始试着探听周围的动静。
我身前身后有许多人。而且这些人的呼吸十分均匀平稳,比常人要慢得多。可以由此推之,他们都是内功极深厚的人。但是离我较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的气却凌驾于这些人之上。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什么会聚在一起,却又不说一句话。
一阵沉闷的死寂过后,一个雄厚的声音响了起来:“教主,我们已经搜寻了十三座城,但是都没有找到。只有在京师的时候打听到一些消息……听说前段时间有一名少年曾住在碧华宅,形貌和教主说的极相似,可现在碧华宅被人给挑了,酒惠圣人和那名少年都下落不明,碧华宅的下人都遣散了,就剩下一个小丫头,可是我们找到她,她就知道哭,什么也不说。原本想一刀宰了她的,但是想到这是桓雅文的人,万一得罪了他……”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既然没有下落,那就算了罢……曼雷门的事怎样了?” 那声音有些慵懒,却格外好听。我心里一阵悸动,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原来那人真是弄玉,他的武功为何进步这么快?莫非他真的练了《葵花宝典》?
只听见那嗓音雄厚的男人又继续说道:“挑了门,一个不剩。”弄玉道:“干得不错,下去领赏吧。”虽然语气是在赞扬,可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成立的教派,现在竟有这么多人在冥神教门下了。那人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接下来又有许多人向弄玉汇报任务完成情况,我在袋子里听得冷汗直流——他现在已经完全堕入魔道了!竟然指使手下去做这么多大逆不道之事!
待众人都汇报完了以后,一个声音从我身边响起:“教主,蜚蠊教的谌舵主已经被属下杀了。”那人正是天涯。弄玉饶有兴致地问道:“动作这么快?怎么杀的?”天涯说:“毒死的。”弄玉说:“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人。”听了他们的对话,我更是感到恶寒。弄玉说这几句话就像是在说“买的什么米”“你买的果然是好米”一样。他究竟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这时,天涯又说道:“教主让属下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他说完了好一会,弄玉才说道:“在哪里?”虽然口气依然平淡,可是他的内息明显有些紊乱了。天涯说:“在这个袋子里面。”弄玉说:“你随我来。把他带着。”他刚说完,我就被几个人抬了起来。
弄玉和天涯似乎一直走在前面。走过一会儿,我就被放了下来。天涯和那几个人都走了出去,就剩下我和弄玉。
一时间我突然觉得异常紧张。这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突然,包住我的袋子被打开了。
一下袭入眼帘的强光让我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我十分费力去看,才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带着睥睨的神色对我说道:“采,想要找你,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我才发现自己被带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房里的摆设都极是奢华,而弄玉站在我面前,亦是穿着十分华美的轩裳。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可我怎么也无法称这种表情为“笑”。他的眼神那么凛冽,那样的表情,让我觉得他下一刻就会一掌将我击碎。
原本我以为自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骂他一顿,若是运气不好,大不了被他杀了。可是此时,我竟软弱到连话也说不出口了。我垂下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正视他的双眼。
他蹲下身看着我,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脸颊。他的动作那么轻,就像是轻盈的羽毛落下,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的心开始狂跳,脸上微微发烫,可心底依然在努力抗拒——桓雅文为我而死,可我却将心思放在这个魔头身上!为什么我会去爱一个不爱我的人?现在在弄玉面前,我和以往一样,像个大姑娘一样害羞,这是我想要的吗……这是我想要的吗?!
弄玉替我解开了绳索,拉我站了起来,说道:“采,这么久没见,你依然这么俊俏,让我真是有些爱不释手了。” 我的手原本就被那绳索绑得微微生疼,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顾不了手上的疼痛,本能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不敢看他。弄玉靠近了我一些,从身后抱着我的腰,在我耳边柔声说道:“我们好久没亲热了,今天我们就好好放纵一下,你说可好?”我想挣脱他,可他将我箍得紧紧的,怎么反抗都没有用。
宽静的房间里,珠花挂在窗幔上,发出晶莹的光。窗幔是火红色的,珠花是纯净的白。这样的重叠,仿佛是一团烈火上的水珠,瞬间蒸发。
弄玉温软冰凉的唇亲吻着我的颈项。我怔忪地看着那艳红如火的窗帘,那窗帘上被风轻轻鼓起的波纹。我原本骚动的心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满满的寂寥。空荡荡的,如同一片无穷无尽的荒原。
“你为何要杀印月?”
美轮美奂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异常突兀。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讲话,我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了。我的心里依然是一片混乱。可我还是转过头去,直直地看着他。
短暂的沉默。弄玉抱着我的手松了,他目中的神色异常深沉:“你可知道秦印月的真实身份?”我说:“秦印月就是秦印月。不容置疑。”弄玉冷哼一声,说道:“怕你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吧。如果我告诉你,秦印月就是蜚蠊血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