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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悦不悦道:“面子攸关,小什么?你听我说,我是做不了了,但是你行。你一定要替我干成。我不许你退缩。”
白玉蟾道:“可是我不会呀。”
胡悦道:“你会。师父教过你的,你一定没有忘。你别瞧不起这种事,为民造福的事就是好事。你能忍心看着云阳县的老百姓干死渴死吗?”
白玉蟾失笑道:“老天爷下不下雨,我怎么能管得了。”
胡悦道:“你能。师父有一块玉佩,上面有阴阳双鱼图,他给你没有?”
白玉蟾点点头,从怀里摸出来递给胡悦。
胡悦道:“这是块古玉,很是灵验。只要天要下雨,这阴阳双鱼就会变得润泽起来。你看,这鱼身上不是有些水汽吗?”
白玉蟾摸摸玉璧,真有些湿润,像是玉璧出汗一样。他把这块玉贴身放了这么些时候,从没注意过。说道:“真神了,这是什么道理?”
胡悦道:“什么道理?天要下雨,燕子会低飞,蚂蚁会搬家,小虫会抱成团嗡嗡叫。动物们都会知道,古玉能知道,有什么希奇?这天马上要下雨了,你这就去登坛作法,祈下甘霖,百姓们自然会感激你。到时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事干不成?”
白玉蟾道:“那不是骗人吗?天要下雨,到时候自然会下,为什么要人来感谢我?我才不要担这个虚名。”
胡悦重重叹口气道:“你这个书呆子!你难道不想干一番大事?你就眼看着别人借着门派的势力耀武扬威,你就该忍气吞声?那陈志奇若不是仗着他是全真教弟子的身份,你想他会这么不可一世?”
白玉蟾瞪着他,胡悦这一番话把他吓傻了。
胡悦摇摇头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资质,我早就干成了。你想师父为什么把这祖传宝物传给你?他是不是要你继承衣钵?你自己想想去!”
这里正说着,门外有人道:“罗浮真人,汤大老爷来了,请你去登坛祈雨。”
胡悦道:“我被太乙派的道士打伤了,动不了,不能做法了。不过这位海琼真人能耐比我大,功力比我深,请他去只有更好。你们搭好坛,他马上就来。”
门外汤县令的师爷应声去了。门内白玉蟾有些呆了。
胡悦道:“答应也答应人家了,去不去就看你。你要想让师父在九泉之下被人咒骂,说他有眼无珠,收了个胆小鬼徒弟,那也由得你。”他深知白玉蟾从小学的是“礼义仁智信”这一套儒家学说,要他故弄玄虚他是不会的。非要在关键时候推他一把,他才会懂得变通之道。
白玉蟾呆坐在胡悦床前,脑中激烈交战。眼看胡悦是上不了场了,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站起来,沉声道:“好,我去。”
胡悦点点头,把放在床头的一个袋子交给他,里面装着做法需要的一切用品。
白玉蟾紧紧腰带,整整道冠,拂拂道袍,把师赐长剑背在背上,手握祖传古玉,另一只手挽了胡悦给他的袋子,开门出去。
庭院中间昨天搭祭坛的地方,今日又搭好了。四周站满了乡民,每个人眼中都含着热切的期望。白玉蟾心中一股热流涌上来,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胸中气血翻滚,有如乌云在空中聚集。
他抬头看看天,依然是热阳高照;再看看手中握着的古玉,双鱼身上氤氤氲氲,水气弥漫。一霎时,白玉蟾像是看见双鱼活了过来,在水中活泼泼地游来游去。他再一定睛,双鱼依然原样不动,只是上面的水气越来越厚,水汪汪的,泛着光泽。
他将古玉放回怀中,抬脚往坛上走,忽见庭院的石板缝中有一条黑线在蠕蠕移动,再一细看,原来是一队小黑蚂蚁在匆匆搬家。想起胡悦的话,心中一定,不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白玉蟾登上祈雨坛,从袋中请出老君像,祭起天师位,挂上七星旗,点燃三清香。诵读师父所授的“神霄雷法”口诀:
“…五雷者,金木水火土,在人乃心肝脾肺肾。金肺木肝,金能克木。木为震,震为雷。以酉兑之金,克东震之木,雷声也。金肺水肾,金能生水,水从金生,以金生水,以水克火。乃金水辅太阳祈雨之妙也。肾水,心火,相搏,雷声大作。正所谓相刑相害,而雷雨不沛。金肺火心也,以金克木。木返生火,以制其金,行持三际,以两手擦起,心火顷刻屯蒙发,雷电光现矣…”
他缓缓诵来,手舞足蹈,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像是恩师在空中指引着他。
胡悦叫老道抬了他在廊下观看,见他做得这样好,心中大慰,暗思自己上去也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白玉蟾一字一句以丹田之气吐出,便在这时,天空中一道紫白色的闪电一闪而过,跟着一个焦雷“咔喇喇”在头顶炸开。众人大声惊呼,有人道:“真灵,真灵。”
白玉蟾全神贯注,丝毫不受其影响,继续念完口诀,最后诵道:“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同体。参天地而赞化育,体天道而佐国民。”一句话未完,大雨倾盆而下。
众人大声欢呼。汤县令领了一县官员向天叩拜。白玉蟾转头看向胡悦,胡悦朝他竖竖大拇指,一脸笑容。
雨水如注般倾倒下来,没有人想到要去避雨。乡民们在雨中欢笑跳跃。寿老太公想起白玉蟾来,颤微微上前扶住他,道:“多谢仙师解民倒悬,请受老朽一拜。”说着揖了一揖。
白玉蟾忙拦住道:“后生小辈哪敢受老丈大礼,折杀了。”
乡民见寿老太公都在行礼,也都向白玉蟾拜了一拜,连汤大老爷都在其中。
白玉蟾从未经过这样的场面,顿觉志得意满。一抬头,却看见陈志奇一脸不屑的神色,不禁心中一凛。
开派
乡民散去后,雨仍在下。赤松子三人觉得留下没意思,趁乱也走了。
白玉蟾回房换了衣袍,来至廊下看雨。
陈志奇抱臂而立,见了他忍不住道:“我辈清修之士,应该修善自身。不该妖言惑众,欺骗愚弄百姓。这雨下不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咒语念上一千遍,它不下雨仍是不会下。时候到了自然下,这是自然之中万事万物的规律。你装神弄鬼一番,把功劳算在自己身上,借此鱼肉百姓,和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我辈侠义之士除奸去恶,头一个要杀的便是这等不法之徒。”
白玉蟾给他骂得抬不起头来,其实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胡悦可听不下去了,说道:“我呸!亏你还是道教门徒,竟然说出此等数典忘祖的话来。张道陵张天师不是我道家祖师爷爷?他是怎么起家的?难道不是以五斗米道开始,符水咒法,祈雨禳福,广收门徒,才有了道家一派?就说你全真教的重阳祖师,开始时不也是行的这一套吗?”
陈志奇听他说到自家祖师头上来了,不禁怒道:“你…”
胡悦不理他,自管自说下去:“我辈同为道家中人,虽然门派不同,但一部道德经总是一样的。你这人和我这兄弟一样,有点迂腐。我来点拨一下你,你一听就明白。我来问你,我们修道修的是什么?是天人合一。既然天人能合一,那为什么不能天从人愿?天既然能从人愿,那人要天下点雨,又有什么不可以?”
陈志奇张口结舌,不知从何批驳,只得道:“你强辞夺理,我不跟你磨牙。”
胡悦见说得他哑口言,心中大乐,吹嘘道:“要是昨天我上坛祈了雨,这雨昨天就下了。你看刚才晴空万里,哪有一点点下雨的样子?我兄弟上坛一作法,马上晴空响霹雳。换了你,行吗?”
陈志奇给他说得活灵活现,不禁也将信将疑起来。
白玉蟾肚里暗好笑,道:“大哥,我抱你进房休息吧,你的伤要养上几天才能动。”
胡悦情绪激昂地说了许多话,也觉得累了,点点头,让白玉蟾抱了他回去睡觉。
三人在炼阳观住了几日,等胡悦伤好。陈志奇和白玉蟾闲暇时谈论内丹,切磋剑法,倒也相得。汤县令又来道过谢,奉上谢金。白玉蟾待要推辞,胡悦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
汤县令道:“这云阳县常年闹旱,祈雨之举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不知三位有什么良策?”
这三人能有什么良策?但胡悦是不肯自认无用的,机灵一动,道:“云阳云阳,已有一‘阳’字,这炼阳观又犯一‘阳’,二阳在天,焉有不旱之理?我看不如把这‘炼阳观’改作‘喜雨观’,有阳有水,风调雨顺,大吉,大吉!”
汤县令一听大喜,道:“改得好,就叫喜雨观。来人啦,拿笔墨来。”
老道拿来笔墨纸砚,汤县令提笔写了三个字:喜雨观。别看汤县令其貌不扬,三个字倒写得劲峭挺拔,深得柳书之意。
白玉蟾自小习文,人家的字写得如何是一看便知的,赞道:“好字,好字啊。”
汤县令得意洋洋,叫师爷拿去招牌店镌刻了,换下炼阳观的匾额。
胡悦伤势渐愈,问起白玉蟾有什么打算。白玉蟾本就没什么目的,便问他想去哪里。
陈志奇忽道:“既然二位没定目标,不如到太极宫一游。下月是家师长春真人华诞,我师兄弟打算为家师庆贺。两位师兄一起去观礼如何?”
白玉蟾喜道:“尊师大名播宇内,若能亲睹其面,那是三生有幸。大哥,你说呢?”
胡悦道:“久闻太极宫乃北方最大的道观,是唐开元年间修建的,极为宏丽壮观,规模还大过重阳宫。小弟正想去拜谒。”心里想的是听说那边烧羊肉是一绝,正好去尝尝。
陈志奇道:“胡兄的伤刚好,咱们一路慢慢走去,时间差不多正好。”
三人打起行装,买了三头骡子代步,一路游山玩水,往北而去。
一日白玉蟾问道:“大哥,你说过太极宫大过重阳宫,是什么道理?”
胡悦道:“这个我不知道,你要问陈师兄了。”
陈志奇道:“重阳祖师门下只有七名弟子,家师门下却有几十个弟子,早几年进门的师兄们又收了弟子,是以房舍越建越多,就比重阳宫大了。倒不是家师有意为之。”
谈谈说说,路上殊不寂寞,不日到了太极宫外。果然恢宏壮丽,金碧辉煌。廊舍勾连,重檐雕梁。把个初见世面的白玉蟾看呆了。就连见多识广的胡悦见了也“哟”了一声。
陈志奇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极为得意。他请二人来就为了显显排场,压压胡悦的气焰。费了许多时间,终于达到目的,怎不叫他心花怒放?
为了庆贺长春真人的寿诞,太极宫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说不出的热闹喜庆。四面八方来的贺客挤满房舍,弟子们只好让出屋子给客人,自己睡走廊。贺礼堆满几间空房,仍源源不断地送到。
白玉蟾和胡悦两手空空地来,才知来得冒昧。亏得胡悦从包中取出两件珠饰,才不至于太难看。这两件珠饰还是万家珠宝中的剩余物资,也算得上精美。若非如此,早被胡悦换酒喝了。
来客们相互介绍,说这是少林派某某人,这是华山派某某人,这位又是丐帮某某人,铁剑门某某人…各门各派,各帮各会,五花八门,盛极一时。
白玉蟾心有所感,当有人问起他的门派时,白玉蟾道:“我是金丹派白玉蟾,这是我师兄胡悦。你问创派祖师啊?是翠虚真人陈楠。”
白玉蟾与胡悦在庆典后离开了太极宫。白玉蟾要赶回武夷山,胡悦则要继续他浪迹江湖的生涯。两人道别后,白玉蟾匆匆回山,他想起陈楠临终遗言:“…那两个钟吕是吾师友…”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当中像有许多内幕不为他知道。
他打开止止庵的尘封的大门,洒扫庭除。将那块刻有陈楠临终遗言的话取出来供奉在堂上,细细研读师父留下的典籍书简,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陈楠遗下的一册书上记载着世系表:…昔李亚以金汞刀圭火符之诀,传之钟离权。权以是传吕岩(洞宾)。岩叟以是传之刘海蟾。刘传之张伯端。张于难中感杏林石泰之德,因以传之。泰,分州人也,事成游毗陵,授之于蜀僧(薜)道光。光之门,有陈楠,号翠虚。最后一行有字写道:陈之弟子,琼州白玉蟾。
这行在墨迹较前文清晰,白玉蟾认得是恩师陈楠的笔迹。白玉蟾捧着世系表,激动不已。他没想到师父对他有如此高的期望,把一切都留给了他,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
白玉蟾放好书册,跪下叩了九个头,道:“师父,你放心,我会做到的。”
自此,道教金丹派正式创立。白玉蟾奉刘海蟾,张伯端,石泰,薜道光,陈楠为南宗五祖。之所以称“南宗”,那是为了有别于北派全真教。全真教师承钟离权吕洞宾,是世人皆知的。而刘海蟾师从多门,当年与陈抟吕洞宾同隐于华山,可说是亦师亦友。而“那两个钟吕是吾师友”的话,自他开始,代代相传。
白玉蟾在止止庵又住了几年,把陈楠留下的书籍研究通彻,功力精进,道学精深。这才再次下山,游走江湖,广收门徒。为了扩大影响,他驱邪禳灾,祈晴祷雨,降妖诛怪,除强拂弱,咒水施符,治病救人。短短几年间,在南方声名鹊起,金丹派的名头几乎可以和在北方的全真派相抗衡。
嘉定十一年,喜好慕仙修道的宁宗皇帝封他为“紫清明道真人”,把洪州玉隆宫赐给他主持。二十三岁的小道士成了护国法师,声誉之隆,无出其右。
白玉蟾在玉隆宫里四处观赏,越看越是得意,只可惜恩师陈楠没看见,胡悦也不知在哪里逍遥。回到卧房,捡了几块炭放进小火炉里,扇着了火,往茶壶里灌满水,搁在炉子上。
不多时壶中水滚了,白玉蟾投进茶叶,稍稍闷了闷,把壶里的茶倒进一只茶碗里,轻轻吹了吹,喝了两口。这茶是宁宗皇帝御赐的,果然清香扑鼻。白玉蟾捧着茶碗深深嗅了嗅,吸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赞道:“真香。”端起碗再喝两口。一碗茶没喝完,白玉蟾“咕咚”一声倒在地上,茶碗也扣在他身上,湿了一片衣角。
过了良久,门轻轻被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进房来,反手掩上了门。来人侧耳倾听了一会,确定没有别的声音,才走到白玉蟾身边,看了看他,又用脚尖踢了踢,像是试探白玉蟾死透没有。
白玉蟾的身子给他踢得动了动,却没有别的反应。
那人俯下身,慢慢伸手到在他鼻子下面,探一探还有没有呼吸。果然一丝气息也无。又过了良久,那人才放心地收回手,得意地笑了。笑了几声后轻蔑地道:“臭小子,你也有今天!”最后瞪了白玉蟾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把那人吓得激凛凛打个冷战。原来白玉蟾像根木头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双本来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那人先是一惊,随后镇定下来,一翻手腕,亮出一把明晃晃亮闪闪映人毫发的匕首。那人手握匕首向白玉蟾疾刺。
眼看要到白玉蟾胸口,忽见白玉蟾抬起右手,并拢两指点那人腕间太渊穴。那人看他来势如电,忙缩手变招。但白玉蟾的两根手指如影随形,跟着便到。
那人这才心中大惊,没想到白玉蟾武功已高强至此,看来他的名声不是平空得来的。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弄不明白的是,先前他明明喝了茶,已经中毒,怎么就和没中毒一样呢?
白玉蟾自从跟随陈楠,既学武又学医。金丹派五祖中石泰本是医家。有一次救了张伯端后,张伯端才把一身功夫传给了石泰。从石泰以后,代代弟子都是杏林高手。白玉蟾行走江湖之际,打的也是治病救人的旗号。如此精通医术,这茶中有了异味哪有辨不出来的?
他想下毒之人躲在暗处,自己若看出茶中有毒,宣扬开去,那人有了防备之心,隐藏更深,就不易查找了。便将计就计,假装中毒,诱使下毒之人现身。果然那人出现了。
更兼白玉蟾这几年功力大进,已不可和五年前初出茅庐时同日而喻了。这时若要和赤风子陈志奇他们动手,一招便可决出胜负。眼前的人这点招式,还真在白玉蟾话下,岂有想点哪个穴位点不中的道理。当下手臂一长,点中那人太渊穴。
那人手腕一酸,匕首拿捏不住,笔直地往下掉。也没见白玉蟾怎么动作,那把匕首已在他手中了。那人手腕麻软,两腿仍然完好,拔腿便要逃走。
白玉蟾左臂挥出,拇指食指扣起,弹那人足跟昆仑穴。
那人只觉脚后跟上有一股热气上冲,霎时到了膝间委中穴。委中穴顿觉一麻,支撑不住全身重量,当即跪倒在地。那股热气继续上走,到了臀侧环跳穴。热气在环跳穴不再游走,而是聚集起来,不断涨大。涨到后来,那人直觉环跳穴越涨越高,像要涨破皮肤暴裂开来。
那人忍不住出声哀号,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得衣襟散开,露出胸膛。
白玉蟾心想整得你也够了,翻身坐起来,在他环跳穴上点了一下。
那人只觉涨得跟球似的臀部被戳了个小洞,球里面的热气丝丝地往外冒。热气散掉一点,他身子就舒服一点。散到后来四肢百骸无不惬意,便如劳累了一天后泡在热水里洗澡一样,泡得他昏昏欲睡。
白玉蟾看那人面目,自己并不认识,为什么会有谋害自己呢?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下毒害我?”他想是不是别的门派的人看自己这样风光,心中不忿,来除去一个对手的?
那知那人懒洋洋地答道:“小子,我跟你不共戴天。你带了官兵来剿了我的海岛,让我苦心经营的生意全泡了汤,我不杀你我枉为男子汉。只是这些年到处都找不到你,不知躲进了哪个乌龟壳里。前些时听说皇上新赐封的国师名叫白玉蟾,我就知道是你这小子。兴建玉隆宫招募工匠,我就混在里头,留了下来。没想到连毒药都毒不死你小子。”他虽然说得咬牙切齿,但语气温和,听上去着实怪异。
说了半天这人便是安岛主。白玉蟾想那也怪不得他要来找自己报仇。只是安岛主满脸的伤疤,这人怎么皮光肉滑的?莫不是脸上戴了面具?
白玉蟾伸手在他脸上搓了一搓,搓起一层浮皮。白玉蟾刷地揭开,底下果然是安岛主那张伤痕密布的脸。过了这么多年,白玉蟾已长成大人了,这张脸丝毫没变。
白玉蟾说道:“呸,你也太小瞧我白玉蟾了。你还当我是那个差点被你卖作奴隶的小水手?你这点小小的毒能毒得死我白玉蟾?我告诉你,我捧起茶碗来一闻就知道是什么毒了。是羊踟蹰是不是?这毒本来没有气味,但是放在茶里,给茶叶里的茶碱一逼,就出来一股兰花味。这茶是皇上御赐的雀舌水芽,平日里是用蜡封存的,怎么也不会串味,又哪儿来的兰花香味呢?你这毒不是放在水里就是放在壶里,所有我煮水的时候也没闻到有什么味道,只是这茶叶一放进去就有兰花香味了。你想不到吧?再说这茶本是解毒的良药,当日神农尝百草,一日而中百毒,以茶树叶解之。你不学无术,那也难怪。你明知我这壶里的水是要煮茶的,还放在这里面,可见你对毒药的毒性所知有限。你的毒不死人,只好怪你自己。”
安岛主叹道:“时也命也。我崔相安一生命运多舛,时运不济,难道真是上天注定的?”
白玉蟾一听大惊,颤声问道:“你原名叫崔相安?以前做过两广转运使?”
崔相安得意地道:“当然。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是受皇上封赏的?想当年我也是皇上钦点的进士,官居五品。不比你小子差。怪只怪葛家的小子,放火烧了房子,烧坏了我的脸。天幸我逃得性命。等养好伤,才知道人家都当我烧死了,吏部也取消了我的官职。我想做不成官就不做了,我这样一张脸也没脸去做官。官做不成就做强盗。我放了官牢里的死囚,他们自然死心塌地跟着我。做海盗刚刚有点起色,你小子又横刺里杀出来,毁了我的大好基业。嗨,老天对我如此不公,却让你这种毛头小子飞黄腾达,真是没眼啊!”
他自怨自艾,唉声叹气,忘了身处何地,竟对着白玉蟾一吐心中苦闷。这都是白玉蟾的点穴功厉害,让他以为是躺在澡堂子的热水池里,和身边的人正聊着天。
白玉蟾哈哈大笑,道:“老天爷真是有眼。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旁人。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崔相安崔大人,你可认得我是谁?”
崔相安横他一眼,依旧懒懒地道:“你不就是白玉蟾吗?你当我喝醉酒老眼昏花了?”
白玉蟾瞪着他道:“不错,我现在是叫白玉蟾,但我以前名叫葛如晦,葛有岭是我的父亲。你刚说的放火烧坏你脸的葛家小子就是我!你逼死我父亲,害得我丢了功名,害得我改名换姓,害得我差点葬身大海。你还冤?你这是恶有恶报,时辰已到!”
崔相安惊呆了,脸上懒洋洋的神情一扫而空,怀疑,惊奇,愤怒,恐惧,诸般情绪齐聚心头,一张疤痕纠结的脸因而扭屈变形,显得愈加丑陋,让人作呕。他指着白玉蟾道:“原来都是你这小子,原来都是你这小子!我做官,官做不成;做贼,贼也做不成。老子本来前程似锦,年纪轻轻已是五品,不出十年就可出将入相。全因你烧坏我一张脸,害得老子没脸见人,害得我老婆也不认我,你小子却风风光光做了国师!老子跟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说着双手箕张,和身扑上。
崔相安在激动之际舍命扑上,招数全然不成章法,如同街上一语失和拔拳相向的市井之徒。白玉蟾轻轻一拨,崔相安便摔倒在地。崔相安张口又欲骂人,白玉蟾懒得听他罗里罗嗦,封了他的哑穴,又在他头顶百会穴上拍了一掌,让他昏死过去。
白玉蟾将玉隆宫中的大小事情都交与大弟子彭鹤林掌管,带了二弟子留元长及四名小徒弟,携了崔相安,别过众人,一路向广州进发。说不尽的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一日终于到了桂州府。崔相安当日做的是广南西路转运使,顶头上司是经略安抚使,衙门设在桂州。
经略使听说是皇上御封的护国法师到了桂州,忙更衣出迎。见了白玉蟾,说了许多仰慕的话,也不敢问他为何而来。
白玉蟾一见,觉得此人甚为面熟,问道:“大人贵姓?”
经略使道:“下官姓徐,草字升。”
白玉蟾道:“怪不得大人如此面善,原来是旧识。大人做过雷州知州是不是?”
徐升道:“是啊,不知国师怎么知道?”
白玉蟾道:“十年前为大人剿匪灭寇便是贫道。”
徐向一听,神情愈发恭敬,谀词滔滔,不绝于耳。他想眼前这人十年前送了一场富贵给我,说不定今日我又交了好运。
果然白玉蟾道:“剿寇之后,匪首安岛主潜逃在外,今日贫道把他给大人送来的。”叫留元长把崔相安带上来。
徐升看了眼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后吓了一大跳,道:“当日下官看了国师画的像,就说长这样一张脸的人好找得很,没想到过了十年也没找到,最后还是落在国师的手中。下官多谢国师高义,缉拿住这个江洋大盗,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白玉蟾道:“大人不必言谢,此事还有内幕,要烦大人明察秋毫。”
徐升道:“怎么?”
白玉蟾道:“嘉定元年有一桩贪污案大人可记得?“
徐升道:“可是琼州通判葛有岭监守自盗案?“
白玉蟾道:“正是。其实这是转运使崔相安和琼州知府万良行所为,然后嫁祸给葛大人。”
徐升道:“国师言来,下官自然是相信的。但翻案讲的是证据,牵涉此事的人都死了。不知国师有什么证据?”
白玉蟾道:“当然是有了证据才来的。首先这人证就在这里。这人不但是江洋大盗安岛主,也是当年的转运使崔相安。”
徐升将信将疑,问道:“你可是叫崔相安?”
崔相安知道光凭匪首一案,自己便是死罪,再加上贪污罪,一颗头也不能砍两次。认了也没多大关系。但姓葛的小子一心想的是为葛有岭翻案,自己偏不认,绝不让这小子得偿所愿,摇头道:“不是。”
徐升道:“他拒不承认,该如何是好?我看不动大刑是不会招的,先打你五十大板再说。”
崔相安被废去全身武功,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这衙门里的板子出名的辣手,以自己现在的身子,这一顿板子捱下来,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自己反正是个要死的人,何必多受痛苦。不如乱说一通,混过板子再说。
正要说话,白玉蟾道:“何必动刑?元长,把夫人请进来。”
留元长应一声,请进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
那妇人朝徐升和白玉蟾福了一福,站在一旁。
白玉蟾道:“你见过这个人嘛?”指一指地上的崔相安。
那妇人看一眼,惊了一惊。崔相安看一眼妇人,也吓了一跳。那妇人低声道:“见过。”
白玉蟾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