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露台掉下去了。”
“严不严重?我和你一起去。”
“这种事在珊瑚挺常见的。你不用出去。”
当庞然从两个露台中间掉下去,摔倒在一堆沙子上的时候,还顾不上去怨恨那个大喊她的名字,导致她分心踏空的罪魁祸首。她只感到胳膊上一阵火辣辣地痛,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摔得血肉模糊的左膝盖却不允许她这样做。
两只亮晃晃的手电筒往她脸上晃动着,有纷沓的脚步声从雨中传过来。
“怎么是你啊,然然?”人中妹用力地表示着关心,“我以为有人要爬到房间里去,所以喊你的名字提醒……摔着了吗?”
“我去找人来帮忙。”汤勺小姐撒腿就往俱乐部跑,不一会儿就招出来一大批人。
“就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隔壁的露台上摔下来的。就是孟觉那一间。我和小任在散步,正好走过来看见了……”
“你少说两句吧!”
小卢厉声喝止了不停说话的小邵,跑在最前面去看庞然的伤势。
“庞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怜惜和伤心,“摔到哪里了?痛不痛?”
他是如此地深爱着庞然,即使她做出了这样丢人的事情,也狠不下心来鄙视她。
这是庞然有生以来摔得最惨的一次,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小卢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着,随后试了两次也没办法把庞然抱起来。
“哎呀呀,小卢你太瘦了!这样,来两个男生,抓着手和脚……”
“我来吧。”
小任一看是孟觉在说话,急得脱口而出:“孟觉,你干嘛帮她?”
这句话即时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庞然一个哆嗦,紧紧地抓着小卢的衣服,将头深深地埋在流血的膝弯当中。
孟觉没理小任,手臂伸到庞然胁下,不费劲地将她抱起来。
“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散了吧。”
这是庞然梦寐以求的时刻,能够这样亲密地贴着孟觉的胸膛;可是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羞辱万分。
他顾及了她的颜面,也断绝了她的绮念。
小任和小邵气急败坏地看着孟觉把庞然抱回了房间。
“我去找医生。”小邵抱着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给小任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走了。
小任说:“庞然,我拿条毛巾给你擦擦。”
她慢吞吞地走进洗手间,把龙头打开,然后又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侧耳细听。
“忘了今天晚上的事情。以后也别再胡思乱想。”
然后就传来了庞然的哭声,完全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嚎啕大哭。
“孟觉,我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丢脸的事情!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出丑。我也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机会。”
“真的没有吗?如果你对我没好感,怎么会在我受伤后陪我回姬水?怎么会提醒我别吃盘利度胺?”
“照你的逻辑,医生都爱自己的病人。”
“你不是医生。”
“对,我不是医生。所以我救不了你的自作多情。”
“因为罗宋宋?你宁可喜欢一个残废……你倒是看看这个……”
一时间小任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庞然给孟觉看了什么,大约沉默了半分钟,孟觉爆发了。
“真是无药可救!”孟觉厉声喝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治治你的虚荣,你想不想试试看?”
小任没有听过孟觉发这么大的火,一时吓得动弹不得;紧接着听见砰的一声,孟觉摔门走了。
她拧了条热毛巾出来:“然然,我帮你擦擦伤口。”
庞然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她一把抓住小任的手,钳得死紧。
“是你告诉我,孟觉的女朋友没来。”
小任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哪有嘛!明明是小邵说的。她眼睛尖,说没有看到,我想肯定是没来。怪只怪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存在感。”
庞然明显地怀疑着,可是当身边只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她也无可奈何,只能选择信任。
“你真的不知道孟觉的女朋友来了?”
小任真诚地望着她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小邵不高兴你讽刺她,但是她也不可能预料到你会去爬露台啊。”
她紧紧地绷住脸,仔细地帮庞然擦拭着伤口。
“所以我是自作自受了?”眼泪又不由自主地从庞然的眼角溢出,“我真后悔,爱上孟觉这种冷血的人……”
什么冷血?你选择的还不是他的姓氏,他的金钱?小任心里冷笑着,如果孟觉不名一文,你还敢如此豪赌么?
“然然,看见你这样我心里特别难受。谁没有为爱做过傻事呢?就当做了个噩梦吧。梦醒了还不是要过下去……”
小任好言好语地劝着庞然;一会儿小邵带着医生也过来了,帮庞然把伤口包扎好,又给她开了点安神的药,让她睡下。
小邵向小任招招手,两人一起往俱乐部外面走去。
海滩上惊涛裂岸,四周更是黑得紧,她们两个却是一点都不怕的,笑嘻嘻地在沙滩上踩着。
“这趟翠岛来得真值!比电视剧还精彩。”
“说真的,你想到她会去翻窗吗?”
“我又不是诸葛亮,哪里算得到?只不过骗她孟觉的女朋友没来,她就真的色迷心窍!”
“被小卢看上了,她还真有魅力啊。”
“可真让我大开眼界。我设想的是孟觉会直接把她轰出去,再叫小卢站在走廊上看笑话,没想到小卢到得太早,逼得她从露台走。”
“谁叫她智商是负数,还往回翻。”
“你喊她名字的时候,我还有点怕她摔断腿。事情闹大了,也不好收拾。”
“那就活该她缺钙了。”
“她有点怀疑我们,我都推到你身上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反正我和她是摆明要闹翻的。这事不光彩,她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诘问我。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
“那当然。以后我们在她面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会有更多好戏看。”
星期六的早上,庞然在小卢的护送下搭第一班船回格陵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经过一夜的折腾,身上的伤口仍在疼痛中,但头脑倒是冷静了许多。小卢拎着她的行李,跑前跑后地给她买船票买早饭,就像最贴心的男朋友,庞然什么也不用说,就被照顾的舒舒服服的。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们吃了饭再上船。”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么?”庞然低下头,露出了嫌恶的眼色。
小卢手足无措地立在她面前:“回格陵我陪你再去大医院看看吧……”
“小卢,我要和庞然谈一谈。”
她没有想到的是孟觉也来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脸色很温和平静,不像是来将庞然送进殡仪馆的。
小卢有点愁苦地看看他,又看看庞然,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下巴上都是青茬,仿佛昨晚受到最大冲击的是他。他没有设想过庞然是清纯少女——可她原来是这样蠢,这样痴,令他心疼不已。
“你别再刺激她了。”
“不会。”
孟觉在庞然对面坐下。这是直接开在海上的一家小饭阁,海浪拍过来的时候甚至会感觉到地板在微微晃动。清晨的翠岛可见度并不高,雾正在褪去的途中。小卢给庞然买来了热腾腾的牛奶和吐司,还有一盘水果沙拉,然后乖乖地坐在很远的地方吃自己的早餐。
“你是要来看我有多可笑么?不用到中午,大家都会知道我昨天做了多么丢人的事情。”庞然沙哑着声音去戳沙拉中的芒果,“其实你也不用担心,那封信已经完全被雨泡坏,威胁不到你了。”
孟觉的眼睛生的十分好看,黑白分明,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突然微微一笑,仿佛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似的。
“我不太相信有人会单纯地爱我。我这种人,树敌容易,交心很难。”
“我不敢成为你的敌人。”庞然把一团纸扔到孟觉面前,“拿走吧,这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那是昨天晚上惹得孟觉大发雷霆的信件,里面讲了些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她当初把它保留下来的目的是再也达不到了。
“我说过,我有办法治好你的虚荣。”
孟觉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经过镭射处理的表面有一架小型喷射机的图案以及honda jet的字样。
“这就是我虚荣的价值?”
“这是HACI寄给我的邀请卡。他们邀请我加入新成立的小型喷射机爱好者俱乐部,可是我没兴趣。”
庞然不懂什么是HACI,也不懂什么叫小型喷射机,但她很清楚,这些都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运动。
“你不是爱好者,为什么他们要给你寄邀请卡?”
“HACI只对年纪,学历,收入,健康状况和家庭背景进行调查。今年格陵收到邀请的未婚男性一共六名。你明我的意思?”
“所以呢?”
孟觉看了一眼窗外的大海,又转过头来望着庞然。
“机长总是需要空姐的。”
庞然这才明白了孟觉的意思。
“你是说……”
她紧张地盯着邀请卡,仿佛要把它嵌进眼睛里去。整张卡闪着洁白的光芒,来自于高强度碳纤维树脂复合材料——这张邀请卡的背后,会打开一个她一直想要一窥究竟的世界。凭着它,单枪匹马地去征服由HACI替她筛选过一遍的优秀男人,那些男人,没有一个会比孟觉逊色吧。
“收下它,该忘的就忘,该放的就放,轻装上阵。”
庞然喉咙发干,舔了一下嘴唇。
“孟觉,我对你是有真感情的……”
孟觉似乎有点不耐。他朝后一靠,面上两个酒窝忽隐忽现,说出来的话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
“可我永远也不会回应你。”
“那我也……”
孟觉猛一扬手,那张邀请卡从指间直飞出去,不愧是从机翼上取下的高级材质,轻,薄,韧,迅,几乎看不清它滑出的弧线,在很远的地方才落入大海。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