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道:“七奶奶说的是,哪个女人又不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可也得有那个命。”

“命也是自己挣来的。我就从来不信命。”苏静姗肯定地说给如玉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如玉本欲反驳,可一想,自己而今之所以能过得这样舒坦,还不是因为当初鼓足了勇气,求苏静姗将自己买下进了刘府,这不就是她自己挣来的命么?于是打心底里认同了苏静姗的话,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来。

时间在打点行装的进程中,过得飞快,转眼离赴京不到半个月了,刘士衡便给王秀才去了信,让他即刻到苏州来,好同他们一起去京城。王秀才早听苏静瑶讲了此事,因此一收到信就把书籍盘缠清了清,坐上刘府来接的船,往苏州而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苏静初已嫁,还以为她如苏静瑶所说,是去走亲戚了,因此走得欢欢喜喜,踌躇满志,只盼着能进国子监深造两年,来日考个举人,风光回乡,迎娶心上人。

等他到了苏州,正巧刘士元也到了,两人在刘士衡的引荐下碰面后,详谈甚欢,而刘士元又没带家眷,干脆就邀他同住到雅园,一同读书吃饭,转眼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知己。

到了出发这天,刘府一共安排了三条大船,头一条住了席夫人,乐氏母女三人,甄氏一房,还有搭乘刘府的船去苏州继续做生意的计氏;第二条给了刘士元和王秀才,还有不愿住头条船的刘士兴和刘士德;最后一条船,则搁了大件的行李和带去京城的仆从。

他家人多,行李又重,席夫人不欲引得路人围观,因此挑了个极早的时间,天还未大亮就登船,等到初冬的太阳穿过层层云雾照上船桅时,他们已经起锚,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上船还不到半天,刘士雁就开始犯嘀咕,对乐氏道:“还真没见过嫁了人还带着自家的娘到处跑的人,也不怕人说闲话。”

乐氏而今最怕的就是刘士雁惹事,不然当家之位恐怕不保,于是赶紧捂上了她的嘴,叫道:“乖乖,莫要乱说,人家的娘并没有吃咱们的,穿咱们的,只是借我们的船上京城做生意而已;你千万莫要再说出些得罪人的话来,不然娘丢了掌家权,你哪来那么多新裙子?”

刘士雁想到自己如今的衣橱,比起苏静姗来并不会逊色多少,心里就高兴起来,向乐氏保证道:“娘,以后只要她不惹我,我绝对不开口说话。”

“好孩子。”乐氏拥她入怀,又叮嘱道:“即使她故意惹你,你也不能说话,不然就入了她的圈套了。还有你五嫂,也不是个好的,小心她挑拨离间,故意引你犯错。”

“我记得了。”刘士雁为了新裙子,连连点头。想她在福建时,虽说父亲一人的俸禄加上外快并不少,而且大部分都只供他们这一房使用,不必上交公中,但奈何他们大房姨娘多,子女多,又都还没成年,只会花,不会挣,因此月月都是捉襟见肘,但凡有点结余,或是有人进贡,都就了乐氏做见客的衣裳,根本没她们这些小辈的份,因此她很是稀罕而今这种想甚么就有甚么的生活,亦不愿乐氏丢了当家的差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心事

其实乐氏本不愿意回苏州的,她随大老爷在福建任上时,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可回了苏州,上有席夫人压着,下有二房两个媳妇虎视眈眈,若非甄氏无能,只怕她还要难过些。可大老爷说了,既是在任上过得比较艰难,何不回苏州老家去,吃公中的,用公中的,还能掌家捞些银子,免得分家时席夫人偏心,把一份家私全暗地里给了二房。乐氏大家出身,本来最不在意的就是钱财,可谁让她自己生的儿子养不活,阻止不了大老爷纳妾,到头来左一房右一房,竟是不精打细算过不下去,真真是可怜可叹,只得听从了大老爷的安排,回到了苏州来。

她本想着,以她长房长媳的身份,掌家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谁曾想席夫人到老也不肯放权,仍死死把住当家权不放,还好她没有在那些铺子上与其过多计较,不然这当家权还落不到她手中。

虽然几经周折,但是还是值得的,因为在整个刘府,就只有当家既风光又实惠,只管花钱,不管赚钱,比起掌管铺子的苏静姗来,不知好过多少倍。乐氏想到这里,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把刘士雁搂得更紧了些。

刘士雁就顺势摸了摸她背后的衣衫,道:“娘,你这个衣裳真不错,连背后都绣了花。”

不过一件花儿绣得多些的衣裳罢了,竟值得她如此羡慕,乐氏顿感心酸,道:“若是喜欢,赶明儿给你也做一件。”说完又道:“以后只要你想要的,娘都给你,只是莫要再挂在嘴上的,这不是千金大小姐的作派。”

刘士雁撅起嘴,嘀咕道:“哪有我这样穷的千金大小姐,以前在福建,连做一条新裙子,都要等好久。”

大老爷秉承刘尚书训诫,誓要做一个清官,因此虽有些外快,但却远赶不上那些三年雪花银的小县令,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妾纳得多,通房收得多的缘故。乐氏想起这些,眼一酸,滴下泪来,自责道:“都怪娘没能养下儿子,才使你没过上真正大家闺秀的生活。”

刘士雁忙掏了帕子帮乐氏拭泪,道:“其实都怪咱们没早些回苏州,我们都是刘家人,没道理放着他们二房吃香喝辣,我们二房却在外头受苦。”

乐氏连连点头,道:“都怪娘,都怪娘,该早些回苏州的。不过这也是因为老太太不是你爹的亲娘的缘故,不然哪能不送银子去福建。”

“恩,还是亲娘好。”刘士雁依偎到乐氏怀里,由衷地道。

正巧刘士贞走到门外,听见这一句话,不由得湿了眼眶,想她已然及笄却仍无人操心亲事,不正是因为乐氏不是她亲娘的缘故?

由不得她伤心,小丫鬟已打起了帘子,向内通报道:“太太,十四姑娘来了。”她只得偷偷把眼角的泪擦去,半垂着头小步走了进去,给乐氏行礼。

此时乐氏早已收起了慈爱面孔,一脸严肃地坐在木塌上,问道:“你不在屋里刺绣,到这里来作甚么?”

可怜刘士贞,只是想在乐氏面前多晃几眼,好教她莫忘了自己,可还没开口,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不由得更加伤心,于是一言不发地退了出来。她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走了一会儿,竟是在苏静姗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心道,七嫂虽说同大房的关系不好,但她却是没得罪过她的,甚至还为她讲过话;而这位七嫂向来是个敢作敢当有主意的,不如就去她跟前把心里话讲一讲,就算得不到帮助,能倾诉一番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便把怀里一块本欲献给乐氏的帕子掏了出来,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是谁?!”好一会儿,舱门才由里打开,开门的却是刘士衡,脸上还带着一丝愠怒。

刘士贞知道她这位七哥,平日里虽见人就笑,但是发起脾气来也是很惊人的,因此唬在了原地,连动都不敢动,更别提答话了。

“哎呀,看你吓着了十四妹。”苏静姗自刘士衡背后冒出头来,却是笑意吟吟,除了发间的一枚金钗插的地方不对,摇摇欲坠。

刘士贞突然意识到,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脸上兀地一红,把头一垂,道:“打扰七哥七嫂休息了,我改日再来。”

刘士衡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欲关门,苏静姗却抢在他前面抓住了刘士贞的胳膊,道:“没打扰,我正闲得慌呢,快进来陪七嫂坐坐。”

刘士贞不敢动脚,只偷偷拿眼看刘士衡。

苏静姗便豪气地道:“不用理他,他正准备出门呢。”

刘士衡幽怨地朝苏静姗瞥去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敢反驳娘子大人的话,自言自语着要去看看老太太,摸着鼻子走了。

苏静姗把刘士贞让进舱内,然后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笑道:“难得出来一趟,所以放了几个丫鬟的假,许她们在后头那条船上快活一天再上来服侍。”

刘士贞欠身道谢,道:“还是七嫂嫂体恤人。”

瞧这话儿说的,难道别人就不体恤人了么?苏静姗正要顽笑几句,但一想到刘士贞微妙的庶出身份,就还是闭上了嘴。

刘士贞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很有歧义,忙一笑掩了过去,道:“我真羡慕七嫂嫂。”

“我有甚么好羡慕的?”苏静姗奇道。

刘士贞垂下了头,红着脸道:“我和七嫂嫂一样大呢。”

还真是,苏静姗也是今天才刚及笄,说不准比刘士贞还小呢,只不过因为嫁给了刘士衡,才得她叫一声嫂嫂。

不过,刘士贞向来不说无用的话,她以这样的话开场,是甚么意思?苏静姗不笨,稍稍一想就猜了个大概——这丫头,大概是恨嫁了?

也是,同样的年纪,她已经嫁了,刘士贞却还待字闺中,由不得她不急。不过这种事,急也没用,苏静姗只能装作没听懂她的话,道:“是呀,咱们一样大呢,到时能一起庆生——你的生辰是几月?”

刘士贞微显失望,答道:“我是一月初六生的,嫂嫂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主意

一月初六?那刘士贞肯定大些了,苏静姗很有些不情愿地开口:“我的生辰在下半年。”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刘士贞颓然垂头,满面伤感:“七嫂嫂比我还小些,都已经嫁人了,只有我还没着没落的。”

待嫁的女孩儿家,当着人面讲这种话,实在是臊的慌,因此这心事虽然是刘士贞自己故意讲给苏静姗听的,但讲完后还是羞得慌,忙拿帕子捂住了脸。

苏静姗则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刘士贞恨嫁的心情她非常理解,只是她为甚么会选择她作为倾诉的对象呢?她同刘士贞的嫡母乐氏不和是阖府皆知的事,又能帮到她些甚么?

她深知刘士贞心思敏感,生怕一个言语不当伤害到了她,便斟酌着词句道:“说不准大太太已有了中意的人选,只是怕你害臊,没有告诉你罢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刘士贞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马上又还是黯然伤神,如果乐氏真已替她定下了亲事,即便她的生母远在福建,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而今福建那边却没有任何与她的亲事有关的消息传来,可见此事还没有着落。

苏静姗见刘士贞这副样子,只得和上回一样,又把席夫人搬出来当挡箭牌,道:“十四妹,你的亲事,也不止有大太太可以作主。只要是家里的长辈,都是可以替你挑一门好亲的。”

刘士贞却苦笑道:“我们太太怎会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苏静姗道,“你嫁得好,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为甚么会不愿意?”

也是,这话很有道理,刘士贞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情骤然好了起来,站起身来道:“我找老太太去!”

“老太太不成,还有太爷呢,咱们不正去京城的路上么。”苏静姗提醒了她一句。

刘士贞连连点头,满怀希望地走了。

苏静姗这才舒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一直在舱外不远处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刘士衡,一见刘士贞出来,就一溜烟地钻进了舱里,搂住苏静姗,道:“十四妹总算走了,我在外头冻得够呛,快帮我暖暖。”

苏静姗一摸他的手,比她的还暖和,谁暖谁呀!于是一把将他推开,道:“十四妹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呢,我给她出了个主意,教她找老太太去了。”

“知道不好接的事朝外推,不错,不错。”刘士衡笑眯眯地去揽她的腰。

苏静姗却敏捷地站起身来,闪开了,道:“到了京城再说。”

刘士衡郁闷地道:“为甚么?此去京城就算先行船再转陆路,也只要半个月的时间,就算中途怀孕也不怕呀?”

苏静姗道:“到了京城,如果她们过完年就回苏州,也就罢了,如果要留下,那你得兑现诺言,在外找间小宅子,咱们搬出去住,不然甚么都免谈。你别怪我条件严苛,你别忘了,你还有休书一封在东亭呢。”

刘士衡突然间就惭愧起来,他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保证苏静姗回府后不再受人欺负,可还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刘士雁拿镯子冤枉计氏的事,此事最后虽说给了计氏一个公道,但终究还是他没有把苏静姗保护好。因此这会儿听了苏静姗这话,他就讲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垂头丧气地朝外走。

其实苏静姗不答应他,并非真因为甚么搬出去另过,即便同大家住在一起,她也没甚么可怕的,不过是麻烦一些罢了;她之所以这样一再拒绝,全然是因为不想把自己的第一次交付在旅途中而已,简单一点说,就是她心中的那一点点的从前世带来的浪漫情节,在面对爱人的时候,彻底地发作了。

至少得要一间全粉红的房间,铺满了鲜花,点燃香薰蜡烛…不过,粉红在这里,好像是妾室才用的颜色,她该用大红罢,会不会太俗气?苏静姗正遐想连篇,忽见刘士衡的颓然面孔,连忙跑上去朝他脸上亲了一口,在他耳边小声道:“人家第一次,总不能这样草率。”

刘士衡难得见她撒一回娇,登时心花怒放,所有的不快都抛去了九霄云外。他回身朝苏静姗脸上回亲一口,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她一个与众不同的第一次,然后满面红光地大踏着步子走了。

他出了船舱,直奔船尾,乘小船来到后面那条船上,去找刘士元。为何要找刘士元?因为刘士元是他们刘姓族中最会哄娘子的一个,要想给苏静姗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一定得找他套套话,看他有没有甚么新颖别致的点子。

不过他此次运气不好,到达时,刘士元正同王秀才吃酒,见他过来,就拉了他坐下一起喝,刘士衡推却不过,只好坐了下来。

他到之前,刘士元正吹嘘家里的几个美妾,此时刘士衡到了,便讲到了新纳的美人苏静初身上来,夸耀道:“我说句话,七弟莫要生气,七弟妹的那位二姐,只怕是她们姐妹中生得最有颜色的。”

王秀才一听,震惊不已,一杯酒端在嘴边,愣是忘了喝。

刘士衡是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的,连忙在桌下踹刘士元的脚,可偏那刘士元多喝了几杯,有些不清不楚,得了提醒不但不收声,反而问他道:“你踢我作甚么?难道我家新收的苏家二小姐不美?”

“美,美。”刘士衡只得瞪了他一眼,然后无奈地一笑,举杯吃酒,决定不再管这件事,随他去折腾。

这时王秀才才回过神来,问刘士元道:“刘兄,你说的苏家二小姐,可是父亲名叫苏留鑫的那个?”

刘士元笑道:“正是,她和你一样,也是东亭人,怎么,你们认得?”

王秀才的脸色,马上变得十分难看,道:“她现在是你的甚么人?”

“自然是我家的美妾!”刘士元十分得意,自端酒杯饮了一口,然后又哀叹:“只可惜我家娘子为了我的学业,不许我带她进京,真是可惜。”

第一百三十八章脾气

“那你去提亲时,她家父亲没说甚么?”王秀才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刘士元奇道:“能说甚么?自然是欣然同意了。”

王秀才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青筋暴起,就当刘士衡以为他要质问些甚么的时候,他却掷下酒杯,拂袖离去了,连头也没回。

刘士衡追了上去,拍拍他的肩,却不知该说甚么。王秀才的手,紧紧按在船舷上,道:“苏家二姑娘明明与我有婚约,却怎么给你家六少爷做了妾?不行,我得回去问问他爹,为甚么要做出此等背信弃义的事来!”

“别傻了。”刘士衡同他并肩站着,实在不知该不该把苏静初的真实面目讲给他听。讲罢,属于背后说人,有失君子风范;不讲罢,属于故意隐瞒事实真相,对不起王秀才。到底该怎么办?

王秀才却误会了他的话,道:“七少爷的意思是,我放着大好前程不去争取,却为了儿女私情返乡去,实在是太傻了?小弟愚见,却不这样认为,人这一辈子,若寻不着一位知己相伴,就算挣来再多的荣华富贵,又能怎地?”

此话正合了刘士衡的性子,令他忍不住拊掌叫好,只是质疑王秀才:“你怎知苏家二小姐,就一定是你的知己?”

王秀才反问:“你怎么也称她为苏家二小姐?你不是该叫她二姨姐的么?”

刘士衡还是不知该如何向他讲述苏静初的为人,想了想,决定向苏静姗学习,借由别人的嘴来告诉他,于是来了句“她到底是我娘子的姐姐,我不好说甚么”,然后乘小船回去,换了松烟来。

松烟一见王秀才,先拱手道恭喜,然后道:“公子不用将那苏家二小姐娶回家,是在是幸事一件,说起来,你还该感谢我们家六少爷的。”

王秀才莫名其妙,皱着眉头不说话。

松烟不同刘士衡,没甚么顾忌,遂一五一十地把刘士衡告诉他的有关苏静初的一切都说了,还特别强调了她勾引刘士衡的事,而且告诉王秀才,刘士元之所以纳了苏静初为妾,并非夺人之美,而是同苏静初郎有情妾有意,乃是两厢情愿的事。

王秀才心内五味纷陈,强自咬牙道:“那她父亲也该先退了我的亲,然后再嫁她,不然算甚么?”

松烟快言快语地道:“你那婚约上头,只写了娶苏氏女,又没有言明排行,如何作得了准?”又道:“我们家七奶奶的娘亲,曾去提醒过你的,你自己不肯写清楚,也怪不得别人。”

王秀才这才恍然大悟,原本这个月他就该迎娶苏静初进门的,因为要赴京,所以去找苏留鑫推迟婚期,本以为他会不高兴,可谁知他竟一口答应了,原来是因为苏家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苏静初嫁给他,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怪不得苏留鑫答应得那般爽快。他望着松烟,发了好半天的呆,才问:“这是为何?是苏家老爷嫌我穷么?”

松烟叹道:“这事儿你还真怪不得苏老爷,不然他也不会答应你的提亲了,怪只怪苏家二…”

“你不用说了。”王秀才心里难受得厉害,竟不敢继续听下去,转身逃也似的地奔回舱里去了。

松烟见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想文人大都脆弱得很,生怕他想不开,连忙跟了上去,蹲在窗下偷听舱内的动静。里面却是一片沉寂,好半天,才传出一点响动,却是王秀才哽咽着背书的声音。松烟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朝船尾走。

回到前面那艘船,刘士衡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松烟如实讲了。

刘士衡听后,拿扇子直敲他的头:“我也是文人,你怎么就从来没担心过我想不开?”

松烟哈哈大笑:“七少爷,我只见过你让别个想不开的!”

刘士衡气得踢了他一脚,松烟大笑着跑了。

刘士衡走回船舱,正欲推门,却听见苏静姗在里头大声地抱怨:“我这样辛辛苦苦有甚么用,一年忙到头,连出门在外也不得歇息,可临到头赚来的钱,全要交到大太太手里,怎么用都只能由她,我自己却是作不得一点的主,凭甚么?这些铺子,我再也不管了!”

苏静姗这是怎么了?压力太大,正在宣泄么?刘士衡狐疑着推门进去,却正好看见苏静姗把一本账册撕得粉碎,朝空中抛去。这下他可唬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抢,急急地道:“姗姐,就算你不想再管生意,也不能撕账本哪,这可不是咱们俩的事!”

“管它呢,反正我不做了!”苏静姗气呼呼地把手一甩,进里间去了。

刘士衡望着满地的纸屑,欲哭无泪,毁坏公中生意的账本,可是极其恶劣的行为,这下处罚可是在劫难逃了,而且过错在苏静姗这一边,他连情都不好求的。

他正苦恼,忽闻如玉在小声地警告他人:“刚才的事,不许朝外透露半句,不然可别怪我不饶她!”

刘士衡这才发现,所有的一等二等丫鬟都在,俱垂首敛气,不敢则声。他心里咯噔一下,忙命如玉把她们带到隔壁,没有他的吩咐,一个也不许出来。谁知苏静姗在里面听见,竟跑出来捣乱,称自己就是不想干了,不怕人知道,非逼着刘士衡把所有丫鬟都放走了,该干甚么干甚么去。

刘士衡急得火急火燎,关了门与她道:“你难道不晓得她们中间有老太太的眼线么,若是让她把话传到了老太太耳里,咱们怎么办?”说着,就去捡地上的纸屑,哀叹:“娘子好巧的手,撕得这样的碎,这叫我怎么拼得上!”

苏静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我是故意作戏给她们看的!”说着,自里间取出几本账册,道:“真的都在这里呢,刚才撕的是假的!”

刘士衡数一数账册,果真一本都不少,于是就糊涂了:“你这是作甚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讨好

苏静姗不好意思地道:“你不是说去了京城后,要买个宅子,咱们俩搬出去另过的么,既然是咱们俩另过,我可不想旁边有双别人的眼睛盯着,所以想把她给揪出来,然后想办法打发掉。”

“所以,现在杨柳和如玉其实在盯着她们,看谁会去给老太太报信?”刘士衡问道。

苏静姗点了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家里地方实在太大,又修得跟个园子似的,跟踪起来委实困难,很容易跟着跟着就跟丢了。而船上地方小,悄悄躲在船头船尾一看,就一目了然了。”

说话间,已有杨柳进来禀报,称白莲趁着她们不注意,悄悄儿地朝老太太的船舱去了,而且到现在还没出来。

“白莲?就是她了!”苏静姗高兴地一拍掌,道,“待得时机合适时,我就把她打发走。”

白莲是骜轩的一等丫鬟,也算是个老人儿了,平日里虽说不算出挑,但也没出过甚么大错,刘士衡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的规矩,从来只买人,不卖人。若是不喜欢谁了,顶多打发到庄子上去。可咱们屋里已经去了红梅和紫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若把白莲也遣过去,只怕会有人说你心胸狭隘,容不下人,连丫鬟也不肯放过。”还有句话,刘士衡没说出来,那就是,丫鬟和通房是不一样的,苏静姗遣通房,就算没理由,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无非是想独占相公罢了;可这遣走丫鬟,就必须得拿出正当理由了,不然岂不是让其他下人心寒,以后还怎么用人?

可谁知苏静姗却笑道:“谁说我要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