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姗苦笑道:“他自然是不错的,正是因为不错,更显得刘家的提亲蹊跷——他刘士衡一表人才,家世又好,怎会看上我?”
“我家闺女也不差…”计氏嘀咕着,但比起刘府的显赫和刘士衡自身的才干,到底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渐小了下去。
母女俩静静对坐一时,苏静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娘,你可曾想过,如果我们不答应这门亲事,会怎么样?”
如果不答应…就是拂了刘府的面子,别说店可能开不下去,只怕再在东亭乃至苏州一带立足都很困难罢?
计氏和苏静姗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她们之前都想得太多了,其实面对刘府的提亲,她们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就是现实。
计氏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她今日只留下了庚帖,而没有当场答应媒人的提亲,此番举动,是否已经得罪刘家了?
苏静姗安慰她道:“改日遣媒人去答复,岂不更显得郑重?”
计氏想了想,觉得有理,道:“拖一拖也是对的,万一此事真有蹊跷,哪怕拼着不能在苏州一带立足,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朝火坑里跳,吴地不能呆,咱们还能去别处”
“娘,瞧你说的,好像刘士衡是洪水猛兽似的。”苏静姗想笑,但最终却只扯动了嘴角,勉强作了个笑模样。
计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当晚,苏静姗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一个接一个地做梦,一会儿梦见店里生意不好,成衣店倒闭了;一会儿梦见她们在东亭呆不下去,流落他乡;一会儿梦见她真的嫁入了刘府,因为身份低微处处受人刁难,举步维艰…
等到从梦中惊醒时,天色尚未放亮,苏静姗拥被坐在床头,发起呆来。。.。
第六十五章嫁妆
天色蒙蒙亮时,院外有人敲门,苏静姗听见门响,但因自己是女孩儿家,便没有动身。计氏在正屋也听见了,待得穿好衣裳出去,却见是田悦江立在院外,不禁吃了一惊。
她一面把田悦江朝里面让,一面诧异问道:“田少爷这样早,可是有事?”
田悦江站着没动,摆了摆手道:“苏太太,我说几句话就走。”说罢,朝甬道口看了看,见路上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苏太太,恕我冒昧问一句,苏州刘家是否已上您家提过亲了?”
“田少爷,你怎么知道…”
计氏一语未完,就被田悦江匆匆打断了:“苏太太,刘家嫁不得”说完,就把刘士衡重病在床,为他娶妻其实是为了冲喜一事讲了一遍。
这样讲,倒也说得通,但计氏还是不大相信:“刘家那是甚么人家,就算要娶妻冲喜,找个门楣不高的官宦人家的庶女也不是难事,怎么会到我们商户家来提亲呢?”
田悦江见她不信,生怕苏静姗由此嫁过去守了活寡,忙解释道:“苏太太,你有所不知,刘家之所以上您家来提亲,乃是因为他家席夫人上苏州报国寺请高僧算过,席夫人最是信奉那位高僧,所以才依了那位高僧的话,到你们家来提亲。”
计氏还欲再问,但一想田悦江何时骗过她们,于是就闭上了嘴,田悦江见她信了,便拱手告辞,低着头转身匆匆去了。
计氏看着他走远,正欲转身回屋,却见一小厮匆匆自甬道那头跑过来,塞给她两封信,请她转交给苏静姗。
今儿是怎么了,天还没大亮,就接二连三地有人到访,计氏好生奇怪,但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刘士衡身边的小厮,松烟。她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松烟,你…”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心想,若是贸然问起刘士衡的病情,那岂不是把田悦江给出卖了?
松烟见她欲言又止,倒也没多问,只是再三叮嘱一定要赶紧把信送到苏静姗手上,因为这两封信,同店里的生意有关。
计氏一听,连忙掩上院门,到东厢找苏静姗去了,她知道,这段日子,就因为苏州总没有消息来,苏静姗正为了店里的生意而发愁呢。她脚步匆匆地到东厢北屋敲门,苏静姗听得是计氏的声音,赶紧披衣下床,把她让了进来,然后锁上了门。
计氏把藏在袖子里的信掏出来,递给苏静姗,颇有些激动地道:“囡囡,这是刘七少爷跟前的松烟才送过来的,说是跟店里的生意有关,你快拆开看看。”
两封信,一厚一薄,薄的那封,苏静姗不用拆也能猜到里头是甚么,因为松烟送这样的信,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怎么还有封厚的,难道与刘家的提亲有关?
苏静姗带着疑惑,先拆了那封薄的,里头果然同以前一样,仅有一张信纸,信纸上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有一排数字而已。她看到这张纸,心中某处的一块大石头,突然就落了地——刘士衡需要她做假账时,就会让松烟送这样一张纸来,上头的数字,就是做假账的数目。但这次的信,又与以往有些不同,以前随信送来的,还会有一张银票,乃是付给苏静姗的“工钱”,苏静姗提起信封,朝里仔细看了又看,还是不见银票,那一颗才落地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也许是在厚些的信封里?苏静姗将那张记了数字的信纸装进信封,塞到枕头下,然后拆开了另一封信。这个信封一打开,苏静姗就愣住了。计氏见她表情不对,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叫一声:“这么多银票?”
苏静姗定了定神,将银票取了出来,发现银票中间,还夹着几张信纸。计氏不识字,也无意窥探闺女的信件,便帮她拿着银票,站到了一边。苏静姗迅速地读完信,呆呆地看了银票许久,计氏小心翼翼地问:“囡囡,怎么了?”
苏静姗深吸一口气,道:“娘,原来刘士衡之所以这样久没带消息过来,是因为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所以才…”后头的话,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接过计氏手中的银票,点了点数目,然后收了起来。
计氏默默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道:“囡囡,其实刚才在松烟前面,田少爷也来过,他告诉我说刘家七少爷病重,只怕是…所以叫我别答应刘家的提亲…”
苏静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信,将信中的内容,挑了几段读给计氏听。计氏听完,竟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囡囡,本来娘是想跟你商量收拾行李远走他乡,不嫁一个病人的,但却没想到刘七少爷对你竟有这样一番情意,娘,娘就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了…总之你自己拿主意罢…不管怎样,娘都支持你…”
苏静姗却是苦笑,道:“娘,你还真相信他的话呀?他若真对我有情意,之前我怎么没见识到?他亲自来信央我嫁给他,一准儿是因为…”她瞟了瞟枕头下的那封薄信和那沓厚厚的银票,没有把话说下去,毕竟做假账洗钱的事,计氏并不知情。
苏静姗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好像一个拥有某权贵秘密的人,权贵生命危在旦夕,秘密即将不保,她要么彻底成为该权贵的同伙,为他圆谎;要么同该权贵决裂,遭到追杀。
两条路摆在面前,选哪一条才好?嫁给一个病人,总比丢掉性命的强,苏静姗自认还是惜命的人,自然选择了前者。苏静姗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起身,把信件收好,对计氏道:“娘,我得嫁。”
计氏眼含泪光,紧攥了她的手,道:“行,我待会儿就去找媒人。”又道:“囡囡,你是个有福气的,也许刘七少爷的病因此好了也不定…”
苏静姗知道计氏的泪,一半是被刘士衡的信感动的,一半则是因为担心自己一嫁过去就要守寡,她朝着计氏笑了笑,道:“娘,不用担心,就算有甚么事,我也过得下去。倒是这桩亲事,因为刘士衡病重,刘家一定会很急,咱们得抓紧时间…置办嫁妆了。”
“对,对,对”置办嫁妆这样的大事,居然还要闺女自己来提醒,计氏很有些惭愧,叠声地应着,转身就朝外走,说是马上就去请媒婆答复刘家来的媒人,然后去木器店打家具。
苏静姗连忙道:“娘,此去苏州路途遥远,家具恐怕是携带不便,不如换成别的罢。”
计氏想想也是,便道:“你说的对,那就买些锅碗瓢盆,再置办一套头面…”
苏静姗却道:“娘,不如咱们分头行事,你去请媒人,我来写嫁妆单子,等你办完事回来,正好我的单子也就列好了。”
计氏心想,苏静姗再能干,也是未嫁的姑娘家,哪里晓得嫁妆要置办些甚么,但又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便只得先答应下来,准备等自己回来后再增减。
待得计氏出门,苏静姗马上取出笔墨纸砚,开始磨墨,然后把刘士衡的来信从枕头下掏了出来,照着上头列好的嫁妆单,一一誊写下来。刘士衡列出的嫁妆,既贵且多,她足足抄了十页纸才算抄完,直累得手腕酸痛。
刚抄完不久,计氏回来了,见了那许多嫁妆单子,不禁在心里想,果然自己没猜错,到底是未嫁的女儿家,不知道要置办甚么好,肯定是有的没的写了一大串。再等到苏静姗把嫁妆单子念给她听,更是吓了一大跳:“囡囡,这么些赤金首饰,还镶了宝石,还有那么些田产房屋商铺,咱们哪里来的钱置办?”
她们开店至今,加上同青楼做生意的那些钱,如今攒下的大约有几百两,这些钱放在普通人家,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也算是绰绰有余了,但苏静姗列出的这份嫁妆单,哪里像是嫁妆,倒像是一份家产单
计氏睁大了眼睛看着苏静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静姗想了想措辞,向计氏解释道:“娘,这是刘士衡担心我的嫁妆太过简薄,嫁过去后会被人耻笑,所以特意为我备下了一些,过两天就会有人送过来。”
“可这也太多了…”刘士衡细心体贴,计氏替闺女高兴,但面对这样多的嫁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苏静姗见计氏仍是一脸讶然,忍不住低声嘀咕:“其实这也不是给我的,都是要还的…”
“甚么?”计氏没有听清楚,出声问道。
苏静姗连忙道:“这些嫁妆虽多,但却并不齐全,只怕咱们自己还得添上些。”
计氏一细想,可不是,那单子上除了田产之类,就尽是些金玉首饰,四季的衣裳和些绫罗绸缎,一概皆无,总不能让闺女只带着刘士衡送来的东西出嫁,这些得赶紧添置起来。
她想想这个,再想一想刚才媒婆带来的话,不禁心急起来,道:“囡囡,你不晓得,因为刘家这回情况特殊,所以刚刚那媒人就跟我们提了婚期,说是刘家想让你三天后就从东亭出发,坐车去苏州,不知你愿不愿意。”
只给三天的时间准备,是怕刘士衡撑不了那么久罢。苏静姗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道:“成。”
“囡囡,委屈你了…”计氏的眼泪又忍不住了,“时间这样的紧,又是坐车一路颠簸,你哪里受得了,可那媒人说,坐车更快些…”
“没事的,娘。”苏静姗拿出帕子递给计氏,安慰她道,“反正是要嫁的,迟早都一样。”
“也是,早一天嫁过去,也许刘七少爷的病会早些好…”计氏嘴里这样说着,可一想到苏静姗名为嫁人,其实是去冲喜的,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哽咽个不停。。.。
第六十六章出嫁
计氏正伤感,却听见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是乔姨娘的声音响起,询问苏静姗是否该开前头的店门了。乔姨娘而今一门心思地想赚钱,好给两个女儿添妆,因此对于前头铺子的热情,仅次于苏静姗和计氏,每日一到时间,就会来询问,抢着去开门。
计氏连忙背过身去擦眼泪,苏静姗则走去开门,把店里的钥匙递给乔姨娘,道:“劳烦姨娘去开门罢。”
乔姨娘接过钥匙,以探究的眼神看了屋里的计氏一眼,这才转身去了。
等她走后,计氏才转过身来,跟苏静姗商量,今天放乔姨娘一天假,让苏静初和苏静瑶帮着看店去,因为置办嫁妆,她一人忙不过来,让苏静姗来搭手,又会惹人笑话,只能让乔姨娘来帮帮忙。
苏静姗自是同意,计氏便叫来苏静初和苏静瑶,让她们随苏静姗一起去守店,自己则把乔姨娘叫了出来,将苏静姗已同刘士衡定亲的事告诉她,叫她陪自己一起去给苏静姗办嫁妆。
刘家向苏家提亲的事,乔姨娘昨日就从苏静瑶的口中知道了,因此这会儿听计氏提起,倒也不觉得奇怪,在她看来,刘家屈尊愿同苏家结亲,就算是因为刘士衡有甚么毛病,那也是苏家占了大便宜,计氏答应是正常的,不答应才是傻子呢。
乔姨娘跟在计氏后头,先逛成衣店,后逛裁缝铺,而后又逛了些专卖日常用品的店子,冷眼旁观去,计氏所挑之物,无一不是上品,花起银子来有如流水,花得连乔姨娘都心疼,她生怕计氏把个家底都给花光了,想劝,又不敢,偏计氏还不停问她的意见,真真是让人为难。
计氏不停地买,乔姨娘在心里默默地算,这一趟下来,足足花了好几百两银子,真不知计氏是不是把家里买米买菜的钱都搬了出来。
好容易逛完,计氏还道:“家里虽然开着成衣店,但四季的衣裳却不全,还是得去买。”
乔姨娘心疼银子,又不好说得,心想,这一趟嫁妆办完,还能有剩的银子给苏静初和苏静瑶添妆么?她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还得顺着计氏的话,道:“太太说的是,不单四季的衣裳要买,头面首饰也得置办几样。”
计氏却道:“头面首饰就不用了,刘家…”她想起刘士衡那厚达十页的嫁妆单,不仅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置办的这几百两银子的嫁妆,跟刘士衡的那些比起来,还是太过寒碜了。
虽然计氏没把话讲完,乔姨娘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在她看来,刘家肯预送陪嫁来给未来的媳妇撑场面,对于苏家来说,是极有脸面的一件事。她的脸上,不仅露出艳羡的表情来。
计氏看在眼里,道:“你放心,我留了钱给二姑娘和四姑娘办嫁妆。到时把钱给你,由着你花去。”
自己能亲自给女儿们置办嫁妆?乔姨娘又惊又喜,方才对计氏的一番抱怨,立时化作了感激,对着计氏谢了又谢,待得到了成衣店,又帮着给苏静姗挑四季衣裳的款式,比起先前殷勤了不少。
计氏订下嫁妆时,都是和店家约好第二日便送货上门,乔姨娘看在眼里,自是觉着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计氏心中一阵酸楚,脸上还要故作镇定,装作轻描淡写地道:“婚期已定,就在三天后。”
乔姨娘又是奇怪,又是惊讶,欲再问时,计氏却已是朝前去了,一副不愿再提的模样,她也只得闭上了嘴。
到了晚间,计氏去了苏静姗房里,把今日的战果说给她听,问她还有甚么想要的,苏静姗听后,在心里默默一算,便知计氏把家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她又算了算刘士衡陆陆续续付给自己做假账的“工钱”,对计氏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哪晓得这些,再说娘办事,我还有不放心的?”
计氏跟着一笑,又叫她明日从自家成衣店里挑几套时令衣裳,到时一起装进衣箱里去。苏静姗点头应了,又与计氏商议甚么样的款式才好。
她母女俩这里议论亲事,殊不知,隔壁屋里,乔姨娘母女三人,也在压低了嗓门说着这个。乔姨娘讲起今日跟随计氏为苏静姗采办嫁妆的事,满是感慨:“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太太真是不遗余力。”说完又兴奋:“太太说了,等你们出嫁时,由我来为你们置办嫁妆。”
苏静瑶羞答答地垂下头去,苏静初却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旁,冷冷地道:“她能给几个钱,置办来置办去,还不是甚么好的都买不起。”
乔姨娘面露愧色,道:“都怪我只是个姨娘,害你们也成了庶出…”
苏静瑶却讥讽苏静初道:“罢哟,二姐姐,你先把亲事给定下来,再说嫁妆的事不迟。”
她一提亲这个,乔姨娘又是满面愁容,苏静初对于自己的亲事,挑挑拣拣个没边,直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苏静初一听她们说这个,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但乔姨娘还是忍不住劝道:“二姑娘,不是我催你,可你看连三姑娘都要嫁了,你怎么还不着急…”
“她嫁?谁知道是去作甚么,说不定是刘少爷病重,要她去冲喜呢不然怎么着急到才定亲就要出门子?”苏静初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这是妒忌罢?”苏静瑶学着她的样儿,也撇了撇嘴,讥讽她道,“就算是冲喜,三姐姐这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那刘家是甚么人家,你不是见识过么,三姐姐可是一过去就是少奶奶…”
“甚么叫我见识过?你给我说清楚”自从刘士衡同苏静姗合伙开店后,苏静瑶她们对刘家也渐渐有所了解,并得知原来当初差点纳了苏静初做小妾的那位刘大人,就是刘士衡的祖父,户部尚书刘大人。所以苏静初一听见苏静瑶这样讲话,当即就急了。
苏静瑶瞧着苏静初张牙舞爪,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娴静,连忙朝乔姨娘身旁挪了挪,但嘴上却是一点不饶:“我的意思是,二姐姐又不是没见过刘家的七少爷,看他平日里是甚么吃穿用度,就能猜出刘家的排场了,是不是?姨娘,你来评评理,我这话也没甚么呀,二姐姐怎么就急了?莫非是误会成甚么了?”
苏静初气得要上前打她,乔姨娘连忙起身,搁在了她们中间,苦劝道:“消停些,我的二姑娘,四姑娘,你们才是亲亲的两姊妹,怎么却跟仇人似的?往后你们成了亲,还要相互靠对方扶持呢,怎么能自己掐起来?”
“哼”
“哼”
苏静初和苏静瑶齐齐扭过身去,谁也不理谁了。
乔姨娘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歹把她们劝到了一处坐着,又再三交待她们赶着做几样针线活,好给苏静姗添妆,这才回自己屋里去了。
第二日,好几个店里伙计都来苏家送货,计氏站在自家成衣店前头一一点收,趁机把苏静姗马上就要嫁人的消息放了出去,各个邻居听闻此消息,先是奇怪苏静姗的嫁期为何如此紧迫,但还没等计氏找出借口来解释,他们就自己给出了原因——苏静姗恶名远扬,好容易找到个不嫌弃她愿意娶的,还不赶紧嫁过去?等到他们得知苏静姗将嫁的人家,乃是苏州刘家时,一个二个又都瞪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
计氏生怕邻居们问东问西,留下句“到时来吃酒”,就让送货来的几个伙计挑起担子,匆匆回后院去了。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苏家三姑娘马上就要飞上枝头的消息,成为了饭余茶后的热门话题。肉市街徐屠夫家的婆娘拉着徐秀才感概万千:“怪不得当初刘家七少爷不许你向苏家提亲,原来是他自己瞧上了。”
但苏静姗的婚期实在是太过临近,还没等东亭人嗑完牙,她就在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登上了马车,即将启程去苏州了。
临行前,她把用手帕包着的几张银票硬塞进计氏怀里,那里头,是之前刘士衡陆陆续续支付给她做假账的“工钱”。计氏不愿收,但奈何旁边的人都看着,不好拉拉扯扯,只得接下了。
苏三成衣店,原样不动,苏静姗把它托给了计氏照管,而且照着刘士衡在信中的指示,烧掉了真账本,只留了假账在店里。
送亲的队伍里,除了苏远光,还有苏家未来的女婿王秀才,与苏静姗的两位结拜姐妹,杨柳和聂如玉,苏家亲戚都在乡下,路途遥远,一时请不过来。虽说苏静姗很不乐意苏远光去送亲,但谁让他是自己的亲兄弟呢。好在苏远光惧怕刘士衡,而今听话得很,让他往东,绝不敢朝西。
这日田悦江也来道贺送礼,但还没待上十分钟,就有便衣衙役来请,说是知县大人找他有事。田悦江满脸的不乐意,但一向遵礼孝顺的他,还是跟着衙役走了。
虽说是苏静姗大喜的日子,但苏留鑫照样被关在屋里,不但如此,计氏为以防万一,还把他绑在了床上,嘴里给塞上了布条。
刘士衡提前送来的那些嫁妆箱子,沉甸甸的,惹来东亭人无数的遐想和艳羡,在苏静姗离开东亭后,成为了新的热门话题。
当然,这些,苏静姗都不得而知了,而今她正坐在稳稳的马车上,身下是厚厚的垫子,上头铺了玉片,面前一张小桌子,摆满了精致的茶点,因为是在旅途中,所以喜娘并未要求她蒙盖头,这一路行来,除了不能掀开帘子欣赏沿途的风光,应该来说,还是十分惬意的。至于未来夫婿刘士衡的病,早就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精明到临成亲前还要以书信指挥她做这做那,忙着以嫁妆的形式转移财产的人,根本就不会得病,因为阎王爷也怕他…。.。
第六十七章新婚
日赶夜赶,三天之后,苏静姗所乘坐的马车终于抵达苏州,但刘家并未安排她直接上花轿进府拜堂,而是让她住进了刘家名下的一间外宅,稍事休息,待妆扮齐整后,再才遮上大红的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登上花轿,由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开路,朝着刘府而去。
本来照着苏州一带娶亲的规矩,女家的嫁妆应是在成亲前一日送到夫家,名曰“送嫁妆”,但因苏静姗婚期仓促,嫁妆就紧随花轿之后;不过因她是远嫁,所以此举倒也并未惹人议论,倒是那绵延几条街,一看就沉甸甸的红木箱子陪嫁,引来苏州人倾巷围观,将好好的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到后来要将刘尚书的仪仗请来,才得以顺利抵达刘府。
刘家此次娶妇,虽为冲喜,但却并未因此有丝毫马虎,拦门,撒谷豆,跨马鞍…除了新郎倌一直没露面以外,该有的仪式都有,一样也不缺。刘家对于此次的婚礼如此郑重,倒是出乎苏静姗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刘家会为了省事,进门就直接让她抱上一只公鸡拜堂呢。
苏静姗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既然刘士衡重病在床,刘家不会真让她抱上一只公鸡拜堂罢?或者,是让刘士衡的某个兄弟来代替他拜堂?
还没等苏静姗猜测明白,礼官催促新人拜堂的声音就已响起,她只得怀着既忐忑又好奇的心情,在喜娘的引导下进入堂中,刚站定,还没弄清楚方位,就听得周围众人一片哗然,紧接着,便见到一双软弱无力的,穿着大红绣金镶珍嵌宝绸鞋的脚,在许多人的簇拥下,于她身旁站定。
而窃窃私语声,在她周围此起彼落,不用支起耳朵也能听见——
“士衡怎么出来了?不是好些天起不了床了么?”
“许是听说要娶亲了,一个高兴,就起来了罢?”
“一定是因为这个,要不怎么非要冲喜呢?”
自己刚进门,还没拜堂,刘士衡就能下床走路了,这该是个好兆头罢,也许有助于自己在刘家立足?哼,若是不能立足,就找刘士衡算账去,谁叫他把我拉上贼船的。苏静姗低着头,从红盖头底下盯着那双华贵无比,极为符合刘士衡风格的大红绸鞋,恨恨地想着。
由于刘士衡的突然出现,吸引住了众多的目光,以至于苏静姗这个本该成为众人焦点的新妇,受到了冷落。不过,这也正是苏静姗所希望的,所以她不但没有失落,反而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担心刘士衡的身体,拜堂很快结束,苏静姗牵着红绸带,跟在刘士衡身后,垂着头进入新房。由于刘士衡有病在身,新房里的仪式一切从简,在礼官撒帐,合髻之后,众人便渐渐散去,仅留下两名丫鬟,服侍刘士衡躺下。而这两名丫鬟在安顿好刘士衡后,冲苏静姗屈膝道一声“奶奶有事叫我们”,然后也掩门退了下去。
新房很大,布置得富丽堂皇,配着满屋的红烛灯火,足能晃花人的眼;临窗的小桌上,摆有酒水和吃食,应是给新人准备的。虽说苏静姗对新环境满心好奇,腹中又是空空,但此时的她,既不想打量屋中陈设,也不想坐到桌边饱餐一顿,她更感兴趣的,是——床上的那个人。
消瘦的面颊,蜡黄蜡黄的面皮,干枯开裂的嘴唇,苏静姗站在床边细看,简直快要认不出刘士衡的模样。她不由得暗自心惊,难道刘士衡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真病?假病?“刘士衡”苏静姗俯下身去,在刘士衡耳边轻声呼唤,但床上的那人却一动不动,连眼皮下的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
苏静姗越发琢磨不透了,想了想,决定出一狠招,她撸起袖子,伸出胳膊,一手捏住刘士衡的鼻子,一手捂住刘士衡的嘴巴,然后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他,并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一、二、三…四、五、六…苏静姗足足数到一百多下,就在她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床上的刘士衡终于咳嗽着推开她的手,坐了起来,但还没开口讲一句话,就又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