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氏当时便坐不住了,立刻便叫人寻了些干净又美味的点心,都是秦锦仪从前未出阁时爱吃的品种,托那媳妇子先带回裴国公府里,给秦锦仪应急。她这边则去寻丈夫秦伯复商量,要如何把女儿救出来。
谁知秦伯复根本就不想再见到嫡长女!
秦伯复这些日子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正在气头上呢。他亲妹子的闺女是新皇后的嫡亲嫂子,他亲闺女嫁给了新皇后信重的养弟兼堂弟,他们秦家与蔡家联着两重姻亲,这样好的条件,谁家能有?!当初秦锦仪算计着非要嫁到裴国公府去,就是以为裴国公府能成功送女入宫,成为得势的外戚。谁知如今裴国公府已经不值一提,倒是小女儿嫁进了新皇后的娘家,做到了大女儿没做到的事。
可即使如此,秦伯复也没法达成自己的愿望了!因为他的右臂落下了残疾,连执笔书写都有困难,更别说是做别的事了。身有残疾之人,是不能为官的!他这辈子只能在鸿胪寺右寺丞这个从六品的官职上致仕,比冠带闲住之前的正六品还要低一等!这个官职还是裴大爷苦劝他接受的!
秦伯复郁闷得快要吐血了!心里的悔恨与怨忿就象蚂蚁一样噬咬着他的心。无论是对秦锦仪,还是对裴家,他都恨之入骨。叫他去打击报复裴家,那没问题,可叫他去救秦锦仪?还是算了吧!
他冲着妻子小薛氏叫嚷:“就让那不孝女去死吧!她死了,我正好可以告裴家一状,叫他们裴家全家死绝!否则如何能消我心头之恨?!”
秦伯复声称,在长女确认已经死在裴家人手里之前,不要跟他说任何与秦锦仪有关的消息,他没有兴趣!
小薛氏只好哭哭啼啼地去找婆婆薛氏。
薛氏还中风在床呢,难以动弹,连说话都不利落。她听说秦锦仪的困境,也不是很关心。早在儿子被大孙女害得受伤致残后,薛氏对秦锦仪的种种疼爱,便成了过眼云烟,都快消失殆尽了。不过她现在还多少能念着几分过去的旧情,愿意给秦锦仪一个最后的机会,也是想要压榨其仅剩的价值:“若真的救回来了……如何处置?和离么?她不是会甘心出家念佛的人,问她愿不愿意嫁去薛家,薛家二房的老三,媳妇才死了,正要续弦呢……”
于是小薛氏又哭着离开了婆婆的屋子。
小女儿秦锦春早已跟着新婚丈夫蔡十七,前往辽东上任去了,没法为小薛氏提供任何建议。至于秦逊与其生母芳姨娘,更不是可以商量正事的对象。丫头们眼界有限,也没法帮上什么忙。小薛氏想了又想,原打算去求长房或三房的,可又知道长房与三房都还在孝期内,不方便出门。而卢家那边,与秦家二房还算有点情份,可以说得上话的秦幼珍,早在长子完婚后,便带着小儿子返回长芦,与丈夫卢普团聚了,只有长子卢初明带着新婚妻子孙氏在京中宅子里居住。卢家三个孩子,小薛氏最不熟悉的就是卢初明,没敢去求他什么。最终她真正能求助的,就只剩下肃阳郡王府了。因为秦含真虽然也有孝在身,赵陌却是无妨的。他可以为秦家二房出头,面对面跟裴国公府的人做交涉,警告他们不要乱来的,救下秦锦仪的性命。
小薛氏哭着对秦含真道:“我实在是没有了法子,只能来求你了。我也知道大丫头过去做错了许多事,把姐妹们都得罪得不轻。她在裴家吃点苦头,也是应当应份的,否则我都觉得说不过去了!只是她再错,也不至于拿命去偿!况且裴家要害了自家儿媳,也不是什么好心。他们是觉得秦家虽显赫,却不愿出手帮衬他家,这样的姻亲要来也无用,才会想着把大丫头给弄死了,另结一门亲去。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下作了!我若早知道他们家是这样的门风,当初便是打断了大丫头的腿,也不能叫她嫁进那样的人家里去!”
秦含真总算听明白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事儿确信吗?大姐姐也好,那个传信的媳妇子也好,她们有没有证据能证明裴家人确实下毒害人了?而不是仅仅猜测而已?这可不是小事,若是没有证据,当面交涉的时候叫裴国公府反咬一口,我们郡王府也是很麻烦的。”
小薛氏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来:“我差点儿忘了,这就是大丫头叫那媳妇子捎来的,是裴大奶奶下过毒的两块糕点。我叫人捉了一只鸡来,喂了一小块,那鸡吃了后,才一天就死了!”
那还真是慢性毒药呢。
秦含真就着丰儿的手看了看纸包,只闻得一股过期食品的味道,但当中确实夹杂着一种异味,偏腥,也不知道那毒是什么成份。她示意丰儿将纸包收好了,回头得让府医帮着验一验。当然,这只能做个参考,因为糕点有毒,也不能证明那一定是裴大奶奶给秦锦仪下的。拿到公堂上,绝对没有捉现行那么有说服力。
秦含真又想了想,问小薛氏:“大姐姐是打算跟裴程和离吗?和离之后又打算怎么办?二伯祖母的话说得倒也有理,大姐姐是不可能出家清修的。所以,她若是成功摆脱了裴家,将来又有什么打算?可别是指望仗着如今秦家二房的好姻亲,再谋一门富贵姻缘吧?”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一章 叫破
不是秦含真多心,秦锦仪是真干得出这种事的。她之所以彻底得罪了婆家裴国公府,也是因为知道裴家女进不了宫之后,后悔结了这门亲,便要求娘家人帮她与裴程和离,好另结一门更好的亲事去。
如今裴家人要害她性命什么的,都是她在说,是真是假,秦含真也辩不清。但如果秦锦仪是为了达成离婚另嫁的目的,胡编乱造出一个理由,却要秦含真为她担干系,那就免了。
秦含真虽然讨厌秦锦仪没有到眼睁睁看着她死的地步,却也不会做她趋炎附势的帮凶。如果裴家人没有害秦锦仪的想法,那她还是继续待在裴家的好。待遇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大家本来就只是关系不好的堂姐妹,如今都各自嫁人了,谁还管得了谁呀?
小薛氏却是听明白了秦含真的话中之意,脸不由得涨红了。她很想替长女辩解一句,但自个儿却又不由得迟疑起来。先前她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想起秦锦仪可能是在撒谎这个可能,如今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底气说长女绝对没有骗人。毕竟……秦锦仪也不是没有前科。
小薛氏纠结了一会儿,犹豫地道:“这事儿不象是假的……那送信的媳妇子虽然不是我熟悉的人,但我从前见过她跟在裴大奶奶身边出门。她好象是裴大奶奶的陪嫁……她说她知道裴大奶奶有心要下毒害了儿媳,另娶高官之女,应该不会是瞎编的……”
秦含真问:“这媳妇子既然是裴大奶奶的陪嫁,那她为何要背叛主母,帮着大姐姐向秦家告状?难道她不知道这事儿叫秦家人知道了,会给裴大奶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她当然知道。”小薛氏说,“只是她自身难保,主母又不愿意伸出援手,她心中含怨,又想要为一家大小寻个活路,才会孤注一掷的。”
原来那媳妇子原是裴大奶奶的陪嫁丫头,随裴大奶奶进了裴国公府后,被配婚给了裴大爷的小厮,早几年男人病死了,与公婆不大和睦,娘家那边因裴大奶奶的娘家兄弟坏了事,主家被抄没,奴仆都叫官卖了,如今下落不明。她只得亲生的一对儿女,还能与她相依为命。她在裴大奶奶身边做事,虽然称不上心腹,却也是亲信一流了。女儿在裴茵屋里做个二等丫头,儿子跟裴程出门,称得上是裴家长房的世仆。
前些日子,蔡家女被封为皇后的旨意下达,因裴茵曾经拒绝过蔡家的好亲事,还把蔡家人给得罪了,裴老夫人与裴家二房、三房便都有些责怪她的意思,裴二姑娘偶然与堂姐拌了个嘴,心中怀恨,就在长辈们面前挑拨了一番。再加上裴茵婚事迟迟没有着落,事事不顺心,言行间便有些不大妥当。这火上浇油的,裴老夫人便不客气地重罚了裴茵一回,还要禁足她三个月,又罚她抄女诫。裴茵又气又恨,回到房中私下发了一回火。恰好那媳妇子的女儿上前服侍,被裴茵揪了个错,狠狠打了二十板子,命都去了半条,连差事都丢了。
那媳妇子觉得闺女冤枉,自个儿又是裴大奶奶跟前多年的老人了,在主母面前多少还是有些脸面的,便去求裴大奶奶。她倒不敢说埋怨裴茵的话,只是想要为女儿保住差事罢了。可裴大奶奶却偏心女儿,又怕打骂丫头的事传到上房,会叫裴老夫人与二房、三房说裴茵是对长辈有怨恨,借丫头撒气而已,不但没有答应媳妇子的请求,反而还给她女儿栽了个偷盗的罪名,直接撵出府去,省得连累的女儿的名声。那媳妇子大惊失色,再求一回,却连儿子的差事都被抹了。
这媳妇子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就算忠心于裴大奶奶二十多年,在主人眼中也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罢了,说弃就弃了。然而她自个儿被弃不要紧,一双儿女却都正是青春正茂,怎能就此沦落?当她得知裴国公府要处置一批奴仆,先将人送到京城以外的田庄上,假称是让他们去做活,其实是到了外地再叫人牙子来把人带走,省得叫京里的人知道裴家要卖人。这是既想要保住名声,又想要精简府中人手,减少支出,换些银钱贴补亏空。媳妇子的一双儿女都被算进了这批奴仆的名单内,她不想与骨肉分离,就必须要寻找外力援助了。
她会选择将裴大奶奶的阴谋算计告知秦锦仪,再让秦锦仪向娘家求助,也是希望能借秦锦仪之力,将自己带离裴家。只要秦家愿意伸出援手,命人在裴家田庄上把他们母子三人买走,他们就能避免骨肉分离的下场。倘若未来能在蒸蒸日上的秦家当差,前程自然比留在日薄西山的裴国公府要强一百倍!
小薛氏对秦含真道:“这媳妇子确实有些算计的心思,我也不打算留他们母子三人在家,但只要他们能把大丫头救出来,我也不在乎顺了他们的心。不过是花费几两银子的事儿,又能费得了什么呢?因此……”
秦含真明白了,她便对小薛氏道:“大伯娘不妨去探望一下大姐姐,当面问清楚事情的真假,倘若能在她屋里搜到裴大奶奶送去的有毒食物,带回来做个证据,那就更好了。还有大姐姐的想法,也最好能当面问清楚。事先声明,我是不会帮她筹谋以后的婚事的,估计她在二房也借不上什么力,蔡家再显赫,也没人有空理会她的雄心壮志,最后她能谋到的,搞不好就真的只有薛家这门亲事了。所以,大伯娘让她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到底是继续留在裴国公府做大少奶奶,还是另嫁寻常富户人家呢?还有一点……如果大伯父不乐意让她和离的话,说不得她就得假死一回,道是秦家二房的嫡长女,太上皇元后的娘家侄孙女儿,已经在裴家香消玉殒了,活下来的是秦家族女,无论嫁给谁了,都再也用不得皇后娘娘亲侄孙女儿的名号。”
小薛氏不由得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明白了秦含真的言下之意。秦伯复是秦锦仪的亲生父亲,无论小薛氏最后要如何救女儿,没有丈夫出面,什么都是假的。秦伯复要是不同意秦锦仪与丈夫和离,又或是她和离后,秦伯复不同意长女大归,那秦锦仪便要面临无家可归的处境了,长房与三房都不好插手管这闲事。秦伯复既是长辈,秦含真就万万没有越过他去帮堂姐的道理。让秦锦仪假死脱身,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将来她再嫁人也好,终身侍奉佛祖也好,都不必再事事受秦伯复的摆布了。这对秦锦仪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的。当然,身份的改变,也会影响她再嫁的身价就是了。
与此同时,倘若秦锦仪失去了眼下的身份,就算还顶着个秦家族女的名头,将来恐怕也威胁不到秦家三个房头什么了。她再作死,也不会影响秦含真、秦锦华、秦锦春等姐妹们的名声。秦含真也是有心要清除后患的。
小薛氏考虑清楚利弊之后,倒是没什么怨言。她也不是不知道自个儿长女的性情,为免秦锦仪日后生事,这些条件都是十分必要的。反正能救得秦锦仪出生天,就足够了。秦家族女的身份,也能让她在江南说得一个殷实人家再婚。况且,若她真要再嫁,薛家那桩婚事,倒也不是不可考虑的。虽说门第低了些,男方条件也差了些,可薛家好歹知根知底,清楚秦锦仪的身份,不会怠慢了她,害她的性命。
小薛氏想清楚后,便谢过了秦含真,回家就立刻给裴国公府送了帖子过去,说要去看望女儿。她身上还有孝,本来是不该上门去的,但她坚持要上门,裴国公府也不敢强硬拒绝。秦家二房如今是与蔡家做了两重姻亲的人,再无权无势,也不是如今的裴国公府可以怠慢的人家。而裴大奶奶做的那事儿,自认为并没有暴露,便也不放在心上。
小薛氏本打算见到女儿后,借着私下说话的机会,向秦锦仪打听清楚事实真相的。没想到她才见到女儿,秦锦仪就沉不住气,当着裴大奶奶与裴程的面扑到了母亲怀里,大哭:“娘救我!裴家人给我下毒,要害我的性命!”
裴大奶奶与裴程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这个秘密叫秦家人知道了,想灭口也灭不了,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小薛氏也愣了一愣,忙抱着女儿哭道:“我的儿!你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仔细打量了秦锦仪一番,方才给她你使眼色,“你是不是又任性耍脾气,不肯好好吃饭了?不要说这些胡话,你有错在先,你婆家人叫你反省,也是应有之意,怎能无缘无故便说人家要害你性命?”
本来小薛氏是想搭个梯子,叫秦锦仪下来,只当她没说过方才那番话,才好操作后头的事。谁知秦锦仪早被吓破了胆,见了母亲,只觉得有了依靠,便什么理智都飞走了,继续哭道:“我屋里收着婆婆送来的饭菜点心呢,都是下了毒的!他们嫌三叔祖不肯提携裴程,没有帮裴程谋官,就嫌我碍事了,要害死了我,腾出位子来给新人呢!”
秦锦仪抱紧了母亲大哭:“娘,你可千万要救我呀!我不想再在这家里待了,我要跟裴程和离!我们家是皇亲国戚,我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如今我妹子还嫁给了国舅,连我表妹也做了皇后的嫂子。我们家可不是裴家这等破落户能比的。他们竟然胆敢要害我,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小薛氏心中暗道“完了”,叫秦锦仪这么一闹,两家人撕破脸就在眼前。想也知道,裴国公府不可能在阴谋暴露后,还愿意放秦锦仪自由的。这事儿可怎生了结是好?!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二章 白眼
小薛氏次日再到肃阳郡王府别院寻秦含真,说起前一天在裴国公府发生的事,秦含真也无语了。
就算是害怕到了极点,乍一见到亲生母亲,觉得自己有望得救了,也用不着这么没了分寸吧?小薛氏只是去看女儿而已,并没有说一定要带女儿走的。秦锦仪就不怕小薛氏前脚刚走,她婆婆丈夫后脚就找她算账?
罢了,反正这事儿说到了明处,只不过是让裴国公府的人恼羞成怒罢了,应该不会太过影响秦锦仪的人身安全。要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裴国公府还要继续对她下杀手,那才是蠢呢。现在至少他们可以咬死了不认,说都是秦锦仪自个儿戏精,为的就是摆脱夫家求和离,什么婆婆下毒杀儿媳?都是假的!秦锦仪胡编乱造的!反正秦家人又没抓个现行,只要裴家人收手,就是清白无辜的。秦锦仪的性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秦含真便问小薛氏:“后来如何?裴大奶奶与裴程肯定是否认的吧?”
小薛氏点头:“裴程没说话,一直低着头,裴大奶奶确实否认。她说近来大丫头时常拿私房钱或陪嫁的首饰收买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呢,如今想来,只怕就是在准备那些当作证物的饭食糕点,为的就是要陷害婆婆一把。裴大奶奶还说,因大丫头不肯与裴程同房,她怕裴程日后断了香火,有心要给儿子纳一房良妾。大丫头知道后闹了好几次,又不肯与裴程同房,于是……就怀恨在心,故意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给婆家人添堵了。”
裴大奶奶说的话还不止这些呢,她对小薛氏告了许多秦锦仪的黑状,历数秦锦仪种种不贤不孝之处,说自己这个婆婆难做,儿子也委屈,可因为秦锦仪总是说她是秦太后的亲侄孙女儿,如今娘家又与新皇后是姻亲,显赫无比,只要她一句话,就能断了裴家人的前程,因此全家上下都没人敢得罪她。只是裴大奶奶担心她在外头胡言乱语,会给裴家带来祸患,也丢了裴国公府的脸面,因此不许她出门,令她在家禁足,结果如今却被秦锦仪控诉,说是裴家人在囚禁她,云云……
总之,因为秦锦仪沉不住气,她对婆家的所有指控,都被裴大奶奶倒打一耙,叫小薛氏有心要寻裴大奶奶质问,都开不了口了。
秦含真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秦锦仪从前倒是大胆,如今怎么就怂成这样了?她要是略沉得住气些,等到只剩下母女俩独处时,再跟小薛氏哭诉自己所受到的待遇,哪里还有如今的麻烦?
她对小薛氏道:“如今要告裴家人,只怕是不成了,惟有另想法子。后来裴大奶奶和裴程有没有离开?他们总不至于不给你们母女一点说私房话的空间吧?”
小薛氏擦擦脸上的泪痕,老实道:“有的。裴大奶奶看起来不大想走,但我厚着脸皮明白跟她说要与女儿说私房话,她到底还是没好意思硬留下来。不过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在,我就将大丫头拉到里屋去了。至于当时是否有人偷听到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露出一点难堪的神色,没有说下去。
反正最大的秘密都叫秦锦仪自个儿招出来的,剩下的叫人偷听到,又有什么要紧?
而在与女儿独处的时候,小薛氏终于有机会问起女儿,关于未来的计划。
秦锦仪果然还想着能借秦蔡两家的助力,再谋一门好姻缘。当然,她还不至于蠢到认为自己可以在京中择一家高门大户再嫁,但她认为京城周边,或是直隶范围内,方圆五百里之内的高门大户,应该还是够得上的。要知道,她可是国舅爷夫人的嫡亲姐姐呀!
小薛氏忍不住喷了大女儿一脸的唾沫星子:“你还做梦呢?!你初嫁都没嫁得什么好人儿,如今再嫁还想攀高枝儿?你当自己是谁?!你说你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可太后娘娘的兄弟子侄们,哪一个认你?哪一个愿意替你说亲做媒去?!你说你是国舅爷夫人的嫡亲姐姐?且不说你妹夫只是新皇后的养弟,夫妻俩也不在京城,就算他们在京城,你得罪了你妹妹那么多次,出阁前还要把人踩到泥地里,你以为她就一定愿意替你出头么?!”
小薛氏把秦伯复与薛氏的态度摊开来告诉秦锦仪:“你爹宁可坐视你被裴家人害死了,他再去告裴家人一状,既报复了你害得他因残致仕,又报复了裴大爷害他被贬了一半品官。我说要救你,他还说不许你进娘家的门呢!就算我真把你接回去了,你也做不得秦家姑奶奶了。我好不容易求得肃阳郡王妃,你三妹妹愿意拉你一把,只是将来你若是出家清修还罢了,倘若是想再嫁,就不得再说自个儿是秦家二房的嫡长女,秦太后的亲侄孙女儿了。秦家二房的嫡长女已经死在了裴家,你再嫁出去,就是秦家族女。若是你答应了这一条,郡王妃方才愿意救你。如何抉断,你自个儿想去!”
秦锦仪听了果然色变:“那如何使得?!我本就是秦家二房的嫡长女,秦太后的亲侄孙女儿,三丫头想要抹杀了我的身份?拦着我嫁得好人家?那是休想!”
小薛氏不由得灰了心:“你不是说,只求能活命,平安离了这府里,就心满意足了?你不是说,日后还要在家里老老实实,乖巧孝顺地服侍我们?原来都是哄我的。你心里想的,还是借着家里的助力再嫁。你老实告诉我,你婆婆下毒的事,到底是真是假?该不会是你为了脱身,胡编出来骗我的吧?!”
秦锦仪当然要否认了。她又哭又闹的,拼命想要说服母亲,裴大奶奶是真的给她下了毒,她也是真的想要离了裴国公府。至于再嫁的想法,她也有辩解:“祖母与父亲不是不能容我么?我虽有心回娘家孝顺他们,只怕他们不能容,到头来,我也只好再嫁出去了。我们这样皇亲国戚家的女儿,就算是再嫁,也不可能将就着低嫁到小门小户去呀?!母亲这般疼我,必然也不忍心看到我受委屈,是不是?”
可小薛氏如今已经没那么容易被她哄住了:“我自是不忍见你受委屈,却也不觉得你还能高嫁。你腿还瘸着,又嫁过一回了,名声也坏了,跟家里亲人更是闹翻了脸。娶你又能得什么好处?你连出面交际都不能,管家理事也不擅长,女红针凿……”
她数落女儿缺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锦仪打断了:“这些事我都会做!不让我试一试,娘又怎知我做不好呢?况且我从前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人人都夸我才貌双全……”
小薛氏反过来打断了女儿的话:“那就是你父亲手底下几个官儿的内眷巴结讨好你说的话。你小时候顶多就只有琴弹得还好,但也说不上顶尖儿。新皇后娘娘,你大堂嫂,还有你小姑子裴茵,那时候的琴艺就比你强。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后三样,你就没一样是比得上人家的。你三妹妹刚从西北回京,就能在功课上将你比下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秦锦仪气得脸都歪了,差点儿没把桌上的茶具都摔碎了。
小薛氏说起女儿的这种种表现,只觉得她又不争气,又糊涂愚蠢,命也不好,千挑万挑挑中了一支高枝儿,原以为嫁得了好人家,如今才知道是入了豺狼窝。倘若是懂得自省的,老实低调些,也能逃出火坑,一辈子求个清静日子,偏她又不甘心,非要争一个富贵荣华不可。这样的人,别说秦含真与她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了,就连身为亲娘的小薛氏,都觉得不值得救。
她含泪对秦含真道:“大丫头实在是不争气,连我做亲娘的,都觉得她没救了!可到底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块肉,叫我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我便跟她说了,既然她不愿意舍了身份,只求一个实在日子,又不肯留在裴国公府担惊受怕,那我就厚着脸皮,跟裴大奶奶商量去。我们秦家不拦着他家给裴程娶二房,纳良妾,只是裴程需得与大丫头析产别居。大丫头当日的陪嫁里,既有宅子,也有人手,金银田产样样不缺,她带着陪房与丫头们搬出去,靠着嫁妆亦能度日。明面上两人不曾和离,到底也保住了两家的脸面。只是大丫头与裴程并无儿女,日后的香火怕是不能指望了。倘若裴家人还有良心,愿遵礼法,兴许裴程的庶子还能在年节时给她上一炷香。若是裴家人连这个礼数都不肯守,那我们……”小薛氏说到这里,便忍不住泪如雨下,“我们也没法子……”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秦含真叹了口气:“这法子倒是不错,但裴家人真愿意吗?”裴大奶奶本来就嫌秦锦仪白占着儿媳妇的位子,却不能给裴程带来任何助力,所以想要除了她,另择佳媳。小薛氏提出要析产别居,秦锦仪虽然没有和离,却一样占着裴程正妻的位子,又不能给裴程带来任何助力,还连嫡子嫡女都没有了,裴大奶奶能答应?
裴大奶奶能不能答应,小薛氏还不知道,因为她这个主意,在女儿秦锦仪那儿就被驳回来了。秦大姑奶奶不乐意带着嫁妆析产别居,且不说这份嫁妆如今在她看来远不如妹妹,十足寒酸,光是未来的前程黯淡,就足以让她拒绝这个提议了。
秦锦仪表示,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她还不如留在裴家算了。只要秦家二房的好姻亲蔡家或卢家,又或是秦含真这位肃阳郡王妃,愿意替她出个头,威胁逼迫裴家人,不敢再怠慢她,让她真真正正做裴国公府的当家少奶奶,再替裴程寻个正经差使,清闲体面又有前途的那一种,那她还能忍受与裴家人继续生活在一个家里头。
秦含真听了,到底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三章 灰心
秦含真此时已经对那“裴大奶奶下毒害儿媳”的说法十分怀疑了。看秦锦仪至今还心心念念着要仗着娘家和好姻亲另攀高门的势头,分明是嫌弃裴国公府了,一心要摆脱出去呢。谁知道她对婆婆裴大奶奶的控诉是真是假?万一只是她用来骗取娘家人援助的借口呢?
秦含真虽然挺乐意救人一命,但她没打算叫这位大堂姐缠上。如果不是性命攸关,秦锦仪留在裴国公府,真的挺好的。秦锦仪不是好妻子、好儿媳,裴国公府也称不上清白无辜,就让他们凑一家子,自个儿折腾去吧。
秦含真实话告诉了小薛氏:“大姐姐至今还要做白日梦,叫人如何帮得下手?得罪裴国公府事小,日后大姐姐回了娘家,还要不死心地四处折腾事大。其实她早该明白,就算如今二房得了好姻亲,蔡家出了新皇后,也跟她没什么关系。蔡大姑娘跟她有半文钱的交情吗?还是卢表姐愿意听她摆布?什么都没有,不过是空得一个姻亲的名份,在不知内情的人面前摆摆架子,听几句奉承话,享得几分虚荣,也就够了。真以为自己有底气去讨要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早晚要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小薛氏含泪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听了她的话,我也恨不得一个耳光打上去!只是瞧着她憔悴虚弱的模样,才没忍心下得了手。尽管如此,我也还没糊涂,不会真的由她乱来的。裴家已经拒绝了和离,大丫头又不肯析产别居,就算我真的说服家里人,接她回来,她也不甘心一世孤寡,定要另寻婚配的。然而她这模样,能寻着什么好人家?当初配给裴程,就已是费尽心思算计而来,如今她想再嫁,也不可能找着比裴家更好的人家了。她还想到京外去寻富豪大户,却也不想想,那样的大户,为何要娶她这个二嫁的女子?还不是图她的娘家家世与好姻亲,指望能凭这门婚事攀上真正有权势的贵人么?可是,她自个儿都没法跟那等贵人说话,又能帮得了夫家什么忙?等那些大户发现她只是个空架子,性情又不好,又会如何待她?只怕还不如在裴家呢!”
裴家在京中,秦锦仪一旦在夫家受到薄待,尚能就近向娘家救援。要是嫁到了京城以外,小薛氏鞭长莫及,只怕秦锦仪死了,娘家人还不知道呢。
小薛氏也曾向秦锦仪提起薛家这个选项来。先前小薛氏还觉得婆婆嫌姑母薛氏的提议不靠谱,秦锦仪怎会甘心给薛家的子弟做填房?不但前头元配留下了嫡长子,这婚配的对象本身,也不是什么有才干的嫡支子弟。但如今小薛氏却觉得,薛家再不好,也比那些不知根底的大户人家可靠,胜在不是外人,又需要依附秦家,绝不敢对秦锦仪下什么毒手。就算是秦锦仪脾气坏,爱闹腾,惹恼了丈夫公婆,薛家顶多就是对她冷淡些,衣食方面却是不会亏待的,也不会娶个什么二房来打她的脸。那没有才干的旁支子弟或许会委屈些,但正因他本身没什么底气,也就只能听从家族差遣,再加上已有一子在先,便不会影响子嗣传承……如此,秦锦仪在薛家,还能保得一个体面,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可惜,秦锦仪从来就没有将薛家放在自己的婚配对象名单中,根本想都不会去想。小薛氏才提了个话头,她就断然拒绝了,改而盘点起了她曾经听说过的,直隶、山东等地的豪强大户,特别是那些多年没有出高官显宦,又或是早年曾经得罪过太上皇,如今急需要东山再起、重回京城权力圈子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家底放在那里,比起京城寻常官宦门第要强得多了,但又需要在新君面前露脸的门路。秦锦仪若有心再嫁,那等人家里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是不能指望了,但嫡支中年纪稍大些的鳏夫,或是旁系里的年轻俊秀子弟,完全可以拿出来联姻的!
小薛氏心灰意冷地驳回了长女的建议,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就离开了裴国公府,甚至都没去跟裴大奶奶交涉,警告对方不要再对女儿下毒手。若不是她记得还需要向秦含真做个交代,都想直接窝在家里,不出门见人了。养出了这样的女儿,她还有什么脸去见人呢?虽然她依旧担心秦锦仪会真的遭婆家毒手,但若要她积极地帮助女儿与丈夫和离,然后回家待嫁,她也没有了那份心气。
秦含真便安慰她:“没事儿的。既然大姐姐当着丈夫婆婆的面,向大伯娘告了状,指控裴家人要下毒害她,裴大奶奶但凡不是个蠢货,就不会再有害人之心了,否则岂不是证实了大姐姐先前的指控是真的?既然大姐姐性命无碍,她又不想析产别居,那就让她继续留在裴家吧。她不是说,宁可留在裴家,也不愿意舍弃现在的身份吗?我们就遂了她的心愿好了。当然,叫我们请云阳侯府的任何人去替她欺压婆家长辈,那也是不成的。”
小薛氏有些怔然,随即流泪轻轻点头:“是了,我关心则乱,却忘了裴家人就算曾有过害她的心思,如今也不会再这么做了。就让大丫头留在裴家吧。我满腔慈爱,一番好意,如今都叫她喂了狗!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求这事儿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再也不要传出去了。否则,就算我们二房得了好姻亲,叫人私底下艳羡不已,让外人得知我们家有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也要没脸见人去!”
秦含真见她实在伤心,也能明白她的心情,便好言安慰了她一番,又道:“若要防止裴家人再对大姐姐起坏心,大伯娘每月打发人去瞧大姐姐一两回,也就是了。就算裴家人说大姐姐病了,也可以请信得过的大夫过去给大姐姐诊脉,如此便更加万无一失。至于别的,大姐姐终究是做了别人家媳妇的人,娘家人再担心,也不好多加干涉的。”
小薛氏默默点头,但看她的表情,对秦含真的这个建议并不是十分热衷,显然是被长女伤透心了。秦含真也不多劝,点到为止就好,亲自送了小薛氏出门,方才回转。
秦锦仪的做法有多愚蠢,秦含真都不想多说了。就算这一回,她成功警告了裴大奶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今后在裴家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想要翻身,更是难上加难。况且,连小薛氏都说,只怕女儿屋里会有丫头婆子偷听到她们的谈话,那秦锦仪与母亲商量再婚对象这种事,多半也会传到裴程与裴大奶奶耳朵里。对于这种还做着别人老婆,就开始肖想再嫁什么人家的女人,他们能有好感才奇怪。秦锦仪想要在裴家翻身?还是做梦比较快。
但愿她将来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才好。其实嫁到薛家这个选择,对于秦锦仪来说,真的不算坏了。哪怕薛家门第底,品性不佳,薛氏还存有加强秦薛两家姻亲关系,榨干秦锦仪最后一点使用价值的想法,这个安排对秦锦仪而言,确实已经是最有利的选择了。她要是嫁到薛家,说不定还能凭着好娘家和好姻亲,耀武扬威一番。可她既然放弃了,那将来就别后悔!
秦含真很快就把秦锦仪的事抛到了脑后。在她看来,这充其量只能说是个调剂生活的笑话闹剧,乐一乐,也就完了,还是正事要紧。
新君登基后头一个万寿节即将到来,秦含真与赵陌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为万寿节的寿礼做准备,如今也早已事事齐备,只等日子到了,便献上去了。只有一个小小的意外,那就是秦含真身上有孝,不可能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进宫去参加朝贺,原本需要由她分担的事务,自然要全都压在赵陌身上。那几日里,恐怕赵陌会很忙。秦含真只能多负责些府中的事务,连带的益阳郡王嫡三子赵研进京后,与肃阳郡王府来往的诸多事宜,她也要一并揽过去。当然,身为女眷,不好跟年纪相仿的“叔父”多加接触,她少不得要带上小叔子赵祁,叫他出面做个挡箭牌。
秦含真还记得赵研似乎已经娶妻了,这回上京,也不知道会不会带上家眷,便问起了赵陌。
赵陌自己说不清楚,想了想:“应该会带上吧?这一回益阳郡王府就只有他来,王妃也好,二婶王氏也罢,都不会来,若三叔不带家眷,就没人去太皇太后那边奉承了。虽然益阳郡王素来无心讨好太皇太后,可三叔一心要夺郡王长子之位,既然已经争到了上京贺寿的好机会,又怎会错过在太皇太后面前巴结讨好的时机?”
秦含真明白了:“那我多备些京中富贵人家女眷时兴流行的衣饰脂粉玩物,到时候用来送这位三婶就好了。”
赵陌笑道:“你也不必对他们太小心。今非昔比,如今该是三叔来讨好我才是。我虽不至于仗着权势盛气凌人,却也没打算再向三叔陪小心了。”
秦含真笑道:“我当然不会自己找罪受,只不过表面功夫做得好了,别人挑不出咱们什么错来,咱们日后行事也能省心许多。三叔三婶但凡不是蠢人,就该知道,在京城里头,除了你这个侄儿,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助力了。他们所求的,与我们根本没有半分利益冲突,若还要仗着长辈的身份,对我们摆架子,那不是太傻了吗?只要彼此客客气气,装出个亲近友爱的模样出来,也就够了。三叔若是蠢人,也不会把兄长压制到如今的地步。所以,我没什么可担忧的。”
赵陌点头,叹道:“二叔伤残,夫妻又成天闹不和。看三叔的信,似乎他们夫妻还常常在益阳府闹笑话,闹得士绅庶民人尽皆知。就连王妃,都叫他们气得得了心痛的病症,连郡王府里的事务,也只能交给三婶打理。至于益阳郡王,早已对次子灰了心,专心培养三叔了。益阳郡王府的继承权之争,形势早已清晰,怕是斗不起来了。”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四章 叔侄
赵陌的语气中犹带几分遗憾,似乎更乐意看到祖父家中,两位叔叔为了继承权争斗不休。秦含真见他说得促狭,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益阳郡王府内部的继承权之争,最终是由相对与赵陌关系比较好的赵研胜出,对于赵陌与秦含真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赵研显然是成功讨得了父亲欢心,才占得了上风,但他那位兄长赵砡肯定会不甘心,母亲益阳郡王妃又是个偏心人……就算赵研最终成功被册立为益阳郡王府的长子,未来的生活也平静不下来了。再加上益阳距离京城、肃宁、高阳山高水远,赵陌与秦含真都可以安心看戏,不用担心会再被他们打搅。所以,对于益阳郡王府内的任何八卦,都是喜闻乐见的。
赵陌也有心做点表面功夫,维持与赵研之间的友好关系,得了他的信后,便打发人往京中的益阳郡王府去了,送些不甚值钱的时兴物事,聊表对叔父的关心,再嘱咐郡王府管事一些话,显得他与赵研关系很亲近的模样等到赵研来了京城,他再带着人往几个宗室长辈府中转一圈,剩下的事就不必管了。做侄儿的已经尽到了责任,若叔叔太无能,没能心想事成,也怪不到侄儿身上不是?
也不知赵研是不是与赵陌想在了一处,他人还在路上呢,就已经接连发了几封信进京,都送到了赵陌手中,有谢过赵陌关照京中郡王府的,也有拜托赵陌在宫里与宗室长辈面前替他说好话的,还有闲聊起路上见闻,以及告知自己即将转道前往肃宁,先行拜会嫡长兄赵硕的……等等等等。
显然,赵研此行北上,不但要继续交好赵陌这个侄儿,还要做出敬爱兄长的假象来,好洗刷过去因在背后算计同母亲兄而留下的污名,让新君知道他是个孝顺友悌的好侄儿,乐意越过前头两个大侄儿,将益阳郡王府长子的位置,交到他手里。
拜这两年赵砡名声越来越糟糕的福,赵研当年算计兄长的黑历史,似乎已经可以有新解释了,不外乎那被算计的兄长本来就品行不端,又卑鄙刻薄,幼弟只是年少无知,少不更事,外加被兄长的恶劣行径气到了,一时犯了糊涂而已。如今人已经知道错了,便不必再追究了。没看赵研连不同母的长兄赵硕,都能友好相待么?之所以会跟次兄赵砡交恶,当然是赵砡本人太不堪的缘故!
可以说,赵研这几年真是历练出来了,人也似乎变得聪明了些,还懂得做表面功夫了。赵陌不讨厌聪明人,也不介意陪人做戏。只要赵研能一直聪明下去,别给自己添堵就好。
只不过……
赵陌私下跟秦含真说:“他去看我父亲,为的是算计这郡王长子之位,我父亲怎会高兴得起来?他二人可别打起来才好。装什么兄弟友悌,哪里骗得了人?!”
秦含真忍笑道:“怕什么?他们兄弟俩友悌不友悌,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赵陌含笑看了秦含真一眼:“王妃这话好象是在怂恿我撒谎似的。”
秦含真反瞟了他一眼:“那你要不要听呢?”
赵陌低下头抓着爱妻的手,老老实实地说:“当然是听的。王妃的话,本王怎能不听呢?”
秦含真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乖,回头我奖给你一块糖吃!”
赵陌抬起头,眨了眨眼:“什么糖?我想吃含真糖,不知行不行?”
秦含真被他这一句话,引得想起了前两天夜里的一番胡闹,不由得涨了个大红脸,啐了他一口。
他们小夫妻俩这一天夜里如何笑闹嬉戏且不提,过得几日,肃宁那边便有快信报过来,说的正是赵研前往拜会赵硕,兄弟俩闹得不欢而散的事。赵陌与秦含真看了信,都心中明了。
所幸赵研很知道分寸,虽然跟赵硕闹得不太愉快,自己却还抑得住脾气,没有当场当众殴打起了长兄,而是只拿几句话轻轻嘲讽回去,便任由赵硕在那里气愤地破口大骂,自个儿则轻飘飘地走了。至于赵硕事后气得如何肝疼,如何茶饭不思,如何暴怒上火,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他只是要绕到肃宁做一场戏,进京后好颂扬自己罢了。如今表面功夫已做完,自然是早早脱身进京,办正经事去为妙。难不成还要留在肃宁,看赵硕过着如何悠闲自在又不自由的生活,再看赵陌人在京城,却把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政通人和么?
秦含真忍笑对赵陌道:“这可麻烦了,不知道你父亲会不会被气出个好歹来。他都修身养性了这么久,脾气还是这么大。”
赵陌轻笑:“就算他脾气不大,得知幼弟要越过自己与另一个兄弟,夺取益阳郡王府的继承人之位,也要着急上火的。他本来还指望着将来能从益阳郡王府东山再起,如今美梦破碎……幸好我早已在他居住的庄子上备下了好大夫,也有好药,再有个美貌的马姨娘温柔小意,以及一位有望继承他雄心壮志的弟弟,想来他应该不会气得太久吧。”
赵硕会不会气得太久,还是未知之数,赵研离开肃宁后,倒是没几日就到达京城了。他果然是带着家眷前来的,只是家眷与大批行李、寿礼一起留在船上,没跟他一块儿前往肃宁罢了。等他回头与大队伍会合,便又继续坐船北上,途中还跟另一位宗室郡王府上京贺新君万寿的代表遇上了,两边聊起了天,据说相当合得来,已经约好到了京城以后,要在一处吃酒说话了。
这一趟上京贺万寿的宗室成员们,都可以在京城至少留上三四个月的时间。先贺过太皇太后与新君的寿辰,参加完新君的大婚仪式,说不定还来得及赶上太上皇的万寿呢。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有心要做些什么事的人,尽可设法钻营去。跟赵研打着类似如意算盘的人,从来不在少数。
赵研进京后,就带着妻子住进了益阳郡王府。这王府原是辽王府削减了部分建筑,降低规制后,改建而成的,宽敞舒适还是有保证的,也显得足够堂皇体面。赵研之妻乃是益阳当地的名门闺秀,对于匆匆建成、比较逼仄的益阳郡王府已经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直到如今欣赏到了京城王府的富贵壮丽,才认识到真正的天家富贵,稍稍收起了原本的几分自傲来。到了秦含真面前,哪怕是长辈的身份,也忍不住端起了小心。
秦含真本来就没打算跟她深交,说话行事都是以礼相待,叫人挑不出错来就行了。赵研之妻本来还有些惴惴,后来发现秦含真行事并没有超出她所受到的礼仪教育范围,才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再照着自己所学的,与秦含真你来我往聊了一回天,便觉得秦含真行事十分合自己心意了。待与赵研回到王府中说起时,她还说了秦含真几句好话,夸大侄媳妇亲切又善心呢。
赵研骄傲地道:“我这大侄儿连带他娶的媳妇,都是真正厚道又仁义的人。若没有我侄儿,我早就叫哥哥害得终身尽毁了,又怎会还有今日?虽然老大不是个东西,也跟我称不上有什么兄弟情谊,但这个大侄子,我是认的。你日后也要记住了,我们王府里,谁都信不过,就数这侄儿最可靠。他又与他媳妇好,因此他媳妇便也是靠得住的人。”
他妻子连忙应下了,又问起:“我们所求之事,你可跟侄儿提过了么?他怎么说?”
“他自然是一口应下了!”赵研难掩眉间的得意与喜悦,“他叫我好生歇两日,再备一份礼,后日休宁王府设宴,他要带我一同去给休宁王叔、王婶请安。休宁王婶乃是太皇太后宫中常客,有她老人家带着,我们去拜见太皇太后时,便万事稳当了。你再趁着这两日在家清闲,把宫礼好好温习一番,进宫时可千万别出差错才好。”
他妻子忙道:“我这是头一回进宫,心里不免有些惴惴。还有进休宁王府饮宴,我心里也没底。不知王府有什么规矩要注意的?能不能让侄儿媳妇带我走一趟?若有她在旁边帮衬,我心里也能安定些。”
赵研有些遗憾:“这事儿不成了,侄儿媳妇娘家伯祖父母才死了不久,她身上还有孝呢,出不得门交际,更别说是去亲友家饮宴了。这事儿只能指望你自己撑过去。放轻松些,休宁王府与我们益阳王府一般,都是郡王府,两家原是平起平坐的,只是他家圣眷胜过我们些许罢了。有陌哥儿的面子在,休宁王府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慢待我们。”
说罢他便叹了口气:“也亏得当初我没有听父王母妃与哥哥的话,与陌哥儿疏远了,否则今日进京,真真是连个求助的地方都没有。哪里能象如今这般,有陌哥儿带着,做什么事都有底气,心里不慌张。若我此番能顺利夺得郡王长子之位,陌哥儿当居首功。不管父王母妃心里怎么想,我也要认陌哥儿这个亲侄,是我们益阳郡王府的亲骨肉。有这么一个侄儿在,比那两个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给人添堵的哥哥强一百倍!”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五章 大方
虽然赵陌只是做表面功夫,除了替赵研引见几位宗室长辈,当着面在宗室长辈们面前说几句他的好话,还是不怎么上心的那种,赵研依然对他感激涕零。托赵陌的福,他成功地在京城宗室圈子里打开了自己的人脉,很快就不必赵陌的引领,也能左右逢源了。
在万寿节到来前的几天,赵研已经在太皇太后、临安大长公主以及一众宗室长辈们面前刷够了好感度,虽然还未有正式旨意下来,封他做益阳郡王府的郡王长子,但已经有不止一位长辈暗示过他,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了。
还有人跟他透露过新君的话,道是益阳郡王只有三名嫡子,长子赵硕长年不事父母,又有劣迹在先;次子身有残疾,曾犯过事,又声名狼藉;三子虽然也曾有过黑历史,但当时年纪尚轻,少不更事,如今知错能改,也越来越稳重、能干,孝顺父母,友爱兄长,还能在封地事务上为父分忧。这样一对比,除了赵研,益阳郡王府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继承人选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只要他不行差踏错,等到朝廷需要册封益阳郡王府长子的时候,圣旨上写的一定会是他的名字。
有了新君的这句话,赵研的心就定了下来。旨意未下不要紧,反正也没别人能跟他争了。请封长子,还得父王益阳郡王亲自上书请求才行。赵研这回上京,只是为给新君贺寿、恭贺大婚而来,不宜节外生枝。更何况,如今益阳郡王被老婆次子搞得有些暴躁,赵研知道在父王面前需得有分寸一点,哄得他老人家开心,愿意信任自己就足够了,别做得太明显,倒显得自己只是为了郡王长子之位,才做孝子的,那岂不是让父王误会他并非真孝顺?没得让这稳稳当当的继承权平生变数,最后还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赵研就这么低调下来,除了继续在京城四处刷好感,显摆他自个儿今非昔比,已然是宗室新一代青年才俊了以外,一点儿越界的事情都不做,甚至都很少与同龄的堂兄弟、族兄弟们出门花天酒地,省得被宗室长辈们误会是个轻浮人。他处处都要表现出自己的稳重、能干与出色,出手也十足大方,花出去的银子流水一般,倒是迅速结识了一批宗室、皇亲、勋贵家的子弟,乐意与他交好,赞他是个爽朗大方人。
他的大方倒也不是全对外人使的。赵陌这么个帮了他大忙的亲侄儿,自然也得了他不少好处。其中有一份谢礼,是连秦含真都觉得有些重的,乃是沧州码头附近的一大片土地,正好挨着太上皇从前赏赐给赵陌的那块地,连结起来,差不多有上百顷。有了这么一块地,不但赵陌名下的船行、货栈能扩充一倍以上,他还能在沧州最繁华兴盛的河道旁多开许多商铺、客店,光是租金,就够肃阳郡王府赚得盆满砵满的了。
秦含真看着赵陌交给自己的地契,惊叹不已:“益阳郡王府哪儿来这么丰厚的身家?你三叔出手够大方的呀?!这块地可不仅仅是能用来建商铺货行什么的,还够我们建个自己住的小庄子吧?虽然庄子上的土地离运河不远,大多是盐碱地什么的,价值不算高,但我们不是在封地上一直研究如何治理盐碱地吗?将研究出来的成果用过去,就算不能把这些盐碱地变成良田,把盐度减轻后,种点耐盐的甜菜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我们还能建些工场、作坊……再修个宅子预备以后路过那儿的时候歇脚,可以说是帮了大忙了!”
赵陌笑道:“沧州那边的地可不便宜,哪怕是盐碱地,也有不少人愿意买的,更何况这还是运河码头附近的地。自打我的货栈红火起来后,便有不少人仿我的做法,也盖了许多货栈出租,那一片的地如今早就涨价了。三叔能拿出这么大一块地皮送我做谢礼,定是在路过沧州的时候,特地高价去买下来的,确实很有诚意。至于银子,你也别太小看他了。虽说当年辽王府被降爵,封地收回,王爷仓促间迁往益阳,但他还是有不少浮财能带走的。一些明面上不为人所知的产业,也能在事后慢慢派人出手。辽东大战之前,他就把辽东那边暗地里的产业出手得差不多了。也是他如今倚重三叔,三叔上京时,才能拿到那么大一笔钱。横竖他都是要送人的,分些给我,也算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了。王爷未必知道这一点,我也不会闹到他跟前去。你我心里有数即可,不必宣扬了。”
秦含真心中明了,辽东大战时,赵陌亲自前往锦州坐镇,监督军粮、军资的运输与分配,肯定把前任辽王、现任益阳郡王那些私底下的产业摸得一清二楚了。他既然这么说,当然是有把握的,她也不必多问,便笑道:“闷声发大财嘛,这个道理我懂!这样的谢礼,我是很欢迎的,只要三叔别把他从益阳带来的那些美貌湘女塞给你就行了。”
赵研上京,可不仅仅是带了一大笔银子而已,同时带来的还有十二名精挑细选过的湘地美人,分明打的是财色双管齐下的主意。秦含真心里跟明镜似的,虽然心存鄙夷,却也不会多管闲事,但前提是,赵研不要拉着赵陌摆出叔侄俩友好的样子来,要给侄儿房里塞人,还美其名曰“让侄儿尝尝鲜”。
我呸!
赵陌干笑几声,忙发誓道:“三叔带来的美人都是有用处的,我做侄儿的,只有竭力助他,万没有拖他后腿的道理。那些美人还是让三叔用在更要紧的地方吧,我有这么大一块地皮,就心满意足了。”
秦含真斜睨他一眼:“这么说来……要是你三叔把该送的人都送出去了,最后剩下一两个没处送的,派不上用场了,你就可以占这个便宜啦?”
赵陌忙收了笑,严肃认真地道:“那当然不行。我是真真你的人,怎能有二心?!我的心只属于真真,我的身体当然也只属于真真,我……”
秦含真没好意思听他说下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行啦!丫头们还在屋里呢,你说的都是什么呀?只要你不心虚,用不着花言巧语,我也信你。你要是心虚了,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哄我罢了!”
赵陌迅速扫视丫头们一圈,许多丫头都面露不安,纷纷红着脸低下头去,很机灵地溜出门去了,只有丰儿面无表情地继续着自己的整理工作,还是秦含真使了个眼色,她才板着脸出去的,心里老不耐烦了。
她们丫头也是要干活的好吗?郡王爷能不能少在她们忙活的时候调戏王妃,扰乱她们的正事儿?!唉,一会儿吃饭时间又要往后推了……
赵陌想与秦含真在屋里干些什么,丰儿与丫头们其实心里也有数。她们更知道,自家这位年轻的郡王爷,与郡王妃恩爱得很,旁人半点插足的余地都没有。在他们小夫妻身边侍候久了的人,是绝不会有半分妄想的。大家都打算着在王妃身边当几年差,攒够嫁妆,就在王府里或是外头的产业中挑个不错的男子嫁了,或是继续留在王府侍候,或是出外做个掌柜娘子,都是极好的出路。如今郡王爷身边得力的仆从管事,几乎人人都不曾婚配,皆是她们这帮丫头的好对象呢。
正想着,其中一个好对象就从院子外头进来了。瞧见一群近身侍候的大丫头们个个都待在院子里,阿寿目光微闪,迅速明白了屋里的形势,但半点异状不露,仍旧含笑着走到正屋外的台阶下,正要与丰儿说话,莲蕊便在一旁插言进来:“阿寿哥,你来找王爷么?”
阿寿冲莲蕊笑了笑:“正是,不知姑娘可否替我通传一声?”他说话是用正常声量的,就算莲蕊不替他通传,屋里的人也能听到他来了。
莲蕊笑着对阿寿说:“王爷王妃这会子正有要事要商议呢,可能不太方便。请阿寿哥稍等一等。”
阿寿又笑了笑:“谢过姑娘。”便站在台阶下不动了。他也不继续跟莲蕊搭话,却是转过头来,想跟丰儿说些什么。
丰儿却有些不自在,赶在他开口前,就板着脸转身走了。
阿寿不由得莫名,还想追上两步,莲蕊又笑着叫住了他:“阿寿哥,你不等了么?这是要上哪里去?”
阿寿又不能实话实说他想要去寻丰儿说话,只好留了下来,笑笑:“我不上哪儿去,只是想往旁边站一站,免得挡了道。”说着还忍不住再看了丰儿的背影一眼。不过,这时候赵陌在屋里发话了:“阿寿来了?进来说话吧。”阿寿连忙应了一声,莲蕊殷勤地上前替他打起帘子,他谢过莲蕊,便进屋去了。
丰儿正好这时候回头,忍不住冲着阿寿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她心里暗骂阿寿不正经呢,既然是有正事要来请王爷示下,在屋外头跟莲蕊瞎聊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莲蕊心里正打他主意么?!说话还这么大声,好象不知道王爷王妃在屋里会听见似的。难不成……他这是想请王爷王妃做主,成全了他跟莲蕊的好姻缘?!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六章 扶灵
阿寿刚刚从承恩侯府回来,找赵陌是有事要汇报,也是替秦简捎话。
他在门外台阶下跟莲蕊搭话,其实也只是为了正事罢了。郡王妃身边的大丫头跟他交谈,又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内容,也不是尬聊,他没理由不搭理。丰儿忽然走人,好象还有些不高兴,他其实心里也有些讷闷呢。
不过见了赵陌,阿寿就把正事放在首位,那些小心思小委屈就暂时丢在一旁了。
他报告赵陌与秦含真:“秦家大舅爷打算过了中秋后,就扶灵南下江宁,让承恩侯与承恩侯夫人落叶归根。因我们王府就有船队,比在外头雇船可靠,秦家大舅爷就让小的回来问王爷一声,中秋后不知可有空船可借他使使?因是扶灵返乡,船队那边可能会有些忌讳,虽是自家人,但他也不愿叫我们吃了亏,说会照付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