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和表述是两回事。”陆北辰慢悠悠地说,“做我们这行,每说出去的一个字都要谨慎。”

“可是——”

“我只是说,你成为我的助理就可以参与到这个案子里,什么时候我说过你妹妹一定会被放出来?”他笑问。

好吧,论语言空子她说不过他。

“我必须要救思思出来。”

陆北辰瞧着她,良久后才说,“你应该很清楚,法医范畴之外的推断,我的意见也只是作为参考。”

他的态度和言语有松动的迹象,顾初敏感察觉,下一秒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上前略有“奉承”,“那个……其实我觉得有时候还是要跳出来看案子,罗池吧就是太往里钻了,很多东西反而看得不清楚。您就不一样了,大名鼎鼎的陆教授,向来就是透过现场看本质,什么事情能逃过您的双眼啊。就像罗池还跟着刘继强跑呢,但您不是已经开始怀疑白东了吗?”

她的奉承是有点明显,但看得出陆北辰还挺受用,唇角上扬,倒是没戳穿她迫于救妹妹于水火而谄媚于他的“卑劣”行为。“不要小瞧罗池,他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白东也好常军也罢,他那个属狗的鼻子早就放他们身上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陆教授您的看法独到。”顾初充分占了“反正拍马屁不花钱不拍白不拍”的便宜,然后又赶忙给他拉了把椅子,笑呵呵,“您坐您坐。”

陆北辰倒是给了她面子,忍着笑坐下,又清了清嗓子。顾初一听一溜烟给他倒了杯水,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她的殷勤陆北辰很是满意,接过水,润了润喉咙,说,“刘继强怎么想的,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见面。至于白东,从专业角度分析来看,他的嫌疑最大。”

“情杀?”

“或许没那么简单。”

“怎么讲?”

陆北辰若有所思,“死者抛弃了白东,他的确有因爱成恨的动机,但经罗池调查发现,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一直没有联系过,白东也没有骚扰过死者,如果他因为分手想杀了死者,那么这么多年至少会在死者的生活中或多或少的出现,他没有。直到半年前才又跟死者有了联系,这段空档期很令人奇怪。”

“如果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谋划着怎么杀害萧雪呢?”

“不可能。”陆北辰直接否定,“死者的被害方式很简单直接,并没有长期谋划的迹象。”

顾初拧着眉头。

“假设白军是凶手,那么可以肯定的是,第一,他还是很爱死者的;第二,他一定是因为其他原因杀了死者,而这个其他原因,也一定是跟感情有关。”

“怎么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爱萧雪?”

“我们恨一个人的时候会经常说,将其五马分尸、希望他不得好死等等。但是你再看看死者,她在被吊在南山前就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无声无息毫无痛苦地死去,这种作案方式足可以证明对方的心思。”

“可你又说跟感情有关,那不还是因爱成恨?”

陆北辰强调,“感情,未必是爱情吧。”

顾初想想,这么解释也对,当然,她绝对相信陆北辰会将自己的疑惑同罗池商量,不管是刘继强还是白东,都说明这件事跟顾思无关。除了希望萧雪案件早日真相大白外,她最关心的还是思思。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顾思?”

她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了,毕竟她不是刑侦科的人。但陆北辰下句话给予了她希望,直接干脆,“明天。”

他的回答如此痛快,顾初一愣。

“我已经安排好了。”陆北辰缓缓道。

这一刻,顾初看着陆北辰,似乎能看见他头顶上的光环。

盛天伟是以工作的名义将许桐带回了内蒙,但自从来了这里后,许桐打理的都不是什么棘手的大事,甚至盛天伟也没有表现出像他之前说的要处理急事的状态来。饭局较多,还有接打的电话较多,到访的客户也不少,但也是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只有几次她接过越洋电话,盛天伟的英文说得优美,确切地说是悠哉,许桐自然没偷听,但进去送文件会见他谈生意的样子,更像是闲聊天似的。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不同。

内蒙不同于北京,盛天伟不同于年柏彦。

她早就习惯了每天一睁眼就是工作的节奏,早就习惯了一直忙到大半夜才回家的状态,早就习惯了随时像打仗似的等着一声号令赶赴战场的日子。对精石的记忆,或许说她的职场记忆都是充满了紧张、不能歇气,甚至是面对钻矿利益而有可能发生生命危险的心跳画面。但现在跟以前,完全是两回事。

盛天伟不是个工作狂,甚至可以说,他压根就不爱工作。他不会经常到公司,偶尔到公司也是最晚一个到最早一个走,然后会交给她一大摞的客户资料,记住客户资料许桐向来没问题,以前在精石的时候,几年来的客户资料她的脑袋记得比电脑里的还要全。除此之外,还会让她看很多能源方面的书籍和资料,在面对客户的交接事宜上,他还没有松口,她也不好意思过问。

这一天早上,许桐还没出门就给盛天伟打了电话,得知他又不去公司后便将一天的行程汇报给了他,无非就是一些吃吃喝喝,在晚上,还是在夜总会。通完话,许桐盯着行程单叹了口气,想这人与人总是千差万别的,年柏彦在做销售那会儿也的确去过那种地方,但从他坐稳了市场后,他就跟那种场合绝缘了。而这个盛天伟,他现在的能源市场都打到国外去了,垄断了大片江山,可这种地方还是照去不误,说实在的,她有点反感。

可能是跟年柏彦待时间长了,她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事业心是重中之重。

果不其然,盛天伟一整天都没到公司,许桐闲来无事的时候含沙射影地问了一下其他同事,岂料其他同事们都说盛总就是不经常到公司上班的。许桐也真是服了盛天伟,是他命好招了这么一批不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工作还能尽心尽力的员工吗?依他的懒散,集团是怎么发展这么壮大的?

不是许桐故意诋毁盛天伟懒散,这要源于她几次给他打电话汇报工作,都日上三竿了,他在电话里还迷迷糊糊的没有醒,甚至有一次更过分,她等着他来公司签一份文件,他却告诉她等他睡醒了再说。

说实话,许桐还真是第一次伺候这么个主儿。

这一天,就一直忙到了下了班,许桐将所有的客户又重新分了个档,又下载了一堆国外最先进的能源体系资料打算回家看。她总是公司最后一个走的,快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刚进家门,就接到了盛天伟的电话。

喝得有点醉,嗓音听着倒是蛊惑人心的,他要她去接他。

许桐一个头两个大,只好驱车前往夜总会。

已经看不出是酒过几巡了,包厢里烟雾缭绕,长桌上各种进口的好酒好烟伺候着,还有各国的美女妩媚殷勤。许桐一进门就皱了眉,音乐声倒不是很过分,包厢里十几个大男人,许是在聊些荤腥的话,逗得女人们娇笑连连的。

盛天伟坐在正中间,五月份的内蒙入了夜后略冷,他的西服外套甩到了一边,穿了件深灰色衬衫,描得身材结实雄壮的,只是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三颗,脖角靠近下巴的位置,有个口红印,他身边坐了两个身材姣好的女人,其中一个在给他倒酒,另一个腻在他怀里巧笑盼兮的,嘴巴像是吃了死孩子似的血红血红的。

见许桐来了便招呼她先坐,有人冲着盛天伟嚷嚷,“盛总,不带请救兵的啊。”

盛天伟笑得爽朗,将怀里的女人往旁边一推,举个酒杯起了身,“各位,最后一杯啊,喝完放我回家睡觉。”

其他人哪会算完,硬是拉着他不让他喝这离别酒。那位给他倒酒的女人也起了身,娇滴滴地腻在了他的怀里,染了蔻丹的纤纤手指钻了他的胸膛,“盛总,您别走嘛,人家可舍不得你走。”

那小声调甜得都让人起腻,连许桐听了都有点招架不住。盛天伟单臂圈过女人的腰,手里还举着杯子,却是跟大家伙说,“改日再聚改日再聚。”话毕,仰头喝了杯中烈酒。

“盛总,您太讨厌了。”另一个女人不干了,也钻了他的怀里,撒娇,“您是不是嫌我和艾丽莎服务得不够好啊,要不然今晚您试试……”

女人近乎贴合盛天伟的耳朵小声说大声笑了。

其他人起了哄,甚至还有人跟许桐说,你做助理的识相点啊,快去给你老板叫了这两个姑娘走。

许桐明白他们的话中意思,更觉得心烦,拎起挎包,起身恭敬地对盛天伟说,“盛总,我在车上等您吧。”

刚走到门口,盛天伟上前拉住了她,她看得那道口红印更清晰了。他翻了裤兜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返身拿了外套,掏出了钱包,将银行卡递给了她,“去结一下帐,然后回车里等我。”

许桐压着不悦,拿过卡走了。

到了结账处,她觉得呼吸里还有未散的酒气。一刷卡,二十五万八千块!

许桐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虽说她是刚跟了盛天伟,但这一阵子他的花销真是令她咋舌,虽不是她的钱,但她也觉的心疼。

回车上待了能有个十几分钟,盛天伟才出来,被两个朋友架着出来,脚步都不稳了,身后还跟着为他服务的那两个女人,那个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女人显然是又补了个妆,脸擦得惨白,嘴巴上愈发地血红。

她赶忙下了车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地将盛天伟挪到车里后,下一秒拦住了准备跟着上车的那两个女人。

“麻烦让一下。”血口红的女人说。

许桐自然不会让,礼貌而平静,“您把盛总的外套给我就行了。”

“是盛总让我替他拿着的。”

许桐微微一笑,一伸手,“请给我。”

另个女人说话不客气,“你哪冒出来的?闪开。”

其他两个朋友上前打圆场,其中一个是认识许桐的,说,“小许啊,这两个今晚上一直陪着盛总呢,让她们跟着走吧。”

许桐明白“跟着走”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盛总已经醉了。”

“你知道什么呀,让开。”血口红女不悦,说着要来推她。

许桐往后一站,挡住了车门,“你们想要赚钱可以改天,盛总今晚这么醉,你们还能指着他做什么?二位要身材有身材,要貌有貌,不至于饥不择食吧?”

“你骂谁呢?”

两个朋友见情势不对,马上劝说两个女人离开。

“等等。”许桐开口,冲着血口红女一伸手,“外套。”

车里的盛天伟醉的不省人事,血口红女也清楚这点,在这种情况下盛天伟是不可能帮着自己说话的,只好上前,将外套没好气地往许桐手里一扔,扯着另一位离开了。两个朋友见没什么大事了,便打了招呼离开了。

回到车里,许桐回头看了一眼后车座的盛天伟,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可真是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老板?人还真是不可貌相,海水不能用瓢舀,平时看着衣冠堂堂潇洒英俊的,进了夜总会不还是这德行?跟那些男人有什么区别?

其实许桐一直是挺相信自己眼光的,从见到盛天伟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此人并非安分男,果不其然啊。更造孽的是,如此她还跟他混在了一起,这到底是她几辈子修来的孽缘啊。

“小许。”身后的“孽缘”开口说话了。

许桐尽量让自己把气喘匀,“是,盛总,您吩咐。”

“我的头很疼。”

活该!

喝了那么多酒,不头疼才怪。

但这话她做下属的自然不能说,赶忙发动了车子,说,“您再忍一下,马上到家了。”

身后的男人就不说话了。

夜路车少,一路前行。

等到了他的住所,许桐下了车到了后座,轻轻拍了拍他。盛天伟迷迷糊糊睁眼,下一秒就将头靠在了她身上,像个孩子似的恳求,“能送我上去吗?我现在晕得要命。”

不用他多说,许桐也得这么做。

只是想着搬他太重了。

万幸的是,这盛天伟还多少配合了她点,并没有将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进了电梯,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后,门铃又响了。

许桐知道会是保安,这个小区的保安出了名地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