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不凡摆手笑道:“不是,我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所以他带我入宫见识一下。”
“…”白衣童子神情木然,完全不相信他所说的“一见如故”的鬼话。
“你叫什么?”聂不凡又换了个问题。
“和祥。”
“和祥?我叫聂…咳,欧阳疯。”聂不凡想起自己之前对着邪兄自称欧阳疯来着,可不能自己露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换好衣服,聂不凡也大致了解了那位邪男子的情况。
樊家长子,单名“落”,十六岁即被封为国师,主要负责朙国宗室的祭礼,虽没有实权,却无人敢小觑。因为他曾是朙国皇帝的伴读,亦师亦友,三岁识字,六岁成文,拥有过目不忘之能,博古通今,擅长七、八种外邦文字,兼翻译之职。
以他的才能,本该受到重用,只因樊家四代为官,权倾朝野,他的父叔更是当朝的一品大员。为了避嫌,父子不能同居要职,故而放弃了官身。若非被皇帝破格封为国师,樊落大概已经去周游列国了。
“大人,欧阳公子换好了。”和祥走出内室回报。
正在喝茶的樊落缓缓抬眼,只见聂不凡一身干净的白衣,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高高竖起,完全将他那张清丽的脸显露出来,不同于第一眼的狼狈,此时的他气质俨然,如同一朵遗世白莲。
聂不凡见到樊落眼中的欣赏,背手而立,叹道:“唉,天生丽质难自弃。”
“…”樊落收眼,喝茶。
安静的时候是朵白莲花,一说话就成了食人花。
正在这时,殿外有人通报,皇帝请国师内殿议事。
樊落起身对聂不凡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走,我马上就回。”
“是。”聂不凡笑眯眯的,回答地很是干脆。
另一边,已经回到客栈多时的泰白因为没见到聂不凡而心神不宁,直到太阳即将落山,他才受到了大器送来的书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正在皇宫,勿念。
“什么叫‘我正在皇宫’?”泰白惊怒道,“怎么才一会不见他就进了皇宫?”
你丫至少把前因后果给交代清楚啊!怎么进宫的?和谁在一起?安不安全?什么时候出宫?能不能别这么没头没尾?
泰白气急败坏,拿出纸笔,写了满满一页纸,以表达他心中的郁气。
最后,他又将这个消息通知了王诗禅,毕竟在京城,他有些力不从心。
“什么?他进了宫?”张君实惊呼。
王诗禅点头。
李翊一脸冷峻,戾气丛生。
张君实捂额,叹道:“天啊,短短几天就混进了皇宫,他是怎么做到的?”
“皇宫的亲卫多是东晟上府训练的,卫頔可能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李翊蹙眉。
王诗禅沉吟道:“皇宫重地,即便是我也不方便偷偷潜入。”
“看来,”张君实看了看李王二人,“你们这回想不动用家族力量都不行了。”
夜幕降临,吃饱喝足的聂不凡精神十足,把辅圣殿逛完之后,他开始向外外殿拓展。
刚走上长廊,和祥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欧阳疯,大人吩咐过,在他回来之前你都不能随意离开辅圣殿。”
“别紧张。”聂不凡走过去勾住他的肩,笑道,“我只是去庭院中看星星。”
和祥望了望天,乌漆抹黑,一颗星星都没有。
他正要说话,聂不凡打断道:“你听说了希图国来朝贡的事情吗?”
和祥的注意力被转移,点头回道:“这么大的事自然知道。听说他们这回带来了一只白虎,等觐见那天,我们作为祭礼者,应该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
“是吗?”聂不凡兴致勃勃道,“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那是当然。”和祥神色自豪,“咱们朙国是六国之首,国力最为强盛,威名远播,每年都会有不少国家派使者前来朝拜。”
“所以,国师的工作也包括接待各国使节?”
“嗯,大人才识渊博,对各国文化皆有涉猎,皇上很倚重他。”
“哦…”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走出了辅圣殿的范围,等和祥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闲云殿,这是大臣平时喝茶小憩的地方,晚上一般空无一人,连侍卫也很少到这边巡视。
“我们赶紧回去,要是遇到侍卫就不好了。”祥和拉扯聂不凡,小声道。国师的祀徒拥有在前殿自由通行的特权,但聂不凡是无证游民,一旦被发现,很可能会给国师带来麻烦,这是祥和最担心的。
“嘘。”聂不凡伸出一根手指,朝某个方向指了指,“你听,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有什么声音都不关我们的事。”祥和完全没有好奇心,只是催促道,“我们走吧!”
“别急,去看看。”聂不凡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朝那边走去。
祥和跺了跺脚,快步跟上。
随着两人靠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带着某种痛苦的呻吟。
祥和脸色微变,拉住聂不凡的衣袖,做出赶紧离开的手势。
聂不凡摸摸他的头,表示安抚,然后继续探险。
祥和快气死了,瞪着聂不凡,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一个洞。
聂不凡小心探出头,黑暗处,一条人影捂着肚子缩在墙角颤抖,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他扒着墙壁,探出脑袋问了一声:“你没事吧?”
听到他的声音,那人似乎僵了一下,没有回应。
聂不凡于是转头对祥和道:“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名侍卫,你去叫太医来看看吧。”
祥和暗自吁了一口气,他刚才还以为是有人在偷情呢。既然只是侍卫生病,那跑个腿倒也无所谓。
他说道:“你先回辅圣殿,不要在这里久留,我去找太医。”
聂不凡答应得很爽快。
等祥和走了,他立刻走到那名侍卫身边,拍拍他道:“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你去那边休息一下?”
侍卫没有表示,聂不凡就当他不需要。四下望了望,感觉奇怪,宫里的侍卫有单独行动的吗?
正想问个究竟,突然感觉后颈一痛,软倒在地。
随即,他被人拖起,缓缓朝另一个方向移去。
潜入一间偏殿,侍卫忍着痛,将聂不凡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然后又给他换上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侍卫装。刚做好这些,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略带萧杀的脚步声。
换上祀服的侍卫迅速逃离现场。
他刚离开不久,偏殿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一群侍卫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聂不凡。
其中一人凑上去闻了闻,点头道:“没错,是远香。看来药效已经发挥,带回去给皇上发落。”
几人驾着昏迷的聂不凡快速朝后宫的方向走去。越过几条长廊,刚好与议事完毕的樊落错身而过。
“皇上,犯人已经抓到。”侍卫在门外通报。
“带进来。”太监传话道。
聂不凡被人丢在地上,下巴撞得生疼,就这样晕晕乎乎地醒过来。
“就是他?”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聂不凡抬头望去,只见书桌前坐着一名身着刺龙锦衣的俊雅男子,眉目间带着几分威严,嘴角自然上弯,目光深邃,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正是此贼。”侍卫回道。
皇帝把玩着玉佩,静静地打量聂不凡。
聂不凡还没搞清状况,却也知道气氛有些不对。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侍卫服,不由得暗叫倒霉。
“你是谁?”皇帝淡淡问道。
聂不凡刚准备报出“欧阳疯”三个字,但想想还是另外报个名吧。
于是他回道:“我叫韦小宝。”
“韦小宝?”皇帝轻轻倚靠在龙椅上,幽幽问道,“说说看,你和朕的丽妃是什么关系?”
“丽妃?老实说,我根本不认识。”聂不凡摸了摸鼻子。好嘛,原来那位大哥勾引了皇帝的老婆。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中?”皇帝说话的语调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却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周围的侍卫太监全都绷紧神经,严阵以待。
聂不凡盘腿坐在地上,摊手道:“你怎么知道出现在她房间的是我?”
“大胆。”皇帝身边的太监忍不住喝道,“你竟敢用这种语气和皇上说话?”
聂不凡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作为一个被冤枉的人,他已经表现得很理智了。
皇帝摆摆手,继续道:“朕一直知道丽妃背着朕与其他男子来往,为了抓住这个人,朕特意赏了丽妃一种独一无二的香料,只有跟她接触过的人才会沾染,而你,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
“错了,有味道的不是我,而是这件衣服。”聂不凡站起来,周围的侍卫立刻警惕。
“衣服?”皇帝眯着眼打量他,目光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这件衣服很明显不是我的。”聂不凡随手在身上扯了扯,呼啦一声,腰带掉了,外袍大敞,露出里面的底衬。
“你看,谁会穿着这一身去幽会啊?”聂不凡对自己衣衫不整的形象毫无自觉,表情淡定如常。
皇帝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道:“丽妃怀孕了。”
聂不凡也沉默了一会,迟疑道:“我该说恭喜皇上吗?”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的表情全都变得极为抽搐,不知是笑还是怒。
皇帝手上的玉佩悄无声息地断裂,他随手一丢,站起身来,缓步踱到聂不凡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在他身前站定。
聂不凡看着这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皇帝,心中怒吼:长得高了不起啊!有本事比智商!
“把衣服脱了。”皇帝突然出声道。
聂不凡努力管住自己的嘴巴,没有吐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利落地把那套侍卫服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身雪白的里衬。
侍卫立刻上前将脱下的衣服拿到另一边。
侍卫服一脱,原本萦绕在聂不凡身上的远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的草香。
皇帝见他神色坦然,不但没有被捉奸的心虚畏惧,甚至连一丝紧张都欠缺。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人,颇感新奇。
他的目光移到聂不凡的发髻上,伸手一抽,将他头上的木簪取下来。没有簪子的固定,聂不凡那一头足以让女人嫉妒的头发立刻披散下来,滑如绸,顺如丝。
皇帝把玩着那根木簪,目光在他的头发上流连了一会,问道:“你和国师是什么关系?”
聂不凡一见他手上的木簪就明白了,只能回道:“皇上英明,我是国师新收的祀徒。”
“祀徒?”皇帝不置可否道,“为何没有报备?”
“国师大概觉得我资质鲁钝,所以暂时没有报备,方便以后随时反悔。”
皇帝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聂不凡好像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此事朕会找国师核实,你暂时就留在朕身边做个侍书吧。”
聂不凡不可思议道:“皇上,你居然这么英明?”
自己的妃子被人搞大肚子,身为皇帝兼丈夫的他不是该龙颜震怒,不管有辜无辜,一律先砍几个泄愤再说吗?
皇帝莫名地感觉手指有些发痒,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聂不凡。
聂不凡身子一颤,抖道:“皇上,既然嫌疑洗清,能不能赏件衣服穿,实在太冷了。”
第80章 擒受之战(四)
辅圣殿中,国师樊落刚听完和祥哭丧着脸将“欧阳疯”失踪的事情汇报完毕,随即又接到皇上的旨意,欲将他的新晋祀徒“韦小宝”暂留身边,协助调查一名贼人的去向禽货聂不凡。
“韦小宝?”樊落斜躺在木榻上,哼笑一声。那家伙可真够惹事的,才一两个时辰不见就被皇上给拉走了,还敢乱取假名,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欢快了?
“大人?”和祥担心地唤了一声。
“没事,不用去管他的。”虽然才认识不久,但樊落直觉这家伙死不了,他倒是很想看看皇上如何收拾他?
“皇上赐你侍书是莫大的荣幸,你千万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片仁心。”太监将聂不凡带到一间屋子前,吩咐道,“先去沐浴更衣吧,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聂不凡拿着一叠衣物,虚心请教道:“这位公公,侍书到底是做什么的?”
太监面无表情地回答:“所谓侍书,主要是记录皇上平日的言语和喜好,包括诗歌、名人书画、香料等等,另外也负责为皇上整理书籍,挑选合适的读物,在必要时给皇上念书。”
聂不凡望天,在心里哈哈哈三声。宫中人才济济,皇上老兄何必如此想不开,找他这个半文盲做侍书?给他念书?三字经行不行?
沐浴完毕,穿戴齐整的聂不凡被太监带到皇帝的寝宫,不过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从旁边隔间绕进一间不过三四十平米的小房间。房间摆设很简单,只有桌案、坐垫以及文房四宝。
“皇上在寝宫时,你便留在这里。皇上没有叫你,你就不要出声,安静记录即可。”太监教导道,“如果皇上就寝,你便与其他太监一起整理皇上的桌案,有任何字画都必须妥善收好。然后为皇上选好书册,摆放在左上角。一般皇上看过的籍会放在右上角。”
“哦。”聂不凡打量着这件四四方方的小房间,暗自撇嘴,要他待在这里,估计没几天就憋死了。
“另外,”太监又提醒道,“皇上带回寝宫的任何奏折和文书,你都不能碰。”
聂不凡笑着回道:“一定不碰。”
太监点点头:“做完这些,你就可以去休息了,到时候会有人带你去住的地方。丑时过后就得起床,在寝宫待命。皇上有时候会叫上你一起去御花园走走,听你念书或闲聊。虽说只是暂代侍书之职,但谨言慎行是必须的,不可行差踏错。”
正说到这里,外面走进一个太监,小声道:“皇上回宫了,今晚不召寝。”
说教的太监这才放过聂不凡,再次警告几声后便离开了。
等人走光,聂不凡便随地一趟,望着墙上小小的窗口,百无聊赖。
耳朵动了动,听到几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是问候以及换衣服的声音。
片刻后,有几人退了出去,寝宫霎时安静下来。
“韦小宝,你出来。”皇帝用那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聂不凡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从屏风后走出,照着刚才太监教的礼仪朝正坐在卧榻上的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上下打量他,笑道:“这么看倒是挺清秀。”
聂不凡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说说看,你是哪里人?与国师是如何认识的?他为何要带你入宫?”
聂不凡偷眼看了看他,回道:“小宝是溪山人,不久前刚刚入京,偶遇国师,一见如故,他便将小宝带进了宫。”
“就这么简单?”皇帝实在很难想象樊落会跟什么人“一见如故”?
“就这么简单。”聂不凡肯定地点头。
“那你又为何会被侍卫当作贼人抓起来?”
聂不凡露出一副倒霉的表情,三言两语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你可看清了他的样貌?”皇帝又问。
“没有。”不过只要有那套侍卫服,他倒是有把握将人找出来,可惜他不想管这档子闲事,就要皇帝自己去操心吧。
皇帝陷入沉思,眉头蹙起。
聂不凡暗想:其实他也没表面上那么不在意嘛。
“会下棋吗?”皇帝突然问。
“不会。”
“弹琴呢?”
“不会。”
皇帝叹了一声,摆手道:“那就随便给朕念点什么吧。”
他侧躺在榻上,揉揉眉心。
聂不凡踱到书案前,挑挑拣拣,直接略过那些字多的,选了一本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