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王殿下之死,与王爷是否有何关联?”

“本王也很想知道,毕竟本王与鄂王自小一起长大,兄弟感情不可谓不深。”他不动声色,脸上只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本王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鄂王的事情,谁知他竟会在死前如此散布谣言,令天下人误会本王,实在是令人不解。”

黄梓瑕听着他平淡的讲述,想着鄂王自城阙跃下那一夜他的悲恸,不由自主地便觉得感伤起来。

其实,他或许是这个世上最在乎鄂王的人了,可如今却只能以如此平淡的态度,去述说他的七弟。

王宗实微阖的眼睛在李舒白的面容上一扫,又垂了下去,问:“不知王爷最后一次与鄂王见面,是什么时候?”

“月初。”

“当时鄂王对王爷的态度,可有何异常?”

“并无。”

“王爷可以将当时的情形,与下官复述一下么?”

“我将陈太妃流失在外的一个手镯送还给他,他拿回去供在了母亲灵前。”

李舒白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但回答又确实配合,让王宗实最后也只能站起身,向他行礼道:“多谢王爷。下官立即要去鄂王府,查看是否有可用证物,以尽快还王爷清白。”

李舒白略抬了一抬手,以示送客。

王宗实直起身,目光在黄梓瑕的身上一轮,那始终冰冷死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说:“黄姑娘,不知那件事,你可考虑清楚了么?”

黄梓瑕没想到他会当着李舒白的面突然问起这件事,顿时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王宗实虽已有三十多岁,但他素日保养得宜,肌肤苍白如玉,此时微微笑起来,竟隐隐有王蕴那种春柳濯濯的风采。只是那一双眼睛,依然是冰冷而锋利的,令人脊背发寒:“若你考虑好了,便与我一起到鄂王府中,参与调查此事吧。”

黄梓瑕踟躇着,目光落在李舒白的身上。

李舒白自然不知道黄梓瑕与王宗实之前谈过的话,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身上,没有发问,黄梓瑕却已经感到心虚,只能怯懦地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

王宗实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呈现出来:“请王爷体谅,若黄姑娘还是您身边的小宦官,便需避嫌,自然不能涉及此案。因此她过来找我,答应会考虑与王蕴的婚事,这样她便是王家的媳妇、御林军右统领夫人、刑部尚书的儿媳妇,身份便不需避嫌了,自然现在就能与我们一起去调查此事。”

“不必了。”李舒白将目光从黄梓瑕的身上收回,轻描淡写地说,“此事有王公公与王尚书亲自过问,夔王府还有什么担忧的?何必还要弄个小宦官在其中碍手碍脚?”

第237章 神策御林(3)

“既然如此,一切由王爷自行定夺。”

王宗实再次行礼,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

室内只留下李舒白与黄梓瑕,李舒白抬手示意面前的位子,让她坐下。

黄梓瑕忐忑地坐在他面前,默然垂眸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她心乱如麻,又不知如何解释,正在茫然迟疑之中,终于听到李舒白问:“为什么?”

“我…并没有答应。”她赶紧解释道,“他对我说,重新考虑与王蕴的婚事,便能让我介入此案。我当时是求见他,想看看是友是敌的,又如何能一口拒绝呢?所以便敷衍地说了我会考虑的——可谁知他竟在王爷面前曲解我的话。”

“那么,你又为何要擅作主张,跑去见王宗实?”李舒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到另一件事,又不禁嗓音也冰冷起来,“你见不到王宗实的,除非,是王蕴带你去。”

她嘴唇微动,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你是不信我,还是质疑我的能力?我李舒白,还要一个女子相帮?”他冷冷地问,声音隐含怒气。

黄梓瑕抿唇摇头,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虽低,却终究还是解释道:“你虽一力维护,不想让风雨侵袭到我,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承担一切。我不要做你人生中锦上添的那一朵花,我只意做与你并肩携手的一棵梓树,风雨来的时候,我们能相互遮蔽风雨。”

他缓缓摇头,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纵然我一个人存活于世,面对整个世界的繁华无限,却忘不了你,可怎么办呢?”她抬头仰望着他,轻声问,“你难道不认为,目前这样的局面,王家是我们最好的伙伴吗?”

她纤长睫毛下,一双眼睛明亮如春日朝露,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那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这一刻,他不必问也知道,她的眼中,他比身后整个人间更重要。

他只觉得心口某一根弦猛地颤了一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此生此世,再也不要与她分离。

可,她是风中的轻烟,温泉上的雪花,柔弱易摧的幽兰。

轻轻一触,便会烟消云散,柔弱如此。

那一日,王蕴对他说过的话,在他的耳边隐隐回响——

“王爷下一步准备如何打算?可曾想过黄梓瑕在您身边,会遇到什么事情?您觉得自己真能在这样的局势下,护得她安然周全?固然王爷天纵英才,运筹帷幄,然而在家国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失怙少女。有时候,毫厘之差,或许便会折损一丛幽兰。”

他这一生中,从未曾保护过什么人。数年来风雨,他身边的人,死伤无数,所有一切都是寻常,可如今,那些暗杀、刺客、毒药、机括、摄魂…都有可能在她的身上一一

即使她名满天下,聪慧无比,可她依然只是纤细柔弱的十七岁少女。纵然她想做一株枝繁叶茂的梓树,又如何能抵得过雷霆震怒,天火烧焚?

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脸转开了,避开她春露般清澈的一双眼睛,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庭前松柏。

他们都没发觉,外面的雪已经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阴沉的天空,鹅毛大雪,不管不顾地往下落,铺了一地碎玉。

他望着外面的大雪,忽然开口,沉声说:“你走吧。”

黄梓瑕慢慢地站了起来,有点恍惚地问:“什么?”

“若你为了我而去向王家求助,那么即使帮到了我,又有什么意义?你以为这是在帮我,其实却是让我成为他人笑柄。”他的目光定在那些大雪之上,眼看着整个庭院铺出一片雪白来,“我向王家施压,终于换得你自由,你如今为何又要毁了我的计划,横生枝节?”

“可我觉得,我们如今面对的力量之强大,很可能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所以,为了我们都能全身而退,就算用了你不齿的手段,就算会对不起王家,我都会愿意去做,而且,我会做得很好!”她按住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强迫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因为我相信,这样对王家、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就算用了些手段,但只要最后到达了我们想要达到的彼方,不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李舒白的声音低沉而疏离,听起来有着冰冷的意味:“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离开。你在这里,反而成了我的软肋。”

“为何觉得我会成为你的软肋?只要你愿意,我也能伴你驰骋,追上你的步伐。”她轻咬下唇说道,“你不用故意激我,我也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他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外界的风雪。屋檐隔绝了纷飞霜雪,却无法抑制寒意侵袭。

“我说了,你走吧。”他转回身,走到案前,铺开了一张白纸,以玉尺镇住。“京城寒冬,气候恶劣。但如今南诏还是遍地花开,气候如春。那边的驻军都是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拿着我的信与夔王府令信南下先去赏花,再等我归来。”

黄梓瑕一言不发,只将玉尺一把推开。白纸顿时卷拢,令他无法下笔。

他却只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再次以玉尺将纸铺平,淡淡说道:“蜀地也好,江南也好,甚至陇右也行,你喜欢哪里?”

“不要赶我走。”她手按在案上,声音微颤,“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都平安。”

他将手中笔搁下,直视着她:“梓瑕,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你是打击我最好的办法?如今我送走你,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所以,你一定要尽早离开。”

“没有解开鄂王那个案件,我不会离开。”她摇着头,目光坚定地凝视着他,“只要我得到王宗实的允许,参与查探这个案件,我就一定能解开鄂王消失之谜,也能帮你洗清污名,更能知道符咒和小红鱼的究竟!”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涉险。”他一口断绝了她所有的可能。

“为什么?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黄梓瑕见他如此坚持,心口怒火上涌,不由得抓起桌上玉尺,狠狠拍在他的纸边。谁知玉尺薄脆,被她一拍之下,顿时断为两截。而断掉的上半截直接飞出去,在地砖之上顿时摔成粉碎,清脆的断响在殿内骤然响起。

这尖锐的一声,仿佛在他们的心口也划出一道尖锐的口子。李舒白丢开了笔,冷冷问:“可笑的自尊心?”

“没错,就是你所谓的男人尊严,觉得好像接受了我的帮助,自己就没有了面子一样!你这样偏责于我,就能对如今的局势有帮助吗?”黄梓瑕用力地呼吸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明白,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冷笑道:“无需你为我做什么。若你肯乖乖听从我的话、听话地呆在蜀郡、听话呆在府中,我倒要省心得多。”

她不敢置信,不敢相信他会如此迁怒于自己。她摇着头,缓缓退了一步,颤声问:“你的意思…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李舒白见她脸色苍白,唇色青紫,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情绪太过悲怆所致。他虽然聪明绝世,可毕竟不了解女子,所以也不知如何应对。见她神情如此,只觉得心口剧痛,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说:“梓瑕,人贵自知,不要让我后悔遇见你。”

黄梓瑕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笑意,喃喃问:“所以,连我们相识一场,也要变成错误了吗?”

李舒白摇头,只说:“你去收拾一下,待雪停之后便前往南诏吧。”

“好…我会离开你。”她最后丢下这一句,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便出了门,径自穿过庭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向着外面走去。

头也不回,快步穿过庭院,几乎是在奔离。

李舒白抬头看着她踏雪而去,只觉得心中万千杂乱思绪,抬笔只写了两个字,便觉无法下笔。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她走过的脚印痕迹早已被雪覆盖,松柏已经只剩了形状,下面青翠颜色丝毫未能泄露。整个庭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与他的心一样空荡无凭。

黄梓瑕快步穿过重重庭院,向着大门奔去。

眼睛灼热滚烫,里面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存蓄,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风冷刺骨,她却仿佛完全没感觉到,疾步走过三重门庭,九转回廊。

眼前的景物,在风雪之中只剩下模糊一片。她心里只想着自己丢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一步步走去。

第238章 神策御林(4)

雪下得极大,小宦官卢云中坐在夔王府的门房之中,正烤着火炉剥花生,看见风雪中她从回廊后出来,不由得大惊。他赶紧站起来,拉着她到火炉边,看着她冻得青紫的脸色,顿脚说道:“哎哟,就算不穿狐裘,好歹披个斗篷啊!你要是冻着了,我们王爷那边可不好交代!”

她木然低头,说:“不用交代了。”

“啊?”卢云中不解地看着她。

“我有急事,必须得走了。”她抬手在腕上,扣住那条穿系红豆的金丝,想要将它取下。然而在火光映照下,她望着这两点如血的红豆,又怔怔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垂下了手,任由它滑落在自己的手腕之上。

卢云中赶紧问:“这么大雪天你去哪儿?叫马车送你呀!”

她摇了摇头,只看着前方街道问:“王公公走了?”

“刚走,和你正是前后脚呢。”卢云中看着雪上尚且留存的车辙痕迹说道。

黄梓瑕再也不说什么,起身跑下台阶。卢云中吓了一跳,还在后面叫她,她却已经加快脚步,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他张大嘴巴,怔怔看了一会儿,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两个喷嚏,赶紧回头,跑回火炉边继续烤火去了。

缟素长安,一片苍茫。

黄梓瑕在肆乱风雪之中,循着王宗实车马痕迹,艰难走出永嘉坊。

雪下得虽大,但毕竟王宗实过去不远,而车马一直朝北,然后痕迹便断在了兴宁坊安国寺门前。

安国寺原名清禅寺,是会昌六年才改的名字,她小时候在长安,老人们还在称呼它的旧名。而如今,这么大的雪,马蹄和车轮必定打滑,他们必定要进内避雪去的。

她便也走到寺门口,顾不得拂去衣上雪花,用力拍着紧闭的寺门。里面传来起落很快的奔跑步伐,她知道这必定不是僧人的,而该是神策军或御林军的——王宗实与王蕴一起到来,各自带领了一队人马。

大雪纷飞,刺骨寒冷,她本就气血有亏,此时又在雪中跑得太过剧烈,靠在门上,觉得眼前发黑,身体虚弱无比,双脚根本无法再支撑自己站下去。

她慢慢顺着门滑下,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她的右手紧抓着自己的左手腕,摸到了那条金丝之上,正偎依在一起的两颗红豆。

光滑,温暖,轻轻贴在一起。

就算她用手指拨开了,它们依然不屈不饶地滑落在一起,无论另一颗在哪里,只要轻轻一点力量,它们就会顺着中间的圆,向着对方紧紧靠拢,难以离分。

而就在刚刚,她对送这两颗红豆的人说,我会离开你。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大颗的眼泪涌出她的眼眶,咸涩冰凉,滴滴坠地。她全身发抖,冻得面色青紫,只能无力蜷缩着,以冰凉的手抱住自己的身子。

大门打开,脚步声中,有人疾步向前,一件尚带着体温的黑狐裘,轻轻地拥住她颤抖不已的身体。一双温暖宽厚的手,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

她茫然地陷入突如其来的温暖之中,抬头看向面前人。

王蕴在她面前弯下腰,递给她一块雪白柔软的丝帕。

他脱了外衣给她,只穿着玄黑色圆领夹衫,黑衣上以银线绣了隐约的麒麟纹路,落了一两点细雪,更显出他身上那种晋人乌衣子弟的风华。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口艰涩,即使再努力,却也说不出任何字。眼前漫漫黑翳涌上来,她只觉得一阵晕眩,抓着他手中的丝帕,喃喃地说:“他…他不信我…”

王蕴拥紧她,低声问:“怎么回事?”

她惨淡的脸上,一双眼睛光彩俱无,还没等再吐出第二个字,便一时失去了意识。

胸臆那口气一松懈,黑暗彻底淹没了她。

等到她醒转,已经在王蕴的怀中。

他抱着她大步穿过走廊,进了室内。

这里是知客僧备下的禅房,装饰简单,一几一榻而已。屋内烧着旺盛的炉火,火上煮着一壶正在沸腾的热茶。

她全身都虚脱了,毫无力气,任由王蕴将她放在榻上,又移了火炉过来,将火拨旺。见她不言不语,只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便又给她倒了一碗热烫的茶。

她偎在温暖的炉边,将热茶捧在掌中,烫烫的温度渐渐传遍了全身,才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复苏融化,重新在体内流动起来。

刚刚侵蚀着她、仿佛要将她埋葬的风雪,明明还在外面肆虐,却已然恍如隔世。

她这才发现,之前他递给她的丝帕,还在自己的手中。她慢慢地以那条丝帕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那带着他体温的丝锦温暖包容,仿佛在这样的雪天之中,他带着一个春日艳阳来到,柔软地笼罩住她。世间严寒被他逼退在千万里之外,而他就是那融化了冰雪的暖阳,在她面前灼灼升起。

他扶着她躺下,为她拉拢盖在身上的狐裘,声音低沉而柔和:“我随王公公而来,走得慢了一点,被风雪困在庙中,却想不到,你也会在此时到来。”

黄梓瑕转头看着他的微笑面容,双唇微颤,想说什么,却又喉口哽住,无法出口。

王蕴以那双温柔的眼睛望着她:“这么坏的天气,怎么孤身一人在外面?也不多穿点衣服,可要冻坏的。”

黄梓瑕默然低头,他的温存触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伤口,让她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一层水汽立即蒙住了面前的一切。

她艰难的,如同呢喃般在喉口发出一点细微声响:“因与你的婚事,我们起争执了…我如今这样,已经…回不去了。”

那个他是谁,她没有说,他也不问,只给她加了半盏热茶,递到她的手上。

他用那双温柔的眼睛凝视着她,轻声说:“在给你写解婚书的时候,我曾想过,这世上有两种夫妻。一种是情深缘浅,纵然恩爱非常,情根深种,可终究不能相守白头——就如我,我愿守着当年婚约,一世与你厮守,但你喜欢了别人,与我并无连理之缘…我亦无可奈何。

黄梓瑕听到他“喜欢了别人”一句,心中只觉一阵苦涩翻涌而起,不知他所指的,究竟是谁。

世事命运,无法预测。她的心曾付给禹宣,也曾托给李舒白,然而曾身为她未婚夫王蕴,本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爱的人,却始终没有缘分。

王蕴见她始终低头沉默,缓缓又说:“还有一种,便是情浅缘深。我眼见众多亲戚朋友便是如此。夫妻二人同床异梦,各怀心腹,一世夫妻亦不曾有过半分情意,最后落得一对怨侣相伴终生,纵然生同寝死同穴,究竟又有何趣?而——你若嫁给了我,会不会亦是如此?”

黄梓瑕只觉心中大恸。她想着王宗实问她的话,关于重新考虑与王家的婚约;她想起李舒白最后的话,她将会成为他的累赘——

其实,她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他赶她走,只是为了不拖累她,是为了不让自己身边的危局影响到她。

所以,她才更要离开他,哪怕他不赞成,她也要朝着心中所想而去,义无反顾。

“所以当时,我给你那一张解婚书,让自己放开你,宁可落得我情深缘浅,也不愿让你情浅缘深。可如今,我觉得自己,似乎是错了…”

王蕴一直低沉温柔的声音,此时终于因为难以抑制的情绪,微微颤抖起来:“梓瑕,我如此珍爱你,你却被别人一再伤害,让我,真不甘心!”

他轻颤如呢喃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回荡,让黄梓瑕含在眼中的泪,又开始涌了出来。

她恍惚茫然地抬头,隔着泪水看着面前这个清逸秀挺的男子。他本是她命中注定携手共度的人,有着春风般温柔和煦的气息。她一步步走下去,命运的波澜终究将她推向了与他越来越远的地方。而错过他,究竟会不会成为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而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而现在,我后悔了,我想,与其让你去经历悲哀痛苦,还不如让我任性妄为,一意将你留在自己身边,至少永远不会,有让你孤身被风雪侵袭的那一日。”

因他这一言,黄梓瑕茫然失措地以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无法控制地握着那条金丝红豆,握着这圆润如珠、殷红如血的相思子,含在眼中的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下来。

而他抬手帮她擦去脸上泪水,低声问:“你能否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将那封解婚书,还给我?”

她捂着自己的面容,不敢抬头,不敢看他饱含深情的目光,不敢听他温柔的话语。她在心里暗自怨恨着,黄梓瑕,你何其幸运,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的关爱;而你,又何其残忍,还准备以此为契机,骗取王家的帮助。

见她只是将自己的面容埋在手中,身子微微颤抖,什么话也不说。王蕴便也不再说话,只将她的肩膀轻轻搂住,让她偎依在自己的肩上。

许久许久,他才听到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是答应,又似乎只是呼吸不顺畅的,一点轻微声响。

第239章 雨雪霏霏(1)

黄梓瑕的身体一向很好,然而这一次,终于没有挨过去,生了一场大病。

她与王蕴就算是未婚夫妻,住到他家也是不合适的,何况如今那一纸婚书已然无效——她的解婚书放在了蜀地,显然无法交还给他,但王蕴也不以为意。

他将她安顿在永昌坊一个宅邸之中,照顾她的仆妇和下人们都十分可亲模样,看见她便点头而笑,只是都不说话。

见她似有疑惑,王蕴便告知了她一声:“都是聋哑人,你不必和他们说话。”

她点点头,在心里想,这会是王家的哪里呢?

御林军日常忙碌,鄂王出事之后,京城戒严,御林军更是长守宫城,王蕴偶尔过来也是匆匆一面,便马上又要离开。她在宅邸内休养,直到那一场雪都融化殆尽,天气大好,才觉得不再见风惊冷,可以裹上厚厚的衣服,出去走一走。

出了庭院往花园走,小园的游廊壁上,大块青砖雕刻挖出许多凹洞,封了一块块薄透的大水晶,里面蓄着水,养着各式各样的小鱼。她慢慢穿过游廊,左手边是苍翠的桂树,右手边是一条条鱼在壁上摇曳游动,纵然美丽,也显得诡异非常。

她忽然明白了这应该是什么地方——必定是王宗实当初置办的宅邸。

她正望着墙壁上一条孤单困在水晶之中的小鱼发呆,身后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问:“好看么?”

她回头看见王蕴,他正站在淡淡日光之下看着她,唇间笑容温柔。

她朝他点了一下头,露出一个暗淡的笑容。

他见她脸色苍白,气色依然不好,便过来帮她拢了拢斗篷,俯头对她说:“这里风大,找个避风处晒晒太阳吧。”

她默然点头,与王蕴顺着曲廊一路行去,她随口问:“这里是王公公的宅邸吗?”

王蕴点头,说:“他如今住在建弼宫那边,与神策军驻地较近,这边便一直空着,也是他让我带你过来暂住的。”

她的口气轻松自然:“不知王公公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王蕴略停了一停,便说道:“他是王家的分支,随那一脉的先祖迁出后,那一支几乎全毁于战火。他被虏去净了身,之后便被送进宫做了宦官,后得先帝信任,主持神策军事务。”

琅琊王家向来清贵自持,而王宗实已是宦官,自然不便让他认祖归宗。这些年来王家虽人才凋蔽,依然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除了王皇后之外,自然也有王宗实的一份功劳。只是他们绝口不提此时,朝中竟无人得知,如今最有权势的宦官,竟然是来自琅琊王家。

黄梓瑕低声道:“这是王家秘事,你原可以不用告诉我。”

“你既然问了,便知道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他含笑望着她,眼中满是包容宠溺,“何况,你也是王家人,也该知道的。”

她不觉有些心虚,咬住唇,轻轻地将头偏了过去。

王家的仆妇十分聪慧,早已在走廊尽头丛生的红凉伞前设了座椅,放好了手炉。红凉伞早已挂果,经了霜雪之后越发艳丽,绿叶红果暗藏点点白雪,让这寒冬都显得可爱起来。

王蕴将鎏金手炉用锦袱包好放入她怀中,轻声说:“把手塞进去暖着,可不能再受凉了。”

她点点头,将手捂在锦袱之内。

日光正暖,照在她身上,晒久了觉得恹恹欲睡。

王蕴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不了就是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她后来问:“你今日不用去应卯?”

他这才说:“王公公说待会儿要来探病,我担心你一个人见他会不自在。”

黄梓瑕闭眼靠在椅背上,说道:“不会啊,王公公很和蔼。”

王蕴只笑了笑,见她似有疲倦,便起身说:“走吧,我们去看看他来了没有。”

他们到内堂稍待一会儿,便看见王宗实在仆从的接引下过来了。

堂外的明亮日光映在他的身上,明亮得刺眼,显得王宗实更加苍白冰凉,一种病态的不染微尘模样。

他进来,只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随意,一边转身示意身后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宦官,让他送了东西上来。

“听蕴之说,你喜欢吃樱桃毕罗,我特命人做了,你尝尝味道可好?”

王宗实说话的语调慢条斯理,又亲手分了毕罗到碟中,送到她的面前。可这么亲切的举止,却总有一种森冷的感觉。黄梓瑕不敢与他目光相碰,只低头说:“现在的时节,能有樱桃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王蕴笑道:“在骊山温泉边种植的,以黑纱障和灯烛调节昼夜,樱桃树便会以为春天已至,便误时开花结果。樱桃保存不易,又从那边快马加鞭送,加上路上折损的,真正能吃的也不多。”

黄梓瑕惊异道:“这可比当初杨贵妃的荔枝更珍贵了。”

王蕴点头:“蜀地泸州一带的荔枝最好,明年五月,我们就可一起过去了。听说荔枝挂果也是很美的。”

“嗯,绿叶红果,如璎珞垂坠,让人舍不得采摘。”

“你去过泸州?”

黄梓瑕微点了一下头,轻声说:“当初曾有个案子,就发生在荔枝园中。”

王宗实听着他们的话,也开口问:“黄姑娘迄今为止,办过多少案子?”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说:“数不清了。”

王宗实微眯起眼看她:“但我想,你这些案子之中,除了你家人那一件最让你刻骨铭心之外,恐怕还有一件,该算是最危险的吧。”

黄梓瑕略一思索,点头道:“是。夔王妃失踪的案件。”

若不是种种势力盘根错节,互相之间博弈纠缠,她早已经不在人世

“你不是运气好,是眼光好。你对于政治虽未深涉,但嗅觉却十分灵敏。最重要的是,你有一种夔王也望尘莫及的本事,纵然他能将所有纷繁复杂的线索瞬间记忆入脑,但你却能在其中迅速地寻找到最关键的那一点,追本溯源,一着制胜。”王宗实的声音很缓慢,依然是那种冰凉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冷漠而又恍惚,“从蕴之父亲那里知道,你一举揭发了我们十几年的布局,又全身而退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才。不是因为你的断案侦破能力,而是你这种借势发力的平衡能力。你凭借皇帝对王皇后微妙的感情,维持住了这个天平,自己却站在这个杠杠的正中间,毫发无伤——这一方面,或许是夔王的帮助,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天生的嗅觉与敏锐。这一点,即使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无法做到。”

黄梓瑕抿唇沉默片刻,才抬头勉强笑道:“王公公谬赞。实则是那时我亲人俱丧,心如死灰,所以并不惧死,任意妄为。我只是蒙头乱撞,能侥幸活命,全是运气而已。”

“官场上的人,有运气也是一种本事。尽管你冒犯了我们王家,但在我知道你就是蕴之的未婚妻黄梓瑕时,我依然觉得,如今的王家,能遇上你,也是一种运气。”王宗实唇角一丝飘渺的笑意,缓缓说道,“在蕴之前往蜀地之时,我曾对他说过,若不能得到你,便毁了你…”

王宗实的目光转向王蕴,王蕴点头,又迟疑道:“但终究,我无法与你为敌,也无法伤害你。”

黄梓瑕心下掠过无数过往虚影,想到他与自己过往的一切,知他所言不虚,心中不觉又是感动又是悲哀。许久,她才勉强说道:“我知道…一直以来,多承王公子关照。”

王蕴摇头微笑:“为何说这么见外的话?”

他停了停,又问:“你可还要介入鄂王的那个案子么?”

黄梓瑕默然低头,说:“夔王之前曾帮我洗清亲人冤屈,如今我虽然已不在他身边,但毕竟承了他的恩,若有机会,我也该竭力报答。”

王宗实冷笑不语。

王蕴则说道:“此事皇上正交由王公公负责,你如今还需休养,等身体好些了,还需你帮助王公公呢。”

她微微点头,低头看盏中樱桃毕罗殷红晶莹,与自己腕上那两颗红豆相映仿佛,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腕,将自己手上那两颗红豆,悄悄藏在了衣袖之中。

她的心口,有无数低暗的云气袅袅弥漫,一种莫名的酸楚让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喉口哽咽,几乎连呼吸都无法持续下去。

王宗实冷眼看着她的神情,说:“黄姑娘一人独居此处,恐怕会寂寞,姑娘家应该都喜欢点小玩意,因此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

王宗实果然挚爱养鱼,送给她的也是两条红色小鱼,养在清水凌凌的水晶瓶之中,拖着薄纱般的尾巴摇曳,赫然是一对阿伽什涅。

“这鱼繁殖极难,世人都不知如何孵化鱼卵,所以世间稀少。但我自天竺一位高僧那里学得秘法,繁育了一批。”他说着,将水晶瓶递给她,又说道,“阿伽什涅好在生命力极强,只要不离了水,平时给点吃的,便能活过百年。你可随便养着玩,只是鱼卵难得,你又不懂其法,到生卵时可告诉我,我亲自来收取。”

黄梓瑕将水晶瓶收起,起身谢了他,说道:“公公真是爱鱼之人。”

王宗实看着那两条在瓶中游曳的小鱼,徐徐道:“愿我来生,也能如鱼一般,无知无觉,无记无忆,就此在浅水中活过一世。”

黄梓瑕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即使冻出了一场病,但不几日也痊愈了。

虽然王宗实送了她两条小鱼,但黄梓瑕对鱼并没有那么喜爱,整日在室内对着小鱼更是不可想象。王蕴分身乏术,来看黄梓瑕的时间也都十分仓促,更不可能带她出去转转。

既然只是借住,黄梓瑕也便换上男装随意出去走走,在熟悉的长安街道上,漫无目的散步。

时近年关,东市西市满是人,纷纷扰扰的流言早就传遍了长安。她听到无数人在讲述夔王逼死鄂王的那一场惨剧,有添油加醋的,有捕风捉影的,但所有人都说,看来夔王是真的被庞勋附身,要倾覆李唐天下了。

第240章 雨雪霏霏(2)

如今夔王推却了一切事务,深居简出,不理外界纷纭,而朝廷也正不知如何处置此事,尚在商议。局势胶着,连带着长安的气氛也沉沉压抑,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有人诡秘道:“依我看,夔王怕是真被鬼神所迷啊,不然的话,鄂王如何会拼将一死,揭发夔王?”

也有人激愤道:“夔王定是被冤枉的!这些年他辗转徐州、南诏、陇右,哪一次不是为李唐天下征战?”

更有人似有内幕:“此事另有内幕,只是我不敢说,连朝廷也不敢说。你们可知此次风波最重要的一点何在么?当然就是——鄂王跳楼,在半空中飞化消失了!”

于是围绕着鄂王消失之谜,众人又开始争吵,到底是先帝还是太祖显灵、究竟是尸解还是飞升、他是位列仙班了还是肉身成佛了…

眼看一群人争论得不可开交,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干一场了,黄梓瑕便结了账,走出了茶棚。

天气寒冷,办年货的人却多,西市一片热闹繁华。她走走停停,经过那家易氏装裱行时,往里面一看,那个被周子秦毁了画的老头儿还在打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黄梓瑕料想他的画或许真的已经修复了,但她站在门口许久,又想,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张符咒,那些出现又消失的血色红圈,是属于夔王李舒白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着,轻轻转着自己腕上的红豆,默不作声地准备转头离开。

就在她迈步的时候,有人跳出来,一下拍在她的肩上:“崇古!我可算找着你了~”

在大冷天还这么活蹦乱跳的人,自然就是周子秦了。

黄梓瑕都有点不敢相信了:“子秦,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安这么大,怎么偏偏自己出来一趟就遇到了他。

周子秦得意地笑道:“当然是我料事如神啦!哎,前几天我去王府找你,结果听说你离开了,我一时真不知道究竟要上哪儿去找你。后来一想,你说不定会来看看那张展子虔的画究竟能不能修复,所以我就一直蹲在这儿等着,等了好几天啦,无聊死我了,不过可算把你揪住了!”

黄梓瑕苦笑道:“那可真凑巧。”其实她真的只是无意中走到这里的。

周子秦还沉醉在料事如神的自我陶醉之中。黄梓瑕便问:“那幅画弄好了吗?”

“好啦,前几天昭王府的人来取画时,我在旁边看到了,真的是毫无痕迹,宛然如新!”

“用了多久?”

“三四天吧…第四天的下午我看见易老头儿把它拿出来的。”

“哦…”她应了一声,转身向着前方继续走去。

前面不远,便是吕氏香烛铺。

她抬头看向前方,骤然看见了站在吕氏蜡烛铺对面树下的,那条熟悉身影。

滴翠。

她戴着一个帷帽,站在树下,朝里面偷偷看了几眼,然后转身贴着墙边,慢慢地走着。

黄梓瑕恍然想起,上一次,她在这里曾见过滴翠。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是一晃眼看到了个相似的女孩子,认错了人。可如今,她却肯定地认出来,即使她戴着帷帽遮去了自己的面容,但那身影确确实实就是滴翠。

周子秦的眼睛瞪大了,悄悄地在她耳边问:“你觉得…那个姑娘的背影是不是有点像…”

他话音未落,黄梓瑕已经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滴翠也知道自己应该隐藏行藏,因此脚步不停,只往小巷中行去。在走到一条无人的巷口之时,她在巷子中间,而黄梓瑕在巷口,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吕姑娘。”

她身体一颤,猛然惊起,向着前方巷尾狂奔而去。

黄梓瑕赶紧追去,说:“你别慌,我是…是杨崇古啊,夔王府的小宦官,你还记得我吗?”

周子秦也大喊:“是啊是啊,我是周子秦啊!张二哥的好朋友,你别怕啊!”

滴翠明明该听到了,脚下却只微微一顿,又拼命地往前狂奔而去。

黄梓瑕大病初愈,追了几步便气息急促,胸口痛得要命,只能扶墙停了下来。

周子秦本来要继续追向前,但一看见她捂着胸口喘气,脸色苍白难看,担心她的身体,赶紧停了下来,候在她的身边。

已经跑到巷尾的滴翠,看见他们停了下来,她也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见他们没有再追来,滴翠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蹲下身,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在墙上用力画了几下,然后转身就跑。

黄梓瑕徒劳地叫着“吕姑娘”,她却始终再不回头。

黄梓瑕靠在石墙上,喘了一会儿气,然后扶着墙一步步往前挪去。

周子秦早已跑到滴翠画过的地方,研究着那上面的东西。她慢慢走到巷尾,看向墙壁。

黄泥糊的墙壁,被树枝画出一个泛白的标记。

是一个字,北。而在北字的左下角,有一个∟符号,将北字包了左边和下面,露出上面和右面两边。

“包了半边的北,是什么意思啊?”周子秦挠头问。

黄梓瑕看着,拾起一根树枝将它划得面目全非,几乎把黄泥刮掉了一层,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周子秦回头问她:“崇古,你知道吗?”

她淡淡说道:“你还记得吗?滴翠出身于小户人家,应该不太认得字。”

周子秦茫然:“不认识吗?可是…可是她不是刚刚还写了个‘北’字么?”

黄梓瑕只顾着往前走,仿佛没听到一般。

周子秦急了,赶紧跑来抓住她的袖子,说:“不管她写的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得赶紧去告诉张二哥家啊!走吧走吧!”

黄梓瑕看了他一眼,问:“需要说吗?”

“怎么可以不说!张二哥找她都快找疯了,我们要是还不告诉他,那还能算是朋友吗?不!就算不是朋友,普通路人也该告诉他啊!”

黄梓瑕见他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也只能说:“好吧,走吧。”

张行英今日居然正在家中。

他开门看见他们,顿时又惊又喜,问:“黄姑娘,你怎么来找我了?你…你怎么不回王府了?”

“哦…最近有点事。”她含糊地回答,“倒是你,今天怎么不在王爷身边?”

“王爷最近都在府中,已经吩咐下来了,左右无事,家在京城的可随时回家看看。”

“哦。”黄梓瑕与周子秦随他进了院内,看着院中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依然清凌凌的水沟,转移了话题:“你家还是打理得这么好。”

张行英随口说:“是啊,家里总要干净些好。”

黄梓瑕问:“你爹身体不好,哥嫂又都在香烛铺,是你打扫的?”

张行英张了张嘴,然后说:“是,是啊…”

黄梓瑕看看屋内,轻声问:“你爹身体可还好?”

“还好,虽然已是无法痊愈,但将养了这么久,眼看着该好起来了。”张行英的脸上终于露出开朗神情。

“那就好啦,老人家的身体,可要小心看护着。”黄梓瑕在院子中的葡萄架底坐下,落完了叶子的葡萄架只剩得几根夭矫的藤蔓,纠缠在竹架之上。

周子秦则一把拉住张行英的手,低声问:“你知道吗?我刚刚在西市,看见阿荻了。”

张行英顿时愕然,怔在那里许久,才赶紧跑去将门一把关上,结结巴巴问:“黄姑娘和你…和你看见阿荻了?”

周子秦用力点头,说:“可能她担心我们会泄露她的行踪,所以一看见我就逃走了。”

张行英嗔目结舌,许久才慢慢坐下来,低声问:“所以你们…你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但她应该就在长安,我已经在西市见到了她两次。”黄梓瑕说。

张行英赶紧说:“那我,我去找找。”

周子秦紧张说道:“但她依然还是皇上要怪罪的人,你可要小心点。如今夔王要保你也不便呢。”

张行英脸色僵硬,只能连连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去找她…”

从张行英家出来,黄梓瑕与周子秦在路口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