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抬起头来看向两位敬爱的长辈。眼中仍含着泪光:“他能知道事情轻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样很好。清河县主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又热心肠,我从前常常对她不好。可她一听说我的婚事有碍,就尽心尽力地为我打听,明明她已经是宗室县主了,金枝玉叶,又得太后与皇上信重,可在我们面前,仍旧一点架子都没有…石统领能娶到这样的好姑娘,是他的福气。我…我祝愿他们将来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这是真心话,我真是这么想的!”
龚太太叹气不已,姜五太太再也忍不住,抱住融君放声大哭起来。
青云对融君与石明伦之间的瓜葛一无所知,她回了自己的小宅子,已有宫中的嬷嬷等候多时了。原来是她两三日不曾进宫,太后想她了,御膳房今日做了新花样的点心,太后吃着好,就让嬷嬷给她捎一碟出来,又有几匹时兴衣料,花纹还可以,难得的是颜色极娇嫩别致,太后特地留下了,给了宝云两匹,剩下的四匹都给了青云,让她好生收着,让人做了新衣裳穿。
青云知道这位母亲,虽然为人做事常常让人头痛,但爱子女之心却是满满的。她开始忏悔自己这几日没能多陪陪太后,便让人将衣料收下,尝了尝点心,然后亲自到小厨房去,做了两色糕点,一色藤萝花饼,一色玫瑰糕。
这两色糕点都是用庄园近日送来的新鲜花朵制成,在民间不算稀罕,但宫中一年四季都只能吃到那几个老花样的点心,即便出了新花色,也只会在外形或调味方面下功夫,是绝不会用当季时鲜材料做的,以免皇帝或太后一时想吃,在不当季的时候为难御膳房。天下人总说皇宫里的吃食如何山珍海味,如何富贵奢侈,但在青云看来,宫里的人实在是有些可怜,吃的东西远不如民间品种丰富、味道齐全。
眼下正值初夏,藤萝与玫瑰都是当季鲜花,这两色点心又是女儿亲手做的,太后吃了,应该会开心吧?
青云忙忙将糕点用干净的食盒装了,亲自拿在手里,也不换衣服,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饰,便让人套车,进宫去了。
太后见了糕点,果然很欢喜,连吃了几块,赞不绝口:“青儿的手艺越发好了,这比你过年时做的那个煮饺子要强得多。”
青云微微红了脸:“那是我听谢姑姑说笑话,一时听入了迷,把饺子煮过头了而已,馅儿和得还是很好吃的!”
太后抿嘴笑着点头:“馅儿确实不错,青儿的手艺一向很好。”
青云又羞又窘,索性扭过头去生闷气,其实也只是装样子罢了。太后心中有数,忍着笑吩咐谢姑姑:“把那两样点心另装一小碟,再添上几样慈宁宫小厨房里做的新鲜点心,给皇上送过去,告诉他,这是他姐姐亲手做的。”
谢姑姑笑着去了,过了两刻钟回转,还拿了一个木匣子回来:“皇上吃了,说点心十分美味,县主的手艺果然长进了,比过年时的饺子好吃呢!”
青云的脸又红了,装作生气地叉腰作茶壶状:“一定是谢姑姑告诉皇上的,不然皇上怎么这样巧,拿跟母后一样的话来打趣我?!”
谢姑姑笑道:“当真不曾告诉,这是皇上与太后母子连心呢!”又呈上木匣子:“皇上说,有好点心,怎能没有好茶配着?这是云雾州进贡的上等好茶,说送予县主尝尝。若吃着好,只管向他讨就是。”
青云接过匣子,打开闻了闻,果然是好茶,这才决定轻轻放过:“罢了,我是姐姐,不与小弟弟计较。”
她陪太后说笑了一会儿,见太后乏了,便侍候对方睡下,想想自己无事可做,决定找皇帝聊天去。
她正遇上了好时候,皇帝刚刚处理完一堆政务,正在罗汉床上摊直了手脚闭目休息呢。青云一进门就笑话他:“皇上平时在人前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别提有多严肃了,就象个小大人似的,背着人却是这么个慵懒的模样!”
皇帝懒懒地瞥她一眼:“皇姐也会说,是在人前正经了,如今殿里没有外人,皇姐又是至亲,还有什么可拘礼的?”
“这话说得是。”青云只是说笑一句,并没有咬着这个话题不放。她在罗汉床旁坐下,凑近了皇帝小声说:“我有事要告诉你呢。”姜家的想法,还是跟皇帝打个招呼的好,但太后那里就不必多说了,说了太后也没有法子,徒增烦恼而已。
谁知皇帝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这么巧?朕也有事要找皇姐。”他坐直了身体,正色看着她,“石明伦已经回京了,母后的意思,想必已跟皇姐分说明白。不知皇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先前皇姐曾对自己的亲事有过想法,不知今时今日,是否仍旧初衷未改?”
第七十五章姐弟
青云愣了愣,眼珠子一转,笑道:“皇上这是探我的口风来了?难不成是石统领回了京城,你怎么看怎么顺眼,觉得母后的想法再好不过了,所以就改了主意?”
皇帝白了她一眼:“跟你说正事呢,你少嘻皮笑脸的!”他板起一张小脸,满脸的不高兴:“亏朕还为你的婚事担心,生怕你犯了牛脾气,就是不肯应允,母后却又钻了牛角尖,母女俩闹得不愉快…你居然还拿朕当小孩子似的玩笑!”
青云见他神情,就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心下一软:“对不起啦,是姐姐不好,你已经是大人了,我应该正正经经答复你的话。”
皇帝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脸还是板着,下巴也抬得高高的:“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青云摇头道:“我还是原来那句话,不想嫁给石明伦。他虽然挺好的,看起来性格也不错,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但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没法跟他做夫妻。”
皇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很快就露出几丝好奇来:“为什么呢?你就这么喜欢曹玦明么?朕觉得曹玦明长相不如石明伦英俊,也不如石明伦英武有男子气慨,也就是胜在对你还算痴情罢了。但石明伦才干出众,品貌双全,立有军功,又与皇家关系密切,只要他娶了你,这辈子都不敢让你受委屈,为何你就是看他不上?”
青云低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不是我那杯茶,我跟他不来电。”
“什么?”皇帝有些疑惑,“什么茶,什么电?”
青云笑了:“意思就是,我跟他可以做好朋友。却做不了夫妻,如果勉强结婚,大概也只能一辈子相敬如冰吧?不是宾客的‘宾’,是冰山的‘冰’。如果我没有喜欢上什么人,跟石明伦相处久了,觉得他还过得去,也许会答应这门亲事,一辈子不谈情爱,眼睛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但我现在知道自己可以更幸福一些,又为什么要将就呢?”
皇帝犹豫了一下:“皇姐。你就这么相信曹玦明么?万一他将来让你伤心了怎么办?”
青云笑笑:“我又不是死人,他要是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难道我不会教训他吗?”好男人都是调教出来的,只不过在接受妻子的调教前,男人本性比较好的话。调教的起始点也会高一些,做妻子的就能少费些事。青云觉得,自己从十岁开始认识曹玦明,事实上已经稍稍调教过他了,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喜好,将来应该可以让自己省不少功夫。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傲然道:“说得也是,谅他也没那胆子!”只是说完又泄了气:“他当然没那胆子,即便考得了功名。他也依然根基浅薄,哪里有底气让皇姐受委屈?只是朕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皇姐你虽然不大贤良淑德,但对母后和朕还是挺好的,朕只盼着你能嫁个惊才绝艳的如意郎君,结果如今只能将就个小人物…”
青云忍不住扑嗤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掐了皇帝的小脸蛋一把:“好弟弟,你虽然嘴里不说好话。但事实上还是挺关心我的嘛!”
皇帝气得直瞪眼:“你这象什么话?朕可是皇帝!还不快住手!”
青云笑嘻嘻地收回手来:“知道了,我是你亲姐姐,给我掐一把有什么要紧?”见皇帝双眼瞪得更大了,忙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掐就是。”
玩笑过了,她又正色向皇帝解释:“女子嫁人,也不是说一定要男方多么出色,再有才华,人品不好也是白搭,若是才华、品性都上佳,又要小心性情不能相投。毕竟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万一两人合不来,那日子不就难过了吗?曹玦明的为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我不能保证,说跟他在一起,就一定能幸福,但心里还算比较有底气。也许你觉得他有种种不足之处,但若要我说心底话,无论曹玦明合不合适,石明伦是一定不合适的,你就不必纠结他了。”
皇帝顿了顿:“既如此,朕再想办法劝劝母后就是。其实外人又不知皇姐身份,若要让陈家血脉再度与皇室联姻,也不是非得让皇姐嫁过去。母后这是钻进了牛角尖,只要让她知道,皇姐不喜欢这桩婚事,她自然会想明白的。”他看了看青云:“只是…暂时别让母后知道曹玦明的事比较好,免得她恼了曹玦明,日后要说服她就更难了。曹玦明眼下在考府试,对不对?若他能顺利考得功名,秋天时再考中举人,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青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跟母后多说什么的。先前母后劝我的时候,我就跟她约好了,要拖上一两年,好好享受一下悠闲自在的生活,再考虑嫁人。等成了亲,就未必有如今这么舒服自在了。”
皇帝笑笑:“皇姐自小受了许多委屈,直到这几年才稍稍过得好些,拿这话去求母后,再没有不准的。”他似乎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无论曹玦明是否合适,我们还有时间去看别的青年才俊,或许有更好的呢?”
青云一时无语:“我还以为皇上已经认可了曹玦明呢。”
皇帝摆摆手:“不是朕认可了他,只是觉得石明伦其实也不是太合适罢了。”
青云一怔:“怎么?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明明皇帝之前一直很欣赏石明伦的,总不能因为她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皇帝就改了想法吧?
皇帝便详细解释给她听。
原来皇帝早前召石明伦回京时,就对他将来的位置有了安排。当时京师三大营,京西大营的统领是去年才上任的皇帝亲信,京北是水师,一向由世代忠于皇家的武将名门掌管,倒是京南大营,前前任统领是先帝亲信。两年前因丧母丁忧了,还未回来,接任他的人,原是他的副将,也是皇帝颇为信任的将领,没想到去年年底时,却被人发现他曾暗中拜访定国侯府,又曾在私下与楚王太妃的心腹见面。皇帝起了疑心,决定要将他调走,但他一走。京南大营就必须有绝对信得过的将领接手。皇帝就想到了石明伦头上。
石明伦是先帝看着长大的晚辈,也是皇亲国戚,就冲着陈皇后的缘故。也不可能偏向其他的藩王,加上本身既有才干,又有军功,可谓是上上之选。皇帝还有一点私心,太后既然有意让青云嫁给石明伦。那石明伦婚后留在京城周边自然最好。
可谁想到,石明伦与龚乐林同路进京,龚乐林滞留在半道上时,他居然也跟着留下来了!京南大营的统领人选可耽误不得,皇帝无奈之下,便把原本的禁卫军统领调了过去。至于禁卫军,就让老罗暂时管着。老罗原是皇城西门的禁军统领,有另外三位统领与他平级。他忽然被调了上去,旁人未免有些不服,幸好他资历老,又会做人,才勉强稳住了局面。
只是皇帝对石明伦迟迟未能回京感到十分不满。若说是为了帮助龚乐林,那这两人之间的交情也未免太好了些。朝廷里本就忌讳文臣武将相交。石明伦还做得如此明显,加上他二人曾经在锦东共事,落到朝臣们眼中,就显得太刺眼了。皇帝是有心要重用他们二人的,可要是朝野非议太大,也不好太过无视舆论,心里自然为他们的不懂事而生气。
皇帝抱怨道:“其实朕也没有禁止他们来往,但好歹收敛着些。石明伦滞留在路上迟迟不回京,朕命人催了他两回,他是动身了,结果龚乐林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进京之后,不过是区区两三天的功夫,石明伦就往龚家跑了五、六回,这是生怕别人不弹劾他们结党呢!朕知道他二人共事多年,相交莫逆,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只怕石明伦心里也知道咱们要拉拢他,所以有恃无恐呢。回头我得劝劝母后,暂时别提婚事,省得他越发得意忘形了!”
听完事情始末,青云心中微微一动,想起方才在龚家时,龚太太说他们家与石明伦的交情好,无须讲究虚礼,但说完后就露出了后悔的表情,大概是知道这话不该说,会让人非议吧?
她笑了笑:“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锦东那地方,跟别的府城不同,在那里做官的人,总共就那几户人家可以来往,几年相处下来,情份自然会深些。加上前几年,锦东也算是经历了多事之秋,无论文官武将都要齐心协力,才能镇抚地方,这交情自然更不一般了。比如说周康周大人,他与我干爹刘谢从清河县开始,就一路同甘共苦走来,牢一起坐过,绑架也一起经历过,交情早就不是好友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就算旁人议论他们行事总是共同进退,有结党之嫌,他们也不会抛开多年的情谊不顾的。”
皇帝皱皱眉头:“话虽如此,石明伦也该敲打敲打。即便皇姐不嫁过去,朕也要在近支宗室里挑一位姐妹嫁过去的,别让他生出得意之心来,日后不好生对待这位姐妹。”
青云对此倒没有异议,姐弟俩说了一会儿闲话,她又把在姜家听来的话告诉了皇帝,提醒他多加提防。
皇帝对此不以为意:“没事,父皇在时是怎么做的,朕照着做就是,差别只在于父皇防的是姜家二房,朕防的是姜家长房罢了。那些五品以下的位置,朕也许管不过来,也没那闲心去管,但上到四品以上,就得要朕过目点头了。姜家结交再多的人脉都是无用的,朕只要一句话,就能绝了他们通向高官厚爵的路,只不过是看在母后面上,给他们留些脸面罢了。”
他还若有所思:“徐阁老年纪也大了,朕明明已经可以亲政,却还要几位老大人操心政务,实在是不应该。等朕明年举办了亲政大典,就请几位阁老陆陆续续荣养去吧,他们为朝廷操心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青云见他心有成算,也放下担忧,与他说了一会儿家常闲话,便告退了。回到慈宁宫,太后已经醒了过来,青云又陪她说笑了一会儿,提起姜五太太与融君已经进京,是否该召进宫来见一见。
太后想了想,叹息道:“也罢,我们二房也没剩下几个清白人了,五弟妹却是个难得的,召她来说说话也好。还有融君,那么小一个人儿,当年是哪里来的胆子,敢把天花传染给靖云!”
青云心中暗喜,如果太后能对融君另眼相看,姜大太太就不敢胡乱安排她的婚事了吧?
青云惦记着要把消息传给融君,陪太后用了晚饭,便告辞离宫了。出宫门时,石明朗不知为何,带着周仕元特地赶了过来,在马车外头请求一见。
第七十六章西门
青云听石明朗说完当年周仕元与尺璧所谓的“私情”内幕,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当年问周仕元时,他为何不说清楚?若只是怕那对镯子会惹来闲话,那么当只有清江王与她在场时,又为何不说呢?哪怕是事后托老罗来说清楚事情真相,也是好的。结果他一声不吭地,背下了黑锅,若不是今日向她开了口,她只怕还以为真是周仕元先勾搭了尺璧又抛弃了她呢。
石明朗在车厢外压低了声音道:“当年有齐王府的人作人证,若是周仕元不承认与尺璧姑娘有私情,只怕齐王妃会把污水泼到县主头上。他想着,横竖尺璧姑娘是县主的心腹之人,便是认下此事又如何?等事情过去了,再寻个理由毁了纳妾的约定,也无不可。退一万步说,他真的纳了尺璧姑娘,也没什么坏处,毕竟是县主身边的人。可他万万没想到,尺璧姑娘会误听了谣言…”他低头看了周仕元一眼。
周仕元就跪在马车轮旁边,头都不敢抬,听了石明朗的话,连忙接了下去:“我原是打算先娶了妻子,把纳妾的事搪塞过去,等齐王妃忘记前事,再行退亲。如今齐王府都没了,自然也就不必再提起前约。只是尺璧姑娘要给我作妾的事,已有许多人知道了,我想着,还是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好。但万万没想到,我还没想出法子来,尺璧姑娘的家人就上门来闹事了,听闻还要求县主出面。我实在是惶恐之极!我妻子还怀着身孕,眼下正是受不得气的时候,她…她又有些小性儿。纳妾事小,就怕尺璧姑娘这样的性子,不是甘居人下的。若真的进了门,我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万一有个好歹的,却叫我如何是好呢?”
石明朗暗暗踢了他一脚,笑着替他描补一番:“县主别生气,这小子说错话了,其实县主身边出来的姑娘,都是品貌双全的,只是这小子的老婆正怀着孕,受不得气,她又气性大。这小子才不敢提正式纳妾的事罢了。不过他家中双亲也觉得子嗣为大,尺璧姑娘虽好,毕竟比不得长子嫡孙。只好让这小子厚着脸皮来求县主开恩罢了。”
青云没好气地说:“你们说这样的话,却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初要是周仕元没承认,我也不会以为他跟尺璧有私情啊!我那时候就说过了,让尺璧回家去,继续做农家女。好歹也有个良家出身,不是丫头奴婢的身份,你们如果真的两情相悦,就自行办喜事去,是娶是纳的,我也不管。我连嫁妆都没给她备呢!现在既然周仕元已经娶了妻子。又有了孩子,就不该再提纳妾的事,更别说当初尺璧压根儿就是在说谎!你们要是早早说出真相。哪里还有这后头的事?不过是一对镯子罢了,骗完了齐王妃,就不记得跟我这个当事人说句实话吗?!”
周仕元涨红了脸,低头呐呐不知所言。石明朗又踢了他一脚,赔笑着对青云道:“都是这小子糊涂。县主别跟他一般见识。他那是见我送了生辰礼给县主,以为他也要送。却不知该送什么。想着女孩儿们不是喜欢金银饰物,就是喜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他哪里懂得脂粉衣料的事?便胡乱买了一对镯子来送了。哪里想到会有后来的变故?如今他已经想明白了,当初实在太过鲁莽,幸好县主不跟他计较,否则流言传扬开来,不但县主闺誉受损,他也要倒大霉哩!”
青云看着周仕元的脸越来越红,红晕已经蔓延到双耳后际,并且遍布整个脖子,可见他此时有多么羞愧窘迫。她从没见过周仕元如此无措的模样,如果真是为了这么浅显的理由,他犯得着这样吗?又不是小孩子,他年纪比她还大好几岁呢,都已经是娶妻生子的成年人了。
她忽地心中一动,似乎猜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转向石明朗,见石明朗也在紧张地望着自己,心念电转间,便哂然一笑:“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把真相说明白就好。尺璧那里,我还是原来的话,周仕元你想娶就娶,不想娶就跟她说明白。她其实不是个傻瓜,如果你执意不肯纳她,她即使强行进了门,丈夫不爱,正室忌惮,背后也没靠山支持,她绝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当初张扬太过,现在下不来台罢了。你跟她好生商议一下吧,大不了给她一点补偿,把这件事撕撸明白就好。”
顿了顿,她又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周全,忙补充道:“事实上,尺璧她爹已经分了家,搬到了镇上,又不再佃我庄园的地来种了,尺璧本人也恢复了良籍。他们一家子早就不是我的人,我的话,你们听听就好,倒不必一定听从。如果尺璧的要求太过分,也不必理会她。她有什么可倚仗的?不就是我吗?我不纵容她,她也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
“县主贤明!”石明朗瞥了周仕元一眼,见他已经露出了喜色,忙又暗暗一脚踢过去,嘴上却说着讨喜的奉承话,“有县主这话,周家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县主放心,无论尺璧姑娘当初是否撒了谎,好歹也侍候了县主几年,又与我们兄弟有几年的交情,只要她明白事理,我们是绝不会亏待她的。这小子早跟家里说过了,要为尺璧姑娘准备一份财物,充作她日后的嫁资,好补偿她在这半年里吃过的亏呢!”
周仕元愣了愣,正要悄悄问石明朗,自己几时跟家里人提过此事,被后者一瞪,便知机地缩回头来,连声附和石明朗的话。青云心想周家要是真能给尺璧一点钱财上的补偿,尺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从一开始,就是她在撒谎,周家什么都不给她,也是应该的,还给她钱。真是足够厚道了,如果她还要闹事,就让李进宝知会她祖父一声,让她家里人管教她吧。
事情既然有了定论,青云也不再多说什么,安抚了周仕元两句,便命人驾车启程出宫了。石明朗远远看着她的车驾一行消失在宫门外,才轻轻踢了仍在发愣的周仕元一脚:“还不起来?人都走了!”
周仕元有些怅然若失:“县主…竟然对那对镯子的事什么也没说…”
“你想县主说什么?”石明朗没好气地道,“本来就是你鲁莽,差点儿损及她的闺誉。本来还想着,黑锅背就背了,为了县主好。受点委屈也不打紧,可你如今又反悔了,不肯背那黑锅,你还想县主夸你一声好呀?!”
周仕元黯然站起身来,心里仍旧有些不好受:“好歹…也害个羞什么的…”他眨眨眼。用满含希冀的目光望向石明朗:“小石头,你说…县主会不会压根儿就没弄明白我送她镯子的含意?你方才说的理由挺冠冕堂皇的,兴许县主信以为真了?!”
石明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县主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你已是娶了妻子的人,你妻子又怀了身孕,难不成还对县主没死心?”
周仕元脸色白了一白,头又耷拉下去:“怎么可能?我就是随口问问…我老婆对我不错。我是断断不敢有他想的。”
石明朗心想:“即便你敢有他想,我也要把你的念头打消掉!都是娶了妻子的人了,为了老婆。要退掉尺璧,见了县主,又念念不忘,这种朝秦暮楚的男人,也敢肖想清河县主?!”但他嘴上却说:“你心里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就好。如今尺璧一事已经解决了,回头你好生安抚你老婆。对她好些,她肚子里可有你的骨肉呢。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哪怕是为了孩子着想,你也不该再三心二意了。”
周仕元发了半天愣,叹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石明朗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但还没发展成微笑,就听得有两位同僚走近了与他打招呼:“小石侍卫,听说你哥哥已经回京了?我们从前与他也算是老相识,什么时候请他赏脸,一起喝顿酒?”石明朗立刻想起了太后对清河县主婚事的暗示,心情顿时黯淡下去,回头看向那两名新调过来守皇宫西门不到一年的禁卫,态度也好不起来:“他刚接手禁卫,正忙着呢,我们做下属的,也不方便请上锋吃酒。”
两名禁卫的脸上都有些不大好看,其中一个年纪大些又长了一脸胡子的便干笑道:“我们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平日里算不得出挑的,担心他要拿我们作筏,方才想着请酒,试探一下他的口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