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些吃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因为她擅自跟小高子说话了吗?大皇兄你教训她两句就行了,她现在是个孕妇,别太责怪她。”

清江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原也是十分高兴的,但静下来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本来…不该怀上的。”自打他将翠雯收了房后,起初是担心自己会没有好结果,有了子嗣也要受连累。因此一直叫翠雯喝避子汤;后来新君给了他堂堂正正的身份,也不猜疑他,他不必再有顾忌了,却又因为要守父孝,因此与翠雯很少在一起,偶尔有几回,也仍旧叫她喝避子汤。照礼法,父死,子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皇家一向在礼法上很是宽松。一般只讲究守足百日孝就行了,无论是礼部还是言官,都少有在这种事上头挑剔的。但皇帝跟几个弟妹都有心要守,大妹妹还因此快成了老姑娘也没提婚事,他身为长兄,自然不敢轻忽。

可如今,他这个长兄却在孝期内弄出个孩子。虽然太后与皇上都说是喜事,但他脸上实在没什么光彩。细想之下,他不免要怀疑,本该一直喝着避子汤的翠雯,为何会怀孕了?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他一出孝就要定亲事,正室即将入门。所以特地给自己增添点筹码?

只是这种事,他实在没脸跟还未出阁的妹妹细说,只能含糊提一句罢了。

青云对古代人守孝的规矩并不太敏感。哪怕是跟着守孝,她也只以为是二十七个月里不说亲事,不参加喜庆活动,不穿红着绿穿金戴银之类的而已,完全没反应过来。清江王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她听了清江王的话,还以为他是埋怨翠雯在他即将要定亲事的时候怀孕呢。不免心里腹诽两句:“天下男人一般黑,大皇兄不碰翠雯,翠雯也不会怀上,怎么现在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了呢?”

当然她嘴上不会照直说,只是劝他:“都已经怀上了,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大皇兄还是好生照顾着她吧,毕竟是你的骨肉。”

清江王只能尴尬地笑着。

兄长已经发了话,青云也就不再坚持去看翠雯了。她在清江园内住上一晚,前来侍候问好的也是翠云,她就随口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第二日清早起来,青云陪着清江王吃早饭,忽然听闻大理寺与刑部的人来了,要将小高子押送到天牢里去。这两个部门的暗桩已经被连夜清理过了,除去绝对信得过的人手,其他人都不能参与到这桩案子中去,更不能接触重要证人小高子,押送的人手,也是御前听用的侍卫。

清江王过去做了简单的交接,青云就安安心心留下来吃饭,不一会儿,前者转了回来,松了口气:“总算是把人送走了。”

青云笑道:“他离了这里,大皇兄的压力也没那么大了吧?万一他在这里出事,大皇兄又要头痛了。”

清江王又叹了口气,才振作起来:“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宫。昨儿你没打声招呼就在外头过夜,太后不定怎么担心呢。”青云笑笑:“母后才不会担心呢,她知道我不会没屋子住的。不过我确实该回宫去了。”虽然小高子那里曝了不少料,但她还是想把自己对楚王太妃的怀疑告诉太后和皇帝,让他们警醒一点。

谁知兄妹俩进了宫后,才知道事情有了出人意表的发展。小高子在押送去天牢的途中,拉车的马忽然受惊了,虽然随行的御卫迅速控制住了惊马,并且发现附近有几个可疑的人影,分出一部分人手追了上去,却没有追到人,回头一检查,马车中的小高子竟然已经七窍流血而亡!

青云大吃一惊:“是那些人下的手吗?”

皇帝阴沉着脸,面无表情,他身旁的心腹太监小林子压低了声音替他回答:“刑部的人说不清楚,小高子上马车时还活着,那些人走了以后,御卫才发现他死了。但照理说,那些人应该没有接近马车,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声东击西之计,下手的另有其人。”

清江王握紧了袖下的拳头,忽然问:“小高子是怎么死的?七窍流血…是中毒么?”

“不知道!”皇帝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三个字,“那帮饭桶说,小高子身上没有伤口,但也检查不出他中了什么毒,他的血还是鲜红色的,甚至无法说他是中毒而死!”

清江王的脸色忽然白了一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笑道:“世上怎会有如此诡异的死法?难不成刑部与大理寺那么多积年的仵作,就没一个人查得出他的死因?”

皇帝的表情更阴沉了。小脸绷得紧紧的。

青云见状,便柔声道:“也许他们需要多一点时间去查清楚,皇上别着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根据小高子提供的情报,把罗家的死士抓起来,再收集齐王夫妇的罪名。”

皇帝的脸色略缓和了些:“皇姐说得是。”

可惜他暂时缓和下来的脸色,在一个时辰后又重新变得阴沉,甚至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官差找到了齐王名下的那个庄子,但没有搜索到罗家死士的身影。问了当地人,他们似乎在两天前就已经紧急撤离了,而且无法证明。他们就是罗家的余孽!

官府能做的,就只有核实了六部九寺里那十几个疑似齐王夫妇耳目的暗桩,把他们一个个拔出来,严加审问,可惜。他们的家眷在一夜之间都消失无踪了,因此,暗桩们即使落入官府手中,也闭口不言,绝不肯透露自己与齐王府的关系,其中有几个还趁人不备。悄悄吞了藏起来的毒药,若不是及早防范,只怕这十几个人都要死绝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受到怀疑却未能确定是齐王耳目的六部九寺小官吏,或寻借口辞官远离,或者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消失了。

到了这一步,线索似乎都断了。

皇帝明知道齐王夫妇有问题。但仅凭手上的证据,却无法将他们治罪。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但不要紧,有时候皇帝要处置臣子,只凭“有可能”三个字就足够了。他碍于宗族脸面,不能公然问罪齐王府,却可以疏远他们,在暗中剥夺他们的权势,限制他们的行为,抹杀他们的尊荣。

并不是只有被治了罪的人家,才会不能见容于京城社交圈的,文武百官,宗室皇亲,勋贵世家,个个都是人精,十分擅长看上位者的脸色。

皇帝很快就跟太后商量好了对付齐王府的办法,到时候外朝内宫双管齐下,就算齐王与齐王妃想蹦达,也蹦达不起来了。

青云见状也暗暗松了口气,回头见清江王脸色不好看,便笑着安慰:“大皇兄也在生气吗?别担心,皇上知道你的真心,不会被齐王妃骗到的。”

清江王勉强笑了笑:“放虎归山,还不知道她会生出什么事来。我真是怕了她!”

皇帝也安慰他:“大皇兄安心吧,齐王妃又不是真心要推你上位,不过是利用你罢了。朕心里有数。”

清江王笑了笑,但脸色仍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青云心中犯了嘀咕,不太明白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是怕齐王妃狗急跳墙?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高子死得这么神秘,杀他的人到底是怎么下手的呢?齐王妃居然有这等高手帮忙,真叫人不得不担心。还有,她又是怎么知道小高子要在今天早上从清江园转移到天牢去的?莫非刑部与大理寺里面还有没查出来的钉子?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记起一件事,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再也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跟太后、皇帝说了一声,便急急出宫来。

她忽然想起,若齐王妃有办法查到小高子被押在清江园,又在今日早上转移到天牢,然后安排人在途中伏击,那她会不会也查到小高子先前藏在什么地方?发疯乱咬的狗最吓人了,但愿她不会因为迁怒,就把气撒到曹玦明身上才好!

到了曹家医馆前,她愕然发现平日人流络绎不绝的医馆今日居然没开门。

难不成是出事了?!

她飞快地跳下马车冲上前去大力拍门,不一会儿,门开了,门板后露出了半夏的脸,他面上满是惊讶:“县主怎么来了?”

“你们少爷呢?医馆怎么关门了?”青云不等他回答便冲进门去,扫视店内一眼,见里面空无一人,倒是后院方向隐隐传来人声,便又往后院冲了过去。

半夏惊讶地看了看随行的杏儿,杏儿摇头表示不解,他便转身追上青云:“少爷说这几天外头乱糟糟的,暂时停业清点一下药材存货…”话音未落,便看到青云站在天井边上,与站在书房门前的曹玦明打了个照面,两厢无语。

青云看到曹玦明完好无缺,又听半夏说只是停业清点存货,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忽然惊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了,正要找个借口解释一二,便又看见曹太太从正房开门走了出来,面露讶色地看着她。

青云脸红了一红,忙端端正正地冲她行了一礼:“见过曹太太。”曹太太脸上露出微笑来,忙迎上来还了一礼:“不敢当,原来是清河县主,县主大驾光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青云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些,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曹玦明的母亲,似乎太尴尬了。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曹玦明:“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小高子…今儿早上死了。”

曹玦明一怔,脸色顿时变了:“难不成是…”

青云默默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是来人没有留下痕迹。”

曹玦明抿了抿唇,对曹太太道:“母亲,儿子有正事要与县主商议。“

曹太太忙道:“那就到书房去吧,我替你看着他们收拾行李。”

曹玦明应了,便请青云进书房,然后亲自去备茶水。青云进了屋,瞥见地上摆着两个箱子,里头都装了不少书本文具,似乎正要打包,再看书案上,却摆着几本四书五经,还有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她有些好奇地拿起一张看,发现是一篇文章,竟是八股制式,写得还颇有条理,引经据典的,却不会深奥难懂,看字迹,是曹玦明的亲笔。

曹玦明为什么要写八股文?他又不用考科举。

她又翻了翻其他的纸,发现都是类似的文章,有一部分还有红笔批改的痕迹。

曹玦明端着茶进来了,见她在翻自己的文章,顿时有些慌了。

青云好奇地问他:“这些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写这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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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激将

曹玦明吱吱唔唔地,想要夺回那叠写了文章的纸,青云却手快一步,迅速挪开了,叫他补了个空。他见状只能寻了个借口:“我只是写着玩的,见不得人,叫人知道了会笑话我的,县主快还了我吧!”

不料青云与他相识多年,相当了解他的性子,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那叠文章有问题,绝不会是他说的写着玩儿这么简单。

她犹豫了一下,索性将文章重新拿起来看了个仔细,发现其中有一篇,题目是去年乡试的试题。她会知道,是因为姜家长房长子去年参加乡试,太后十分关心,曾让人抄了他应试的文章拿进宫来,让皇帝帮忙找个饱学的大儒来看过。当时她就在边上,自然可以看见试题内容。

曹玦明又没有功名在身,连个秀才都不是,好好的,照着去年乡试的题目写文章做什么?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自幼学医,对四书五经只有一些浅显的了解,顶多就是到童生的水平,就算是写着玩,也犯不着拿这么高级别的题目来玩。

这是应考生才会做的事。莫非…曹玦明有意参加科考?

青云心下忽地一动,想起曹玦明自从知道她真正身世后,就一直在疏远她,对从前两人间的情谊只字不提,原因就是两人的身份差别太大,他只是一个大夫,连太医都没当上,自认为没有资格尚主,哪怕她对外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县主。但如果他去参加科举,又能考中功名的话,身份就有了很大的提升,若是能成为进士,两人之间的障碍就几乎不存在了!

但是,他那死脑筋的行为,却让青云不敢确信他真会为了自己做这种事,犹豫了一下,她索性直接开口问:“这是去年乡试的题目。你又不曾正经读过四书五经,怎会拿这种题目写着玩?你是打算参加科举考试吗?”

曹玦明一窒,迅速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我是有这个打算,但也只是试试而已。”

青云双眼一亮:“为什么?你家世代行医,你不是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象令尊一样医术出众的人吗?你要考科举,难道不打算做大夫了?”

曹玦明抿了抿唇:“我…我以前是那么说过,但是…我家里如今已经不能出太医了,族人们都说,若没有一个可以支撑门户的人。只怕会被别人瞧不起,哪怕是在家乡,也要受人欺负的。万一得罪了人,连家财也保不住,因此…就从族里挑选子弟,试一试科举的路子。我在年轻一辈里头,资质还算过得去,哪怕是一次考不中,也有足够的时间再试,大不了屡试不第。就回乡行医去好了。我…我见长辈们殷殷切切,便想去试一试。”

青云心头闪过一丝失望,面上倒是不露异样:“原来如此。这也是应该的。你本来就是个为了家族亲人,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曹玦明听出她话里有几分嘲讽之意,心下黯然。却不敢在自己尚未有所成就前,轻易对她透露心声,只能默默以对。

青云看到他这个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转开头道:“我们回归正题吧!小高子今儿早上被御卫和大理寺以及刑部的人共同押解,从清江园前往天牢,途中遇上点意外,官府的人解决了意外,回头检查时却发现他死在了马车里。”她将自己听说的小高子死亡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怀疑齐王妃有可能是从秘密耳目那里得到了线报,才会提早知道押解的消息。我怕她灭了口之后,又迁怒到曾经藏起小高子的你身上,因此就过来瞧瞧你怎样了。你这些天出入时注意一点,如果可能,暂时和你母亲一起搬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去住几日也好。”

曹玦明忙道:“多谢县主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我不曾发觉有异状,但稳妥些总是好的。”与小高子相熟的那家医馆已经没事了,但老大夫受了惊吓,正打算关了医馆,回家歇上几日。既然是这样,索性他也多关几日门得了。万一齐王妃真的找上门来,也不必连累了其他坐堂大夫与伙计。

青云见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静了一静,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告辞走人。

这回倒是曹玦明主动提起了话头:“小高子的死因…到底是被刺杀身亡,还是中毒呢?”

青云忙道:“听说连仵作也无法确定,现在大概还在检验吧?也许过两日会有更准确的结论出来。”

“若说…他是中毒而死的话。”曹玦明顿了顿,“血仍旧是鲜红色的,却又有七窃流血的症状,这有点象是…有点象是大内专用的一种毒药,名叫桃花血。”

青云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药?只有大内有吗?”

“我也是听家里的长辈说的。”曹玦明道,“我家祖上也曾出过几位太医,据说这种药一向只供大内,在前朝时曾用来赐死妃嫔或宗室皇亲。服下此毒的人,起初并无异状,叫人无从提防医治,一旦毒发,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感觉不到什么痛楚,若不是有七窍流血的症状,死去后看着就象是睡着了一般,连血都是鲜红色的。传闻说,即使是有数十年经验的老仵作,也无法检验出人是中毒而死的。”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一种毒药!但青云不大相信它真的无法检验出来,顶多是以古代的科研水平,暂时无有效手段去检验而已。想来小高子独自在马车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一声,很有可能是忽然毒发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是齐王妃派人来杀小高子的,她又何必动用这么稀有的毒药?一把小刀就解决了,不是吗?

她再问曹玦明:“这种药,真的只有大内有吗?宫外没有?你可知道它的拓料是什么?如果小高子真是中了这种毒死的,有没有其他确认的方法?”

曹玦明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就只知道这些了,正因为没有确认之法,让人无从辨别是中毒还是忽然暴病身亡,前朝才用这种毒去赐死王公大臣,听说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服下了毒药而死的。前朝消亡后。就再也没听说过有人用这种毒药了,也许在宫里还有老人知道?前朝的宫人,有不少在改朝换代后仍旧留在宫中侍候的。”

那也许是废后罗氏还在宫里作威作福时,曾经得到过一些桃花血,并且带回了娘家?又或者是齐王妃从太皇太嫔那儿弄到的?青云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证据。

“对了!”曹玦明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有位长辈曾经提过,桃花血服下后,就跟没服下差不多,直到人死前都不会有异状。只有一点——桃花血不能溶于水中,而且会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味,小高子若真的是中此毒而死。那必定曾经吃下过什么有香味的东西,还不曾细嚼慢咽,又或是曾经将什么香粉往身上有伤口的地方擦。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下毒方式了。”

小高子在逃亡途中并没有受过什么外伤,自然不曾用药,他又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若是吃了什么东西——那就只有在清江园里吃的了。

青云暗暗打了个激灵,心想难道清江王身边也有齐王妃的奸细?!这事儿可说不准。齐王妃既然对清江王有利用之心,会放弃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的想法吗?

她马上对曹玦明道:“我要尽快把这些话告诉皇上,先走了。令堂那儿。你替我赔个罪。”曹玦明张张嘴,还是改了口:“是,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