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赞许地看了石明朗一眼。当初选中石家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儿子到御前来当差,不过是看在石家护住元后外甥有功的份上,给他家一个恩典,如今看来,这石家小子确实机灵,是个可造之材,往后可得好生重用才是。
石明朗看到了皇帝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兴奋,不过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劝住青云。他与青云相处的时间比在场其他人都长,对她的性情也最了解,便劝她:“姑娘细想想,您从前抱怨过,说因为这身世,好好的日子都没法过了,事事都不得舒心。如今总算能真相大白了,您难道就不想把当年的事问清楚了?哪怕是生气,也要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再生气,要恨什么人,也要先找出仇家是谁呀!”
青云瞥了他一眼,心下已经有些动摇了。虽然皇帝的态度让她有些心灰意冷,但仔细想想,其实她也没指望真能做什么公主,不过是生气皇帝老爹骗她罢了。她还是先把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弄清楚吧,顺便还能探一探,曹玦明的父亲在这件事里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青云拿定了主意,看了皇帝一眼,又转身走了回来。石明朗立刻关好了门,回到守卫的岗位上。老罗冲他露出个笑脸,翘起一只大拇指。
看到青云回转,皇帝暗暗松了口气,他扶着冯吉走下台阶,来到青云面前,柔声道:“好孩子,你素来聪明,想必是懂得了朕的用意,因此生气了。朕也没什么好辩白的,这件事,是朕对不起你。”
青云扁扁嘴:“算了,我刚知道自己是皇女时,也曾高兴过,觉得将来能过上好日子了。不过等我真正到了京城,我就明白自己想得太天真。跟一个国家的稳定相比,我个人的身份地位又算得了什么?我从来就没做过公主,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不过…以后还请您不要再骗我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这回的身世总是真的了吧?不会再变了吧?要是将来有人说我其实不是您的女儿,您可别说我欺君,我都是听旁人说的。”她已不知听了多少个版本的身世,早被骗得怕了。
皇帝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傻孩子,自然不可能再变了,你确确实实是朕与皇后的亲生女儿,是太子的亲姐姐。”
青云暗暗松了口气,看着被谢姑姑扶起的皇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七十五章当年
要说起当年所发生的事,那就话长了。
当日废后罗氏派了人来追杀还是淑妃的皇后姜氏,楚王妃姜凤卿只能算是个附带的,但谁叫她们是姐妹呢?而且当时的楚王在朝中并没有什么权势地位,他后来之所以势力大涨,那是接连两三次藩王作乱,他都站在皇帝这边,成为最忠君的藩王才换来的,曾经他不过是个寻常宗室,罗家权势滔天,废后罗氏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楚王妃与淑妃姜氏商量过——主要是前者自己的想法——认为目前皇帝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若淑妃生不出儿子,那皇帝就有可能为了保住这仅有的皇位继承人而继续容忍罗氏,相应的,她们姐妹俩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在妹妹生下了公主后,楚王妃便逼太医为自己催生,并伙同其与在场的稳婆,实施了偷龙转凤的计策。
说到这里,皇帝很是不满:“罗氏跋扈狠毒,她在正宫皇后位上一日,后宫除她之外就再没别人能平安诞下皇子皇女,罗家又日渐坐大,长此以往,只怕他们会生出弑君之念,大皇子年纪尚幼,资质又平庸,只会沦为罗家傀儡。朕当时膝下虽然只有一名皇子,却也知道江山为重,不会因为大皇子便纵容罗氏与罗家继续为恶。你们姐妹竟会生出这等荒唐念头,不惜调换皇室血脉,真真可恶!若不是祚云早夭,日后岂不是要让楚王之子登上皇位?!”
皇后一脸无地自容,跪在地上含泪道:“都是臣妾的错。”
青云在旁则将注意力放在那“太医”二字上,直觉这名为楚王妃催生的太医极有可能就是曹玦明的父亲。楚王世子曾经说过,曹玦明之父是导致她这名皇女流落在外的罪魁祸首,若是指他催生楚王妃之子,又协助楚王妃偷龙换凤,那也是说得通的。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青云不认为他要承担多大的罪责,被楚王妃那种人逼着,不答应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还能怎么办?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楚王妃才对!楚王世子的说法不过是为母亲洗白罢了。
青云想明白了这一点,心情轻松了许多。至少,曹玦明算不上是她的仇人了。
她其实很想向皇后确认,那个太医是不是姓曹,但当着皇帝的面,她又不敢开这个口。皇帝正在气头上呢,万一他迁怒曹玦明怎么办?而皇后之前误认那个轻云为女儿,就对她一再纵容。想必对自己这个真正的女儿也是同样的态度吧?那一定比较好说话。青云决定另外找个机会,避过皇帝单独向皇后打听。
那边厢,皇后的叙述仍在继续着。
成功交换了孩子后,姜氏姐妹也平安离开了紫光山,回到了京城。为了避免有人猜疑两个孩子的真实身份。她们与同行的侍从与姜锋等人对好了口供,声称淑妃是在山上生的孩子,而楚王妃则是下山后,才在附近的村子里早产生下了女儿。他们曾在山上几次遭遇追兵,身边的知情人有不少死的死,伤的伤。加上楚王妃下山时与淑妃并非同行,接应姜淑妃的人没看到还有一个女婴在,就没有起疑心。过后几年。剩下的知情人也被楚王妃灭得差不多了,更是无人对这个说法提出异议,旁人顶多是觉得这两孩子出生的时间相近而已。而得到消息的皇帝只听说自己的爱妃生了个皇子,隔天才听说楚王妃也生了,也没想过这两个孩子有什么猫腻。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对付罗家上头。
接下来就是清算的时间了,由于紫光山上的追兵被御卫部队抓了个正着。经人辨认都是罗家私兵,带队的还是罗氏一个兄弟,因此罪证确凿,罗家覆灭得很顺利。那段时间,楚王妃因为催生孩子,伤了元气,一直在王府里休养,谢绝探望,青云也被以楚王嫡女的身份养在她身边,皇帝和宫里的人都没见过孩子,连有意探病的宗室贵妇们也被挡了,因此没人知道楚王府嫡出的“郡主”,居然长着她“父亲”楚王与“母亲”楚王妃都没有的美人尖。
楚王妃痊愈之后,就把青云丢给了乳母与丫环,天天往皇宫跑,照顾“二皇子”祚云的饮食起居,连这个名字,也是她窜唆着楚王向皇帝进言的,觉得是个大吉大利的名字。皇帝也觉得不错,就给二皇子用了,只是觉得楚王妃老进宫实在太奇怪,曾经暗示过楚王,让他劝楚王妃多留在王府里照看自己的孩子。但楚王妃没听,楚王一向唯妻命是从,也就由得她去了。楚王世子被母亲丢下,反而与“嫡出”的妹妹多了相处的时间,在青云还在楚王府的那三年时间里,她一直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青云听得暗暗感叹,心想楚王世子虽然可恶,但也许说的并不完全是谎话。只可惜她是穿过来的,前身的记忆完全没有,看到他,更多地想到他是楚王妃的亲生儿子,什么兄妹情份都是浮云。
皇后还在那里哽咽:“她心疼孩子,想要天天见祚儿,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她,只是怨她不肯将女儿抱来给我看,只说青儿身子弱,吹不得风。我当时害怕孩子真会生病,又常听她说小孩子年幼时容易夭折,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私下细想,祚儿是不足月就生下来的,自幼体弱,也不至于不敢出门,怎的青儿足月出生的反而比他更弱了呢?我害怕姐姐一心顾着祚儿,就把青儿丢在一旁不理会了,但又怕惹恼了她,她会待孩子不好,因此只能忍着…”
皇帝冷哼:“你倒是个能忍的,明知道那毒妇性情为人如何,还要把孩子交给她,便是不能亲自去探望,难道就不能派个心腹去瞧?朕立你为后,原是见你心地软,不是个会害人的,强似再立一个象罗氏那般刻薄狠厉的人,再害得朕膝下空虚。没想到。你心地虽软,耳根却更软!竟对楚王妃屈从到这个地步,若不是她从不能在后宫过夜,兴许朕这些年连一个皇女都添不成了!饶是如此,还是叫她钻了空子。朕问你,以你的名义送去大皇子幽禁之所的毒汤,可是那毒妇的主意?!”
皇后震惊:“毒汤?皇上,臣妾从来不曾给大皇子送过东西!”谢姑姑却悄悄拉住了她,小声道:“皇后娘娘,那时曾有过半个月功夫。您玉体不适,楚王妃天天进宫来,见您没精神处理宫务。曾代劳过两日,还让奴婢们别告诉您。是奴婢觉得不妥,悄悄向您禀报,您强撑着病体阻止了。如今想来,大皇子也差不多是在那时候病倒的…”
皇后心下大惊。如果真是这样。那楚王妃曾经以她的名义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更让她害怕的是:“废后罗氏临死前…曾经大骂我面慈心狠,对大皇子下毒手,她是为了儿子报仇,才命内线暗害二皇子。我当时只觉得是她临死前的疯言疯语,难不成…她说的是真的?!”
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二皇子被废后罗氏的暗线所害,这件事确实是真的。他曾经以为这是罗氏不甘心失势而进行的反扑,没想到是楚王妃害人在先,结果却让她的亲骨肉遭受了报复。
皇后想明白这一点。不由得痛哭失声:“原是她作孽在先,害死了祚儿,怎的还要怪我没照顾好孩子,又迁怒到我与曹太医身上?竟差点儿把青儿也害死了!若不是九弟护住了孩子,我定要寻她拼命!”
青云听到这里。已经无语了,冷笑道:“这位楚王妃其实是贪图皇位吧?反正楚王是做不了皇帝的了。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儿子送上那个位置?她要是没起偷龙转凤的念头,她儿子还好好地活着呢,而且还在亲王府里享尽荣华富贵;她要是没有为了确保儿子能做太子,暗中向大皇子下毒手,废后罗氏也不会报复到她儿子身上,她儿子还能安安稳稳做皇太子。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还有脸怪到别人头上?!”
皇帝眯了眯眼:“只怕楚王弟要造反,也是她怂恿的!楚王弟从前最忠于朕,在朕处境最艰难之时,他也依然站在朕这边,无缘无故怎会要反?定是楚王妃觉得自己儿子死了,皇位无望,做太子的是皇后亲子,她不甘心了,索性调唆着楚王弟夺位。只恨楚王弟太固执,事事听从这毒妇调派,否则朕何必苦恼?!”
楚王妃确实是不甘心的。皇后已经审问过鲁顺,对当年楚王妃的想法是再清楚不过了。她从来都不觉得是自己对大皇子下手,才招致废后罗氏的报复,反而觉得是皇后与曹太医照顾二皇子不周,后来又听说皇后身怀有孕,想法就更扭曲了,认定是皇后嫌弃自己的儿子不是她亲生,因此故意牺牲这个假儿子,将废后罗氏与大皇子连根铲除,然后再生一个皇子占据太子宝座。这样一来,皇后就再也不需要自己这个姐姐了,有了皇子护身,大可以向皇帝坦白当年的真相。
有了这种想法,楚王妃已经不能容忍青云的存在了。她打算直接弄死青云,也报一个“暴毙”,作为送给皇后的新年大礼,好让皇后亲眼看着女儿死在眼前,尝一尝丧女之痛。为此她同意了让青云进宫晋见皇后的计划,便有了皇后赐衣,宫人量体之事。同时,为了确保无人发现她会在青云身上下毒,她还弄死了负责青云日常诊脉的曹太医,这也是为了报复他没有照顾好二皇子,又诊出了皇后的喜脉。
就在青云试穿新衣的那一天,姜锋无意中发现了楚王妃的打算,惊慌失措之下,拼命劝说她改主意,又让她为长子积福,见她不为所动,便又改变做法,表示愿意将孩子带走,不让皇后有机会见到女儿,让楚王妃以此为胁,逼皇后不得向皇帝坦白。楚王妃初时被他说服了,同意让他带走孩子,为了防止他违反诺言,还让心腹侍女红绡跟了去。若姜锋有一丁点异动,红绡既可以杀孩子,也可以回来报信。
只是姜锋与红绡带着青云走了不到一天,楚王妃又后悔了。姜锋是她与皇后共同的堂弟,万一他投向皇后怎么办?自己手里可是半点依仗都没有,连人质青云也被姜锋带走了。红绡不过一介弱质女流,能做什么?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楚王妃在派人追赶姜锋的同时,又命人将庶女抱过来顶替了青云的身份,并让人重做进宫时要穿的新衣——原来宫中派人做的那一件,已经被青云穿走了。同时,为了确保没人认出“轻云”是假货,她把剩下的知情人又灭了一圈,连身边的心腹侍女碧罗也不放过,只因她觉得碧罗心软,容易泄露实情。加上早就被除掉的曹太医,以及下落不明的姜锋与魏红绡,当年的知情人就只剩下她与皇后,还有她身边的鲁顺以及皇后身边的谢缃绮、马德安而已。
连姜家二房的人,也不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只当姜锋兄弟是知道了楚王妃杀妾诛女的罪行,意欲告发,才会参与到姜钧一家的灭门惨案去的,还以为是在清除家族中的“叛逆”。这些年来,姜家二房也帮着楚王妃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皇后虽有所察觉,但因为顾虑到“女儿”的安全,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敢当真插手去管。
楚王妃原本让姜锋带着孩子去西北的,不知为什么,姜锋没有照做,反而去了东北,等到他终于转往西北时,已经是好几年以后了,楚王妃派往西北的人手早已撤回。若不是姜家人发现了他的死讯,也许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青云,则明白是曹玦明为了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一路追踪魏红绡的下落,找到姜锋头上,又遇上她这个疑似姜锋之女的人,为了确保姜家不会发觉,特地写了书信去河阳报讯,才会引发了后来的一连串事情。否则此时此刻的她,大概还在清河县过着小富则安的平凡日子吧?
书房里一片寂静,青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七十六章安排
周围人人都在沉默着,青云这口气叹得有些突兀,众人都抬头望向她。
青云此时心情正复杂着,见众人看自己,勉强笑了笑:“楚王妃做事不留余地,狠毒太过了,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在她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送来了姜九爷的讯息,否则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仇人呢。”
皇后听着眼圈又红了:“九弟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只是他也糊涂,受了姐姐逼迫,怎的不来找我呢?他武艺超群,想要摆脱红绡那贱婢是易如反掌的,只要他带了你去寻我,说出真相,不但你们两人性命得保,我也不至于被姐姐威胁了这么多年…”
皇帝却冷笑道:“他是你兄弟,自然明白你的性子,你哪儿是楚王妃那毒妇的对手?说不定被那毒妇哄几句,你就反把姜锋当成是歹人了!再说,你那时有胆量跟朕说实话么?!”
皇后抽泣着低下头去,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她自己心里也明白,那时候她后位未稳,又还没生下皇子,后宫中更有别的妃嫔美人争宠,有美貌有家世有心计有手段,个个都比她厉害,没有楚王妃撑着,她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如果姜锋真的抱了青云找她说出真相,她心中再怨,也拿楚王妃没有办法。亲王正妃是超一品的外命妇,没有确切的罪行罪证,是不可能扳倒的,而她又没胆子说出楚王妃的罪行来,万一被别的妃嫔发现了端倪,那事情就再无转寰的余地了…
她当时能做的,顶多就是将姜锋安排到别的职位上,再把女儿青云交给宫外信得过的人抚养,极有可能要向娘家亲人求援,可青云若落在姜家二房手里。与落在楚王妃手里又有什么区别?明明是同胞亲姐妹,都是嫡出,她贵为皇后之尊,在娘家人面前,说话却比不上楚王妃管用。
虽然皇后清楚娘家人糊涂,曾经为楚王妃办了不少错事,但血浓于水,她还是要为家人说说情的:“皇上,臣妾的娘家族人受楚王妃指使,做过不少错事。但也有九弟这样一心为皇上尽忠,不惜牺牲前程救下皇家血脉的人。求您看在姜家世代忠良的份上,别迁怒姜氏全族。”
皇帝对姜家早已有了处置方案。之前也跟青云商量过了,此时只当皇后放屁,反而转向女儿道:“好孩子,你瞧瞧,你母后糊涂到这地步。朕能怎么办?不是朕有心瞒着你,实在是信不过这糊涂妇人!”
青云干笑了下,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信不过皇后,可皇后实际上又没有坏心,她会一错再错,既有楚王妃的误导。也有皇帝与她沟通不良的缘故…青云便对皇帝说:“父亲当初立母亲为后,其实也是看在她性子软、不会害人这一点。做坏事的都是楚王妃,您处置楚王妃就好。母亲这样的…只要您跟她把话说明白了。让她别自作聪明,想必是不会生出事来的。”
皇帝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反对。
皇后怔了怔,很快醒过神来,忙膝行至皇帝书案前。望着皇帝恳切地道:“皇上,臣妾真的知错了!从今往后。该怎么做,皇上只管吩咐,臣妾事事都听您的!绝不会再自作聪明了!”
皇帝又冷哼了一声,这回的脸色又缓和了些。
他对唯一的儿子十分看重,一心要保太子继位,若不是看在太子份上,早就把这个糊涂皇后给废了!可他心疼太子,就只能容忍皇后,在外人面前还要维护皇后的体面,又怕皇后耳根子软,被人挑拨着在太子耳边说些不该说的话,因此长年将儿子带在身边照顾,父子之情又比常人更深些。若皇后从此以后真的听令行事,再不自作主张,那就让她安安稳稳在后宫过太平日子又如何?她本就不是个爱生事的,只是没手段,挡不住旁人算计罢了。他只要教会儿子,千万别由着皇后摆布,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只是这样一来,却是可怜了长女。
皇帝忍不住又看了青云一眼,叹了口气:“好孩子,你这些年真是受委屈了,今后怕是也…”他眼中有些不忍,没有说下去。
青云心中敞亮,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要紧的,父亲,其实我现在已经过得挺好了,比以前更好,就是行动不大自由。不过…父亲,弟弟的将来要紧,如果被外人知道我的身世,借以攻击母亲,对弟弟的影响就大了!其实…我不应该留在京城周边的,不如…”她顿了顿,“不如您让我回锦东去吧?”
“胡说!”皇帝立时恼了,“你是朕的嫡长女,不能回宫正位已是委屈,怎能让你回锦东那种地方去?!”
青云忙道:“可是现在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有这么多,父亲与母亲身边的人固然都是可靠的,但楚王妃那边呢?现在他们已经是败了,万一他们不甘心,揭开了当年偷龙转凤的秘密,拼着自己死也要拉下母亲和弟弟,那怎么办?我住在城外,虽然身边也有许多人保护,但要是楚王府出动高手来抓,我能逃得过去吗?他们再找几个证人,或许还来点证物什么的,那母亲就百口莫辩了!还不如我赶紧离开京城,锦东又是您心腹臣子坐镇的地方,不怕会出什么差错。就算想要我回来,至少也得等到弟弟的储位坐稳了再说呀!”
皇帝却听不进去:“这件事不必再提!朕是不会让你回那种地方去的!”他早从楚王世子那里打听过了,又提了曹玦明来细审,清楚地知道青云在锦东还有个干爹,真真当成是亲爹一般的孝顺,两人相处得极好。他这个真正的亲爹还没能享几日女儿的孝心呢,怎能便宜了一个小吏?!
女儿之前也没提要回去的事,忽然改了主意,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她是害怕姐弟反目,还是担心自己会为了太子牺牲她?皇帝越想越不是滋味,女儿怎能不信任他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青云道:“青儿。你皇弟也在城郊的行宫里养着,他是个聪明孩子,只是脾气不大好,都是因为有这么个母亲的关系!改日朕得了闲,带你一同去瞧他。你们是一母同胞,一定会相处融洽的!”
青云僵了僵,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如果太子是个憨厚的孩子也就算了,既然是聪明人,脾气又不好,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记恨上她?将来太子可是要继位做皇帝的啊!
她只能再劝:“父亲,这样不好,弟弟那里一定也有很多人侍候。他们会怎么想我的身份呢?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已经太多了,还是别再引起更多人的疑心了。”
她苦口婆心,皇帝却固执己见:“朕派到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最忠心可靠的,朕不让他们外传。他们就不敢!你不必担心。你们是亲姐弟,万没有见过父亲,见过母亲,却不见亲兄弟的道理。你年纪还小,日后还要依靠这个弟弟照顾呢,早一日与他相认。就多亲厚一日。”
青云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再多说了,免得让皇帝发现她其实是生了逃避的心理。情愿回锦东去过小户人家的平凡日子,也好过被困在京郊庄园里不得自由。
皇后一直听着,倒是上了心:“青儿,你如今是住在京城的什么地方?”
青云照实说了,皇后不由得看了皇帝一眼。眼圈又红了,看起来非常感动:“皇上竟然把那个庄子赐给了青儿。实在是皇恩浩荡!青儿,你不知道那个庄子在皇上心里的份量,皇上会将它赐予你,是心疼你,还不快谢恩?!”
青云愣了愣,她好象早就谢过了吧?
皇帝则没好气地说:“好了!该谢的都谢过了,孩子是在外头长大的,别拿宫里的规矩拘着她。一家子亲骨肉,讲这么多俗礼作甚?!”
皇后连忙应了,又感动得直抹泪,谢姑姑很有眼色地扶她起身,只觉得心头放下了大石,十几年的担忧都化为乌有了。
皇后抹完了泪,又道:“皇上,太子小时候,您曾带着他与臣妾一道去庄子上小住,那时候太子很喜欢那里的景致的。既然如今庄子给了青儿,您又想让他们姐弟多见见面,何不将太子迁往庄上去?太子如今住在离京城近百里的行宫中,委实太远了,若是迁去庄上,皇上想见他时,也方便些,正好也可以让两个孩子多相处些日子。”
青云猛地扭头去看这个新认的娘,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可以,她宁愿太子永远也别知道她这个姐姐的存在,免得将来他皇位受母亲丑闻威胁时看自己不顺眼。但如果皇帝与皇后都想让他们多培养一下感情,她是没办法拒绝的,真到了那种时候,她就只能费尽心思讨这个弟弟的喜欢了。这位太子估计年纪也就是十岁出头,还是小学生呢,应该不会太难相处吧?青云实在有些没底,只好转头去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似乎有些犹豫,现在还不是把太子接回来的时候,那个庄园离京城太近了一点,又是在郊外,要是有人欲对太子不利,那地方可比行宫要容易攻破得多。想了想,他对皇后道:“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如今楚王势败,湘王就不大安份了,在背后鼓动几个朝臣上本,劝朕早定储君。湘王世子在宫中,还想方设法收买宫人,似乎想对卢妃不利。朕已经有所准备,只要他敢下手,朕就能抓他个正着,到时候再无人能威胁凌儿的储位,他要回来也安全多了。”
皇后为儿子觉得委屈:“可如今都快过年了,难不成要太子在行宫过年?”话虽如此,她先前就保证过会事事听从皇帝安排的,因此也就是抱怨一声,便不再提起。
倒是说起过年,皇后便有了新主意:“不如让青儿进宫陪我们一道过年吧!自打孩子出世后,还没有过呢。若太子年前不能回宫,咱们身边有青儿在,也能少些寂寞。”
皇帝对此颇有些心动,只是还有些顾虑:“好是好的,但新年期间宗室与外命妇都要进宫朝贺,各宫妃嫔也常走动。青儿进宫来,没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必会引人疑心,那时候倒不好收场了。”
“这有何难?”皇后笑道,“只说是臣妾收的义女好了!”但她马上就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不,这不好,只是臣妾的义女,没个正经身份,那起子外命妇们哪里瞧得起她?在咱们看不见的时候。不定怎么怠慢孩子呢。再说,青儿这年纪,过两年也该论婚事了。没个好身份,将来要找个体面的好人家也不容易。”
皇帝身为父亲,一想到女儿十几年流落在外,首先的反应只是在物质上补偿女儿,但一涉及到朝政储位等问题上。就算是委屈孩子也会照做。但皇后却是做母亲的,想到的更多,身份、姻缘…她甚至马上就回忆起京中几家有适龄子弟的勋贵高门,盘点着哪个年青人比较配得上女儿。
青云没提防她忽然就把话题从进宫过年转到了自己的婚姻上头,心头警铃大作,忙道:“要什么身份呢?如果太麻烦的话。我一个人过年也没问题的,要是父亲母亲想我,我可以找个时间进宫给你们拜年。”
“这怎么行?”皇后大惊小怪地拉住她的手。“傻孩子,你硬生生被人带走十几年,自然该在母后身边多待些日子的。你别怕,即便过年时进宫的人多,那些人也不敢在坤宁宫中乱走。你只管在宫里住下就是!”
青云无奈,想了想。道:“如果真要安排身份,其实楚王庶女就行,我之前也一直以为自己是。”
“不行!”这回竟是皇帝与皇后不约而同地开口否决了。帝后彼此对望一眼,皇帝便先道:“若你真成了楚王庶女,楚王就有理由要你去为嫡母侍疾,岂不是羊如虎口?有孝道压着,朕便是不想你去,也不好跟朝臣交待。”
皇后反对的理由则是:“怎能让你去认素锦那贱婢为生母?”
原来楚王的那位侍妾,本名叫素锦,还真是被废后罗氏赐下去的宫人。不过她原是皇后入宫时陪嫁的丫环,与谢姑姑缃绫身份相同。但与谢姑姑二十年如一日的忠诚不同,这个素锦有几分姿色,野心也大些,贪慕宫中繁华,也想要做妃子,但她并不傻,知道当时的皇后罗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因此为了自己的前程,竟不顾主人的安全,向罗氏投诚了。在罗氏的安排下,她就趁着当时还是淑妃的主人姜氏怀胎不足三月的时候,爬上了皇帝的床。幸好皇帝及时发现人不对,她未能得逞,但已经被淑妃姜氏撞见了。淑妃一气之下动了胎气,差点儿流产,皇帝马上就察觉到素锦的真实用意了,立刻命人将其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