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妤更是感慨唐虞的“魔鬼训练”,叹了口气,这才道:“咱们十个人里头,除了三家宫制戏班的戏伶算是互相熟悉,其他人凑对就太过仓促了。而且每次都是抽签决定,提前也没法了解自己的搭档到底是谁,只有拿了牌子分好组才开始挑戏,排练,磨合......这对于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极不容易的。”

“那咱们要不要等会儿回院子再合一次?”珍珠本来对两人也颇有信心,可眼见着别人还在使劲儿练习,不由得有些心虚了。

子妤笑笑,摇头道:“虽然咱们都属于临时抱佛脚,可却不能自乱了阵脚。先前最后三次合戏,咱们都唱的极为流畅,其实并无必要再练了。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放松放松心境,好好等着一个时辰之后的比试。另外还有......”

“还有什么?”珍珠听得子妤徐徐道来,觉得很有道理,也不慌了,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眨眨眼,子妤和珍珠便来到了所居的东苑,便停下来:“还有,咱们唱的是反串,总不能穿着女子的衣裳来献演吧。我去找唐管事,让他帮我们借两套衣裳来暂时充当戏服。另外,还得给你这个诸葛先生一柄羽毛扇拿着,才像那么回事儿吧。”

珍珠听了花子妤的话,脱口便道:“对对对,我差些忘了这茬儿呢。还好你和唐管事关系比一般,不然,我只有去求守门的那个小太监帮忙借两套衣服来凑数了!我就觉着奇怪,那唐管事虽然长的俊美无比,可脾气却是一丝不苟严苛至极的。子妤你的性子如此亲柔宽和,怎么就能和唐管事凑到一块儿呢?”

看着珍珠一个人在絮絮念叨着,子妤蹙蹙眉,左右看了看并无其他人,这才小声地打断了她:“你怎知我和唐管事关系不一般?”

“我......”珍珠顿时表情有些尴尬,见子妤抿着唇蹙着眉,以为她生气了,赶紧解释道:“其实是那天小桃梨和你说的话,有一大半我都听去了。你也知道,佘家班虽然不如花家班在京中的地位,却还是能抗衡一二的。我见她到你屋里关着门说话,想着你又是花家班的,自然有些不放心,怕她一不留神说漏嘴什么,又让花家班抓住咱们戏班的把柄,那就不妙了,所以我才开了窗户,竖起耳朵想听听你们到底说了些啥话......”

子妤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毕竟自己和唐虞的事儿当时她也没承认什么,一直都是小桃梨在自说自话。可珍珠的话里,根本就是当小桃梨的猜测是属实的,认定了自己和唐虞之间关系“不一般”!

“子妤,你别生气,你看我这么久了才说漏嘴一次,其他人都是不知道你和唐管事之间的事儿的。你相信我好吗?我发誓,我也再不会提起了!”珍珠讨好地伸手拽了拽子妤的衣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

子妤瞧着珍珠一脸真诚,心想,还好她并无其他心思,而且这么久了十个戏伶也没有议论什么,可见她的确是个嘴紧的。但若是任由珍珠笃定自己和唐虞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这可不是件好事儿,便道:“咱们都是从戏班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这次能入选,机会难得不说,也考验着各自戏班的脸面和能力。唐师父也一样,他以前在花家班做教习师父,这次能被选中委以重任,对他的前途来说极为重要。所以,我只想好好练习,好好把皇上的寿宴给唱的精彩,其他的,都并不重要。我希望你也能专注在这一件事儿上,莫要被旁的左右了心思。”

有些羞愧地垂着头,珍珠点了点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子妤见她是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语气又软了下来:“咱们的目标一致,好好地一起努力就行,其他的,真的都不重要。”

听出了子妤的原谅,珍珠高兴地抬起头,眼中闪着一抹灿灿的光彩:“嗯,今晚看咱们的!”

子妤也扬起了柔和笑容:“那我就不送你了,这便去前院找唐师父借衣裳。等到一刻钟的时候,我们还在这个地方见面,先一起过去再换装。”

......

子妤先是去找唐虞借了两身男子的长衫,一件是月白绣墨竹的,一件是竹青色染飞羽的,另外还有一柄半旧的羽毛扇。之后便回到了西苑的居所,把唐虞给自己熬制的润喉汤倒了些出来,放在热水里隔了一会儿,便喝了下去。

因为中午没用膳,子妤觉得有些饿,却不敢吃任何东西,怕等会儿比试的时候坏嗓子,只好忍住,干脆跑到床榻上蒙头睡了一会儿。

酉时三刻不到,子妤就醒了,起来梳洗了一番,便先换上了那件竹青色的长衫,将长发放下来,仔细绾成一个发髻在后脑,别上一支竹钗,再找来一件薄棉的披肩罩住自己的装扮,这就去了珍珠的屋子。

打开门,看到子妤被披风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珍珠忍不住笑着拉了她进屋,什么话都不说便伸手去解开了她颈间披风的系带。

一身竹青色的长袍将子妤高挑的身段衬托地愈发纤弱婀娜,一头青丝绾成男子的发髻,再加上不施粉黛的脸上扬着淡淡的笑容,让珍珠不禁叹道:“好一个俊俏风流的周郎君!”

“好啦,快些更衣绾发,咱们时间不多了呢。”子妤将手中的包袱递给珍珠,这才又重新将披风系好,把帽子戴上。

“好,等我,一下就好。”珍珠看着包袱里那套月白色的衣裳,眼睛一亮,赶紧去到旁边的屏风后面就开始更衣了。

不一会儿,原本娇媚如花的女儿身就变作了倜傥不羁的公子哥儿,珍珠再将那鹅毛扇轻轻在胸前一横,眉头再那样一挑,活脱脱一个玉树临风的潇洒军师!只是那红唇和腮边的胭脂,平添了几分女儿气。

“你还是洗把脸吧,咱们易钗而弁,可不能涂脂抹粉了。”子妤说着,又问珍珠:“可有斗篷,得把咱们的扮相给遮住,不然提前被看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有有有,放心吧。”珍珠一边去了湿帕子擦脸,一边拉开箱笼拿出一件藕色的披风出来递给子妤:“你看这个怎样?”

披风虽然不够长,却有帽子,子妤拿过来便抖开,主动上前帮珍珠系好带子:“好了,咱们快些过去吧,时间差不都了。”

两人刚出了门,就遇见唐筝也准备去排练大殿。

“子妤师姐,你们这是什么装扮?”唐筝看到花子妤,再看同样披着斗篷盖着帽子的珍珠,有些傻了眼:“你们唱的是哪一出啊?”

“这可不能告诉你。”珍珠抢着答了。

唐筝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直白地问人家,毕竟大家是竞争的关系,便笑笑:“对不起,我越界了。”

“没关系,反正还有一刻钟就到戌正,一演你不就知道了吗!”子妤打着圆场,眼看着时间确实有些急了,便道:“走吧,咱们正好一起过去,快到是时辰了。”

花子妤三人来得果然晚了,因为其余戏伶几乎都是直接排练了之后就等在此处,只有唐筝回了一趟西苑拿东西。

看到花子妤和珍珠的这副装扮,大家都和唐筝先前的表情一样,充满了疑惑。但唐虞已经走进了大殿,大家都收起了心中的疑问,乖乖一排十人站好,等候着今日的比试开始。

走到前面,唐虞扫了一眼装扮奇特的花子妤和珍珠,忍住了心里头的笑意。先前子妤说过来借男子衣裳,他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便也没问子妤到底唱什么。

唐虞眼神和子妤不经意地对碰了一下,这才收起了其余心思,表情严肃地道:“好了,时候已到,按照先前抽签的顺序,第一组先开始吧。”

章二百七十一 一时瑜亮

按照规矩,每日的分组比试采取“车轮战”。

先从第一组开始,之后紧接着便是第二组。若唐虞觉得第二组比第一组唱的好,就让第二组的两个戏伶站到他的左手边。以此类推,若是第三组的表现超过了第二组,那就能替代她们的位置......直到第五组唱完,看谁能一直站在唐虞的左手边,就能确定那一组拔得头筹了。

夺魁的一组,并非两个戏伶都能得第一的名次。两人分别站到唐虞两边,由其余八位戏伶分别挑选自己觉着唱得更好的,站在她的后面,人数最多的,才是每次考评的最优。累积三次最有,便能拥有优先挑选新戏角色的机会,但唐虞也告诉了十位戏伶,前提是她们要挑选适合自己的,能胜任的角色。比如花子妤和珍珠就能挑拥有刀马旦戏份的角色,而其他人想要挑,唐虞也不会答案。

这样的决定方式即兼顾了公平,又能展示自己在各自领域所擅长的戏份,所以十位戏伶都非常赞同,每天摩拳擦掌地就等着比试的时候一举夺魁!

可连续两天,有金盏儿的一组都一直占据着头名,这让其余戏伶除了想要抽签抽到和金盏儿一组之外,都卯足了劲,看谁能有机会压过金盏儿,证明自己的本事。

而今日第一组上场的正好又是花家班的金盏儿和一位民间戏班的戏伶搭档。

有了金盏儿这个才貌双绝的戏伶在,即便和她一组的那个戏伶表现平平,也足以让她们保持领先的位置,直接赢过了前三组的戏伶。

不过第三组的唐筝与搭档的小桃梨差些就赢了金盏儿那一组。

唐筝以前在江南常春班学戏,唱一口柔软甜糯的水磨腔。再加上民间戏班要求戏娘们多些媚态,自然练就了眉眼间那无边的风情。而小桃梨是佘家班的台柱子,身为一等戏伶,自有不凡的过人之处。两人搭档唱了一出《闹春花》,竟是满场生辉!

可金盏儿无论唱功还是表演都胜了两人一筹,加上唐筝和小桃梨配合上稍有瑕疵,唐虞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让金盏儿两人继续排了第一。

第四组是花子妤和珍珠,唐虞看了两人一眼,朗声道:“下一组,花家班花子妤和佘家班珍珠,请到中央,开演吧。”

花子妤和珍珠对望一眼,同时默契地将颈间的系带松开,取下帽子,露出了一直藏在披风后面的男子装扮。

其余戏伶都有些意外,纷纷将目光聚在了两人身上,有好奇,也有不屑,认为两人这是在哗众取宠。不过再不屑一顾,这些戏娘们都忍不住心里暗暗感叹,花子妤和珍珠各自一身男装打扮端的是风流如玉,貌若潘安。单是这亮相,就已经压过去一直处于第一位置的金盏儿那组不少。

毕竟大家都是清唱,既无伴奏,更没有花心思去琢磨穿着打扮。而且她们都是唱的常规戏,传了女子服饰倒和穿着戏曲区别不大。但唐虞并没有规定说不许使用这些外界之力来提高演出的可看性,其余戏伶们自然无话好说。只是觉着花子妤这一组占了身量高挑上的优势,加上明显仔细筹划过的,今日恐怕真要夺魁也说不定。

知道自己成为了焦点,花子妤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勿扰,珍珠则略挑了挑眉,显然很是高兴自己能被其余的戏伶议论。

“好了,你们准备好就直接开始吧。”唐虞扫过一眼珍珠手上半旧的羽扇,不自然地抬手掩了掩唇角,心里还真怕有人看出来那柄羽扇是自己的。

可唐虞没发现,一直站在他左手边的金盏儿眼眸微聚,随即又恢复了如常的表情。而右手边已经被比下去的唐筝也有些意外地盯了盯那柄羽扇,复又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看了唐虞一眼。

趁这个空挡,花子妤和珍珠已经开唱了。

两人配合默契,唱词流畅,一个演“负气周郎”,一个演“腹黑诸葛”,举手投足间都丝毫没有露出女儿神态,让人恍然间以为真是三国“双智”出现了,大家都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

......

只见花子妤一个转身,姿态孤傲,将心无二人的周郎演的是惟妙惟肖,指着珍珠扮作的诸葛亮朗声唱道:“孔明之言谬矣。隆冬之时,怎得东南风乎?”

“诸葛亮”却神情夸张地挥扇一笑:“你且听风声呼响旗幡转动,可不正是东风而来?”

“周郎”做了一个推窗外望的动作,大惊之下,用着私语方式背对着“诸葛亮”,而面向唐虞所在的正席,开唱:“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若留此人,乃东吴祸根也。及早杀却,免生他日之忧。”

而端立在后面的“诸葛亮”同样一挥羽扇,神态悠然自得,只徐徐念唱道:“七星坛上卧龙登,一夜东风江水腾。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哈哈哈——”

“哈哈”笑之间,珍珠所扮演的“卧龙先生诸葛亮”已经迈着步子一摇一摆地背对正席徐徐往外走去了......

这出戏到此处也就正式结束,花子妤和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的珍珠一起并肩又站在了唐虞的面前,两人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垂首端立等待着唐虞判定。

似乎是难以决断,唐虞犹豫了很久,直到珍珠紧张地都两脚打颤了,才开口道:“花子妤和珍珠心思巧妙,易钗而弁,却并不显得是仓促应对,反而唱词清晰流畅,配合也默契十足。比之......第一组......,要略胜一筹。”

听见“略胜一筹”四个字,花子妤算是松了口气,总算不负自己和珍珠这么辛苦地排练。而珍珠一听,简直差点儿就蹦了起来,那脸上的得意之色,简直就是先前花子妤所饰“周郎”的翻版。

这让其他戏伶们都暗中腹诽:看来花子妤和珍珠的角色弄反了。前者性情沉稳,遇事更是不露半分情绪,让人看着就觉得放心,岂不正是现实中的“诸葛亮”!而后者性情跳脱,不过得个头名就高兴成那样,一点儿都沉不住气,反倒像极了那个自负高傲的“周郎”!

子妤伸手轻轻拉了一下珍珠,示意她一起站到唐虞的左手边去,正好对上从那个位置走下来的金盏儿。

金盏儿表情很是如常,面对子妤颔首微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便让出了位置。

其实子妤对于自己能打败金盏儿心里头还是有些小小的兴奋的。金盏儿成名已久,无论是唱功还是表演都已臻至炉火纯青的境界。自己出了别出心裁,还真是很难胜过她。好在这次抽中和珍珠一组,不然,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接下来最后一组是两个民间戏班的戏娘搭档。唱的是一出《白蛇传》,在五组里头算是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之处,所以自然就让花子妤这一组的头名位置保留到了最后。

得了头名,接下来便是挑出最优的戏伶了。

这下唐虞无法做主,只吩咐两人一左一右站好,便道:“各位戏伶,你们仔细思量一下先前花子妤和珍珠的表演,觉得谁更优,便站在谁的身后。”

戏伶们略微思考了一下,便都动了起来,不一会儿,结果立现。

金盏儿、唐筝自然是站在花子妤这边的。不为其他,和小桃梨站在珍珠那边是一样的,同为师门,自不会落井下石。陈家班的柳叶儿思考了一下,还是站在了佘家班一边。而身下的四个民间戏班的戏娘,正好以两两之数分别站在了两边,一时间,倒叫唐虞犯了难。

唐虞露出了难得地轻松笑容,摊了摊手:“看来,花子妤和珍珠一如她们所扮演的角色,‘一时瑜亮’难分高下。但最优只能有一个,所以该怎么办,我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而花子妤和珍珠则对望了一眼,前者正要开口,后者却抢先道:“唐管事,容小女子一言!”

这珍珠在大家的印象中从来都是争强好胜的,此时见她抢先开了口,子妤这边的四人都有些替子妤不值。

可花子妤却并不阻拦,只含笑看着珍珠,等她开口说话。

“我自愿把最优的位置给子妤!”

珍珠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惊讶之极,只有花子妤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说什么,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笑容收敛了些,带着几分深意地看着珍珠。

眼神扫过一众人等,珍珠脸上的傲色姿态丝毫不减:“这出戏乃是子妤的主意,从唱词到扮相,都是子妤帮我琢磨,替我分忧。若要论咱们的唱功表演孰优孰劣,我还真能说出个‘平分秋色’四个字,丝毫不会认输。但这出戏的背后,功劳全是子妤的,我也不好意思赖着最优的位置。”

说道最后,珍珠几乎都有些激动了,看来她此番话也的确是出自于真心,让大家不由得对她都另眼相看了些。

唐虞本来也想说珍珠的那番话,可话从珍珠嘴里说出来显然更有说服力一些,他也就顺势而言:“既然如此,那本日的比试结果,最优就是花家班的花子妤,大家可有异议?”

唐虞都已经发了话,其他人自然并无异议,纷纷点头之后便凑到了花子妤和珍珠两人的身边,忍不住向两人“取经”起来。

只有金盏儿,虽然还是含笑地看着花子妤,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唐虞,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章二百七十二 交换筹码

结束了今日的比试,戏伶们都松了口气。

一大早就抽签决定分组,然后和搭档挑选比试的戏目,可能中午还来不及吃上一口热饭,整天都要绷紧了弦好生磨合排练,就怕最后比试的结果不如人意。

好歹,她们各自也是各自戏班千挑万选出来的尖子,被其他戏班的戏伶笑话,那就丢脸丢份儿了。

对于今日的比试结果,大家惊讶之余也并不觉得意外。虽然花子妤身为一等戏伶,享有盛名也只是这两三个月的事儿,但京中对她的传闻甚多,都集中在她对新戏的演绎之上。

能改编老戏,还能唱全新的戏目,这是其他戏伶轻易不敢尝试的。可偏偏她就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陈出新,唱大家闻所未闻的新戏,除了勇气之外,这些内行们都知道,还得靠真功夫和真本事来支撑,她才能有底气去尝试。

并非这些戏伶不愿去唱新戏,实则几百年时间里,曲目流传,一代接着一代,大家都遵循着一定的规矩和习惯。当然,几百年的时间里也有层出不穷的新戏出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沉淀下来,传唱下来的,俱是经典,也都是各种阶层人都喜欢听的。若是轻易尝试新的戏目,容易流失顾客不说,还不一定能够讨得好彩头,所以大家才对新戏非常谨慎。

而知道花子妤所唱的新戏大多出自唐虞之手后,戏伶们都觉得很羡慕。只有一人,心里头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

梳洗完毕,再用过宫女送来的三样小菜和一碗米饭,唐筝换上了一件油绿色的百褶裙,外罩一件镶了银丝边的月白衫子,将长发懒懒绾成云髻,别上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点翠簪子,这便一人悄悄出了西苑,往教习殿边上司教坊乐师们所居之处而去。

走在路上,迎面就看到一抹藕荷色的纤细身影,唐筝停住脚步,有些勉强地含笑道:“子妤师姐,您这是从哪儿来?”

花子妤一抬眼,就着路边有些昏暗的行灯,这才看清了来人,便迎了上去:“先前和司教坊的大师傅一起合了一下曲子,这么晚了,师妹怎么还出去。”

捋了一下被夜风吹散的发丝,唐筝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没什么,想到一个关于比试时候的问题,想去和唐师父切磋一下。子妤师姐,宫女们送来晚膳了,你快些回去用吧,过了时候她们就要收拾,若饿着肚子了可不妙。”

“没关系,我已经用过了。先前也给西苑的管事嬷嬷打了招呼的。”子妤客气地回了一句,对于唐筝找唐虞讨论戏曲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只点点头:“天色已晚,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早去早回才好。”

“师姐请。”唐筝极为恭敬地侧开身子,让子妤先行。

花子妤也不客气,略微颔首,便提步先行而去了。

看着夜色之下那一抹格外婀娜动人的背影,唐筝蹙起了眉头,眼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流了出来:“为何偏偏是她......为什么从来都不曾是我呢......”

又是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唐筝只觉得脸上一凉,抬手才发现自己竟然有泪垂在眼角,赶紧抬袖擦干了,这才转身往前走去。

......

换下了司教坊分发的常服,唐虞正准备再修改一下《十全十美》这出戏,却听得门上传来轻轻的响声。

以为是子妤半途折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唐虞想也没想就上前开了门:“怎么,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待门拉开,唐虞一抬眼却发现是唐筝站在门口,脸上划过一抹尴尬的神色。

唐筝并不笨,先前碰到花子妤就猜想她或许是和唐虞见了面这才回去西苑。如今唐虞又是一副以为熟人来访的模样,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不顾唐虞开把这门,唐筝一把拨开了他的手,快速地闪身进入屋内:“虽然我不是花子妤,但也不用如此意外吧,唐哥哥。”说着,回眸朝着唐虞一笑,衬着幽幽暖暖的灯烛,将一张原本就柔软多情的脸庞点染地更加妩媚动人。

可唐筝再美,在唐虞眼里不过还是那个流着鼻涕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罢了,心中并无半点涟漪,只收起了先前的尴尬表情,淡淡道:“这么晚了你还从西苑出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怎么,只许你夜会美人,就不许我深夜拜访吗?”唐筝看了一眼屋中茶桌上还摆放着的两个杯盏,一抹淡淡的妒意从唇边流淌而出:“更何况,论关系,她可是你以前的徒弟,我要比她名正言顺许多吧?”

“你我从小就认识了,一起长大,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唐虞走过去将杯盏收好,回身看着唐筝,表情严肃了不少:“你虽然名义上是唐家大房的童养媳,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你所谓的名正言顺,回去和二房的两个兄弟说吧,他们俩总有一个愿意娶你的。”

“你就这么看我?”唐筝眼神有些受伤,只觉得心里头刺痛无比。

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但唐虞却并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好归宿。我也想对你和颜悦色,可我越是对你好,你就会陷得越深。不如早些清醒,想明白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你既然不想要我,也不要把我推给那窝囊废的两兄弟。”唐筝收起软弱的表情,却露出了一抹坚毅:“作为唐家的童养媳,早晚要嫁给唐家的儿子。可除了你,就只有那败家的两兄弟能让我选择。若不能嫁给你,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你为何如此执着!”唐虞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官府那里并无你的卖身文书,母亲也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长大。到时候你若遇上了心动的男子,回去拖母亲给你找媒人和亲便是。并没有谁非要你嫁给唐家的子弟啊!”

“你没听过‘非君不嫁’这个词吗?”唐筝摇摇头,态度任然坚决地让人无法撼动半分:“从小我就把自己当成是你的未来的媳妇儿,也认定了这一辈子要守在伯母身边好好伺候她。这么多年,这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岂能那么容易更改?”

“所以我才引荐你如常春班学戏,劝母亲不要有留你做儿媳的心思。为何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唐虞有些无奈,看向唐筝的眼神也有了几分的不耐。

“我学戏,是因为你让我去学,更因为学戏可以天天看着你,和你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唐筝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可到头来,我还是觉得仿佛和你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远的让我似乎一辈子也追不上了......”

听出了唐筝语气里“放弃”的意味,唐虞蹙了蹙眉:“你......”

“没错,六年了,我这才真正看清楚了你,想清楚了我们之间的不可能。”唐筝似乎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说这话的时候玉牙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憋出来的。

面对着默默喜欢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子,唐虞却一点也没法心软起来,只冷冷点了点头,并未接话。

“可我不甘心!”唐筝面容之上浮起一抹冷笑:“我要你补偿我!”

“你要我怎么补偿?”唐虞脱口而出,原本对唐镇还有几分怜悯的心瞬间被一股厌恶所取代。他见过太多这种类似的表情了,这是只有在一个人最贪厌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这次皇帝寿辰,我要唱主角!”

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机,唐筝眉梢微挑,看出唐虞表情中的厌恶,不知为何,反而让她豁出去了:“我知道这次献演,你不但决定着戏文,还决定着让谁来唱主角儿。我估摸了一下,这几日比试,我只得了一次第三,恐怕是不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去挑角色了。所以......”

“所以你便把主意打到了我这里?”唐虞冰冷的眸子里射过一抹寒光。

“你只说一句话,愿不愿意帮我?”唐筝丝毫不惧地迎上了唐虞的目光,只是粉拳悄悄地在袖口里攥着,似乎这样才能给她面对唐虞的勇气。

本想呵斥住她,可唐虞转念间又有了计较,半晌之后才缓缓点头道:“好吧,这次的群戏的确有主有次,以你的条件,若凭本事,最多争一个中游。我可以答应你,帮你安排一个重要的角色。你满意了吧?”

唇角翘起,唐筝眉眼舒展开来,一抹得逞的笑容绽放在了脸上:“当然满意。放心吧,我说话算话,你和那花子妤的关系我不会多言半句。说不定,将来我还要称她一声‘嫂子’呢!”

说完这句话,唐筝便转身自顾推门而去了,只留下唐虞蹙着眉,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单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唐虞所看不到的,还有唐筝脸上无言滴落的泪水,就那样轻轻地划过脸庞,落在了原本空落落的心里,怎么也填不满那股萦绕不断的寂寞......

比起被忽略和无视,唐筝更愿意现在这样,至少,可以被唐虞记在心里,仿佛一根刺,让他一辈子也无法拔出来。

章二百七十三 角色互换

经过半个多月的轮番比试,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戏伶们都没有一声怨言,反而对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提升默契程度的练习方式很是赞同。她们也都知道,同半个月前相比,现在的自己,无论是唱功还是表演方面,都有了非常大的进步。

十五天之后,唐虞宣布了这次比试累积前三名的戏伶,不出意外,头名还是金盏儿。她总共获得了足足六次最优,理应成为当之无愧的魁首。

第二则是佘家班的小桃梨。

小桃梨唱功好,身段软,特别是扮相,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能演绎地活灵活现。她也得了足有四次最优,算下来刚好排在金盏儿之后,算是榜眼。

第三,便是同样来自花家班的花子妤了。

花子妤虽然不如上头那两位能够连得三次以上最优,仅仅从数量上来说只有两次。但这两次头名的分量却格外的重。

她先是和珍珠搭档,凭借一曲易钗而弁的《借东风》,战胜了金盏儿。另外凭借一曲和小桃梨搭档的《白蛇传》得了第一,大家又推选了她为最优,险胜了同组的小桃梨。

在这些相互都不服输的戏伶眼中,花子妤可以先后两次胜过金盏儿和小桃梨,足以证明其功底非凡。所以,当唐虞念出她的名字,成为第三位能够自主挑选角色的戏伶,大家也心服口服。

......

熬过了十五日的“车轮战”,戏伶们今日都神清气爽地立在排练大殿中,心情俱是格外轻松,看向唐虞那张严厉无比的俊颜冷面也觉得无端“温暖”了许多。

“好了,前三名的戏伶等戏文出来可以优先选择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其余戏伶,我会酌情根据你们各自所擅长的角色和行当来安排。”

唐虞见大家并无异议,又道:“我也知道你们都非常好奇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新戏,毕竟要容纳十个戏伶来唱,的确既不容易。这里我也向你们都透个底......”

听见唐虞竟然会松口,告诉大家戏目的事儿,戏伶们都睁大了眼睛,神色紧张又充满着期待地看着他。

“想必大家对《八仙献寿》这出常规的曲目极为熟悉吧?”唐虞环顾下首众人,一一看过去发觉好几个戏伶都露出了疑惑的目光,只好把目光投向花子妤的身上:“子妤,你来简单讲一下,以免有戏伶不知道。”

略微点头,子妤上前一步,脑子里过了过这个朝代里对《八仙献寿》的演绎,知道和自己原本所知是有极大不同的,便按照这个时代的理解,朗声开口道:“古有传说,八仙分别代表着男、女、老、少、富、贵、贫、贱,由于八仙均为凡人得道,所以八位仙人的个性与百姓较为接近。大家都知道各地有不少的八仙宫做供奉,迎神赛会也都少不了八仙。”

见众人点头,子妤便又继续道:“另外,俗称八仙所持的檀板、扇、拐、笛、剑、葫芦、拂尘、花蓝等八物为‘八宝’,代表八仙之品。也是这一出《八仙献寿》最为重要的演出道具了。不过这出群戏一般需要八个戏伶来演出,所以普通老百姓是难得一见的,只有豪门贵胄中的寿宴才会花大价钱请戏班来演。而且一般演这八仙的戏伶都是固定了的,想我们唱旦角的,基本上都不会参演这出群戏的。”

“唐师父,我有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