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秀,唐师傅说行可不一定呢,要班主喜欢才是真。”桃香得意地冲先前吹捧自己拿女孩儿眨眨眼,却也掩饰不住唇角泛起的笑意。
“唐师傅不是说那花子妤模样差些,嗓子倒是有些出人意表地清凉婉转么,她是花家远亲,应该还是有几分真功夫的吧。”一个蓝衣小姑娘插了话,表情憨厚淳朴,看不出心机。
“茗月,你意思咱们桃香姐还不如那花子妤?”莲秀有些不乐意了。
“就是,也不晓得唐师傅看上她哪点。”小姑娘们又叽叽喳喳地附和了起来。
桃香见气氛有些不好,扬起声音道:“行了,大家都是过了初选的,和气些。虽然正好我们三人住在一起,和那个花子妤隔开了,但将来说不一定要一起上戏课,还是小心些。况且班主虽然没有明着照顾他们姐弟,但暗地里总归是姓花的,也别轻易得罪了她。”话虽如此,眼底却明显飘过一丝不满,心下暗道有机会一定让那花子妤把得的便宜全吐出来。
......
止卿烹了茶,想起前日里花子妤捧起茶盏时的享受样儿,瞧着离练功还有一会儿,便取了外袍亲自去邀了让花家姐弟到屋里一叙。
在九等弟子眼里,止卿这人其实是有些怪的。
他生得貌比潘安,神似仙俊,一把嗓声更是犹如玉珠落盘,如此人物若得班主细心调教,将来定是花家班中的顶梁台柱。只可惜他的眼神里总是透出一股疏离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久而久之,九等弟子中连和他说话的人都少了起来,送了他一个“孤独小公子”的名号。
止卿却也懒得与这些个小了自己一两岁的师兄弟们打交道,每日认真练功,偶尔得闲便匀些钱出来卖碎茶烹煮,自得其乐。但自从又一次无意中看到花子妤牵着哭鼻子的弟弟,半蹲下来,满脸温柔的帮他擦去眼泪时,心中的某一个柔软之处仿佛被触碰了,渐渐和花家姐弟熟稔了起来。
花子妤自然不晓得为何止卿对她们姐弟俩有些不一样,只道他或许平日里还是觉得寂寞,希望有朋友陪伴吧,毕竟他再早熟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得了邀请,花子妤暗想这止卿家中应该是富户出身,不得已才被买到这花家班来的吧。至少每月二十文钱的月饷是很难日日都吃到正真的茉莉香茶。虽然碎了些,可总比有股糊味儿的麦壳茶好了太多。所以一听是吃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披上半旧的夹袄,将长发勾起一缕在后脑束了一下,余下的编成辫子搭在胸前,垂着两根浅碧色的带子,与油绿色的素袍倒是相映。虽然朴素无趣了些,好歹清爽精神干净利落。打扮好了自己,子妤又给弟弟换上绛色棉衫,紧紧地系住腰带怕他胸口灌风,又找来一顶小毡帽扣在他脑袋上,问了冷不冷,这才一同去了止卿的屋子。
......
炕烧得很暖,门窗紧闭,当中一个炭火小炉上坐着一把铜壶,“咕嘟咕嘟”沸腾声不断响起。止卿拿了手巾垫着提起来,“呼呼”的开水滚着白气灌入个大茶壶里,顿时一股茉莉茶香腾出水面,把碳炉中的桔香味儿也立马掩盖了下去。
“止卿哥,明儿个就要见班主了,你可知道班主的脾气?”相处久了,子纾也去了师兄的称呼。惹得子妤有些不乐意,心想自己这个正牌姐姐还在呢,这么快就找了个“哥”。
“听说班主很是严厉,却极为爱才,相信不会埋没我们的。”止卿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葛布衫子,因为炭火熏烤显得脸色红润了不少,此时对着子纾淡淡一笑,眼波流转,看的一旁捧茶不语的花子妤有些愣住了,暗叹这少年真是不得了,和唐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采,若扮起青衣来,应该是那种武媚入骨的绝代佳人吧。
偶然抬眼间看到花子妤正毫无顾忌地盯着自己看,止卿将铜壶放回炭炉,坦然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子妤这才回神过来,自己虽然将对方看做小娃,可这是在古代,毕竟男女有别,埋下脸顿觉尴尬:“对不起,只是想起明日复选心中忐忑,一时间有些发呆。”
淡淡地扬起唇角,止卿只当她真是在担心明日复选,遂出言安慰:“对了,你昨日唱的那两句小曲儿甚为清新,合着你的嗓音,别具一格,我记得当时唐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应该会在班主面前极力推荐的。”
“家姐,你说那是老家那边的山曲,可为何我没听过呢?”子纾捧着茶盏,眨了眨被火光映得有些晶亮的眸子。
“我也只听过一次罢了,记得当年古婆婆有个远亲来串门,她把我拥在怀中哄我睡觉,那种柔软的曲调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了心境,安心睡去呢。偶尔记起,哼唱着便记下来了。”子妤随口将相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却眼神黯淡了下去。
前世的印象对于子妤来说已经朦胧不堪,恍若梦境。
其实子妤并非天生哑女,只因五个月大的时候发烧把耳朵给烧坏了,丧失了听力才无法开口说话。生母过世后,外婆总是不死心,总在睡前一遍一遍地唱着那些个民歌小曲儿,想借此唤醒子妤的听力。久而久之,子妤三岁左右的时候倒真能再听清楚声音了,却仍旧无法开口。而那些外婆所唱的歌曲中,印象最深的便是那首在现代人人都会唱的西北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
之前花子妤想了很久,觉着用现代的歌曲一定能够另辟蹊径,让这些古人惊艳,也好弥补一些外貌的不足。可惜前世因为是哑女,流行歌曲一首也不会唱,即便记着了旋律也几乎忘了歌词。思来想去,只有这些个民歌小调还记忆犹新。加上此曲歌词简单,琅琅上口,调子也悠扬明媚,和自己柔软的嗓音极为合称,这才拿来用用。没想来果真让唐虞另眼相看,至少过了初选。
“其实你不用妄自菲薄,就凭如此清丽婉转的音色,稍加打磨,在低阶师姐妹中也绝对能突显出来的。”止卿饮着茶,淡淡地安慰了花子妤两句。
“对了,师兄可知道明日的复选是怎样的情况?”子纾睁着晶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还真有些忐忑。
“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不过听八级师兄们提过,是由班主亲自看个人的资质。”止卿点点头,话音缓缓:“班主的眼力,在整个皇朝中都是极富盛名的。经他挑选的弟子,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锦绣前途。”
“止卿大哥说的咱们戏班的四大名伶吧。”子纾收起了忐忑的心情,对这个话题可是兴致勃勃。
“嗯,咱们花家班也正是凭借四大戏伶重振了声势,一举在十年后再次成为了京城一等一的戏班。”止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莫名的悲意,只是不容察觉罢了。
章六 四大戏伶
花子妤和弟弟呆在花家班近一年,也对止卿口中这四大戏伶有些许的了解。
这四个人两男两女,均是跟随班主花夷可以入宫唱戏的一等戏伶。大师姐名唤金盏儿,唱青衣,善长袖舞;二师兄步蟾,唱小生,善扇子文戏;三师兄朝元,唱武生,一手长枪耍的银练白虹般,丝毫不属于武林中人;最后是四师姐塞雁儿,唱的是花旦,最善小调小曲儿,和京城的戏伶们不同,颇有些江南风味儿,深受太后喜欢。
当初花子妤听见这四大戏伶名讳时,就知道这四人对于戏班的重要,也是花夷的爱徒无疑了。因为这金盏儿、步蟾、朝元、塞雁儿,都是由曲牌名中异化而来。若不是入班那会儿就资质出众,班主花夷也不会赐名如此。
只是这四个师兄师姐都是近乎于传闻般的存在,对于他们这些**等的小戏伶来说,平常连衣角边儿都没有沾到过,只有止卿远远曾瞧见过大师姐金盏儿。
“大师姐到底是什么样儿,止卿哥您给讲讲啊。”子纾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总也是男孩儿,对于师兄们口中天仙儿似的大师姐早就仰慕多时,心中一股子热流涌上喉头,整个脸也变得通红通红,煞是可爱。
“其实,大师姐身上最妙的并非长相,而是一把宛如高山流水般的嗓音。”止卿遥遥抬眼看了子妤一眼,见她只捧着茶杯仔细地品茶,好像对四大戏伶之事并不是太过热心,倒觉得她有种大户人家小姐的那种矜持,不由得心里又对其多了两分好感,这才对这子纾那顽皮的小子又道:“那种飘渺似云,冉冉似雾的感觉,只要是听过大师姐唱戏的人都能深有感触。”
听到止卿如此夸赞,子妤倒也来了两分兴致,含笑打趣儿:“能被止卿如此称赞,是不是也一直将大师姐的声音记在脑中不曾忘记呀。”
止卿笑笑,并未否认:“当日我们一同进入戏班,我却偶然闯入了棠梨院二进旁的抄手游廊。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听见大师姐吊嗓子了。”似是回味了一番,又道:“其实四师姐的奇缘要比大师姐有趣儿多了,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
“当然当然!”这下轮到子纾插嘴了,只见他猛灌了一口茶,一撸袖子擦嘴,才大声道:“四师姐塞雁儿可是咱们戏班里的一个奇迹呢。听说她并不太擅长戏曲,所以只是在班主的指点下专修花旦而已。但唱起小曲儿小调儿来却比正宗的江南画舫上的姐儿还要软糯如酥,生的也是娇弱如花儿,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当年她配合大师姐,在宫里一登台就被太后看上了,几乎每个月都要单独召了她进去唱曲儿。听说这两年下来,单是赏赐就不下上百两银子。所以说,她可算是最受师傅喜欢的弟子呢。”
听子纾小小年纪就张口说出“画舫”“姐儿”等词语,子妤脸一板,瞪住他:“你哪儿听来的这些混话,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张口就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个没家教的小流氓呢!”
看到姐姐生气,子纾才一捂嘴,知道自己太得意忘形,不小心把师兄弟之间的下作话都给说了出来,知道回去少不了挨姐姐打,赶紧求救似的望着止卿。
止卿看着两姐弟,一个假意愠怒,一个故作可怜,抑郁了许久的心情此时算彻底舒畅了起来,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才把话题岔开:“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太后会喜欢四师姐?”
子妤真有些疑惑,也懒得理会那古灵精怪的弟弟,转而反问:“要说小曲儿小调儿,江南的瘦马们唱的难道不好么?为什么偏挑了四师姐?”
“这个嘛。”止卿喝了口茶,故意顿了顿,才缓缓道:“听说本朝皇后是个心眼儿小的,根本不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进宫唱曲儿,怕污了宫闱的清静。但太后偏生喜欢这些,所以一听四师姐的小曲儿小调儿,自然就成了那些瘦马最好的代替。而花家班宫制戏班的身份,皇后也不会阻拦的。”
一听竟是如此原因,子妤和弟弟都面面相觑,跟着一齐哄笑了起来。毕竟在老百姓耳朵里,这些宫闱秘闻既有趣又好笑,自然是闲谈时最好的“佐料”,并不会当真。但两人心里都对这个四师姐不免多了两分好奇,如此“不务正业”的戏伶毕竟能在花家班成为顶梁柱。还真是个值得深究的奇缘。
四大戏伶,除了大师姐和四师姐,自然还有二师兄和三师兄,花子纾又开口问道:“另外两位师兄呢?”
“两位师兄的事儿我知道并不比你们多,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止卿这才渐渐的收起了笑容,似乎不愿多提那两位师兄的事儿。
子纾也半羡慕半黯然地接话:“步蟾师兄和朝元师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们这些低阶弟子自然无法接近,真是可惜了。不然让我能亲眼看一看朝元师兄耍耍长枪,那也是极为过瘾的事儿啊。”
“我倒是对那位接替唐师傅唱小生的步蟾师兄感兴趣一些,想来也一定是个如玉般的人物。”花子妤随意接了一句,看看天色不早,差不多该回去了,便带着依依不舍的子纾离开了止卿的寝屋。
做完杂物,已是黄昏时分了,子妤带着弟弟去了饭堂一齐用膳,看着子纾没怎么吃饱的样子,便悄悄塞了个黄面窝窝头在袖口,等两人回了院子才拿给他。子纾见还有吃的,捧起来就啃,差些噎着,子妤只好就这院角的井口取了一小瓢凉水灌给他:“小心吃,没人和你抢。这次喝了一瓢冷水,回去还得好好热一碗姜汤给你吃,免得寒了肚子半夜起来找茅房。”
“家姐你不知道。”子纾吞下一口凉水,这才顺了气将小半丫窝窝头吃下去,“每天跟着钟师傅练武,我饿得比师兄弟们要快得多呢。他们两大碗饭就能吃饱,我却还差了那么几分。但每日咱们低阶弟子的口粮就只有这么多,要不是姐姐你斯文吃得少,常匀着些给我,恐怕弟弟晚上都得饿醒。”
看着弟弟逐渐长大,子妤有些心疼的蹙起了眉。知道若不是凭借古婆婆和花家班还有些情分,自己姐弟两个在她过世之后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自己虽是现代的一缕冤魂穿越而来,但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娃罢了,带着一个弟弟,就是落魄为乞儿也是有可能的。如今进入花家班至少有口热饭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关于四大戏伶的名讳,都是从曲牌名儿异化而来。有兴趣的书友可以自己去搜一搜,都是极好听,极婉转的名儿。
章七 班主花夷
复选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十五,由班主花夷亲自过目通过初选的弟子。
无棠院中此时的气氛安静无比,花厅之上的首座,一位四十来岁的白面男子端坐当中,虽然上了年纪,容貌却是俊秀不凡,依稀可辨当年之色。只见他目光沉吟地扫了下首众弟子一眼,并未多加理会,只是侧眼朝身边同样垂首而立的唐虞开口问道:“你先大致介绍一下这些低阶弟子的资质如何,为师再亲自挑选。”
唐虞上前一步,略清了清嗓,缓缓道:“禀班主,这次通过初选的九等弟子一共有十人,三男七女。另外八级弟子中有三位是上次复选落榜的,也按照班主的要求一并带来再次考察。”
花夷点点头,又道:“可有你觉得资质出众者?”
唐虞抬眼看了一下十三个待选的弟子,略思考了一番,答道:“弟子前日里挑选的时候,确实有几人不错,这次九等弟子的资质算是比以往要好很多。”说罢走到厅堂中央,指了止卿和桃香出来,领着她们一齐上前一步:“这两人算是其中的翘楚,您可亲自考察一二。”
“弟子止卿......”
“弟子桃香......”
“参见班主!”
两人一个青衣一个红衣,立在当中姿容出众,出声参拜时也能听出嗓音圆润有度,让花夷满意地点了点头,直接一挥袖:“不错,两个都是唱青衣旦的好料子,都收了吧。”
出乎意料,止卿和桃香竟如此容易就通过了复选,连让他们开口考察唱功都免了,让剩下的十一哥弟子心中的紧张退去了三分,看来传闻中如此艰难的复选也不是太难。而班主也并非那样挑剔之人,不禁殿中气氛大好,胆大的弟子甚至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班主。
子妤也谨小慎微地抬眼往上轻轻一望,瞧见了花夷的面容之后心下一沉:咦,此人莫非是阉人不成,已经四旬左右的年纪还面无髯须,白净如斯。而且刚才听他说话,虽然压低了嗓音,却仍旧掩不住的一丝尖细。
“好了,剩下的若有长处之人,你也一并介绍介绍。”花夷没有怎么理会下首众小娃的躁动,只是提高了声量,又吩咐了一声唐虞。
唐虞领命,又指了几人出来,只是目光掠过一个纤细身影之时,略微一滞,最后还是点了花子妤出来,这才回话道:“禀班主,这几人身上确有过人长处,班主可亲自考察,看是否有资格入选。”
花夷仔细看了看,对唐虞点出的这几个人好像也挺满意似的:“好吧,一个个上前,都把自己的本事亮出来。”
花子妤看了一眼前面的几个人,都是相貌俊美娇媚之人,只有自己稍显得有些平淡了,不由得捏紧了手心,好生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应对,是唱小曲儿小调还是干脆唱出自己练习了快半个月的一个戏曲段子。
不容她多想,前面已经有三个师兄弟唱毕退了下去,其中两人都没有意外的被点名通过了复选,此时面露喜色地站到了止卿和桃香的身边。
止卿倒是没什么,小声地对两位道了“恭喜”便继续看场中其余人的表现,而桃香略显得有些傲色地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并没说话。
接下来这人正是花子纾,只见他面色微红地上前一步:“禀班主,弟子所学乃是武生,需要开阔一些的地方才能施展。”
“也好,花家班的武生除了朝元之外,后继之才却是极少,就试试吧。”说着花夷起身来,一招手,示意花子纾到无棠院的庭院里去练上一招,好让他仔细观看。而其余弟子都由唐虞守着,并未能跟出去一并观看。
无法看到弟弟的情况,子妤心中有些着急,却并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看了一眼站在首座高阶旁的唐虞,知道以他所处的位置定能看到庭院中的子纾,便仔细瞧着他的表情。不一会儿,就发现他暮然的神色之下略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如许的面色,也让花子妤心中一动,知道弟弟定然能安然通过复选,神色一松,随即笑意浮现。
谁知唐虞刚一收回眼神就发觉了花子妤在观察自己,目色一沉,她却早已埋头下去不语,只看到半片玉额和唇角的一丝淡淡笑意。心道这女娃心思颇深,竟晓得通过查看自己的神情来知道庭院外的情况,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两眼。
若不是她姓花,而班主又交待过要照顾一二,恐怕以她的资质根本就无法通过初选。虽然先前花子妤所唱的小曲儿确实有些意思,嗓音明显也有着两分清丽,却轻飘飘的不太经得起打磨。而花夷向来对资质高的弟子放宽限制,而对资质普通的弟子更加严格,恐怕亲自查看之后,只会放弃罢了,根本不会顾及什么花家远亲的情分。
如此,唐虞看向花子妤的冷漠眼神中便有了半分同情。说来可笑,两人均是互不熟悉,但一见之下堪堪皆有怜意,也不知是缘还是孽。
“好了,你也去那边吧。”
花夷满意的声音出现在花厅门口,大家也知道花子纾一定是通过了复选,看向他的时候都有些羡慕。止卿看到子纾站到身边,眼中也是隐有笑意,但随即想着该轮到于花子妤了,心境却无法放松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女弟子中只有一个通过,竟是那个名唤茗月的小姑娘,一张憨厚如满月般的稚气脸庞上掩不住的惊异之色。虽然先前她唱起段子时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颤巍巍的,但好歹音色不俗,花夷略思考了片刻,也让她通过了复选。
这下,就轮到花子妤上场了。
只看了看这张比起普通女子稍微清秀些的容貌,花夷就蹙了蹙眉:“唐虞,这个弟子......”
“禀班主,她便是弟子提起的花子妤,刚才那个就是她的同胞弟弟。”唐虞上前一步,主动释疑。
花夷听了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也罢,你虽然生的不是太过出众,但气质沉稳,倒和那些个小丫头有些不一样。再加上古婆子临终托孤,本人就给你一个机会好了。”
“多谢班主成全。”子妤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姿色不过中等,花夷还真看不上眼。如今借着古婆婆的一分薄面,和同为花姓的渊源,她的机会也多了几分。
“准备唱什么?”花夷白面之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虽然掩不住的敷衍之色,却还是压住了心头的轻视。
“弟子就唱《孽海记》中《思凡》的一小段吧。”花子妤思虑了好半晌,才下了决定。
先前虽然也想用小曲小调儿来过关,可花夷显然不是唐虞那般好糊弄的,要进入正规的行当学习,师傅不可能不听一听你唱戏的功法如何。所以左挑右选,才看中了这《思凡》。此段子轻唱功重表演,主角儿是个十六岁的女道姑,虽然性格是个鬼机灵,但扮演起来比那些正旦要轻松了许多,至少没那么多讲究,倒也适合自己来演绎。
《思凡》乃是昆曲中的唱段,很有意思,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去文后的《一树梨花》分类里面找唱词来读读,也可以在网上搜视频来看。
章八 化险为夷
“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
......
“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花子妤所唱,正好是小尼姑色空下定决心逃出庵寺的那一段。
只见她一眉一眼,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股子灵气,把小尼姑正值青春年少,却常伴青灯古佛的那种不甘和蠢蠢欲动演绎的活灵活现。虽然嗓音偏单薄,轻飘飘地止不住往上跑,但小小年纪的子妤却把二八年华小尼姑的天真率性琢磨个了透,殿中的舞台上只她一人连唱带做,反而令人感到满场生辉!
如此一来,开始觉得她唱功略有些瑕疵的唐虞都呆住了,只认真看着她在场中认真表演,对她能否通过复选竟也有了一丝期待,冷漠惯了的眼神中也散发出一丝异彩。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唱到此,花子妤的声音嘎然而止,侧身挽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一双清眸左顾右盼着,似乎那色空小尼姑真踏出了半只金莲往庵寺大门外跑一般。
看到这儿,场中的师兄师姐们屏住的呼吸终于一松,纷纷忍不住拍起了手来,交头接耳地小声称赞她刚才的表演真放得开。在班主面前挥洒自如,没有丝毫慌乱,声音虽然有些瑕疵却显得不值得一提似的。看来,但单凭这点临场发挥如此稳妥的长处,她也能顺利过了这复选才是。
收起了气息,花子妤面上略有红晕,不用看周围人的反应也知道自己的表演定是不错的,赶紧上前拜向花夷:“请班主指点弟子一二。”
花夷却从适才到现在一直都未曾露出什么表情,一副思虑深刻的样子,好半晌才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安静,缓缓道:“你刚才气息外露,高音处的破音颇多。另外,嗓子单薄,到低音时竟有些变音了!这些错误,不可谓不致命的。”
听到花夷丝毫不注意自己的表演,就如此犀利而简单地就指出了唱功上的不足,子妤原本有些激动的情绪也骤然冷却了下来,知道自己要进入复选也就在花夷片刻之间的决定罢了,可不能耽搁,干脆又上前一步,恭敬地福利央求道:“班主,刚才又唱又跳,气息确实难以稳定,弟子也承认这些错误是极为下作的。但求班主给弟子一个机会,让弟子再唱一段小调,您可以听听弟子真正的嗓音资质如何。”
扳着脸考虑了片刻,花夷终于还是点头:“好吧,再给你一个机会。毕竟咱们花家班可是京城天字第一号的宫制戏班子,光演的好是不够的,怎么也要有真功夫和好嗓子才行。”
咬咬牙,花子妤深呼吸了两口清气,再将浊气吐出,脑子里把将前世熟悉的那首民歌儿《崖畔上花开》又快速过了一遍,这才整了整面上的表情,调匀气息,开口清唱起来: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因为注定那么少。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不错,这首歌正是当初花子妤前世所熟悉的一首电影插曲。电影的名字她早已忘却,只记得内容好像是关于“贼”的。但影片中出现的这一首信天游让花子妤很是喜欢。当初俗气如山野般的歌词已经被电影给彻底改过,配上那个轻盈飘渺的女声,即便是身为哑女的她也被感动地想要开口吟唱。
穿越过来这么久,花子妤从古婆婆死后就开始努力搜寻脑子里关于前世的音乐记忆,知道凭借着一些这个时代人从未听过的歌曲,自己应该能够在花家班立足。奈何身为哑女,现代的流行歌曲听的倒是多,却一句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有外婆从儿时开始不断在耳边哼唱的那些个民歌小调儿。
而这个电影的插曲,完全是因为当初隔壁铺子那家卖盗版碟的老板总是不停地反复播放,这才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而她也确信,自己的嗓音虽然不是顶好的资质,驾驭此等朗朗上口的小调却是轻而易举的。况且唐虞不是也说过吗,自己唱小调时有种别具一格的清新感觉,很是不俗。如果花夷也和唐虞能有同样的看法,那么加上先前自己的表演,应该能安然通过复选吧。
......
安静的花厅内,大家都面面相觑,最后都盯住花夷,等他作出最后的决定。
“唐虞,人是你选的,你看如何?”花夷抿着唇想了想,侧眼看了看身旁的唐虞,询问起了他的意见。
“这......”唐虞显得有些犹豫,看了一眼立在下首忐忑不安的花子妤,眼底似有不忍。
花夷却摆摆手:“她虽然姓花,本班主却不会因此而徇私,你不用顾忌,有话直说便好。”
瞧着殿中身形单薄的花子妤,唐虞心下略微一叹,这才缓缓开口道:“禀班主,依弟子之见,虽然花子妤在小曲小调儿上有些造诣,但花家班是戏班,将来培养的弟子无一不是正式登台演出的戏伶。虽然她能唱些清新的小曲儿,对于戏班来说,却是鸡肋的存在。”
花夷听了唐虞的话很是赞同,微微颔首。但好像不收花子妤为弟子有有些可惜了,于是有些犹豫和摇摆不定了起来:“可她唱的曲子却是有些不俗,刚才的表演也很是大气......”
而子妤听了唐虞对自己的评价,脸上表情尴尬间又有些羞愧。
说实话,若唐虞能为自己说两句好话,多半花夷会直接让自己通过复选,虽然有些勉强,却至少不会如此为难。奈何人家想说什么自己又没法子左右,听了唐虞的话连子妤她都觉得自己对于花家班仿佛是个鸡肋般的存在,一时间心灰意冷,半颔首俏然地立在那儿,也只有等着花夷亲自拿主意了。
班主不开口,唐虞又扳着脸站在一旁凝神不动,下首的低阶弟子们也只有静静地等着,不敢开口再议论什么,但明显看向花子妤的神情有些同情和可怜,知道她多半过不了这复选了。
“师傅,不如把这小师妹让给弟子做婢女如何?”
正当花厅里气氛沉闷,一个婉转柔润的女声从侧房的岁寒三友雕花巨屏后传来,下一刻,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也随之响起,竟徐徐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其貌若玉,其姿如柳,看的在场一种十来岁的弟子们俱是一眼中一花,倒吸了口凉气。
花子妤也顺着抬眼望了过去,只稍作打量就被这女子的容貌气质给镇住了,脑中飞快一转,当下就猜出了几分她的身份,料想定是花家班顶梁柱的四大戏伶之一无疑。只是不知道她是大师姐金盏儿呢,还是四师姐塞雁儿?
子妤所唱的小曲出自一部名叫《啥啥啥“贼”》的电影,信天游改编的片尾曲,女主角姓刘,歌也是她唱的。嘿嘿,天使不点破,大家搜搜歌词就知道是哪部电影了。说实话,当初看的时候没啥感觉,倒是这歌儿印象深刻。总觉得民间曲调民歌一类怎么也比流行歌曲好听,耐听,能发扬就发扬吧。
章九 名伶赛雁
这刚从屏风绕出来的女子约莫二八年华,一袭绣着大朵牡丹的翠色烟纱罩身,裙角飞扬出露出逶迤拖地的水红色散花百褶裙并一双窄窄金莲。.低垂的鬓发斜插镶嵌绿甸子的碧玉步摇,一缕青丝顺而垂落胸前,虽是薄施粉黛,却只增颜色不减风致。
此时她莲步轻移,身边还跟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清秀女子,离着半步的距离轻轻托着她的柔臂,一副恭敬的样子,看来只是个婢女。
“塞雁儿乖徒,你怎么来无棠院了!”
花夷一见这女子,紧绷的白面突然就此一松,目中透出几分疼爱,手一招:“过来为师身边坐着,喝盏茶再说吧。”
“弟子遵命。”塞雁儿檀口微张的答了话,领了吩咐便在身边婢女的搀扶下缓步上了首座高台,挨着花夷在一张海棠福寿小椅上坐了下来。只是她有意无意地将美目在唐虞面上一扫,似与其有什么渊源。
下场的低阶弟子们一听花夷唤这女子为塞雁儿,顿时面面相觑,傻了眼一般,也不顾守礼了,均把目光投向端坐在上首的她,欣喜地打量了起来。胆小的甚至一看之下已经满面羞红,不敢再看。胆大的也在躲闪地观察后流露出痴迷的神色,仿佛眼前坐着的是一位仙女下凡一般。
塞雁儿也不理会小弟子们,只是转而向着花夷柔声道:“师傅莫怪,刚才弟子正好经过无棠院,听见这小丫头唱了那首曲子,虽然嗓音稍有些欠缺,但曲子却婉转上口,极为清新。正好手边缺个使唤的丫鬟,就想着若师傅看不上她,不如匀给弟子也好。”
花夷一听,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想起前两天这个宝贝徒弟就曾经说过手边还缺一个粗使的丫鬟来用,如果低阶弟子里有合适的就让她来挑选挑选。如今她竟看上了花子妤,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塞雁儿就凭借着小曲儿小调儿唱的好而讨了太后的喜欢,连自己也不会轻易得罪,是身边最喜欢的女弟子了,这点小要求还是能满足的。
本来分派给她一个低阶女弟子为奴婢并非难事,但也要问过当事人的意见才行。要知道,若跟了上头的师姐后,就不能再进入无棠院的各行当跟着师傅学习,损失了一步步往高阶弟子爬升的机会。
但跟着师姐又有不言而喻的好处。一来可以跟着大师姐直接参加堂会和宫里的表演,几年下来积累的经验至少比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学习要多很多。二来,成为师姐身边伺候的人,隐隐身份就要超出那些个低阶弟子高很多,直接可以脱离所谓的等级制度。只要是五等以下的弟子,见了也要执礼问安。
这些好处和缺陷早在各位弟子进入花家班之日就明白了的,花子妤自然也清楚其中厉害。毕竟来到花家班学戏的弟子众多,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慢慢往上爬到五级弟子以上。这样一来,三年内无法进入各行当学戏的弟子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被班主召来的人牙子转卖出去。有些天赋差些的弟子便巴望着能被师兄师姐们收为奴婢或小厮长随一类。虽然不能再拜师学戏,却可以一直呆在花家班,不愁落得个被转卖的下场。
当然,若是这些弟子今后能有机缘造化,说不定也能登台唱戏,直接成为五等以上的弟子。但这样的毕竟是少数,资质所限,并非是刻苦就能熬出头的。但他们在花家班待的日子一长久,将来的门路也会多很多,不然直接跟着师姐们嫁出去继续为奴为婢的也不在少数。
想到此,不等花夷开口询问,花子妤已经直接上前两步,来到塞雁儿的下首处恭敬地福礼道:“弟子花子妤,愿伺候四师姐左右。”
一边站立的唐虞听见花子妤竟自愿为奴婢,眉头微蹙,似乎觉得有些可惜了,但转念一想,她资质平凡,虽然能唱几首小曲儿却难以在众多女弟子中脱颖而出,如今能拜在塞雁儿身边为婢,或许也会另有一番机缘也说不定,便也没有开口阻拦什么。
塞雁儿听见花子妤主动上前,面上娇然一笑:“不错,很是乖巧。不过我还没仔细看过你,抬起头来吧。”
花子妤顺从地缓缓抬首,但眼神仍旧半垂着,不敢与其对视。
见这小姑娘约莫十岁左右,虽然略显单薄,却身量颇高。再加上她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看起来挺聪慧,不是呆笨之人,心下就有了三分满意。而先前听见她唱的小曲儿很是别致不俗,收为婢子的心就更加甚了,塞雁儿一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道:“不错,虽然不是样貌出众,却也难得清秀蕙质。你既然愿意,现在就回去收拾包袱,等下跟着阿满过来我的院子,再安排合适的杂务给你做。”
阿满就是一直陪侍在塞雁儿身边的清秀女子,瓜子脸,柳叶眉,眼神清澈,穿着一件半旧的绀青色襦裙,群角绣着细碎的樱花瓣,头上斜簪着一支碧色玲珑玉簪,看起来也体面干净,果然不是其他普通女弟子可比的,也显出跟在四大戏伶身边独有的倨傲感觉来。
“咱们走吧,不用再呆在无棠院了。”领了吩咐,阿满对其他低阶弟子都是视若无睹,走到花子妤面前说话的时候却显得很是温和。心里知道她是塞雁儿亲自看上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刻薄。
转头望了一眼弟弟和止卿,子妤知道当下并不是和他们告别的好时机,随着阿满向着上首的塞雁儿和花夷俱是一拜,这才跟着退出了无棠院的花厅。
看到花子妤犹如撞大运般的突然就成为了四大戏伶身边的婢女,桃香看向她的眼神很是不服气。而其他没能进入复选又没有此等机缘的弟子则只有羡慕和嫉妒的份儿,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心中腹诽一番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罢了。
只有止卿的眼神略有些复杂,好像还夹杂了一丝不舍在里面。侧首看着身边的子纾有些激动,赶紧悄悄扯住他的衣袖,怕他就此冲过去,低声道:“放心,又不是离开多远。你姐姐定会抽空回来和你告别一声的,到时候可别哭,凭白让她担心,也没法安安心心地在四师姐身边做事。”
看着姐姐早一步离开大殿,子纾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憋住了,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地,咬牙止住了心中那股想哭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