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完第一杯，卫灵均又请了他第二杯，第二杯是用她的背部请的。
饮完这两杯酒，沈令宸突然不再在乎那一声梦中的呢喃和呼唤。
一切都不再重要，云伽南也好，丈夫的名义也好，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的爱意与惆怅，思念和伤痛，便都有了别样的意义，他的心也有了安放的地方。
第六十一章 幻境（三）
卫灵均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起来，她的气色越来越好。沈令宸仍是不见好转。她清醒的时间逐渐变长，可是他越来越嗜睡。卫灵均既担忧他的身体，同时又有些疑惑他究竟伤在哪里。
趁着他睡着时，卫灵均悄悄解开了他的衣裳，查看他的伤势。
上身没有伤口，下半身也没有。难不成他受的是内伤？
卫灵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身体，一寸寸地查看。她的手在他那平滑的肌肤上游走。
沈令宸的气息渐渐紊乱起来，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身体也因为压抑和紧张而一直紧绷着。
卫灵均怕这样下去弄醒他，赶紧收手。她手忙脚乱地替他穿衣服，不料，穿衣似乎比脱衣难多了。她越紧张越穿不上。
沈令宸早已忍无可忍，闷声说道：“别掩饰了，晚了。”
卫灵均暗叫不好，索性转过身去，说道：“吾好梦中脱衣。”
“是吗？那我好梦中…怎么办？”沈令宸说着话，已经欺身压了过去。
卫灵均挣扎着说道：“不行，你的身体还没好。”
沈令宸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你已经好了。”
…
沈令宸再无顾忌，他蓄势太久，一经放开，便如山洪爆发，势不可挡。
在肆意和放纵中，他头上的青色头巾掉落了。满头银发倾泻而下。卫灵均惊讶地叫道：“你的头发——”
沈令宸俯身堵住她的嘴：“专心。”
她挣扎着质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忍你忍的，嗯？”
沈令宸似乎故意不给她思考的余地，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肆意地放纵。一直到卫灵均精疲力尽为止。
次日清晨，卫灵均醒来时，沈令宸仍在她身边酣睡。他的头发重又包了起来。卫灵均伸手想去摸，他仿佛有察觉似的，立即躲开了。她怕吵醒他，只好忍着不再动，把脸轻轻压在他的脸上，默默思索着。
她在想他的白发和病情是不是跟自己的身体有关。可是她明明听万大夫说她的身体是先天体弱，这种病除了按部就班地医治，似乎并没有别的手段。如果有的话，她父亲应该会第一个尝试。不是跟她有关，那就是跟仇人有关。肯定是她在生病的这段时间，有仇上找上了他们。看样子，这个仇人的功夫极高。卫灵均越想越忧虑。
沈令宸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卫灵均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眸。
“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道。
卫灵均忧色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我们的仇人是不是找来了？”
沈令宸凝视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道：“你都知道了？”
卫灵均点了点头。
沈令宸怕自己流露出可疑的情绪，便把她的脸摁在怀中，说道：“别怕，那个人已经被我打跑了。我最害怕的敌人眼下还没找到咱们。”
卫灵均更担忧了：“你最害怕的竟然还没来？那个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沈令宸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我以后再告诉你。”他不容她有太多疑问，每当觉得她问得太多时就会将她就地□□。
卫灵均对他的这种做法又有微词又暗暗喜欢。
时光飞逝。转眼间，新年已至。
万无云派人来邀请他们去万紫山庄过新年。沈令宸却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想陪新婚妻子好好过第一个新年。
卫灵均倒也同意丈夫的做法。她环顾四周，突然又道：“平常照顾咱们的那些人呢？让他们也一起来过年吧。”
沈令宸想了想，点头答应：“也好，让他们都来吧。”
他一声令下，那些平常像影子似的人都集聚过来。
他们太多身着黑衣，面无表情。
年纪在二十至三十多岁之间，其中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
他说他是看门的。
过新年，当然要穿新衣。
卫灵均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狐裘，沈令宸的是一件黑色的貂裘。
沈令宸望着笑意盈盈的卫灵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在绝尘山庄的那个冬天。在雪天，她和他在雪地里嬉戏打闹。也就是在那个冬天，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不，应该说，他早就确定了，只是那时才知道而已。
“若是下雪就好了。”沈令宸说道。
“我也喜欢下雪。”卫灵均说道。
不过，紫宵山气候温暖湿润，很少下雪。
“等过完新年，我带你回北边。”
既然她的病痊愈，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回哪里呢？”卫灵均问道。
“回绝情山庄。”
绝情山庄？卫灵均咂摸着这个名字，听上去怪冷情的。
新年过后，便有人来拜年了。来的是他们新交的朋友万无云。
他还送来了礼物，一箱药材和药丸。
他对沈令宸说道：“你的病情我暂时没有办法，她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下来，我把药方给你，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沈令宸听他话里有话，绷着脸问道：“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这里了？”
万无云微微点下头。
送走万无云后，沈令宸关上门，开始调息运功，然而他体内仍是空虚无力。再强行运功，突然胸口一窒，但觉喉头一阵甜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如今的他连三成功力都无法发挥。
他第三次强行运功，体内气息乱窜，脑中轰然一响，接着便人事不省。
当卫灵均推门进来的时候，不由得吓得惊叫出声：“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她试着叫了几次，见人仍未醒，便慌忙跑出来喊人。
那个看门人和另一个侍卫飞身进来，卫灵均又跑出去拿万无云送的药丸，按照上面的标记找了两丸药，弄碎了用温水给他灌进去。
卫灵均一直守着他的床边。
约是半夜时分，她觉得身边有人在动，她连忙睁眼，突然整个人被凌空抱起。沈梦影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抱起她，第二件事是抱着她走到窗边。
他说：“你看看今晚的月色真美，像不像我们住客栈时的月光？”
卫灵均记不清他们住客栈时的事情，她只能含糊回答：“像。”
沈令宸格外健谈，他滔滔不绝地说起他们以前的事。
卫灵均懵懵懂懂地听着，她的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
她无奈地叹息道：“我还是记不起来，我真的想快点想起过去的事，想起我们从前的事。”
沈令宸凄然地笑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倒宁愿你一直这样。”
卫灵均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张嘴含住她的手指，一边轻轻啃咬，一边说道：“灵均，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卫灵均垂下眼皮，低声说道：“我可以答应，但是你身体不好，不能太放肆。”
沈令宸轻轻笑了起来，“我懂得你的暗示，——可是，我现在不要你做这件事。”
卫灵均奇怪地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沈令宸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声音低沉艰涩：“灵均，你以后能不能记住我，记住我曾经在你的生命中存在过。——以今天这样、此时此刻这样的身份存在过。”
卫灵均心中愈发奇怪：“当然可以。你此时此刻的身份？你难道不是一直都是我的丈夫吗？”
“是的，我一直都是。”沈令宸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发丛间。
卫灵均伸开双臂环抱着他的脖子，温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咱们的仇人找来了。你告诉我呀。”
沈令宸浑身轻颤着，“我最害怕的仇人，也许明天就要来了。”
第六十二章 破灭
“这个你最怕的仇人是叫云伽南吗？”卫灵均问道。
“对的，他叫云伽南。”沈令宸咬牙切齿地说道。
云伽南？云伽南。卫灵均默念着这个名字，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触。她肯定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她想不起他的样子。但她总觉得这个不应该是他们的仇人。
她迟疑着问道：“他真的是我们的仇人吗？”
“是我的。”
卫灵均不再说话了。
他们在窗外看了很久的月亮，直到卫灵均犯了困，沈令宸才抱着她回去歇息。
整晚整晚，他都不舍得睡去，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夜。天一点点地亮了，越是接近黎明，他就离生离和死别接近一点点。
当天光大亮，黎明降临时，沈令宸终于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是卫灵均先醒来的，她看他那样疲倦就没叫醒他。自己穿好衣服悄悄地下床，推门一看，外面一片素白。原来是夜里下了雪。这雪不似北地的鹅毛大雪，而是像细沙像柳絮一样的细雪，悄无声息地、静静地下着。群山一夜白头，沉郁悲壮的岿然屹立在天地间，彤云在铅灰色的天空上翻卷。
卫灵均跑出去，在洁白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她跑了一会儿，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却看见沈令宸身穿一件大红色的吉服向她缓步走来。她怔了一下，再看一眼，没错，他身上穿的就是他们成亲时穿的新郎吉服。
卫灵均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奇怪。
“你为什么要穿这件衣服？”
沈令宸微微笑着，大步向她走来。他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的意气风发。
他踏着白雪，一步步地向她走来。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宛如虔诚的僧侣阅读经书时那样看着她，虔诚、专注、心无旁骛。卫灵均回望着他，觉得自己的心弦被无意中触动了一下。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都成亲这么久了，竟然还有这种心思。
沈令宸走到她面前，伸手捋捋她额前的头发。卫灵均低头一笑。
两人携手在雪中漫步，细雪无声地落在他们身上，拂了一身还满。
他们只要在一起，无论在做什么，最终卫灵均总会被沈令宸抱在怀里，此时也是这样。
卫灵均被他带进怀里，她温声问道：“你早上的药还没吃吧？”
沈令宸将她拥得更紧些：“你就是我的药，我的灵药。”
卫灵均轻轻捶打了他一下：“越来越贫嘴了。”
两人正在打闹间，忽然竹林上的雪被什么东西震落了一片。
卫灵均一脸紧张：“难道是咱们的仇人来了？”
沈令宸毫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不用管他们。”
竹林震动得越来越猛烈，外面还有许多人声。
沈令宸带来的那些影卫终于要出动了。
外面喊杀声四起。卫灵均觉得好像满山满谷的都是人声。
她虽然害怕但仍用坚定地语气说道：“我的兵器呢，咱们一起出去跟他们拼了吧。”
卫灵均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半空白影一闪，一个清俊的年轻公子从竹林上越了过来。
自那位公子之后，更多的人跟着涌了进来。他们所住的木屋被众人团团围住。
卫灵均看着这些人，有老有少，有俊有丑，高矮胖瘦皆有。
他们默默地围了一圈，沈家的三十名黑衣影卫分列在沈令宸和卫灵均两边，双方无声地对峙着。
这时，自人群中走出一个清雅异众的白衣男子。
他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依偎在沈令宸身边的卫灵均，嘴唇微微抖索着，朝她伸出手：“灵均，过来，到我身边来。”
“你…”卫灵均看着眼前这个人，既陌生而又熟悉。
他温和地问道：“怎么，你连我都不记得了？”
卫灵均仍然站着不动。
云伽南的目光从卫灵均身上流转到沈令宸脸上。
他压抑着怒气质问道：“沈令宸，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沈令宸笑而不语。
云伽南冷冷地瞥他一眼，再次看向卫灵均，再次朝她伸出手来：“灵均，到我身边来，我是你的表哥也是你的新婚丈夫。”
卫灵均不知所措地看看云伽南又看看沈令宸。
沈令宸温存而又霸道地说道。“别去，我才是你的丈夫。”
卫灵均看着两人，此情此景，她仿佛曾经见过。她的头脑一片纷乱。她不知道究竟谁的话才是真的，更不知道该走向谁。
她脑中的一个死结在渐渐打开，纷乱如麻的心绪在一点点地理清。
她记起来了！一点点地记起来了。她记起来，她新婚之日发生的事情。沈令宸当众抢婚的事情。
一股遥远的愤怒和恨意还有新生的夹杂着羞耻的柔情，万般情愫犹如千万只蝼蚁一样啃噬着她的心灵和理智。
她脸上的表情变了，不再是茫然而天真的，懵懂而单纯。
沈令宸察觉出了她的变化。
他的自信在一点点丧失，仿佛一瞬间虚弱下来。
他绝望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卫灵均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再看看云伽南，云伽南欢喜而期待地看着她。他挤出一丝笑容，第二次朝她伸出来手来，心疼地说道：“灵均，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点点头，慢慢、慢慢地走向云伽南。
沈令宸再一次用沉重、绝望的语气问道：“灵均，确定你真的要走吗？”
卫灵均没有回头。
她走向了云伽南，那仅有的几步距离仿佛走了很久。云伽南一直伸着手，直到把她拉进怀里。
云伽南一手揽着卫灵均，一手举剑指着沈令宸道：“沈令宸，夺妻之恨，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