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区别大约就是满房间都摆满的照片,有欧式同色系雕花花纹的相框、有流行多年的电子相框,还有挂在床头墙壁上那张于人海中抓拍的全家福。

比原本二楼小客厅摆放的更多的照片。

视线里, 熟悉而陌生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童雨宁站在床尾,微微抬头, 安静的注视着那张唯一被放大的全家福。

照片里明显的标志性建筑,她回忆了一下,那该是她八岁那年, 爸妈带她去佛罗里达州的奥兰多迪士尼乐园。

动物天地的大门口, 距离镜头最近的是老板一家三人。由于被放大了照片, 很轻易的, 童雨宁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 找到了在人群中对着爸爸的相机比V的自己。

那时, 她戴着米妮的发箍,穿着红色的公主裙,打扮得美美的,笑得几乎没了眼睛。

脸上湿湿热热的, 她眨了下眼,更多温热的液体在脸上痒痒的爬过。

“那是我们跟你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门外传来杨令雪的声音。

童雨宁心头一颤。

杨令雪就站在门外,没有走进本就没有被阖上门的房间。她轻轻将手中的拐杖放在地上,受伤的脚搁在随意踩在地板上,整个人背靠着门边的墙壁,同样红了眼眶。

她并没有勇气走进去,也没有勇气当着童雨宁的面说出接下来的话。

杨令雪不知道今天这个擅自的决定是否是对的,可也许,只有用这样一种方式,才能诉说这么多年来,他们对妹妹的思念。

“在佛罗里达州,我第一次去那里,因为知道你也在。”她吸了吸鼻子,“不敢离你太近,不敢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我们多么庆幸来来往往的旅客这么多,多得如果不是我们目标明确,就会找不到你的身影。”

童雨宁努力回忆,记忆中,那次她玩得很开心,从不曾注意过人海中那三双安静注视她的眼睛。

杨令雪:“看你笑得开心,其实我也很开心,但我又有些难过,如果我能牵着你的手一起奔跑在人海中,那该多好。”

如果他们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身边,如同她的爸爸妈妈那样陪在她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你左手边的柜子里,里面是26本相册。”杨令雪换了个姿势,“刚开始的几年,我们都没有见过你,只能通过一张张电子照片看到你的情况。每收到一张,爸妈就会打印下来收藏起来。后来,家里条件也好了些,终于有能力跟着你的足迹来看你,爸妈就买了个相机,跟在距离你不远不近的距离,捕捉为数不多的陪伴的瞬间。”

童雨宁听着她的温柔的声音,脚步一转,依言走到左手边的柜子前,打开玻璃门。

果真见到26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相册。

她顿了顿,选了中间靠后位置的抽了出来看。

那一年,是她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绘画大奖,也是她下定决心将来成为一位设计师的转折点。

“每年能来看你的机会并不多,也怕童爷爷会发现,每次就只有三五天的时间。”

翻开相册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她在漫天烟火下最璀璨的笑颜。

那天是元旦跨年,家里没有过除夕的传统,元旦跨年在童家就显得尤为重要。

后来童雨宁才知道,因为爷爷觉得家里缺了人,再怎么喜庆和热闹都已经算不得团圆,所以宁可冷冷清清的度过除夕,也不愿在所谓热闹的氛围中追忆往事。

那天爸爸买了很多烟火,她非要亲自点燃,于是,哥哥握着她的手,在身后护着她一起点燃了她数不清的烟火。

五彩的烟火照亮了黑夜,她开心得围着爷爷和爸妈跑,哥哥却无奈的跟着她,教育了她半天。

一页一页,样式最简单的相册,包罗了她各式各样的照片。有欢笑着的、有吃得满嘴都是意大利面酱的、有她弹钢琴的,也有她站在领奖台,面向镜头作为得奖者代表发表获奖感言的。

“那次我站在领奖台,面对着的都是与我肤色不一样的各国人,可我是唯一一个获奖的中国人。”童雨宁伸手抚上照片中骄傲得像只小孔雀的自己,猝不及防,泪水滴落,在照片中的笑脸撒开一朵花。

杨令雪一愣,回忆了一下,莞尔:“是啊,你多棒!那天你站在领奖台,我跟爸妈都为你骄傲。”

那天,他们就坐在主席台下,隔着人群看着她被鲜花与掌声环绕。

又换了一本相册,一页一页,童雨宁翻得很快,几乎没有停顿,却张张都落在她的心中。

毫无所觉被抓拍的照片,有在家里的、也有在外面的。

她知道,能在家里拍她的只有爸爸。

“小学、中学、高中和大学研究生,爸妈没有错过你的每一场毕业。”杨令雪哽咽了,“即使爸妈不在你的身边,可是你每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他们都默默参与着。”

然后,杨令雪听到从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

她仍旧没有走进房间,也没有去看房间里的童雨宁。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为我们辩解,也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们,我只想告诉你,这么多年,你其实并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童雨宁快速翻完每一本相册,找了一个平日里在家里最喜欢坐的懒人沙发,任自己没骨头似的陷进去,也放任自己痛哭。

没有感激他们不曾遗忘她,更不是感动于这一张张的回忆,她明白,弥漫上心头的情绪不过是半年前起就郁结于心的心结好似释然了。

不是她不够好,他们才不管她,也不是她比不上杨令雪,他们家里才缺了她的位置。

无知无觉钻了的牛角尖与莫名的执念,那苦涩的、时常在梦中让她惊醒仍感觉到的刻骨的心疼终于可以离她远去。

“没有一天,我们是不曾爱你的。”杨令雪说,“不要有心结,爸妈当年没有选择你是有不得不的理由,虽然这么多年我们从来不曾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但是,在你看不见的角落,我们始终都在。”

“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童雨宁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听到了些什么,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触手一片湿润。

“还记得你在‘杏花雨’发烧那次吗?你说谢谢我在寝室照顾你,其实照顾你的并不是我。”杨令雪抹了把脸,“那是妈妈第一次有机会能亲自照顾生病的小女儿。”

想起了什么,她笑出了声:“多开心能在‘杏花雨’见到你,可我们谁都不敢通知童家,这也许是我们唯一一次能离你这么近的时候了。”

所以,他们小心翼翼的与她相处着,既想将她当成最寻常不过的服务生,又忍不住想要接近她,照顾她,了解她的喜好。

童雨宁也笑了:“这么蹩脚的借口,我当时脑子一定进水了才选了个这样的理由进‘杏花雨’兼职。”

沉默了一瞬,杨令雪神色温柔,“我想,爸妈这辈子都不会想让你知道这些,也不会带你走进这间房间。在他们眼里,只要你好好的,哪怕他们看不到你,哪怕永远只能偷偷摸摸在远处看着你,也心满意足了。”

“爸说当年是他的错,才会与童爷爷两败俱伤。所以,这些年他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只想远远躲着你。”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我们看来,有些时候,恨却比爱来得简单。”

左右为难的爱不如简简单单的恨。

“但你还是告诉我了,也带我来了。”童雨宁声音沙哑,“是希望我爱还是恨?”

隔着一堵墙,明知道她看不见,杨令雪仍摇了摇头,“希望你简简单单的爱。”

他们从不奢望听她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和姐姐,此刻仅仅只希望不要被出生时的抉择笼罩,依然能骄傲肆意的生活。

“简简单单的爱。”童雨宁轻声重复一遍,“徐奕跟你们果然是一国的,灌起心灵鸡汤来都这么厉害。”

杨令雪笑了笑,蹲下拾起拐杖,单手撑着,终于回头看她,“他也灌鸡汤?哦,原来他在你面前是这样的。”

说完,她柱起拐杖,一步一步,慢慢离开。

咚、咚、咚…

脚步声混合着拐杖落地的声音一下下敲打在童雨宁的心上,直到安静的房间只剩下她的抽泣声。

在楼下等了许久的徐奕始终没有听到楼上的动静,他有些心焦,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当他终于忍不住想要上楼,一阵阵脚步声传来。

于是 ,他一抬头,就看到红了眼眶的小姑娘委委屈屈的站在楼梯口注视着她,身后已经没有杨令雪的踪迹。

“宁宁。”他三步并两步冲到她的面前,握起她有些冰冷的手,“怎么了?”

童雨宁下意识抚上外套口袋,朝他笑:“走吧,我想走走。”

他紧了紧她的手,带她离开,径直向度假村的湖心小亭走。

一路无言的沉默,小姑娘脸上是哭过的痕迹,眼睛红红肿肿,安静得可怕。

“等真正春暖花开之后,这里的景色很美。”徐奕拉着小姑娘在亭子里坐好,指着远处连绵不尽的花圃,“等会儿我带你去看你的向日葵。”

童雨宁点点头,心不在焉,他又说:“宁宁,我一直都会在。”

她终于抬眸看他,他温柔的俊脸映入眼帘,带着无限的宠溺与疼惜。她呼出口气,靠在他的怀中,亲昵的蹭了蹭,“半年前乍然得知真相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人,可这几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可怜。”

徐奕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怀中的小姑娘动了动,他就配合着换了个姿势。

童雨宁伸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照片,在她八岁那年的相册里,她不意外的找到缩小版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很小,但她依然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红裙子的自己。

她拂过照片里每一个亲人的脸,在他的怀中仰起脑袋,肿得并不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徐奕。”童雨宁拉着徐奕的衣袖,“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呢,以宁宁的性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不知道了,一旦知道是做不出视若无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毕竟血脉相连着。所以她不可能真正远离老板一家,但也做不来与他们亲昵无间。

二十多年的时间是无法挽回的,老板一家不会真正完全脱离宁宁的生活,也不会与她太近。

这就是他们的定位。

第50章

“徐奕, 我们结婚吧!”

小姑娘背对着阳光,手中捏着一张让徐奕看不清的照片,眼睛依旧肿得并不好看,却说出了在他看来最动人心弦的话语。

他眼角微挑, 唇边噙着笑。

“你笑什么?”她拧起眉, 声音里带上不满。

徐奕捏捏她的鼻尖:“傻姑娘,你怎么总是抢我的话呢?”

童雨宁一愣,眼前距离她很近的脸庞英俊得不可思议,他的眸子漆黑深沉,她清晰的看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这人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知道她恼了,徐奕低头, 响亮的在她额头亲了一记,“我就喜欢你的简单粗暴。”

童雨宁瞬间脸红,动了动身子继续埋进她的怀里看手中的全家福, “如果以后我们结婚了, 一定办一场所有人都祝福的婚礼, 然后生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宝宝。”

他亲亲她的发顶, 终于看清楚照片上几个人的身影。

“好。”他应得爽快, 想了想, 他又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童雨宁不假思索:“女孩!跟我一样好看的女孩。”

徐奕噗嗤笑了,“嗯,确实好看。”

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能和徐奕这样相处, 她重新将照片塞进自己的外套,双手环上他的腰,心情渐渐平和下来。

“宁宁,改天我正式上门拜访,好吗?”

“好啊!”她点头。

童雨宁开始絮絮叨叨说起童家人的喜好,只徐奕抱着小姑娘,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在老板家客厅看到的那些打包完毕的纸箱。

*

晚上七点半,徐奕送童雨宁去机场。

停好车,他跟着她去休息室,谁知,说好八点到的姑娘已经早早的在休息室吃水果。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汤媛穿着短裙薄丝袜笑眯眯的啃苹果啃得特别嗨!

“嘿!我宁,这么早!”看到童雨宁,汤媛明显愣了一下,下一秒,她扔了苹果赤着脚跑过去给了她一个熊抱,眼睛却一直在俊朗的男人身上打转。

童雨宁被勒得胸闷,狠狠捶了她的背一下,“汤圆子,给你三秒钟松开!”

汤媛讪笑:“真无情!”

说着,她松开手,转而面向徐奕,却是规规矩矩伸出手:“你好,我是汤媛。”

徐奕也伸手,轻轻触碰一下就松开:“你好,我是徐奕。”

“你不是八点到吗?”童雨宁搂住她,“这么早到了?”

“姐们够意思吧!给你预留了延误时间,可怜我还饿着肚子!”汤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摸上自己的肚子,“饿扁了,土豪,请我吃大餐去!”

汤媛是正宗的北京人,全家移民美国,跟童雨宁这个资本家富n代臭味相投,一起吃喝玩乐多年,交情没得说,说话也无比随意。

于是,她穿上自己的八厘米高跟鞋,指挥闺蜜男友,“诶,徐奕,我两个行李箱你帮我拎拎。”

徐奕好脾气的应和,童雨宁却护短得捏青了汤媛的手臂。

“闭上你的嘴,留着吃饭。”她警告。

汤媛疼得呲牙咧嘴:“得得得,宝一块!我要吃醋了!”

两个小姑娘抱成一团,徐奕拉着两个行李箱跟在身后。

“行,等会儿给你单点一瓶醋。”童雨宁笑。

“你请客还是后面那人请?”

“什么那人,他叫徐奕,你就不能态度好点?”

汤媛嗤得一笑:“我态度够好了,要不然就该一上来揍一顿,让你之前难过多久?”

童雨宁回头看了眼任劳任怨的某人:“哦,那他请客。”

“早说不就好了,去吃自助!”

仍然是徐奕开车,去的是汤媛在上海喜欢去的一家自助餐厅,中档消费层,即使是超过晚上八点,来吃饭的人还是不少。

汤媛老神在在的找了个位置坐好,如同来时路上一样,并不与徐奕搭话,只专心跟童雨宁聊着天。

“你们想吃什么?”徐奕没有气恼,笑着问,“饿了半天,先吃点主食?”

童雨宁在桌下戳了一把汤媛,心疼了,“汤圆子不挑食,你随便拿,拿什么她吃什么,不吃我也给她塞进去。”

他点头,转身进了自助区。

汤媛不满:“啧,重色轻友到一定境界了啊!”

“你别欺负他!”

“诶诶诶,怎么叫我欺负他了?爱屋及乌,从这个角度就能看出他这人的人品。”汤媛凑近她,“现在还不想跟我说说?”

童雨宁下意识摸摸自己红红肿肿的眼睛,不自在道:“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容易矫情。”

她显然不信:“就你这样的,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

“今晚我去你家。”童雨宁换了个话题,“我这样回家我爸妈看到会担心,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说话间,汤媛看向正排队点意大利面的徐奕,“宁宁,我没想到你会找这样的。”

童雨宁也看他,他手中拿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已经摆了一盆海鲜和一盆水果。他身材高瘦,排在队伍中也显得鹤立鸡群,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样是哪样?”顿了顿,她说,“徐奕很好,跟他在一起很安心。”

尽管他们的相处模式实在不像是才认识不久。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跟我吐槽过他。长得好看是好看,对你耐心也足,但说老实话,我一直以为你该和周越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为什么?”她不解。

汤媛想了想:“背景相当,两家人都认识,不会有婆媳争端。他性子活泼,能逗你开心,也足够包容你。嗯…怎么说呢,你跟周越站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很和谐。”

童雨宁笑着摇了摇头:“真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他逗我开心,我也能时时欢喜。”

“哟。”汤媛吃了一惊,“感悟挺多?合着你前面二十六年都单着就为了感悟一个徐奕?”

“怎么说话呢?”童雨宁收回目光,“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也不得不面对一些人事物,我忽然觉得能顺利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得到家人朋友的祝福真不容易。难得我对着他产生了想就这么不顾一切走一辈子的感觉。”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你就不能不这么犀利?好吧,我承认,跟‘杏花雨’也有一些些的关系。”

话说到一半,徐奕就回来了,他将餐盘一个个摆好,无比贤惠的说:“先吃点水果和意面,再吃海鲜。”

汤媛给了他今晚第一个好脸色:“谢啦!”

“不客气。”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只听汤媛又说:“我跟宁宁还有些话要说,你要是没事的话先回去吧,晚上我带宁宁回家。”

餐桌下,她的脚被踩了一脚。

好气又好疼哦,但她还要微笑,特别无辜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徐奕头疼,终于明白物以类聚,他重新穿上外套,“那我先走了,晚上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话是对着童雨宁说的。

童雨宁觉得不好意思,可也只是挥挥手,保证一定早回家。

等人走远了,她狠狠瞪身边吃得开心的汤媛,“他没得罪你吧!”

呼啦呼啦毫无形象的吃面,汤媛看也没看身边的人,“他之前霸占你这么久,今晚我刚回来,也该轮到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