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翻身下床,寻找宝剑。珠帘一响,一个珠围翠绕、面容姣好的少妇盈盈出来,笑道:“你这么快就醒啦?”
沈瑄沉住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的洞府呀!”少妇格格笑道,罗衫簌簌作响,散发出阵阵香气。
沈瑄没听明白:“什么洞府啊?”
少妇笑得枝花乱颤:“这里不像神仙的洞府吗?”
沈瑄道:“你到底是谁?”
少妇道:“我是洞府的主人,你还看不出来?这里既不是天上,也不是人间,你就别问是哪里啦。我和你是前世的姻缘。你只要乖乖听话,将来享不尽的的清福。”说着说着,就往沈瑄身上挨过来,那香气越来越浓郁。
沈瑄心中一荡,忽然觉得这香气好生古怪,钻入鼻囟,简直令人浑身酥软,面红耳热。“呀!”他心知不妙,赶快跳开。那少妇嫣然一笑,道:“你不喜欢这香?那么我换一种,保管让你舒服。”拈起一片香,远远的掷进博山炉中。
香片本是轻巧之物,居然平平的飞出,不偏不倚落在香炉里。沈瑄看她这个动作,心里吃了一惊。这妇人虽然看来养尊处优,武功却着实不俗。可是她点燃的那片香,断断不是什么好东西。沈瑄一急,步履轻滑,一把扣住了少妇的脉门。这一手伶俐无比,却是跟叶清尘学的。少妇被他一招制住,也很有些意外,却毫不挣扎,仍是笑道:“你这么着急呀?”
沈瑄忽然觉得身子似要飘了起来,手上软软的使不上力。那香才只燃了一点,就已这般厉害。他满头大汗,眼前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可好在此时心里尚有一线光明,他拼命咬了咬舌头,忽然一道白光从袖中拉出,霹雳一样把香炉打翻在地。
那是蒋灵骞留下的飞雪白绫,沈瑄一直收藏在身边。那些女子搜走了他的洗凡剑,却没想到白绫也是兵刃。沈瑄情急之下使将出来,倒将那少妇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妖术,一下子坐在地上。
香灰泼了一地。沈瑄抓过一把,洒向那个少妇,拔腿离开了这个屋子,心里暗叫好险,倘若再迟得一刻,他可难免要做那少妇的俘虏了。不过用香灰泼人,也不好算是正人君子的手段。
院子里早已满满的站了一圈武士,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长矛,每一支长矛都指向沈瑄.沈瑄迅速的盘算了一番,倘若凭轻功逃出去,想来是不难的,但他视若性命的宝剑,不免落入奸人之手。何况他不明不白被弄到这里来受人摆布,一走了之也不甘心。看来今晚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你还想跑么?”少妇已从香灰中爬了出来,在背后冷冷道。
沈瑄笑道:“试试看!”
话音未落,那一排武士手中的长矛,尽数被卷了去。原来还是飞雪白绫,沈瑄运上内力将白绫兜出,却用白绫内藏的金钩把长矛一一勾走。只是他动作极快,旁人只看见白光一晃而已。
那少妇却也毫不惊慌,喝道:“没用的东西全退下!”
沈瑄回身道:“夫人想亲自赐招?”他一身武艺,所长的是剑术。然而今晚利剑不在掌,未免受了制约了。这少妇看来武功不弱,不能不防。
不料少妇只是略略侧了侧身,似乎朝暗里抛了个媚眼。只见她身后,走出一个黑森森的人影来,只讲了两个字:“我来。”
此人一身黑色侠装,头巾遮住了脸面,但枯槁的身形却有点眼熟。沈瑄来不及回忆他是谁,那人的剑已劈到面前。沈瑄手里只有蒋灵骞的飞雪白绫。他本来从未练过这种兵刃,但刚才一击得手,心里便有了主意。他把内力运在白绫上,如同一柄丈长的软剑,刚柔相济、舒展自如。片刻之间,两人交手已斗了十招。黑衣人的剑法,似也不怎么高明,只是一味的狠辣快捷,上手先把一丈周围都在他剑光的圈子之内。但见沈瑄把《五湖烟霞引》的剑法揉入白绫中,纵横飞舞,矫若游龙,每招每式,都是出人意外,妙到毫巅!柔软的白绫正成了利剑的克星。结果黑衣人的圈子越斗越小,到了十招之外,已缩到七尺以内,反是被长长的白绫紧紧裹住,一柄长剑,竟是被沈瑄牵制得只有招架之功,渐渐连招数也递不出去,剑气消臧,黯然无光。
少妇看见黑衣人不敌,轻轻“哼”了一声。黑衣人听见她不满,心里大为焦急,也顾不了许多了。忽然招数一变,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来。
这一手剑法潇洒飘逸,竟然出自洞庭门中。沈瑄的白绫一下子被挡开丈外。他暗暗诧异,料想以柔克刚,只怕缠不住他的剑。手腕一抖,飞雪白绫直穿入圈子,砸向黑衣人的面门。黑衣人猝不及防,白绫的金钩拉掉了他的面巾。
沈瑄愣住了,这是莫愁湖畔那个神秘的“王师兄”——汪小山呀!他一时不忍,后招竟未递出。
趁着这个空隙,汪小山狞笑了一声,大袖一挥,一阵迷烟扑面而来。沈瑄又气又恼,这鬼地方怎么到处都是迷烟!他本来已含了一枚解毒醒脑的药丸,不料没有用,摇晃了两下还是晕倒了。
再一次醒来时,却不是在温柔乡之中了。这是一间真正的牢房,只有铁栅栏和稻草。他们倒没给他上脚镣手铐,只是捆在了柱子上,那条飞雪白绫,大概这一回也被收缴了。看来那少妇没有死心,并不是很为难他。否则谁都想得到,几条寻常的草绳,哪里捆得住有武功的人。
沈瑄没有想好脱身之计前,还不打算轻举妄动。忽然墙角里,传来了很轻很轻的呻吟。
原来角墙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衣衫虽破,也看得出原是极好的料子。只是那张雪白的脸上,被拉了长长的两刀,构成一个十字。伤口极深,鲜血尚未凝结,说不出的阴森恐怖。沈瑄猜他就是前天毁容的那人,心中不忍。再瞧了瞧那张扭曲难看的脸,忽然发现又是一个熟人。那是蒋灵骞原来的未婚夫,罗浮山的“小白龙”汤慕龙。沈瑄可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会和“情敌”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唉,”沈瑄忍不住叹道,“汤公子你何苦这样呢?”
“闭嘴!”汤慕龙哼道,“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受这些妖人的侮辱!”
沈瑄心里一动,道:“汤公子,在下被他们骗了来,又关在这里,可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所在。”
汤慕龙道:“他们自然不告诉你。这就是卢琼仙、黄琼芝这两个妖妇的‘沉香苑’,在南汉内廷的深处。”
沈瑄恍然大悟。庐山派的弃徒卢琼仙、黄琼芝俩姐妹,在南汉以宫女身份执掌大权,官封女侍中。她俩勾结道姑樊胡子,权倾朝野,自然容易弄出“沉香苑”这么一个地方供己享乐。可笑南汉王刘伥对外臣防闲极深,不论文武官员、进士僧道,凡入宫者皆先入蚕室。那时叶清尘就利用这一条把渔网帮主胡正勇吓倒了。可刘伥也万万想不到,他最信赖的两个宫女,却在他的禁苑里,干出这般勾当来。卢琼仙那人沈瑄以前是见过的,想来白天那一个少妇便是黄琼芝了。
只是,汤慕龙也落到了他们手里。岭南汤家与这些妖魔鬼怪坚持斗了这些年,想不到一败如斯。沈瑄忍不住又问道:“汤公子,你们家其他的人怎样?”
汤慕龙凄然道:“那一场混战,家父亡故。家母…。”忽然,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沈瑄淡然道:“从前在庐山上,我们见过的。在下沈瑄.”
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言,汤慕龙当然耳熟能详。可是他也听说,蒋灵骞早就死了。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不再说什么话。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沈瑄心里一动,震断了身上的绳索。来的却是一个宫女:“沈公子,快跟我走。”
沈瑄心存疑惑,并不上前。那宫女轻轻笑了:“你不认得青梅啦?”
灯光一照,果然是吴霜的婢女青梅,三年不见,亦不是当年小丫头模样。沈瑄觉得像在做梦一般,为什么总是遇到些从前认得的人?青梅不知哪里弄来了大牢的钥匙,三下五除二就开了牢门:“快走,外面的事我和小姐都安排好了。”
远远走廊的拐角处,立这一个纤丽的宫娥,那就是吴霜。
沈瑄俯身去扶汤慕龙。汤慕龙挣扎道:“我受了重伤,有死而已,怎能和你们一起逃命?”
其实他心里想的什么,三个人心里都清楚。沈瑄冷冷道:“罗浮山的传人,难道就这样蹲在敌人的大牢里,坐以待毙么?”
青梅也认真道:“汤公子呀,你自己毁了容,她们也不会让你痛痛快快去死的。令堂大人被她们送到樊仙姑那里去了,你就不想想办法?”她平日在宫里当差,叫惯了仙姑长、仙姑短的,此时也是这般称谓。
汤慕龙一声不吭,慢慢站了起来。
沈瑄和吴霜照了一面。吴霜把一团物事塞到他手里,却是那飞雪白绫,也被她盗了回来。不遑多说什么,四人沿一条暗道潜行。这深宫之中,竟还有这样的秘道,想来是通往宫外的。吴霜和青梅的安排果然妥当,一路上连一个盘查的侍卫也没遇到。只撞见偷跑出来闲逛的一个小太监,被沈瑄一指点晕在地。
走了三炷香的功夫,吴霜推开一道门引大家走出去。沈瑄一看,这里正是白天诱他落网的茶楼“五凤居”,暗门却是藏在一幅《饮中八仙图》后面。青梅笑道:“这个五凤居,一向是黄侍中收罗面首的最大据点,所以特意修了条暗道直通宫里。沈公子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
沈瑄不禁满面通红。吴霜静静道:“其实她们修这暗道,不只是为了这个。她们多行不义,也防着将来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这样的暗道想来不为旁人所知,你却摸的这样清楚。”沈瑄道。
青梅道:“小姐入宫这两三年,哪一天不在明查暗访。白云馆的牡丹花掉了一片叶子,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否则咱们这一回出来,也没这么容易。”
吴霜道:“沉香苑里虽然防守严密,总还是能找到破绽的。”
青梅笑道:“最大的破绽就是迷香太多,不是么?”
这一回,吴霜也脸红了,却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沉香苑里存放了大量的迷香,平时虽决不许下人动用,但吴霜化整为零,今天拿一点,明天拿一点,管事的人却看不出。日子久了,她就存了一大堆。那些看守大牢的侍卫,就是被她施用迷香,轻轻松松放倒的。沈瑄倒没有想到,这个温柔娴静的表妹,居然如此能干。他问道:“我有些不明白,这里的迷香为什么这样霸道?我的解药一点都不管用。”
吴霜的脸更红了,却正色道:“那是因为这和普通迷香根本不同,不仅毒力极强,而且乱人心智。”
沈瑄其实也有些想到了,黄琼芝房里焚烧的和汪小山袖中抖出的香虽然气息有所不同,但本质都是一种东西。
吴霜冷冷道:“更可怕的是,如果一个人被长期施用这种香,就会丧失心智、迷失本性,变得禽兽不如。中毒越深,就越难以清醒过来。”
沈瑄心里打了个寒战。可是对于这件事情,吴霜显然比他更明白也更冷静,他问道:“表妹,你进南汉王宫作宫女,就是为了找汪小山么?他见到你,有没有回转之意?”
吴霜凄然一笑,摇了摇头。青梅道:“还说呢,汪小山简直不是人。小姐为了见他,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他却总是躲着小姐,不肯见面。他跟那个…”说着惴惴不安的望着吴霜。
吴霜道:“没什么。我本来以为,他是被囚禁了。混进宫后才发现,他要走随时都可以走,可整天和黄琼芝在一起,对她死心塌地。我和他见面第一回,他狠狠的笑话了我一顿,就再不肯见我了。不过,承蒙他照顾,有几回我和青梅在宫里犯下事,还多亏他遮掩保护。青梅,你也不能不提人家的好处。”
沈瑄知道,吴霜越是说得轻描淡写,心里的痛苦就越深刻。他道:“汪小山是中毒过深罢?”
吴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其实迷香是有解药的。多吸几回,就可以缓解。我曾提出为他解毒,可他不肯…我想,假作真时真亦假,他是真的不愿意离开黄琼芝呢!”
沈瑄瞧着吴霜的面容,依然美丽动人,但也掩不住艰难和忧伤所留下的憔悴。他心里愤愤不平:表妹温柔娴雅,姿容绝世,又是这样的钟情不渝,他汪小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居然非要和那种没有廉耻的妖妇搞在一起,简直鬼迷心窍!
“这也就是缘分啊!”一直沉默不语的汤慕龙,忽然深有感触的叹道。
忽然,茶馆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时间火光已晃到了窗外。“有人来了,快躲回暗道!”吴霜掀开图画,让大家钻了回去。
茶馆的门“砰”的一声踢开了,进来的人似乎不多。只听一个妇人冷冷道:“师姐,你请我喝茶么?”
汤慕龙一听,就要冲出去,被沈瑄一把按住。原来那正是汤慕龙的母亲郁岚子。汤家事败后,她和儿子被卢琼仙黄琼芝两人捉住。儿子被卢琼仙留在了沉香苑,她自己到了樊胡子那里。樊胡子却带她出了宫,到这个茶馆来说话。
樊胡子柔声道:“小师妹,咱们姐妹俩多年不见了。不瞒你说,师姐还真怕你说我一阔就变脸,所以不敢在宫里招待你。特别借了黄侍中这个好地方,咱们姐妹俩说几句悄悄话,不好么?”她的声音明明又沉又粗得像男人,却故意做出小女孩的柔媚腔调,听着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郁岚子冷笑道:“咱们姐妹俩的话,当然只好悄悄说。倘若在宫里讲出来,你护国仙师的体面何在?若传到了师父耳朵里,你这最听话的弟子,岂不也要受震断筋脉,废去武功的毒刑?”
樊胡子“哈哈哈”的笑了一阵,像老枭的叫声一样难听,道:“师父早就死了,就算没死,也轮不着你,拿他来吓唬我!你和曾宪子两个,做下那无耻勾当,被废了武功赶出师门,现在你还好意思提师父?”
郁岚子居然也在笑:“你很得意是么?师父定下那规矩,本来就不近人情。我虽然被废了武功,可我不后悔,因为师兄到底爱的是我。你心里嫉妒的发疯,可除了到师父那里去告状,你还有什么办法?他不爱你,你还有什么办法?”她越笑越开心,“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回,那时你调唆师父,先害了我,再对师兄说,只要他承认不爱我,他的武功就可以保留。你记不记得师兄说什么?他说他情愿受刑,也不肯背叛我。你好成功啊师姐!”
樊胡子想是气的说不出话来,竟然没有打断郁岚子的嘲讽。郁岚子继续道:“我虽然没了武功。可我有宠爱我的丈夫,我有人人羡慕的儿子。你呢,你有什么?你心爱的人不理你,只好做巫山派的孝子贤孙,一辈子不嫁人。你的怨恨无处发泄,就拿着师父教你的武功横行霸道,任情杀人。哈哈,你以为别人真的当你是圣女么?其实南汉上下都知道,你不过是个变态的老道姑罢了。”
樊胡子冷笑道:“好利害的嘴!可是你不知道,宠爱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你的宝贝儿子正在沉香苑里快活呢!‘武林第一美男子’,那两个丫头可真有得受用了。”
这一下,郁岚子真的被骇住了,嘶声叫道:“你们敢害我儿子,我——”想是樊胡子一把制住,吭不出声来。她武功尽失,樊胡子对她,真是要怎样便怎样。只是想看看如何折磨这个旧日情敌,才能好好的发泄多年来的宿恨。
就在这时,汤慕龙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一脚踢开暗门,冲了出去。樊胡子背对着他们,一手扣住郁岚子的颈项,汤慕龙见状,不得不停住。樊胡子冷冷道:“早知道暗门里有三个人,两个是没用的小姑娘,一个是受了重伤,不出来待会儿我也要收拾的,你急什么!”
樊胡子果然厉害,她方才与郁岚子斗嘴,情绪激昂不定,还能分心把墙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只凭呼吸声就知道各人状况。可是,沈瑄深湛的洞庭内功,她还是听不出来。此时,汤慕龙突然扑到樊胡子身后,一掌击向她后心。这一掌他用尽毕生力气,想重创樊胡子,救出母亲。
不料樊胡子纹丝不动,只见她的锦袍鼓了鼓,就让汤慕龙猛然向后一仰,跌倒在地。这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樊胡子冷笑道:“小师妹,你生出来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嘛。”
“二师妹,时隔多年,你还是怨我们啊!”忽然间,传来一个苍老憔悴的声音。
樊胡子和郁岚子都呆住了:“大师兄?”
曾宪子的声音继续传来:“二师妹,我们三人,都已年过半百,难道还看不淡这些儿女私情?”
郁岚子尖声叫道:“大师兄,你快走,她已经变成了…”
樊胡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大声道:“大师兄,你以为你求情,我就会饶了这个贱人么?”
曾宪子叹道:“如此说,我是白来了。”一阵脚步传来,似乎走远。
樊胡子急了,叫道:“曾宪子,你给我出来。我、我、我要看看你…”
在她面前,一扇窗户开了,露出曾宪子清矍的面容,虽然年岁不饶人,可眉目神采,依然是当年的巫山大弟子。樊胡子看见他的脸,一下子怔怔的愣住,喃喃道:“师兄,你老了…”
机会难得,汤慕龙拼着口吐鲜血,又一次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母亲,滚到一边。樊胡子一时分神,“猎物”脱手,气得挥掌向两人打去。曾宪子摇头道:“二师妹,是我对你不起。”
樊胡子又愣住了,窗外的一钩新月下,曾宪子似乎正飘然而去。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放开汤氏母子,跃出窗去:“大师兄,这一回你别想跑了!”曾宪子越走越快,樊胡子紧追不舍,一会儿两人就消失了。
“师兄的轻功怎么这么好,难道他的武功又恢复啦?”郁岚子纳闷道。
“那是表哥扮的。”吴霜和青梅从暗道里钻了出来,将着母子二人扶起,“他引开了樊胡子,我们赶快跑吧!”
原来沈瑄看樊胡子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要想救出郁岚子和汤慕龙两个人,只得想了这个办法。他迅速抹了一团泥灰,把自己化妆成曾宪子,虽然比不上叶清尘技法娴熟,也足可以蒙过和曾宪子几十年不见的两个师妹了。他在无根岛上和曾宪子同住了两三年,曾宪子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无不了然,模仿起来得心应手。只是曾宪子当然没有轻功,可是樊胡子看见师兄,早就痴了,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汤慕龙却急了,道:“这怎么行!沈公子不是那妖怪的对手,我去帮他!”
吴霜劝道:“你放心,表哥轻功好,就算打不过,跑是跑得了的。你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他,要再不走,他可就白白为你们涉险了。”她扶了郁岚子到门外,汤慕龙只得跟上。
“龙儿!”郁岚子忽然惊叫道。月光如银,她这时才看见汤慕龙那张可怖的脸,难过的几乎要落泪了。
吴霜递给汤夫人一瓶“续断玄霜”,道:“夫人不必担心,这是表哥留下的灵药,可以治各种刀伤。表哥说每日搽一次,将来伤痕会慢慢消退。”她又把青梅叫了过来:“你送汤夫人和汤公子回家,一路要小心照顾。”
青梅奇道:“小姐刚才不是和沈公子说好了,在望夫崖下碰面么?”
吴霜淡淡道:“我自己去望夫崖,你不必跟着了。送到了罗浮山,爱去哪里去哪里,不用回来找我。”
青梅急了:“小姐你又要甩我!”
吴霜道:“咱们的事情也办完了,你一辈子跟着我,又有什么好!”她看见青梅神色泫然,心中也是不舍,只得道:“汤夫人和汤公子都受了重伤,难道教他门自己走?此番只好辛苦你。”说完这些话,她转身便走,自己也担心再留一会儿,会不忍和她分开。她自己心意已决,正好趁此机会让青梅离开,不再受己连累。
第二十八回 檀烟一炬阿房宫
沈瑄果然甩掉了樊胡子。樊胡子气得跳脚,连夜派出宫中的亲信侍卫,在全城内搜寻“一个白胡子老头”。沈瑄展开轻功,到城外打了个转,又回到南汉内宫,向沉香苑寻去。
他对吴霜许下诺言,一定要把汪小山带出来。另外,失落的洗凡剑,无论如何要拿回来。
城外有一座百花岭,岭后有一道山崖,崖上立着一块巨石,石头像极了一个女子。山民们都说,很多年前,百花岭上住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的丈夫到远方去了,她就每天来到这高高的山崖上眺望,等候丈夫归来。就这样日落月升,花开花落。一年年的过去了,丈夫始终没回来。不知在哪一天,姑娘没有回家,山崖上却多了一块大石。山民们都说,那是姑娘变成的。从此这座山崖,就叫做望夫崖,那块大石,就叫做望夫石。都成了广州左近的名胜。
沈瑄约了吴霜,就带了汪小山,在这望夫崖下见面。
已是五更天,东方微微白了。
沉香苑里似乎很安静,还没有发现他和汤慕龙走脱。吴霜带出了很多迷香的解药,都给了他。他对沉香苑的种种迷香心有余悸,每种解药都服了一枚。
今天晚上,汪小山是和黄琼芝在一起么?这时吴霜独自一人,到了望夫崖的下面,静倚在岩壁上沉思。晨风掀动着她的衣带,扑扑的打在山石上。一两朵早开的山菊花在风中摇曳,远处紫色的霞光,一丝一丝的渗出凝涩的云层。微光中,她看见岩壁上刻着几行诗。
沈瑄已经到了黄琼芝那间香闺的前面,仔细地将飞雪白绫缠在手中。
“噌”,一把长剑削到他面前,接着是汪小山那张阴郁的脸。
“又来了,你究竟想干什么!”他低声喝道。
沈瑄不加思索道:“带你回家!”
“你连剑都没有,还配说这种话!”汪小山一脸冷漠。
沈瑄道:“我就是没有剑,也能带你走。只怕你败在我手里,连走的力气都没有。”他说完这句话,立刻足尖点地,腾空而起。汪小山果然被激得大怒,举剑直追而上。两人就在屋顶的青瓦上过起招来。沈瑄轻功较好,显然占了上风。他却没有展开飞雪白绫,只用洞庭派家传的掌法与他的长剑周旋。汪小山此时用了洞庭剑法。他的洞庭剑法,早已修习到登堂入室,比起其师吴剑知来,所差的只是功力而已。沈瑄以一张肉掌相搏,颇为艰苦。这时两人的打斗惊动了沉香苑里的人。黄琼芝领着一帮宫女,仰头观望着,却并不叫人帮手。只见屋顶两人一掌一剑,相持不下,飘飘摇摇的倒十分好看。
渐渐的,汪小山剑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金刃破空之声都透着一股辛辣味。沈瑄身子一转,展开“玉燕功”又往高处跃去,却是落向另一座屋顶。
“想跑!”汪小山叫道,跟着跃了过去。
就在他身子还在半空的时候,沈瑄忽然抖出了飞雪白绫,“呼拉拉”向他腰间卷去。汪小山正要挥剑去劈白绫,却闻到一股清凉的气息直冲脑门,登时被沈瑄拉了过去。原来沈瑄把吴霜的解药磨成粉,卷在了白绫里,试图一击之下,叫汪小山清醒过来。
汪小山被白绫缚住,怔怔的瞧着沈瑄.沈瑄一把抽开飞雪白绫,拉他立起来:“师兄,吴霜在等你,跟我去吧!”汪小山若有所思。
“小山!”黄琼芝在下面叫道,声音甜得像裹了蜜,“还不快拿下这个人,我不喜欢你了。”
汪小山脸色大变,举剑又向沈瑄砍去。沈瑄只得挥出白绫招架,却是一招“烟波浩淼”,汪小山只觉剑光眩目,不由得倒退三四步。沈瑄连连逼上,“高屋建瓴”接“醍醐灌顶”,收上一招“月白风清”,都是洞庭剑法的绝招,用意不言而喻。
汪小山叹道:“我自甘堕落,你又何必费心!”
沈瑄道:“吴霜一直等着你,只要你回头。”
汪小山道:“人间哪有回头路,一步走错,就回不去了。你不要管我,自己走吧!”
黄琼芝在底下冷眼瞧着两人对话,随时都会上来。
沈瑄还不死心:“你为了这个妖妇执迷不悟,对得起吴霜么?”
汪小山道:“就是为了不辜负霜妹,我才和琼芝作伴。霜妹太好了,我不配,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师父,我不要见他们…”
黄琼芝听得不耐烦,又开口了,声音变得煞气沉沉:“是不是要我帮忙?”
汪小山一听见,脸色又是一变,沈瑄也一惊,暗暗备战。汪小山忽然道:“师弟,你快杀了我!”
沈瑄骇然:“我不想杀你!”
汪小山道:“我中毒太深,早就完了。你的解药只能让我清醒片刻,只要她一上来,我立刻会变回禽兽不如的东西,又会和你为敌。你杀了我罢!——就杀一个畜生!”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汪小山始终是沈瑄的恩人和师兄,沈瑄苦笑道:“你叫我如何能下手?”
汪小山拼命的晃着头,满头大汗。沈瑄道:“听我说,跟我去见她…”
“不!”汪小山叫道,“我决不见——”忽然语声噎住,手中的剑已割断了他的喉咙。沈瑄赶快扶住他,只听他喃喃道:“永远…不见…”
没想到他已然清醒,沈瑄还是再也带他不走了。他与汪小山情谊不浅,却终于分道扬镳,看着他自刎在面前。他心里又是一阵失落,臂弯一松,汪小山的尸身顺着屋瓦就滑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黄琼芝还在下面,冷笑道:“你若不想被乱箭射死,就赶快下来。”
沈瑄四顾一望,果然院子里排满了弓箭手,一张张拉满的弓,箭在弦上,对准了他。擒贼先擒王,沈瑄收起白绫,像大鸟一样飞了下来,扑向黄琼芝。
“放箭!”黄琼芝喝道,她十分见机,迎着沈瑄飞来的方向奔去,让他凌空错过。
空中顿时密布蝗虫一般的箭雨。
她却不知道天台轻功有空中转身的方法。沈瑄半空中向后一转,追上黄琼仙,直抓天灵盖。黄琼芝一闪而过,却不防他手里的白绫又抖了出来,一下子被钩住腰带。她慌忙用匕首去砍白绫。谁知这柔软的丝绸上附了内力,柔韧得如浸水的牛筋。说时迟那时快,沈瑄已将她的身子掷向空中。
只听一声惨叫,又一具尸体落到地上,如刺猬一般浑身插满了箭。
一院子的侍卫和宫女都吓呆了。忽然一个宫女尖叫道:“主子死了,快跑呀!”众人顿作鸟兽散,一下子满院子乱成一团。
“都给我站住!”又一个珠光宝气的宫装少妇从天而降,厉声喝道。
哗啦一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人群顿时停下来,伏倒在地。只剩下沈瑄一个人和卢琼仙对峙着。
卢琼仙越过人丛,走到那一堆插满了箭枝、血肉模糊的绫罗绸缎面前,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却把拳头捏得“喀喇喀喇”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