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妍没有随宁姐一同回来么?”她问。

遂宁浓眉一挑:“晴晴既然将她给了我,今后她的来去就由我分派如何?”

她叹息:“宁姐果然洞若观火,一眼便看透了晴晴的心思。”

遂宁亲一口女儿的小脸,捏一把儿子的鼻尖,道:“我对那个丫头一直颇为中意,正好派上用场。两全其美,不是很好么?”

她垂下首抚捏怀内愿儿的元宝耳朵,没有立刻言语。

遂宁一愣:“有心事?”

“是朋友的事。”

“敬国公主?”

她点头。

遂宁一笑:“如果是她,你不必担心,她虽不比你心思细密,却是个条理分明、最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无论什么样的难题摆在面前,她一定会做出彼时情势下的最佳选择,不会错待自己。”

本该如此没错。但,自从遇上王烈,灵枢便和世上落入情网的女子再无两样,每一次事关王烈,即全凭意气行事。而这一次的事,大过先前任何一次,伤痛也重过任何一次,灵枢何去何从?

“你这次的判断极好,眼下的确是一个时机。不过,我的判断却有些失准,到得有些早了。”遂宁目光沉如静海,“所以,我要出城潜伏一段时日。”

冉晴暖稍愕。

遂光将一对儿女使力搂向胸前,晏晏笑道:“在此之前,权且委屈晴暖再为我看顾这两只精力旺盛的小猴子一段时日。”

“娘。”律己忽尔扬起小脸望着母亲,两只薄蓝色的大眸儿定定不动,“您要做一些大事么?”

“对。”遂宁点头。

“会要父皇的命么?”

“不会。”遂宁摇头。

“那就好。”律己崩紧的小脸顿时松缓,捏起榻案上的点头向嘴内递去,两腮鼓鼓,小嘴蠕蠕,吃相恁是无邪天真。

强将手下无弱兵,弱母怀内也无弱儿么?有见如此,我的愿儿大人,恐怕你今生也只能做一个平凡无奇的孩子了。冉晴暖心发感慨,把臂弯内傻笑的遂阔小哥抱上膝头,任其傻笑不止。

国后见过国君一面,即启程返回南域,此举,使得朝中文武众说纷纭,也令律氏族中长老长舒口气——

这个时候,若是她欲凭着以往朝野中的威仪及遂氏之力,留在熙桑城过问政事,律氏前景堪忧矣。

然后,此时的灵枢也改进药方,并附以施针过穴,终于使国君的意识回归。只是,国君明明醒来,言谈如旧,神色如旧,行为却无端透着诡异。

梦中那般痛切呼唤的国后,醒来后不提一字并不奇怪,毕竟大病之前已是如此。可是,自打醒来,便屡屡召见曾在梦中认成国后的南连王妃,是为哪般?

尽管每一次都有素妃在旁陪伴,但这过于频繁且目的不明的宣召,仍然教人不安。

“皇兄只怕是移情了罢。”律鄍道。

灵枢蹙眉:“这是什么意思?移情一次还不够,又想移情第二次?”

律鄍面色沉郁:“这一次与移情别恋于素妃不同。他在梦中数次将南连王妃认成皇嫂,显然她与过往的皇嫂有着某一种相似。待他醒来,梦中的感觉仍在延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何意味,只是凭着心中的需求予以召见。他是大病初愈的国君,不需要太多理由不是?”

“这……”知兄莫若弟,东则王这么说,只怕是八九不离十。灵枢不由忧心忡忡,“这不是很不妙么?”

“是,不妙,非常不妙,若不及早找到应对的办法,只怕……”更加不妙。

一个自己,就可以制造出南连王战场失踪夫妻别离经年的悲剧。倘若换成皇兄,又该如何惊天动地?

第388章 南王之算

天近正午,是寒气已重的北疆一日中最为温暖的时刻。

一场望之生寒的决战,正发生崇山峻岭之间。

角觬山侧峰峰头,遂岸稳坐马上,一手持缰,一手搭在眉上,观望下方战况,唇角噙着胜利即将到来的微笑,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王爷!”遂洪从后方跃马而来,“按您之前的部署,所有的分队都已经到达指定区域待命。”

“哦?”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着实满意非常,“比本王预料的时刻竟还早了那么一会儿,看来果然是经由本王亲手训练出来的人最为好用。”

“那么,各队只须耐心等待,按预定时辰出击么?”遂洪问。

“当然不是!”南连王大人意兴高昂,取下悬于马鞍之下的银戟举过头顶,“本王家中还有如花似玉的妻子等待,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吹响号角,发起总攻,本王去也!”

言讫,他纵缰驱骑,沿着山路飞驰而下,银戟银马,白盔白甲,负着万道阳光,冲进万马之中。

遂洪一笑,双手拢于嘴前,以内力逼出一记长吼:“南连王来了,菲力朵来了,大家快逃啊——”

“南连王来了?”

“菲力朵来了?”

“南连王来了,兄弟们,咱们一鼓作气,把这些北地人赶回老家!”此乃大氏国兵士的士气大振的高喊。

“菲力朵来了,大家小心,别和他正面交锋,躲着他——”此乃北边部落联军兵士的心惊胆战的呼叫。

遂洪那记吼声之后,即发出讯号,引得号角齐鸣,大氏国兵士漫山涌出,袭卷而来。

此前,他们故作轻敌之状,佯中对方诱敌之计,孤军深入,引得部落联军精锐尽出,而后,他们成为黄雀之后的持弓人。

一役定成败。

部落联军四分五裂,溃不成军,不得不递交降书,再一次伏首称臣。至于后续事宜,自是交由熙桑城派来的文臣交涉接洽,南连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要踏上返京之旅。

“南连王用兵如神,是当之无愧的‘战神’,末将等还以为这场战争至少要拖上数年,王爷出马,短短数月即将部落联军南溃到这等田地,末将不胜佩服。”

驻守北疆的戍边大将末洛摆下庆功宴,盛待遂岸,席间不住地恭维奉承,不住地劝酒加杯,令闻者烦不胜烦。

好在,南连王有一张与生俱来的笑脸,也有着寻常人难以比拟的耐心,一边任其吹捧,一边将杯中酒暗中倾倒,全孝敬了土地公——

身处这刀光剑影的前线军中,鬼才会贪好这杯中穿肠物。

事实证明,为帅者的自律与否,事关全军存亡。

当夜,敌方夜袭大营。

部落联军明面称降,实则利用这段歇战的时日集结整合出一支精锐之师,欲趁大氏全军沉浸于喜悦防备最为疏松之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夺回胜利之果。也等于是孤注一掷,利用最后仅存的力量进行一次奇袭,灭除大氏战力。

夜间的马蹄敲击山路的声音分外响亮,尽管夜袭者在马蹄上皆缠了棉布,并摘下马颈上的铃铛,但在来者众多之下,盘膝而憩的遂岸仍然听到远方迫近的异动,当即全然清醒。

于是,在夜袭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大氏军营前,火箭上弦,刀戈霍霍,正准备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吞没沉睡中的羔羊时,大氏军营忽然间灯火通明,军营门前,遂岸横戟立马,威若天神。

之后的进展无须多想,奇兵出袭化作自投罗网,北边部落联军形若全军覆没。同时,与北边部落暗通款曲的末洛也被拿下。

遂岸真正要得胜还朝。

“王爷,南域王的信使到了。”遂洪将信递上,“说是王上的亲笔信,请您务必亲自过目。”

遂岸只扫了封泥一眼,已然知道这是来自长姐的手书,而信上的内容也与所料想到的相差无几,稍加沉思之后,发布军命:“除原戍边大营人马之外,大军三日后开拔,奉国君之谕前往乌木脱河畔休养生息。”

三日后,遂岸率军开拔,缓行缓进,并不急于到达目的之地。尽管,他已然是归心似箭。

“唉,姐姐啊姐姐,这个人情你要如何还我?为了你的雄图大业,本王可是牺牲了与心爱王妃早日团聚的时间呢。”信马由缰,他眼望远方群山,惆怅万千。

旁边的遂洪听不见主子的自言自语,却能充分知悉主子此时的心情,拨马趋近,窃声道:“到了扎营地,王爷要不要给王妃写封信?属下作为您的信使送到王妃面前,再拿着王妃的回信赶回来?”

“这个……”他摸颌沉吟,“也好,至少应该让冉冉晓得本王的归期,不然她一定又要为因为本王的迟归担惊受怕。”

十日过去。

乌木脱河畔,惊涛拍岸,南、北关口举目在望,大军沿岸扎营,遂洪携着主子的一纸相思飞驰而去。

“王爷,南、北关口那边有人过来,自称是嘉岩城南连王府的人,求见王爷。”哨卫来报。

他挥手:“带进来。”

按南域王大人信中所言,来者应该是高行。这算是长姐安排在此地的一个中转站,按日收纳从南域、熙桑城两方传来的消息,在他到来时一并交予。

来者单膝跪地:“属下拜见王爷。”

他翻阅着案上公文,道:“起来罢,把南域王命你传递给本王的消……”

一道来迟数步的身影匆匆见礼:“奴婢拜见王爷。”

“嗯?”他掀睑,“你……是青妍?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青妍跪地:“奴婢本来是奉王上口谕留在嘉岩城打理府中内务,照顾小公主,但是五天前,一伙不知是何来历的人趁着夜色进府,如果不是危珏公子安排得当,小公主必定被对方掳去。奴婢是为了去向王上报信,昨晚到达此处,听高行说王爷即将到达,特等到这时,先禀报王爷知道。”

他一愣:“那些人的目标当真是小公主?”

“是。”青妍余悸犹存,“多亏危珏公子带来的那几个高手,还有他自己不要命的相救,否则小公主……”

“他是为救他自己的女儿,用不着太过感谢。”他嗤道,“本王想知道的是,那些人可露了什么马脚?可以知道他们的来历么?”

青妍沉重摇首。

他目光闪烁,思绪疾掠如电:综合各方,遂氏目前的敌人中,还不存在需要利用一个婴儿达成目的的顽敌,那拨人必是律氏长老派来。也只有他们,在国君病情反复的当下,最想找到牵制南域的办法,也惯会不择手段。尤其近来,长姐还曾重新现身于央达宫,更使那一群老不修们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故而盯上了没有律氏血缘的涓涓。

“你来了这里,小公主如今有谁在照顾?”

青妍满面愧色:“事情发生之后,危珏公子便将小公主接走了。”

遂岸面上一宽:“有他就行了,那个人虽是个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却是个爱女如命的白痴老爹,定然会拼出全部身家保他的小公主安然无恙。”稍加沉吟,“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明日索性回到熙桑城罢,把本王的近况详细说给王妃中。如果那个花痴东则王胆敢不知羞耻地迈进本王的王府大门,你一定要牢牢站在王妃身边,别教那只花痴走近王妃一步。还有,告诉王妃,本王很想她。”

青妍忍笑:“是,奴婢遵命。”

相思难酬,他重叹一口气:“高行,把你这些天得到消息报上来罢。”

这个夜晚,金戈铁马的南连王枕着河水的波涛入梦。一夜还算好眠,翌晨醒来,听得外间似品味噪声喧哗,当即迈出中军大帐查看究竟。

“王爷!”外间侍卫一见他身影,当即护在央心。

他挑眉:“大清早的,你们在吵什么?”

高行上前,忿忿道:“方才,属下和几名侍卫晨起练剑,路经校场之时,听到一个将军正对着晨间操练的兵士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有侍卫上前理论,那副将竟挑唆数十兵士与我们对抗。”

“还有这种事?”他笑得比东方那轮旭日更加灿烂,“哪位将军?又对兵士说了什么?请仔细给本王指来。”

“不需要!”一道铿锵有力的声线横扫而至,有人挺身而出,“末将哲雄,敢做敢当。”

他注目来者,冁然道:“你做了什么?又想担当什么?”

名为哲雄的副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脚下险险抽移,但为国为君虽死犹荣,遂高声道:“王爷被国君寄予厚望,才能成为讨北主帅,这是陛下胸怀广阔对你遂氏不计前嫌,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反而在得胜之后将大军带到这南北交界的地方,你按得什么心思?末将乃大氏国的将军,绝不会容忍你背叛国君!”

“你只是副将而已,还不是‘将军’,自称‘末将’不合规矩”他好整以暇道。

哲雄副将面色一紧。

他嘻嘻咧嘴:“你接着说如何?本王正听得过瘾。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本王的侍卫们如此光火?”

“只是将你的居心告诉被你蒙在鼓里的众兵士而已。”

“有人相信你么?”

“当然有!”哲雄副将振臂一挥,“你们快站到这里来,让这个心怀不轨的南连王看看咱们北疆子弟的决心!”

无人回应。

遂岸笑色和煦地等待着。

“你们这些……”副将回身,身后杳无一人,当即怒火飙升,挥剑而下。

而他出手的目标,不是对面的遂岸,却是身后恰巧走出帐来的青妍。

第389章 美婢之念

哲雄副将的骚乱,虽然有所预料,却也是实打实的突发事件,许多展开不在预料,青妍的受袭即是个中一环。若非遂岸反应迅速,出刃相抵,那一剑也不会仅仅是划过他的手背,而是刺入青妍的心脏了。

“本王的伤势如何?”中军帐内,他一手翻弄着案头累积的若干公文,一手递给前来应诊的随军大夫,随口问。

“这个……那个……”本以为很快就能听到答案,不料那大夫支支吾吾,闪烁其辞。

他目光睨去:“难道这道划痕里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不成?”

“这倒不是。”大夫赔笑,“不过,哲雄副将的剑锋上的确沾了一些东西,是本地常见的一种叫做‘红霜草’的草药的汁液。”

“哲雄还在兵刃上染了毒?”他一笑置之。这种作风属于刺客,而非军中人,看来又是那些律氏长老的手笔。

“这种药草若是搭配着一些特定的药材,有活血化瘀之效,但若是单独使用,就是一味毒药。”

他举起左手仔细观摩,道:“伤口的颜色和痛感都没有改变,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罢?”

大夫忙不迭点头:“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中者只会全身发热、盗汗、多梦、出现幻觉,体质虚弱者须有个三五日的症状,如王爷这般的武者,一夜也就过去了,明早即可无碍。”

他浓眉一锁:“就算如此,也有点麻烦,可有对症的解药?”

“没、没……有。”这正是这位大夫所担心的,上锋受伤,身为医者却束手无策,惟一的办法是劝上锋生生挺过一夜,失职不说,失命也有可能罢?

“所以你才畏首畏尾不敢一口气告诉本王么?”他挥手,“算了,把本王的伤口包扎了就下去罢,有关本王中了这红霜草的事,不得向外间的将士透露一个字,否则军法处置。”即使透露了也没有什么打紧,只是,自己一夜难得好过,拉一个垫背的跟着提心吊胆也不错。

“是是是,小的明白。”大夫如遇大赦,包扎过后,收拾了一干医具退下。

不过,作为医者,不免为自己对一小小毒草也无能为力深感愧疚,回到寝帐后苦思冥想,搜尽平生所学,煮出一碗安神汤,心中想着自己虽然没有本事对症下药,至少可以令王爷睡得稍稍安稳。

怀揣着一腔诚惶诚恐,这大夫端着药碗走出门来,外间已然是暮色沉沉。

“大夫。”迎面,碰上了正往此间走来的两人,走在头前的,是一脸忧色的青妍,“我们家王爷的伤势到底如何?”

大夫打量了一眼这个女子,形貌清丽,衣着不俗,加上危机关头南连王为她“奋不顾身”,当是府中的爱姬没错,遂恭首哈腰:“这位姑娘是南连王府的人罢?”

“正是。”青妍点头。

后方的高行蹙眉:“我们问得是王爷的伤势,你快点说就好。”

“王爷的伤并无大碍,小的正要把这药给王爷送过去,让王爷睡得好一些,明早定然能生龙活虎。”

青妍长舒口气:“太好了。”

高行看这大夫一脸谄笑,心生疑虑:“青妍姑娘,你把药给王爷送去,我与这位大夫有话要说。”

言间,他向着那碗药施个眼色,青妍是个灵透的主儿,当下轻微颔首,将药接了过去,转身走向中军大帐,心中不免为守卫在此的人是高行而非遂洪有几分庆幸:王爷是为救自己而伤,作为奴婢本该尽心侍奉,但若是遂洪在此,必定不准自己走近王爷一尺之内。对他来说,这世上女人除了王妃,其余全如害虫一般。

就如青妍所想,倘若遂洪在,她走不近遂岸身边,也走不进那道大帐。而现在,尽管帐门前有王府侍卫按剑而立,但一见来者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当即放行。

遂岸已然进内帐安歇。

青妍拔下头上的银簪先将药试过,继而低声向内帐道:“王爷,您该用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