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对方遍寻不着后,找上门来。
距那日过了十日,冉晴暖除却安宁居再不曾在外走动,对外说南连王妃要亲手缝制王爷的春装,是而谢绝各处宴请。
于是,察夫人求见。
其时,冉晴暖坐在花轩内,当真在遂岸难得的一件青色衣袍的前襟上绣着一朵白色蔷薇,听后命人直接将访客请到此处。
察夫人进轩后拿眼角暗扫一眼,福身:“察连氏拜见南连王妃。”
“免礼。”她手中针绣不辍,抬眸,“藏花,为夫人看座上茶。”
“是。”藏花应得清脆。她刻意在此值守可不因为天生勤快,利落抱起一个雕花束腰圆凳走了过来,“夫人请坐。”
“多谢姑……”娘?身形壮硕的察夫人坐在那只不及自己一半臀大的凳上,摇摇欲坠。
冉晴暖瞥了这个丫头一眼,淡道:“藏花,搬一张方椅来罢,察夫人还是要坐得宽敞一些。”
“多谢王妃体谅。”察夫人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移身方椅之上。
“夫人今日来得正好。”冉晴暖笑靥清浅,“本王妃这件袍子眼看就要做好了,夫人必定精通针黹之术,不妨稍作指正。”
“这……”察夫人面现困窘,“小夫人对这些不太擅长呢,再说,王妃心灵手巧,哪用得着小夫人指正?”
她抬眸:“察夫人您为人妻为人母多年,怎会不懂得这些?想来是给本王妃留着颜面。”
察夫人赔笑:“王妃才是,您把花儿那般活灵活现,看着就像刚开了一样,莫说小夫人不懂,就算懂得一二,又哪里可以指教王妃呢?”
冉晴暖淡哂,垂睑开始绣第二朵。
察夫人察颜观色,委实不能从这位王妃的脸上找到任何喜怒之色,心中越发的忐忑起来,捧着一盏茶小心啜了良久,呐呐道:“小夫人今天来,是受几位长老的委托……”
“哪里的长老?”她问。
“遂氏的诸位长老。”察夫人愣愣道。
“遂氏长老有什么事需要委托察氏的夫人?”
察夫人忒是讶异:“莫非长老们尚未告诉王妃?”
她美眸徐徐扬起:“他们要告诉本王妃什么?”
“就是小夫人的女儿嫁给南连王做侧妃一事。”察夫人笑得腼腆,仿佛即将成为侧妃的不是女儿,而是自己,“是大办,还是简办,长老们认为小夫人应该先来向您讨个意见。”
她冁然:“本王妃拒绝。”
“啊?”察夫人遽怔。
她笑靥如花,逐字逐句:“本王妃拒绝令爱做王爷的侧妃。”
第262章 有母如斯
察夫人拿笑容挂在脸上,甚至出了南连王府后也不曾有任何改变,直至坐进自己的轿内,满腔的恼怒才冲抵而上,替代了那张虚假的面具。且不说这一路的骂声,回到府中,迎面看见鲜丽走来的女儿,当即命其跟着自己来到主楼。
“你们把门关好,都出去!”察夫人对丫鬟们斥道。
“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察璎珞问。
“你还说!”察夫人一脸的气急败坏,“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日哪里需要受那样的气?”
察璎珞莫名其妙:“谁给你气受?你今日出门的时候不是说要去见……南连王妃给你气受了?”
“不是她还有谁?”察夫人一掌拍在案上,“不过是一个外乡女人,竟敢给本夫人那样的脸色,不就是仗着有南连王撑腰?等你成了南连王侧妃,生一个儿子立为世子,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察璎珞柳眉紧锁:“这时候你说这种毫无助益的气话有什么用?一副失败者的嘴脸,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怒气上。”
察夫人瞪着这个不懂得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女儿:“那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思考解决的办法。”察璎珞神情泰然,“不然你在这里骂上三天三夜,能将南连王的五彩孔雀车骂来么?”
察夫人一窒,气咻咻道:“为娘去找休量长老,他是遂氏的大长老,说出的话连南连王也不能不听,看那个女人能怎么办?”
察璎珞摇头:“不好。”
“怎么不好?”察夫人拧眉,“这桩婚事也是休量长老主动向我们察家提的,现在就该出来主持大局。”
察璎珞开始为母亲的智慧担忧:“你只知一味逞凶斗狠,斗不过的时候就想搬出更凶更狠的人出来,可也得了解一下你的对手罢?枉你在这座嘉岩城住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听到南连王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么?他可是那种喜欢被长老们压制的男人?倘若我们硬生生去搬长老这个救兵,只会把他激怒,届时找个名目,把我们一家逐出嘉岩城,你又要找谁救你?你认察氏一族会为了我们一家三口与南连王对抗到底么?”
女儿接连逼问,察夫人张口结舌,呆了半晌,问:“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还是要从南连王妃身上下手。”
察夫人大嗤:“那个女人一整个的油盐不进,拒绝得没有一点余地,你以为你能说服她准你进府?”
察小姐一笑。
察夫人忒气:“不信为娘的话,你自己就去试一试!”
察小姐目光一闪:“那么,我就去试一试。”
“如果到时还是行不通你又准备怎么办?”
“到时还是行不通的话……”察璎珞瞳心打起细细的波漩,反映着外间世界细碎的光点,“到时自有到时的法子。总之今后母亲不得在女儿面前说南连王妃任何一句的不是,女儿不想因为母亲的抱怨成为一个心中记恨面上奉承的人。那样的笑容太过虚假空洞,失去应有的光芒,赢不得如南连王那样的男人的注目。”
察夫人听她言之凿凿,一时难以反驳,而后,胸口内那团从南连王妃处受来仍未完全抒发干净的气,夹裹着女儿的不以为然,就那般僵在那里。
第263章 有女如是
“王妃,察璎珞来了,您见她么?”今日,顺良缓缓走进小书房,望着案后的主子,缓缓问。
冉晴暖停笔抬头:“听嬷嬷的语气,似乎不愿晴暖见她。”
顺良点头。
“原因呢?”
“昨天察夫人才提出那样的事,今日她便上门,摆明不是善类。”
她挑眉:“所以,嬷嬷认为晴暖该就此避而不见么?”
“老奴的确不愿您见她。”顺良左右为难,“但是,您是王妃,这是您的王府,若是在自己的家里还要躲着,实在说不过去。”
她一笑:“主人躲着客人的情形,若非欠钱,便是欠情,本王妃不欠察家小姐任何东西,为何不见?”
今日是个好天气。适宜出门游赏,也宜与友人小聚。冉晴暖披一袭云青春装,裹碧色丝帛,行走在积雪渐融的庭院内,步履轻盈。
赏花阁内,察璎珞站在挑开的窗前眺望,见那一抹迤逦行来的形影,不知是因为光线打眼,还是微风扰了视线,竟觉此女子果真恍若天人。
“璎珞给王妃见礼。”好在,那个错觉转瞬即逝,察小姐应对及时。
冉晴暖坐上主位,淡道:“平身罢,昨儿令堂就坐在那张椅上,察小姐不妨也坐在那里,感受一下令堂彼时的心情。”
“璎珞正是为了家母而来。”察璎珞欠身垂首,“请王妃原谅家母的失礼。”
她浅笑:“看来,你已经晓得令堂与本王妃说了什么。”
察璎珞面浮困窘:“不瞒王妃,之前休量长老到府上提出将璎珞许配做王爷的侧妃时,璎珞一度很是心动。为此特意制造机会与王妃相见,想知道自己未来将要和什么样的女子共侍一夫,成为姐妹。不过,在年前的饮宴上,目睹过王爷对王妃的深情后,那一份心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冉晴暖眉梢浅挑。
“昨日,家母到王府打扰,璎珞惭愧至极,本来觉得已经无颜面对王妃,但若是什么也不做,又于心难安。是而,思考了一夜,还是决定前来向王妃请罪。”
冉晴暖淡哂:“璎珞小姐如此诚恳,倘若本王妃不依不饶,岂不是显得小家子气?实则,昨日本王妃并没有生气,不过,因为意外反应稍显过激,希望令堂不会介意才好。”
察璎珞赧然:“家母经璎珞劝说,也深知自己的失礼与贸然,准足将自己禁足在家闭门思过数日。”
“那倒不必了。”她轻摇螓首,“这件事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族中长老过问王爷的婚事也不是第一次,王爷在不曾迎娶本王妃时尚且没有因为族中长老的催促迎娶王妃,时下便更不可能立什么侧妃。令堂不明就里,听了那些话后上门商询也属正常。”
察璎珞颔首:“整个嘉岩城的夫人都看得明白,王爷对王妃情深如海。”
她浅笑:“本王妃从来不求情深如海,只求两心惟一。”
“真好呢,璎珞希望自己也可早日遇到一位好男儿。”
“只要耐心等待,定然等得来专心待你之人。”
“多谢王妃。”
可是啊王妃,璎珞的格局从来就不是如此偏狭的一方天地呢,我要最好的男儿,是因为最好的男儿才可为我创下一个广阔的世界,任我展翅翱翔。
第264章 春日隐忧(1)
随着一场春雨的来临,嘉岩城的这个冬天结束了。
春雨过后,万物萌生,枝间新绿乍起,枝头鸟鹊啁啾,空气中弥漫起隐藏在大地深处的各样生命的勃发前的喜悦。
春天,端的是个很容易令人喜爱的时节呢。
冉晴暖坐在凌霄园最高处的凌霄亭内,俯望着满目的欣欣向荣,有忖如是。
“晴暖,我来了。”廖青儿沿着台阶,有些蹦跳地走了上来,“你到了多久?我迟到了么?”
她浅笑摇首:“我特意早到了些,想多听一些春燕呢喃。”
廖青儿侧耳:“当真听得比下面要清楚得多。”再放眼,“看下去,也分外的心旷神怡,真好。”大眼睛瞟了一遭,“珍珠还没到么?”
短短工夫,这位洛夫人的表情便极尽丰富,竟比那些花儿更加生机勃勃。她不由莞尔:“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刻钟,你坐下慢慢等罢。”
“好。”廖青儿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小口吃下,再呷一口芬芳四溢的香茗,眸儿惬意眯起,叹息,“有满足眼睛与嘴巴的美景美食,有可以谈天说地的好朋友,这个时候就该吟诗一首罢?嗯,让我想想……”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随着这轻吟慢诵,有人走上台阶,“小女子班门弄斧,请王妃和洛夫人莫怪才好。”
“你……你?”廖青儿两目大瞠,“你来做什么?”
来者从容一笑:“看来洛夫人对小女子的出现颇有微词呢。不过,小女子并非不请自来。方才在院门前与姐姐不期而遇,得到了共游春光的邀请。是不是,姐姐?”
姐姐察珍珠的身影亦从台阶下方一层层现出,对着在座二人微礼:“是珍珠想着多一位同游者,便多一份共赏的雅兴,自作主张邀请璎珞赏春同游。”
“这算什么?”廖青儿颦眉,忒是不悦,“珍珠你……”
“珍珠说得对。”冉晴暖指尖搭在这位火爆小夫人的手上,“出来游玩,总是越热闹越好,况且璎珞小姐出口成章,大家一起赏花咏诗,对景赋词,岂不是人生乐事?”
察璎珞福了福:“多谢王妃不弃,璎珞早闻王妃出自云国诗书礼仪之家,满腹经纶,今日愿敬聆王妃清音。”
“此刻这里只有姐妹,没有王妃,大家随意,才能玩得自在。”冉晴暖道。当真是时移世移,自己如今也说得出这般虚伪之辞,这个罪过该归咎于人还是己?
察璎珞脸现欢颜:“太好了,上一回与王妃作别后再无机会相见,璎珞很是想念呢。”
莫非因为眼前有位个中高手,自己不得不奋起直追么?她只笑不语。
廖青儿一径盯着好友,眼内尽是担忧:你该不会又被她用了什么下级招数罢?
后者满面无奈,向之轻轻摇首。
冉晴暖明眸微闪。
“方才洛夫人说此景此情就应该吟诗赋兴,的确如此。”察璎珞放眼满园春色,兴致盎然,“不如我们每一人吟一句含着‘春’的诗词,玩一个字头打字尾的接龙游戏如何?”
廖青儿眼尾觑去:“你是珍珠的堂妹,不会不晓得珍珠不擅长那些东西,是有意想令她出丑么?”
第265章 春日隐忧(2)
据那一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三日。
廖青儿心直口快,一心为朋友出头,却也因此忘记去顾忌朋友的心情。她抛出那句话后,察珍珠掉头而去,她随后紧追。冉晴暖也未多做停留,但追下来时,下方已经找不到那两人身影,遂就此散了。
这期间,她收到过廖青儿写来的一封信,言自己被春寒所袭,这几日病在榻上,待病愈后再作东设宴,为那日的莽撞失礼道歉。
她回了一封宽慰短函后,忖思稍久,叫来顺良,命其对察璎珞的动迹暗中稍作关注。不得不说,那女子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一股子难以名状的诡异,很难置之不理——
一个豆蔻年华生着一张明媚面孔的少女,何以有时给人的感觉如同一个阴沉老妪?
“冉冉,冉冉,冉冉~”
今日,南连王从外间归来,直奔小书房,对站书案后若有所思的妻子一径迭声低唤。但他家王妃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未予睬会。
“冉冉?”他整个人伏在案上,凑近妻子清丽娇靥,“冉冉!”
冉晴暖回神,推开眼前这张放大的面孔,道:“几时回来的?”
他噘嘴:“在你不知为了什么闲人闲事浪费精神的时候。”
她浅笑:“倘若本王妃是在为王爷那件即将做成的长袍上要绣的花样费神呢?”
他咧嘴:“本王的王妃就是如此温柔贤惠,持家有道。”
她抬指,摘去粘在他发间的一枚柳絮,道:“已经到了春城何处不飞花的时节了呢。”
他恍然:“难道本王的王妃方才是在伤春感怀?”
她浅挑蛾眉:“女子的伤春,无非是借景喻情,或与恋人别离,或受颠沛流离,本王妃婚姻幸福,养尊处优,有何可伤,有何可感?”
这话,南连王端的是受用至极,一张俊脸笑得形象全无:“冉冉既然对为夫如此满意,为什么方才一脸忧色?”
还是不能含混带过去么?她秀眉一挑:“王爷可听说过察璎珞?”
遂岸遽怔。
“看你的样子是听说过了。”她淡哂,“不知王爷对这位察小姐观感如何?”
遂岸保持的趴俯姿态,仔细端量着妻子容颜:“冉冉不像是在吃醋?”
她似笑非笑:“我应该吃醋么?”
“当然不应该,不,是完全没有必要。”他面色坦然,“休量长老将此女资料夹放在族中大会纪要内递给本王,本王翻到后不可避免地看了两眼,而后扔进了废纸篓。因为随着资料来的还有一串璎珞,对照纸上的两字,故而一时印象深刻,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感叹:“长老们煞费苦心了。”
他嗤:“饱食终日,没事找事而已。”
“这个法子极好。你如今未见其人,已然记得这个名字,待你见到,无论是何观感,只会更加深记。”不过,如此别出心裁的推介方式,未必出自那些饱食终日的长老们的设计就是。
“冉冉是在为她烦神?长老们居然敢又一次绕过本王,前来烦扰你了么?”遂岸问。
看他神色,只怕自己稍一点头,他便要立刻冲去族寨,与长老们做一番大肆碰撞。
“这位察姑娘不同于寻常女子,她主动找我言志,表示自己并不稀罕这门婚事。”她道。
第266章 小试牛刀(1)
遂岸眸光瞬明瞬灭:“她主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