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藏花一把扶住主子,转头向着那几个轿夫娇叱,“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抬着王妃还敢这么不当心,回头我禀了万俟总管事,把你们赶出府去!”
冉晴暖定了定心神:“算了,看一眼有没有人受伤?”
“他们哪里会受伤?”藏花气咻咻道,“倒是王妃……”
“王妃?”那位将惊马制止在手中的过客来到跟前,“哪一家的王妃?”
冉晴暖僵了片刻,徐徐抬眸。
律鄍几乎停止呼吸。
方才某一瞬间,他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就如过去这段时日的每一次,将在街边瞥到的某一个背影,听到的某一个声音,当成是她。
直到那双清丽的瞳眸清静瞥来。
“看来,你并没有准备不认识本王。”他道。
她浅浅一福:“东则王安好。”
“安好?”律鄍不知该以何样的表情何样的声音何样的姿态面对这个女子,“你对本王只有这一声‘安好’?”
她略作思忖:“不然请到南连王府稍坐片刻?”
他一震,脑际空白须臾:“你……就是遂岸从云国娶回来的那个馥馨公主?”
“可以这么说。”至于“馥馨公主”的封号,她很愿敬谢不敏。
他听到了脑内传来的轰声如雷:“你居然……”
“你是谁啊?”藏花好大不爽,“对着我们家王妃你你你的,还直呼我们家王爷的名讳……”
“不得无理。”冉晴暖淡声,“这位是来自熙禾城的东则王。”
熙禾城?王爷当初说过的那个熙禾城?那眼前不就是王爷口中的那个“大坏蛋”?藏花倒吸一口气,敷衍了事地行了礼,对周围的轿夫和侍卫道:“你们是在磨叽什么?王妃要回府了。”
轿夫们连忙将轿帘掀起,轿身前倾。
“王妃,有什么事回府里再说罢,不然这街上人来人往的都在看王妃,王爷知道一定又要生气了。”藏花边叽叽呱呱不给主子拒绝的空隙,边双手搀着主子往轿内送去,“您也得体谅咱们当下人的难处,总不能真向王爷说的把人家眼睛给挖下来罢?”
冉晴暖从没想到这丫头有恁大一把力气,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按到了轿子里。
“起轿。”藏花扬声,经过一侍卫身边时压着嗓儿道,“大坏蛋来抢王妃,快把王爷找回来!”
第225章 何妨从容(2)
遂岸飞 驰回府,脚方沾地,即一路呼喝通到大厅:“冉冉,冉冉,冉冉在哪里?”
厅内 ,冉暖暖端坐右侧主位,万分不想应声:城池是他的,府邸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他不应该最是气定神闲指挥若定的那个么?如此忙乱焦措的声音,来自于对谁的不信?
“王爷,冉冉在这里。”她起身相迎。此刻权且给够他一家之主的仰重罢,至于是训夫还是驯夫,均须放在人后。
律鄍眉心纹路骤增,捏在茶盏上的手指泛出青白之色。
“冉冉!”妻子婀娜的身影才一出现在眼前,遂岸即张臂抱住。
“……”冉晴暖很尴尬。
他将头埋在她颈侧:“冉冉,藏花说大坏蛋要把你抢走,本王吓出一身冷汗。现在你好端端的在这里,看来本王回头要好生教藏花明白什么是‘大坏蛋’。”
立在大厅一角的藏花眼珠大瞪:这是谁家不分青红皂白酿冤案的主子?
冉明暖更加尴尬了:“王爷,东则王来了。”
他嗤:“哪一个东则王?”
“大氏国有很多东则王么?”东则王本尊发问。
遂岸把妻子抱得更紧了。
“王爷。”她轻唤,声内带了一丝只有他听得出的威胁出来。
遂岸不情不愿地松开一只手臂,侧眸睨向坐在客位的男人:“东则王跑到嘉岩城做说客做得还快乐么?”
后者容色肃冷:“你认为本王坐在此处,是为与你畅谈说客心得的?”
他眉峰一挑:“既然是不请自来,直报来意如何?本王不喜欢猜测。”
“正巧,本王也不喜欢。”律鄍声线淡漠,“本王很想知道秀丽公主如何摇身一变,成为馥馨公主?东则王妃又如何金蝉脱壳,成为南连王妃?尽管本王可以致函云国皇帝按询究竟,却很想先听一听南连王有何见解。”
冉明暖颦眉。
遂岸臂弯施力,将妻子向怀间一揽:“你想致函云国皇帝直管去,本王怕你不成?你以为以大氏国目前的状况,适合向人质问发难么?别发难不成,反被人为难了就好。”
律鄍眸心淬火:“你是替谁在幸灾乐祸?”
“东则王想细听究竟,由我来说罢。”冉晴暖无法保持沉默。这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不只是一个自己,还有双方家族的宿怨,与一点自幼养起的渝亮情结,而她的存在,变成了一剂催化。
“我姓冉,名晴暖,乃大氏国大学士之女。”她姗姗归座,娓娓道来,细述自己代嫁始末,那一点一滴,每时每刻,明明是自己亲遭亲历,向父亲讲述时尚有悲有怨,对遂宁坦白时且有嗔有喜,如今竟似云中月,纱中花,渐渐远去。
“冉晴暖……”律鄍咬字低唤,“你不是慕暖晴,是冉晴暖,冒名代嫁的假公主?”
她颔首:“我成为东则王妃,是代秀丽公主之名,而成为南连王妃,是真正的冉晴暖。”
嘿嘿,真正的冉晴暖,冉冉的声音真好听,睫毛真好看,手儿真好摸。左侧主位上的遂岸喜气洋洋。
遂鄍沉寂多时,淡淡问:“东则王府发生过的一切对你来说是什么?仅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前尘往事?”
前尘如风,往事如梦,而那段旧事却未必有恁多沧桑与迷离。她忖道。
第226章 罗敷有夫(1)
“东则 王府发生的诸事,是晴暖曾经之事,尽管那时是顶秀丽之名,但也曾一度想用那个名字在东则王府沉浸一生。然而,终究是发生了一些事,晴暖无力改变,且无意迷失,只得回归本位,做回自己。”
“什 么叫无力改变?又何谓无力迷失?”东则王咄咄逼人。
她淡哂,向亟欲发飙的夫君大人轻摇螓首,道:“东则王若没有忘记,应该记得发生过什么。那样的当下,晴暖心生迷惘,不知何去何从,除了离开,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你为何要用那样的方式离开?”
用那样撕裂人心的方式,夺去了东则王府的笑颜,令整座熙禾城也仿佛陷入漫长的冬天。那些时日里,他几度站在乌木脱河畔,几度想亲眼见证那样沉静温柔的她,是否当真在那样咆哮喧嚣的水流下长眠。
“晴暖当初被设计替嫁,只所以隐而不发,是为避免两国争端,也为保住那些随嫁人员。中间有机会离开东则王府而未成,是因使节的出现提醒了我一个和婚公主肩头的担负。若想离开秀丽公主这个身份而不惊动两国皇族,惟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方式,即死去。”
不惊动两国皇族?敢情她还为各方考虑周到么?他无声泛笑:“于是,你想到了对你痴心一片的南连王?成为南连王妃也是你离府计划中的一部分?”
遂岸眉峰陡立:“你给本王闭……”
“王爷。”她浅声,“无妨的,暂时交给冉冉好么?”
遂岸在妻子轻语浅笑中败下阵来,恁是不甘:“等下我若忍无可忍把他扔出府门,冉冉不能怪我。”
她嫣然:“好。”
忍无可忍的是东则王,他寒声道:“你来自号称礼仪之邦的云国,且是大学士之女,整日诗书文章不离左右,难道贵国的教习不曾教过你贵国女子最喜闻乐见的《女德》《女则》?一个以女子从一而终作为骄傲且将诸多烈女事迹写在书上广而宣之的国度,作为学士之女,你为何未成为个中典范?”
她一只手置在两张主位之间高几上,在袖下按住身边男子的怒火贲张道:“东则王说得不错,从一而终的确是汉人女子自幼所受的教律规条。阁下倘若如此喜欢那样的烈女,何防打开书册尽情阅览?比及嫁鸡随鸡的盲从,晴暖更愿随心而发,将矢志不移的情感交给自己衷心所爱的男儿。”
矢志不移,衷心所爱,哇哈哈哈,冉冉好爱我。南连王心中千朵花开,脸上也花开千朵,好生快乐。
东则王胸中则奔腾起愤怒的熔浆,席卷起摧毁所有的戾气:“那个在本王怀内娇羞无措的女人在何处?”
她手指施力按下,防止自家这只猛兽暴走,面色静雅如常:“在目睹博怜从阁下寝楼走出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
律鄍冷笑:“你仍然是在嫉妒在吃醋,这难道不说明你深爱本王?”
“东则王。”她淡然道,“我不否认在那段冒名的婚姻中的某一时刻曾对阁下动心,也不会否认在知悉你宠幸薄怜的刹那的伤心愤怒,可仅是如此而已。”
“仅是如此而已。”律鄍冷冷重复,“请解释。”
第227章 罗敷有夫(2)
她淡哂 :“许多出阁前不曾见过未来夫君一面的中原女子,在红帕被一只手掀开的那一刻,便那只手的主人可倾心所付,她们所爱上的,不是那个掀开红帕的男子,而是名正言顺的丈夫。”
言外 意即是:东则王在那时所占的,只是名正言顺的便宜。
倘若连这一点也需要解释,她亦不介意从命。
好在,东则王也不是那么不解事的,尽管脸色铁青,仍停下质问,缄默无声。
遂岸眯眸,才欲发作催促,被她摇首示止。
“东则王若不嫌弃,留下来用膳罢。”她娉婷站起,“我家王爷很善饮,你们可以多喝几杯。”
我家娘子……好狠。遂岸突然暗生感叹,并告诫自己今后万不可做出任何有负冉冉之事,倘若有一日被她这么清静自如万事休矣的对待,自己一定生不如死,一定。
“南连王府的饭,本王怕是吃不起。”律鄍蓦然长身而立,眸光寒冽望向那对从未停止秀恩爱的男女,“好自为之,告辞。”
遂岸稳坐不移,挥手:“不送。”
冉晴暖目送东则王背影径直走出大厅,走向大门,秀眉微颦,目心内忧忡隐隐。
“冉冉,你不是在心疼他罢?”他提心吊胆。
她瞋其一眼。
“诶?”他垮脸,“冉冉为什么瞪本王,本王不是一直在乖乖听冉冉的话,忍忍忍到现在?”不然早已一拳挥向那张自以为是的脸,看那厮敢在自己面前摆什么前任姿态?
她正颜对他:“你当真如此没有信心么?”
他目光闪烁,支吾其词:“什……什么信心?”
她蛾眉淡扬:“当然是对我的信心,你对自己向来信心百倍不是么?”
“不是!”他剧烈摇头,“在冉冉这件事上,本王的信心很微弱,微弱到病入膏肓。”
“这是什么话?”她玉颜俏冷,“我哪里让你如此没有信心?”
他恁是委屈:“因为本王深爱冉冉啊,先前又曾经历过恁多波折,就是会情不自禁的患得患失嘛。”
这个人说一些爱语情话就如闲话今日天气,若非知他甚深,当真会以为他是情国圣手,说惯了说多了习以为常。但不可否认,每一次听来,都令人心花怒放。是而,她捧住那张鼓起的脸,一记轻吻落在他唇上。
立在角落的藏花羞得蒙住双眼,只从指缝间偷看。
“冉冉~”他昵声,“本王可以更听话一点,你每天主动亲一次本王罢?”
她两手收紧,很喜欢看到那张俊脸在自己手中变形:“回答你先前的问题,我不是心疼,是担心,总担心这样的东则王回到熙禾城,会做出不利于我们的事。”
他忖思须臾,颔首:以那厮的本性,大有可能。
“还有,冉冉信任王爷,就如同信任自己,你也必须对冉冉多一点信心,再不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道。
他点头。
“回答呢?”她更愿听到掷地有声的响应。
“唔唔唔。”他指了指自己正被娘子摧毁着的嘴。
她莞尔,俯首落下细细浅吻。
他当即反客为主,回报如火的热情。
藏花撤下双手:主子们慷慨演出,她何妨大方观赏?左右以后也将派得上用场。
第228章 一得一失(1)
律鄍回到了熙桑城。
“国君,臣弟请求带兵前往攻打嘉岩。”御书房内,他主动请命。
外间正是大雨滂沱,律殊看着一身烈火的兄弟,颇是意外:“先前你一径劝朕息兵,怎么走了一遭回来反而想打仗了?遂氏姐弟如此令人难堪么?”
律鄍面覆重霾:“他们既然公然挑衅,我们若是置之不理,岂不是助长遂氏部落的气焰?”
律殊淡哂:“朕料得那对姐弟不会对你和颜悦色,却没想到会将你激怒至斯。”
国君的神色与语声皆非先前,律鄍略怔:“难道皇兄已无意攻打南疆?”
律殊一叹:“先前,是朕有失冷静了。朕与你的皇嫂夫妻十余载,当最是了解她的脾气,她如今怒极攻心,因妒生恨,难免剑走偏锋,但她向来是一个有大气魄的女人,假以时日,当她放下这些小情小绪之后,一定会站在对大氏国最有利的位置去考虑问题,朕只需要给她时间。”
律鄍面色僵固,默然不言。
律殊噙笑:“朕知道你此行受了委屈,但毕竟是朕有负你的皇嫂在先,就当你是代朕受过如何?”
东则王垂首,仍未说话。
律殊手指窗外:“熙桑城长年多旱,难道有今日这场好雨,朕心情甚好,阿鄍不想与朕分享喜悦么?”
他勉力一笑:“皇嫂与侧妃接连有孕,皇兄将为人父,身边又有解语之花相伴,自是龙心大悦,臣弟很替皇兄高兴。”
律殊稍愣,推开眼前奏章,起身走出书案,指了指设在南窗下的椅座:“陪朕喝杯茶罢,我们兄弟也好久没有好好聊一聊了。”
尽管心有旁骛,律殊仍随在国君身后落座。
随侍太监传来茶水,并在主子示意下退出书房。
“听阿鄍的话中意思,近来你过得似乎很是不好。”律殊注视着这个自己最是看重的兄弟,“可是与秀丽公主有关?”
律鄍端茶的手浅微一颤,几不可察。
“你远在熙禾城,朕并不了解你与那位秀丽公主的相处情形。你与遂岸的争美风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秀丽公主投河自杀的原因何在?朕虽然在向送往云国的国书上写着公主因寒疾而殁,但个中原因,朕还是颇为好奇。”律殊循循善诱,力争使这位并不喜欢推心置腹的兄弟一坦真言。
“她……”律鄍脑中闪过那个以女主人之姿坐在南连王府的大厅内的女子,欲言又止。替嫁之事倘若败露,大氏固然可以借机向云国要挟若干,但她在云国境内仍有家人罢?云国皇帝又岂肯善罢干休?恼她怒她是一回事,亲手推她于苦境又是另一回事。
“不想对朕说么?失去秀丽公主,对你来说如此痛苦?与当初失去博卿相比呢?”律殊问。
“她们不同。”律鄍道,“博卿灿烂如夏阳,热情率真,带给臣弟平生最初的心动,失去她,就如失去了整个少年岁月。而暖……晴,她更如冬日的暖阳,一丝一缕浸润入心,在臣弟还未发觉时,她已在某一处牢牢生根,带着臣弟停顿了许久的时间再度运转,失去她,臣弟重回冰天雪地。”
第229章 一得一失(2)
这个兄弟是在念诗不成?律殊从不知不喜言语的东则王说得出如此一番言语,道:“事情过去这么些天,朕只看你表现如常,却不知你心中藏着这多苦楚,是朕这个大哥当得失职了。”
“是臣弟自己的问题。”他沉吸口气,“皇兄外理国务,内有家务,臣弟不能为皇兄解忧,反累皇兄担心,委实惭愧。”
律殊摇首:“朕与你兄弟一心,不需要你虚应客套。不过朕也明白,无论如何亲近的人,总是有些东西无法替而代之。朕当年不能替你承受失去博卿之痛,如今也无法替你承受失去秀丽公主之苦,仍要靠你自己整理心情。”
他持起茶盏:“臣弟以茶代酒,谢皇兄开解。”
律殊浅笑:“还在生你家皇嫂的气么?”
“臣弟回熙禾城后定然潜心思考皇兄教诲。”他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