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降,遂岸归来,在左右两位友人的搀扶下犹是醉步踉跄,方进府门,即张眸寻找妻子芳踪,满府惊动。

冉晴暖闻讯而来:“王……”

“冉冉!”遂岸甩脱友人,一把将她抱住,“我回来了……本王想冉冉想得喝醉了,嘿嘿~”

她发现了他身后两个友人的揶揄目光,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胭脂水粉的气息,当下命道:“王爷需要沐浴更衣。藏花、青妍,去准备热水和衣物。青如,助我将王爷扶回主楼。”

三婢应声。

危峰噙笑上前:“公主如此娇弱,哪扶得动这么大一只的南连王?不如交给我们两个大男人,替您扶到寝楼如何?”

“多谢二位兄台的厚意。”她淡哂摇首,“后院多女眷,不便请两位涉足。”

危峰大笑:“我们大氏儿女向来不拘小节,不会在这等事上计较。”

“我计较。”她笑靥清浅,语声婉转,“恕晴暖失礼,今日不能留二位兄台喝杯清茶,就由万俟管事代我送客。”

“是,老奴送二位公子。”南连王府的总管事万俟睦行礼引袖。

危峰与友人互觑一眼,拱手作别。

及至出了南连王府的大门,两人互使眼色,脚底一转,直进王府左边的巷内,数着步子走了五十左右,而后搭起人梯,翻至墙头——

此处,是他们这些损友自小便知道的南连王府的防卫薄弱点。

早年,遂岸还只是一个年幼贪玩的王子时,为了逃脱课业,百般设法,结果找到了这里,主寝楼左侧的外墙。因为正处于外院与内院的分隔界限,外院的侍卫不便进入,内院的女卫不曾到达,形成防卫盲区。年幼的王子通过这道墙频繁探索外间的多彩世界,并借此与这群损友形成了坚固的攻守同盟。

现在,他的损友们决定利用这处,探一探南连王府的最新奥秘。

“冉冉,我渴了,喉咙里有一团火,渴,渴啊——”主楼阶前,南连王席地而坐,朝天呼喊。

这时,就见一个小丫头走上前来,高提一壶冷水,朝着主子头顶直直浇下。

墙头,一对友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云国公主居然趁醉唆使丫鬟体罚亲夫,好一个中原悍妇!

第174章 醍醐灌顶(1)

从前院 到中院再到主寝楼前,跌跌撞撞,颠颠踬踬,南连王状况不断,如今才到门前,便置身坐在阶上,大起娇嗔:“我不走了,我要喝水,不,我要喝酒!”

冉晴 暖决定暂时容他在此胡闹,自己进房内查看那桶沐浴所用的热汤温度。

与王妃共扶主子走了好长一段的青如撇撇小嘴,对身旁的藏花道:“王爷身上有一股怪味。”

“什么怪味?”藏花两手正提着一壶给汤盆酌量加添的冷水,问。

“就是……”青如攒起眉儿费力思索,好半天才道,“那天咱们上街玩,不是曾经与一群那个地方的女人走了个对面么?就是她们身上的那个胭脂水粉的味道。”

那个地方的女人?藏花想了想,两眸大瞠:“那天碰上的,他们不说是妥儿楼的花娘么?王爷身上竟然沾了那样的东西?”

“是,浓浓呛呛的,哪像咱们王妃用的那样清清香香得好闻。”

“哼,王爷居然沾上了那样的东西!”藏花小牙咬得咯嘣嘣。

此刻,神智半昏的南连王向天大喊:“冉冉,我渴了,喉咙里有一团火,渴,渴啊——”

“王爷渴了,奴婢这就伺候您喝水。”藏花笑里藏刀,三五步走上近前,当头浇下。

冉晴暖正走了出来,讶声:“你这是做什么?”

藏花嘟嘴道:“王爷喊喉咙着火,奴婢给王爷清火。”

冉晴暖看着地上的狼狈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扬声:“遂洪。”

“属下在。”遂洪从门外疾入。

“扶王爷去浸泡热汤。”

“是。”遂洪瞪了藏花一眼,搭起主子肩膀进去室内。

“藏花,随我来。”

王府有两处书房,一为设在前房的主书房,府中人喜称大书房,一为设在主楼内的小书房,如今已归冉晴暖所用。

她将这个着着实实欺主犯上的丫头带了进来,回头看去,后者竟一脸的面不改色,当下啼笑皆非:“你晓不晓得仍你今日的作为,在别家府中会是什么样的罪过?”

“知道。”藏花梗着脖颈,“奴婢也知道别家府出不来藏花这样的奴婢。”

“既然知道,还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谁让王爷沾了那样的东西回来?也不怕脏了小姐的身子!”

她旋即明白小丫头所指何事:“你认为王爷做了坏事?”

“做坏事倒未必,但肯定为了顺应周遭情势没有拒绝那些女人靠近。”

果然是个聪明剔透的丫头。她颔首:“兴许如此。但他是南连王,纵然他不想,也会有女子前赴后继地接近他身边,有些时候,他就是需要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你纵然一心护我,也不能当着恁多人的面向主子头泼冷水……”虽然那个画面此时想来颇值一笑,“类似‘提壶灌顶’之事,今后不得再犯。”

“是。”藏花噘嘴,本是闷声相应,忽然又两瞳放亮,“提壶灌顶?小姐,这是您昨儿教奴婢的成语,难道奴婢不小心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

她无奈:“此‘提壶‘非彼‘醍醐’。”

藏花不依:“但还是很伟大罢?是不是,小姐?对不对嘛,小姐?”

主仆二人此时尚不知道,就因这出“提壶灌顶”,云国公主泼悍善妒之名传遍全城。

第175章 醍醐灌顶(2)

今日, 又一封请柬送到遂岸案头。

他拈 在手内扫了一眼,意兴阑珊,对案前的万俟睦道:“回复危公子,本王有几笔公务亟待打理,改日再叙。”

万俟睦称是,张了张嘴,有话如鲠在喉。

他拿过案头的一份简报,问:“有事要说?”

“老奴觉得王爷最好还是去一趟。”万俟睦道。

“原因呢?”

“老奴这两天在街上听到了一些话,一些……对王妃的名声很不好的话。”

他蓦地扬眸:“什么样的话?”

万俟睦语声迟疑:“外间的人都在说王妃是……是……”

“是什么?”他拧眉,“有什么话是本王听不得的?”

“说王妃是个心胸狭隘、泼辣善妒的悍妇。”

“冉冉?”他不怒反笑,“这是哪些连舌根子都不会嚼的闲人编出的闲话?”

万俟睦愁眉苦脸:“若只是这些闲话也没甚出奇,关键是他们编得有眉有眼,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其事。”

“哦?”他起了兴趣,双掌交迭托颚准备仔细聆听,“怎么个有眉有眼?”

“有人说因为王爷在外面喝花酒深醉回府,被王妃扔在门外,在台阶上睡了一宿。”

“嗯?”

“还有人说,因为王爷沾了一身的脂粉味回来,王妃趁着王爷酒醉,命丫鬟们朝王爷的头顶一盆一盆地浇冷水。”

“嗯?”

“又有人说,王妃将昏睡不醒的王爷绑在房梁上,拿鞭子抽打,直到王爷说‘我错了’才会罢休。”

他俯首,两肩颤动不止。

“王爷?”

“噗哈哈哈……”他破功,大笑滂沱,桌案拍得天摇地动,直至兴尽,“从捕风捉影到凭空捏造,这些人一路升级,辛不辛苦?”

可是,王爷您没有发现这些话一面是说王妃泼悍,一面说得是堂堂南连王惧内畏妻么?万俟睦 忖道。

“不过,捕风捉影的话,一定是见过只风片影的人,本王这些天只有一日是醉酒而归,那天送本王回来的是谁?”

“危、洛两位公子。”

难怪,有他们在,什么样的风浪兴不起来?他嗤:“遂洪说那日走进主楼院内时曾察觉到墙上有人窥伺,想必就是他们两个了。睦叔也想到了这点,故而想本王找他们为王妃澄清么?”

“是,也不能由着那些人越说越没边,毁了王妃的清誉。”

“冉冉并不在乎这些,不过……”他摸颌沉吟,“本王去趟也好。还有,那道墙该改改了,免得被宵小所知所用,即刻着手,这是当前第一要事。”

“老奴这就去办。”先前,自己曾不止一次向主子请示改建那道容易给不法之徒趁虚而入的墙体,都被主子以各种理由否决,说到底,无非是童心未泯,不想恁快将快乐的童年时光放手而已。如今只因一次友人对王妃的窥伺,便成了第一要事,王妃的力量无远弗届也。

遂岸起身,整襟掸袖:“为本王备马,本王去赴这场别开生面的鸿门宴。”

实则,是一场拷问宴。

他方一现身,所有友人即一拥而上。

“你真的被吊起来打么?滋味如何?”

“被一盆一盆浇冷水是怎样清爽的感觉?”

“这些天睡在草房的门板上,骨头有没有吱嘎作响?”

草房?门板?短短时间又出新版么?

第176章 损友当道(1)

风和日 丽时,诸人八卦日。

这场 设在洛府宴厅的酒宴,专为南连王而设,为得是好好八一八他那位新娶的悍妻,以为整座嘉岩城增加几许风轻水软的笑谈。

危峰、洛奇等一干好友,将遂岸紧紧围在中心,言来语往,乐此不疲。

“遂兄,那天我们可是亲眼见到了,你那位新婚的妻子不但拒绝我们这两个挚友进入你的院子,还把你丢在台阶上不理不问。”

“一个小丫头都敢朝你头上泼冷水,你这个南连王在南连王府的地位真是令人担忧呢。”

“云国公主竟让你在外面睡了一夜,堂堂南连王,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境地?”

“还有……”

“停停停,先停一下!”遂岸冷不丁跳上椅子,长身大声疾呼,“你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这般热闹,想不想听本王说话?倘若不想,本王回府就是,随便各位在这里说得六月飞雪窦娥遍地怎样?”

若放你回去,咱们乐趣何在?闲做壁上观的危峰施施然起身,道:“各位稍安勿躁,咱们今日请南连王来是为压惊,各位姑且各归各位,静静地听王爷诉诉苦水罢。”

诸友人回到各自座位,各自斟一杯佳酿执杯品尝,等着南连王的闺阁故事伴酒入腹。

遂岸浓眉闲挑,顺势坐在椅背上,俯扫一圈:“你们就这么想拿本王的笑话当成下酒菜么?”

“遂兄误会。”出自将门的洛奇偏生得一副文士相貌,最易用来欺骗众生,“我等那日攀墙固然是有几分昔日耍乐的用意在,但看见酒醉中的王爷被那等对待,为王爷不平绝对发自真心。”

遂岸作大悟之状:“所以,你们两个便如同两个长舌妇一般,将那日看到的大加渲染,极度夸张,而后通告全城么?”

洛奇当即结舌。

危峰立马展笑:“遂兄生气也属正常,这事本来只在朋友们之间提起,谁知被宴上的姑娘们听去,不知不觉就成了全成的秘密,要怪,就怪小弟,谁让小弟叫来的花娘是些爱传口舌的呢?”

遂岸和颜悦色:“我不怪你。”

危峰大笑:“我就知道遂兄绝非小肚鸡肠之……”

“你的眼光一直居低不上不是秘密。”遂岸悠然补刀,“不足为奇。”

危峰容色僵凝,讪讪道:“在下的眼光当然不能和南连王相比,您不娶则已,一娶便娶回来一位仙姿玉貌的中原公主。”

“这话说得中肯。”他拍手大赞,“本王的王妃的确不是你们身边那些庸脂俗粉能够相比的,危兄弟与其有闲暇到处编写本王与王妃闺阁闲话,不如抓紧时间提升一下对女人的品味,免得误了危家的子子孙孙。”

洛奇一笑:“就算我们身边的女人在遂兄眼里是些难上台面的庸脂俗粉,但她们至少懂得敬重夫婿,拿夫君当成她们的天,绝不敢往夫君头上泼水,更不会对夫君的朋友无礼。”

“首先,本王的酒力极好,在草原上和牧民痛饮三日也不曾真正醉倒,我妻深知这一点。那日本王醉得不省人事,我妻冰雪聪明,不难想到个中别有文章,尤其你们还特意在本王衣服上留下低廉的脂粉味,难道你们的妻子会热烈欢迎陷害自家夫君的朋友?”

第177章 损友当道(2)

“这只 是玩笑罢?”危峰不以为然,“咱们先前开过的玩笑还少么?”

遂岸 一嗤:“我可不记得先前曾故意陷害你们中的哪一个人造成夫妻不和,不过,你们个个都是拈花惹草的习性,你们的妻子想必心知肚明,也早早学会了视而不见,这一招对你们来说造不成任何杀伤。”

危峰精神大振:“听遂兄话中的意思,您那位中原公主果然是个醋坛子么?”

“她是酝坛子我才会高兴,代表本王正被王妃深切的爱着。如你们的妻子们放羊吃草者,大抵有两个原因,一是对你们的爱情不够,从而伪装大度听之任之;二是人前装欢人后流泪。不管哪个原因,都是身为男人的失败。”

“纵使如遂兄所说有人前装欢人后流泪之说,至少表示我们的妻子畏惧于的夫君尊严,不像你那位公主敢将堂堂南连王的尊严踩在脚底不是么?”

“这便我要说的‘其次’。”遂岸直立起身,一览众人小,“其次,那日本王喉咙宛若着火,痛苦得不是一点半点,看见丫头提来添加在本王浴汤里的冷水时,当下命她浇在本王头上。你们只顾看图说话,一味以用想象加以诠释,却不知个中真谛。幸好你们不是临堂听审的父母官,否则将有多少冤假错案出自你们的手底?”

诸友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那在外边睡了一夜怎么说?”

他几乎痛心疾首:“用脑袋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定然是假的罢?纵使本王的王妃当真将本王扔在门外,整个南连王府恁多间房,恁多侍卫,有谁敢眼睁睁任他们的王爷露天大睡?你们又有谁用哪只眼睛整整盯了一夜不去?”

“吊起来鞭打是怎么回事呢?”有人弱弱问。

“本王的脸上有鞭痕么?臂上呢?”他捋起两管衣袖,将两只明晃晃的手臂示于众人前,“再者,你们中大多人见过南连王妃,她可像是能够抡起鞭子抽打的孔武之人么?”

无人反驳。

他摇头:“不是本王说你们,一个个不求甚解,道听途说,不过就是嫌日子太过无聊,找点东西来娱乐自己罢了。可若是娱着娱着连自己也相信了,那就成了‘愚乐’,愚人之乐。”

“好罢。”危峰退后一步,“就算我等无聊生事,却绝不是无中生有。遂兄你敢说你对那位中原公主没有一丝惧怕?你可敢把妥儿楼的花魁带进你的王府?”

他蹙眉:“妥儿楼的花魁又是什么东西?”

“花魁,妥儿楼的花魁,不是东西,是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洛奇疾声道。

有友人大讶:“南连王会不记得飞飞姑娘?那位自从见您一面,便放话‘整个嘉岩城除了南连王,妾身绝不将这副青白之躯交付任何男子’的飞飞姑娘,您居然不记得?”

遂岸嗤之以鼻:“本王为什么要记得那些事?本王府中的名贵花草多不胜数,花王、花魁都在其中,何需从外面引进?”

危峰要笑不笑:“遂兄少将话题岔到别处,在下不信你对飞飞姑娘那样的美人毫无印象,过两日我们到你的王府吃酒,你只需将问问请进府中抚琴助兴,我们便为你摘下惧内的名声,如何?”

第178章 我本惧内(1)

“我拒 绝。”他想也不想,清清爽爽的三个字宣之于口。

洛奇 拧眉:“你果然是在怕你的中原公主罢?”

“这正是我要说得‘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