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求美于堂(2)
五日后,嘉庆殿,国宴。
宴堂上 ,各国使臣云集,高鼻深目、金发碧眼者云集一处。新帝容硕头顶十二旈冕,身着玄衣朱裳礼服,危然踞于正央之位,感受万国来朝的浩浩气象,真个胸怀宇宙,目投洪荒,普天之下,惟吾独尊。
尤其 ,当他的目光看向那位曾在问天阁内大放厥词此刻正与周遭使臣举杯言欢的大氏特使时,心头更被一股征服的快意所充斥。
“大氏国遂特使何在?”新帝有意放缓声腔,目投四方。
“鄙使在此。”遂岸立起身来,笑意晏晏。
“朕这几日国务着实繁忙,一直难以抽出时间与特使见上一面,不知贵使过得如何?”
“好,好,非常好!”遂岸声色激动异常,“鄙使感激万分,感谢贵国有那样博学之士,感谢大云皇帝愿意将冉先生赐吾为师。”
容硕淡哂:“贵使无须客气,冉爱卿桃李满天下,中间不乏我大云皇族中人。贵使得他指点,终生都将受益无穷。”
“对,对极了。”遂岸难抑激动情怀,忽尔走出宴桌,向上欠身作礼,“这桩事,鄙使本想等两日再来向大云皇帝发出请求,但今天既然说到此处,鄙使再难等待,不吐不快。”
“贵使请讲。”观其神色,定是一些感佩至深的溢美之辞,今时今地,多多益善。
遂岸大喜:“鄙使近几日与冉先生秉烛夜谈,越发感知中原文化之博大精深,越发感知自己先前之肤浅张扬,愧悔不已。”
容硕微微颔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贵使何须自责?”
遂岸沉叹:“鄙使不但愧疚于先前的失仪无状,更想完善自身所短,避免重蹈覆辙,无奈冉先生故国难离,无法常在鄙视左右督促言行。所幸聆听冉先生教诲之际,得知他膝下有一爱女,品德卓著,才识不俗,是而在此向大云皇帝请求,鄙使以大氏国南连王之名,慕求冉先生之女为正妃,望大云皇帝允准。”
容硕遽怔,目色微凝,稍加思度后,道:“冉爱卿膝下只有一女,朕实在不忍他老怀孤独,贵使若有此美意,我大族皇族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待嫁公主。”
遂岸摇首:“若只是为了娶妻成婚,鄙使何须跋涉千里?鄙使终生所求,是一位兼俱才华与品德的贤内助,冉先生为吾良师,故而冀求冉小姐为吾之妻。此事得成,鄙使得终生良配,两国友谊更将稳若磐石。”
他一脸诚恳,一身谦逊,与那日之狂之躁判若两人,出席此次宴会的各部官员有感至此,俱想促成此事,但,个中不乏对新帝与冉家小姐那点纠葛略有知悉者,不敢轻易置喙。
一武将忽尔立身起嗤:“若谈到两国友谊,我大云国为了彰显诚意,曾将秀丽公主嫁与贵国的东则王。贵国若当真想巩固邦交,是时候从贵国嫁来一位公主了罢?”
遂岸默忖片刻,点头道:“那么,我大氏国愿将一位公主送进大云陛下后宫。并请大云陛下赐冉家小姐为吾大妃,大氏与大云成为兄弟国度,互扶互助,永世和平共处。”
“好啊,皇上!”不待新帝回音,一位白发老臣激昂发声,“特使之言,实乃两国之幸呐。”
第144章 又为公主(1)
古来武 将喜征战,文臣厌沙场。
老臣 是丞相向和,正如其名,一心和往和平,当初太子主张将秀丽定为和亲人选时,首先取得的便是向丞相的认同。
“皇上。”向和声音颤抖,老眼含泪,“特使诚心慕求冉家之女,皇上也可得佳人充盈后宫,此乃两国兄弟之交的开始,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啊。”
“向丞相。”方才那武将颇有微词,“大云早已嫁了一位公主过去,他们只嫁一个过来,便能换我们大云的两个女人么?”
遂岸一笑:“这有何难?将军若是不曾婚娶,从我大氏国士族中选一位年貌相当的待嫁女如何?本特使不介意做这个大媒。”
满堂起了笑声,武将面色微窘,讪讪落座。
向丞相书接上回:“皇上金口赐封,赐封冉家之女郡主抑或公主名号,配特使这位一地之王,何尝不是一桩美谈?再者,大氏南疆亦与我大云接壤,冉家之女德才兼备,正可助特使稳定边防,成就昭君第二有何不可?真乃天作之合也。”
有大臣起身声援:“皇上,向丞相所言极是,且冉大人之女曾是秀丽公主的陪读,嫁往大氏即可与秀丽公主携手为伴,共促两国千秋和平。”
新帝颔首:“诸卿的话都有道理,然而冉大人为国操劳数十载,膝下无子惟有一女,朕不愿勉其之强,一切待问过冉大人意愿后再做定夺。”
依他所想,如冉重那等顽固不化之流,曩时连太子侧妃的位置都不能使其欣然应婚,莫说是嫁里千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只须他老泪纵横,自己便可顺水推舟。
“老臣虽不舍爱女远嫁,但国之利益至高无上,请皇上莫顾虑老臣一己私念,以大云国事为重。”冉重被宣上殿,慷慨陈辞。
容硕目芒骤冷。
“太好了,冉大人深明大义,此乃大云之幸,皇上之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向丞相跪地长呼。
容硕眉峰一扬:“冉爱卿以国为先,朕甚欣慰。冉爱卿爱女晴暖得冉卿之教诲,受诗书之熏陶,安和淑惠,珩璜有则,兹封馥馨公主,肩负国之厚望,朕之期许,和婚于大氏国南连王。朕并以淑妃之位,等待大氏国公主到来。愿大云、大氏两国世代为亲,成为千年友邦睦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激昂,共贺新帝之喜。
“诸卿平身。”新帝挥袖,“馥馨公主虽出身名门,毕竟非皇族龙裔,如今肩负重任远赴异国,还须在出阁前精通宫廷礼仪才好,谕馥馨公主即日进京,接受宫中教习教导。”
冉重眉心一紧。
遂岸抱拳揖礼:“大云陛下考虑得甚是周全,鄙使也为我大氏国公主做个请求,请陛下允她和馥馨公主一起接受贵国的礼仪教习,如此,我大氏国君也不必担心公主因两国风俗差异冒犯大云陛下。”
“如此甚好。”向和身为老臣,担心得自是蛮邦女子冒犯龙颜。
新帝龙颜和煦:“自然是好,朕期待着贵国公主早日抵临。”
当夜,冉重夜访丞相府,谢他在朝堂之上多方相助。
向和摇首:“本相所言所行,皆为大云昌隆,若能在此同时成全冉大人爱女之心,何乐不为?”
第145章 又为公主(2)
昨夜, 冉重便曾暗访向丞相,将满腹苦衷和盘托出。当然,其中避开了自己与遂岸早已相识的细节,言特使诚心求亲,自己欲将女儿远送异国,彻底断了皇上的念想,从此各自相安无事。
向丞 相受先帝所托督促新帝言行,对其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老臣入狱之事本就心存疑虑,当有一个修正的机会摆在眼前,且可借机与氏国缔结亲盟时,当即满口答应。
如今已算尘埃落定,向和看着这位昔日同侪,问:“冉大人,老夫有有一事一直不解,皇上当年以太子侧妃之礼迎娶贵千金,你为何拒绝?以致引来今日种种祸端。”
冉重苦笑:“向丞相伴君多年,神目如炬,想来应该明白几分。身为臣子,不敢妄议尊上,只能说,在那一刻,冉某只是一个父亲,而非一个臣子。”
向和摇首沉声:“皇上并非颟顸之主,只需开阔心胸,远小人,近贤臣,便可成一代明君。老夫已是古稀之年,不日也将致仕还乡,但愿天佑我朝,永葆太平。”
冉重颔首:“但愿如此。”
向和目光一闪:“老夫记得冉大人是廉亲王的师傅罢?”
“正是。”
“在皇上的兄弟中,廉亲王无疑是位拔尖的,冉大人作为师长,可否劝王爷隐藏锋芒?新帝登基时日尚短,不应为杂事分心,廉亲王也应学着放下,莫再对帝位心存觊觎。惟如此,皇上才不至于成为刻薄寡恩之君。”
冉重大悟:老丞相对自己的慷慨援手,原来还存着这层考虑?
当年,廉亲王光芒略压太子,太子胜在嫡生正出,且无大过,得向丞相等中正之士力保,方获今日帝位。丞相是在忧心新帝根基未稳,倘兄弟阋墙,以其行事风格,必然斩尽杀绝。纵根除后患,也难免留下狠戾名声,与老丞相对仁明之君的期望背道而行。
“相爷放心,为大云朝堂安定,冉某定当戮力而为,劝廉亲王安分克己,尽人臣本分。”
向和欣慰一笑:“如此,老夫也可放心离朝。”
冉重惟有心发叹息:新帝精明阴狠,廉亲王又何尝是个善类?多年的隐忍不发皆因先帝尚在,如今先帝已去,未来如何真真难以预测。
但,这不是当前需要忧心之事。
今日,一场初夏时分的风雨造访万安城。
雨幕中,京都的繁华当即隐形蔽影,只剩风声、雨声,声声入耳。
冉晴暖立身窗前,看着窗外宛若海市蜃楼般的一切,动亦不动。
遂岸在她身后徘徊了已有一刻钟,心中忐忑难宁——
看过冉父手中的那道和婚圣旨后,她便成了这副模样,生气?还是伤心?
“王爷再走下去,便要将脚下那张富贵牡丹图的缂丝地毯踏破了。”她螓首未回,道。
“冉冉~”他堆起笑脸,慢慢蹭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看雨。”
“好看么?”
“你看我可像雨中的那株合欢花?”她低喟,“风欲摧则摧,雨欲打则打,半点不由己,一任花落去。”
他大急:“冉冉果然因为那道圣旨在伤心么?你因为本王和那个皇帝一样,都在趁机逼迫你?本王发誓……”
她忍俊不禁。
他一呆。
她扬唇:“王爷有时可真不像个王爷。”
第146章 南王舞剑(1)
他兴高 采烈:“是夸奖么?冉冉在夸奖本王?”
她回 眸睐其一眼:“王爷是如何定义‘夸奖’其词的?”
他得意洋洋:“冉冉笑了,就是夸奖。”
她再度失笑:“你真是……”终于明白国后何以对他无计可施。
“冉冉不伤心了罢?”
“我原本也没有在伤心。”她道,“方才的那点有感而发,就当是欲赋新词强说愁罢。若我当真是任凭风吹雨打,此刻应该还留在东则王府,也不会站在此处观雨。”
他大点其头:“这是自然,且冉冉冰雪聪明,一定想得明白,本王光明磊落坦荡荡,绝非趁虚而入之流,更无可能落井下石。”
她嫣然:“那道和婚的圣旨,莫非是王爷为晴暖争来的自由福音?”
“正是!”南连王义正辞严,“虽然本王并不反对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啼笑皆非。
“外面在下雨。”他指着窗外。
她一怔:“是在下雨没错。”
“本王要覆盖冉冉的所有记忆。”
“什么?”
南连王身如轻烟,由窗口直接飘至院中,紧随其后,一道剑芒由厢房廊下闪出,飞至他张开的五指内。
旋即,她明白了他的言下所指。
雨中舞剑,是为覆盖东则王在秀丽公主生辰之日的戏台舞剑。
那日,东则王一身玄黑,剑华如电,黑白交汇,迎着阳光万点,宛若雨后惊虹。
今日,南连王白衣白影,剑芒如霜,光影交错,叩击雨珠万滴,直似水中蛟龙。
她不通剑术,难评伯仲,但有一点他说得极对。
在此之前,若有人提起舞剑二字,她只会想到那日的那一幕,今后,必有此情此景替而代之。
她取来紫檀琵琶,和剑而曲。
雨中的遂岸目色倏亮,身形、剑势应曲趋转,化身湖边展翅低翔的白鹤,优雅而从容。
“遂贤侄的武功很好?”冉重闻声而来,站在女儿身边,品赏窗外剑舞。
冉晴暖按弦低鸣,道:“他曾亲自擒下熙禾城叛将,想来是很好。”
“幸好遂贤侄生性恬淡。”
她瞬间领会父亲弦外之音。父亲是说,幸好遂愿志不在成就宗族大业,无心逐鹿中原,否则凭其文韬武略,必成大云大患。
“暖儿,当有一日你与他情深意重之时,也莫忘记自己是大云子民。无论这个国家对你曾经有过多少不公,你仍然根系于此。”
她微愕:“爹爹何出此言?”
冉重低叹:“没什么,只是看到大氏国有如此男儿,有几分担忧而已。”
“爹爹担心终有一日他会领兵犯我中原?”
“他本人虽无心于此,周遭人却未必。”
“无论我会不会与他情深意重,也不会忘记自己根植何方。”她指下疾拨琴弦,振如龙吟,“真若有那一日,我会以冉家女儿的身份回到爹爹身旁。”
言讫,她五指如飞,一阵嘈嘈如急雨的疾弹后,遽然而止。
窗外的遂岸收剑敛形,跃回廊下,衣发未湿分毫。
“遂贤侄好剑法。”
“伯父。”遂岸忽地单膝跪地,“请伯父将冉冉嫁给小侄。”
“嗯?”冉重惑然,“不是已有了和婚圣旨?”
遂岸单掌掩在心口:“小侄现在是以一个爱慕冉冉的男子向伯父请求,请将您的掌上明珠交由小侄珍爱心头。”
第147章 南王舞剑(2)
冉重恍 悟:“遂贤侄是在向老夫提亲?”
“是。”遂岸重重点头。
“遂 贤侄在大殿之上,是向吾国皇帝发出的和婚之请,如今是在向冉家家长提亲,求娶冉家女儿?”
“正是。”遂岸再次点头。
冉重沉吟:“遂贤侄谙通我中原文化,可晓得在暖儿母亲的家乡有一习俗?女儿出生满月之日,娶三亩田糯谷酿就三坛女儿红埋于地下,待女儿出嫁之际取出招待宾客,并与女儿一并送至夫家。那日老夫命暖儿取出的那坛女儿红,便是她的母亲在她满月时酿下的酒,也是暖儿为何迟迟不肯给你取酒的因由。”
遂岸眉目生喜:“这是说,伯父从那时便已认下小侄这个女婿?”
冉重淡哂:“这世上,除了老夫,只怕再没有第二个人如你这般深爱暖儿。”
“绝对如此!”
冉重大笑,倾身将之扶起:“快起来罢,贤婿。”
贤婿?遂岸听得全身神清气爽,回首:“冉冉听到了么?伯父叫我……”
回眸处,不见芳踪。
“在你跪地求亲时,暖儿便已回房。”
他唇角咧开:“害羞了么?”
“女儿家自然如此,你的攻势还须疾徐得当。”
他憨笑:“还请伯父多多指点,小婿定然言听计从。”
冉重挑眉:“你既自称小婿,还叫老夫‘伯父’么?”
他心头豁然开朗:“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