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有点心慌,难道他认出自己是通缉犯?还是他也觉得自己面熟?

张嫂男人并未说什么,默默低头喝粥。

一行人歇息够了,继续往前,在镇子上雇了马车。梅玉趁机去当铺把一百两兑换出一点碎银,执意付一半的马车钱。

正和张嫂推让间,张嫂丈夫忽然一拍大腿,指着梅玉大吼:“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张嫂和梅玉愣在原地。

张嫂丈夫怒气冲冲地喊:“你是赵老爷家的那个丫环!”

他这么一说,梅玉也想起来了。张嫂丈夫不就是前年到赵家来闹事的那个张农户嘛!

真个不是冤家不聚头。

梅玉心里发慌,不知如何应答。

张农户挽起两边袖子,气势汹汹,“当初赵文素狠心将老子投到牢狱里,又把田地收回去,如果不是老子有些门道,全家老小就要饿死了去!果然老天有眼,叫你撞到我手里来!”

梅玉想起赵文素在地牢中的惨状,料想这张农户在牢狱中亦受了不少折磨,铁定恨死了赵家人。

“大哥,大哥,有话慢慢说。”她结结巴巴道,暗暗叫苦。眼见张农户目露凶光,吓得她拿起包袱、抱起长生回头就跑。

张农户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一把揪住她往回拖,“贱人,还想跑!”

张嫂慌张地对丈夫说道:“他爹,你怎么为难一个女人呢?快放了人家吧!”

“闭嘴,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张农户恶狠狠训道,“咱们这次上京投靠蔡三哥,正好将这贱人给他,卖到窑子里去,挣几个钱花花,顺便也给蔡三哥一个面子!那婴儿,正好卖给没有儿子的人家!”

说完,他找出一根绳子,将梅玉的手脚束缚起来,另用破布堵住她嘴巴。

“唔…”梅玉惊恐地挣扎。

张农户竟然在她身上摸索,掏出一百两银揣到自己身上,喜出望外,却仍骂道:“我呸!果然是地主家的贱人,竟藏了这么多钱!”

张农户见到这么多银子,得寸进尺地翻她的包袱,盼望着找到更值钱的东西。

梅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摸到汉王章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块石头,便丢弃到一边。翻找一阵,没找到别的值钱物后,骂骂咧咧走开了。

梅玉和长生都被扔在车厢里,张农户在外面驾车,狠狠叮嘱老婆:“浑家,你要敢放掉她,我头一个打死你!”

张嫂不敢吱声。

马车轱辘辘向京城驶去。梅玉狼狈地蜷缩在角落,惊恐不已。自己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啊。

张嫂和两个孩子一同坐在车内,瞧丈夫一时不会进来,便拿掉梅玉口里的破布,愧疚地说:“紫芙大妹子,我、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档子事…”

梅玉摇摇头,苦涩地说:“不关嫂子的事,天意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你别怕,我家男人心肠并不坏…”张嫂尴尬地挤出这么一句,半晌她压低声音,“到了京城,寻个机会,我将你悄悄一放。京城人海茫茫,他爹寻不着你,自会放弃。”

梅玉吃惊地望着她,“这样一来,岂不要连累嫂子…”

“这有什么,我毕竟是他老婆,他最多打我一顿了。”

她翻个身,在车里朝张嫂跪下来,激动地说:“如若嫂子这次救了我的命,就是天大的恩情,将来定以身报答。”

张嫂忙掩住她的嘴,扶她坐下,低声道:“别让他听到了。”

这一路上,梅玉虽说担惊受怕,张农户随时也谩骂一番,却不曾饿他们。张嫂也时不时私下给她松绑,弄点松软的粥喂长生。这样一来,反倒比她自己赶路舒服得多。又有马车坐,两天半的光景,京城竟是遥遥在望。

他们一行人在城郊一条巷子内寻了下处,安顿好老小,张农户对老婆说:“浑家,我去找蔡三哥,你在此看住那贱人,别松懈了!”

说完径自去了。

张嫂凑上来,手忙脚乱地给梅玉松绑,一边讲:“老天,他爹终于离开一会儿。我趁此放你走!”

梅玉被捆得发麻的手脚得到自由,当即对张嫂一拜,“嫂子大恩…”

“哎呀别罗嗦了!”张嫂将她拉到屋内,将包袱塞进她手里,又给了几两碎银,“你快带孩子走…”

话没说完,院子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张嫂大吃一惊,“他爹回来的忒快了!快,你回去躺着装个样子!”

顷刻,张农户带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走进来,指着被掼在地上的梅玉,“三哥,就是这个,你瞧瞧还成?”

梅玉惊恐地往后缩,“别…别碰我…”

那男人上前来一把捏住她下颌,粗鲁地抬起来,左看右看,“哟嗬,老张,这可是个好货色,开过身子没有?”

张农户晦气地吐了口痰,“孩子都有过了,哪能没开身子啊!”

蔡三哥可惜地啧了声,“那价钱就得往下降一降了,二十五两,怎么样?”

张农户瞟了她一眼,“出去谈!”

张嫂跟到窗户边,偷窥外头情形。她回过身来一拉梅玉,悄声道:“他们在院子里谈话。你随我到厨房来,那里有窗通到街外头。”

梅玉拨拉掉身上的绳子,抱着长生,随张嫂溜到厨房。

厨房里柴火堆得很高,柴火上面才是小窗。梅玉在张嫂的帮助下,把长生绑在背后。然后她攀登柴火堆,伸手去够窗格。

梅玉脚伤没好,踩在木柴上,忽然吃痛,歪了一下,旁边的柴便翻倒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怎么了?”张农户大喝。

张嫂一急,忙用手托住梅玉,让她踩到自己肩膀上,“大妹子,你快点儿!”

梅玉使出吃奶的劲,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翻上去,往外一看!

这窗离地面足有两丈高,她眼前一阵昏眩,一头栽了下去。

包袱被张嫂从后面窗口里扔了出来,正好砸在她背上,长生被砸得凄惨大哭起来。

“大妹子,快跑啊!”

哭声中夹杂着张农户的暴怒声:“人呢?叫你这个吃白饭的放走了?”

“老张,先去追人要紧!”

梅玉摔得不轻,膝盖处痛得直打颤,一身的泥水,爬了半天爬不起来。听到那人说“追”字,她一哆嗦,咬牙撑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大街上挪,边走边对长生道:“乖乖,你别哭,叫人追上就死定了!”

可是这回长生不知道真疼了还是怎地,打定主意哭嚎到底。

后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贱人,站住!”

梅玉愈发加紧脚步。她告诉自己,跑到大街上就万事大吉了。光天化日他不敢抓自己。

大街离她有十多丈远,她忽的生出无穷希望和力气,咬紧牙关,向前方跑去。

正要跑出街口时,粗壮的手臂自后面钳住她胳膊,将她往后一拖,男人气喘吁吁,“臭□,逃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恩,可怜的小白兔,折磨得好惨,下一章干脆让她昏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发现宋提刑就在她身边。

重相逢双妇齐策划

正要跑出街口时,粗壮的手臂自后面钳住她胳膊,将她往后一拖,男人气喘吁吁,“臭婊*子,逃得这么快!”

梅玉惊天动地尖叫一声,蹲下来不让他拖走自己。

女人的尖叫和婴孩的号哭,成功引起街上行人的注意。几个壮年男人跑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张农户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梅玉一张嘴,发狠咬下去,连血带肉咬下一块来。她唇上染着鲜血,奋力嘶喊:“救命!他们要拐卖良家妇女!”

张农户痛极,暴怒将她摁倒在地。她的额头磕到青石板上,血流如注,顿时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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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额头,凉凉的,很舒服。

梅玉想看是谁,挣扎了好久,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聚集不起来,浑身酸痛不已。

那人又给她喂药,一勺一勺。

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她有了一点点力气,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年轻公子,怀里抱着她,一手端碗一手拿勺,专心致志地吹凉汤药。见她醒来,男子怔了怔,连忙将她平放回床上,涨红了脸,“赵、赵夫人,你那么快醒了…你,你还记得我吗?”

他犹犹豫豫地问。

年轻公子穿着绮罗,面容清雅。梅玉费了好大功夫,才认出王重之依稀的轮廓,变化之大,匪夷所思。

“王大哥…”

见她还记自己,王重之开心地笑了笑,马上又沉重了下去,“我们庄子进京来买卖皮货,没想到救了你。我们现在在客栈,那些人贩子被我打发走了。赵夫人,大夫说你身体很虚弱,要好好休养才能保得住肚里的孩子。”

梅玉脑子混沌沉重,半天没理出个头绪。她问:“长生呢?…跟我一起的小婴儿呢?”

王重之忙说:“我雇了个奶娘,它在另一间房里,好好的呢。”

“我睡多久了?”

“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梅玉想道声谢,却一阵昏眩,只好闭上眼睛。王重之见状,重新给她喂药。她缓缓喝完,昏昏沉沉,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有要紧事,但终究抵挡不过药力,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再次醒过来时,天刚蒙蒙亮。她脑子这时清醒了,想起来赵文素被斩在即,慌得一下子跳下床,却因无力软倒在地,撞翻了凳子。

“啊…”

听到响动,王重之推门急急走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梅玉尴尬地从地上爬起。

王重之一看,连忙背过身去,结结巴巴:“赵夫人,你,你请先穿衣,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关上了门。

梅玉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四周一看,发现自己包袱放在桌上,她走过去找出衣裳,快手快脚穿好。

她推门出去,见王重之束手束脚站在过道里,面红红的。

她给他深拜一礼,“多谢王大哥救命之恩。”

“赵夫人不要这样。”他眼疾手快地扶起她,“这里不方便,进屋说话,让别人看见你就不好了!”

梅玉吃了一惊,暗忖他知道了什么。

他们俩走进房子里,王重之小心翼翼关好门,这才对她说:“这几天,追捕夫人的通缉都贴到京城来了。赵老爷的案子也满城风雨。夫人,你到底怎么流落到人贩子手中了?”

“你也知道了!”梅玉悲痛道,“说来话长,我家老爷是受奸人陷害,我逃跑到临安,是想找宋提刑,为老爷伸张正义。”

王重之点点头,殷切道:“当初我听到消息时,也不相信赵老爷那样的人,会作出龌龊之事。只是夫人,我听说宋提刑升了官,进直宝谟阁奉使四路,日日在今上跟前侍奉,要见他一面难啊。”

“再难,我也得去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含冤去死。”梅玉霍得站起来,“我立即就去打听,看宋大人府邸在哪里。”

王重之连忙拉住她,“宋大人家那一带都是高官贵族的府邸,寻常人靠近都不得。赵夫人你身体还很虚弱,还需从长计议,先养好身体再说。”

梅玉沉重地摇头,“没有时间了,再过六日,就是老爷行刑的日子…”

话没说完,街上忽然一阵喧闹。他们推开窗子一看,几排官兵列队街道两旁。

王重之说:“对了,每天早上,这条道都会戒严半个时辰。这时宫里大臣下朝回家。”

梅玉一听,咚咚咚就往楼下跑。王重之吓了一跳,追上去道:“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她边走边说:“我试试看,能不能在此拦下宋提刑的轿子。”

“万万不可!那些官兵会抓人的!”王重之焦急地劝阻。

又哪里劝得住救夫心切的梅玉。

街道旁人头拥挤,摩肩接踵,被官兵铸成的人墙挡在外面,空出中间一条道来。梅玉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拼命挤到最前头。

道路中间陆陆续续官轿走过。百姓们指指点点,红缨宝顶的是晋王爷的轿子,宝石蓝的轿子坐着丞相大人…

梅玉焦急踮脚企盼。

忽然一声欢呼,“宋青天的轿子来了!”

梅玉夹杂在人群里,扯开喉咙,“宋大人,宋大人,冤…

她“枉”字还没喊出来,训练有素的官兵觉察有异,立即就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拖。

梅玉红了眼,拼命想要挣出去。那一刹她被激狂控制了脑海,什么都无法思考,认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她歇斯底里地弹踢着,恍惚中听到王重之在焦急地呼唤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挽上她,温柔地呼唤:“梅玉,别这样,停下来。”

梅玉急促地呼吸着,头部一阵昏眩。

柔软的手拍打她脸颊,“我们先回去。”

她恍然回过神来,吃惊地看向声音来源,唇都颤抖了:“…大奶奶!”

棠宁痛惜地抚摸她的脸,哽咽道:“是我,是我…”

梅玉激动地抱住她,哇一声大哭出来,“少奶奶…少奶奶…”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棠宁轻轻拍打她后背。两人抱在一起,悲喜交集。

王重之塞了几锭银子搞定官兵,然后过来扶起梅玉,“我们进去说话。”

梅玉在他们搀扶下一瘸一拐上楼。

王重之体贴地给她们泡了红枣茶。喝过热乎乎的茶水后,三人慢慢平静下来。

棠宁这才说,她也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薛父薛母将她关在家中,半步都不得出门。后来她偷听父母谈话,才得知连赵礼正都被拘了,赵文素业已被判,连她大哥也表示无能为力。

她听得事态紧急,一人悄悄离家出走,也准备来找宋提刑。

她花了点钱,让一个商队带她进京,路途顺利,没有像梅玉那般惊险。

“本来我大哥可以拜访宋提刑。只是我大哥现在肯定收到父母消息,正到处抓我。我要是去找他,肯定再出不来了!”棠宁叹息,握住梅玉的手,“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你扑腾,一眼就认了出来。听说你失踪,没想到是到这里来了。”

门忽然被敲响。三人一惊,面面相觑。

“王公子,那婴儿哭得厉害,你看是不是让她娘过来抱抱!”女人的大嗓门在外面喊。

梅玉一听就急了。王重之连忙让奶娘将长生抱过来。

梅玉抱着襁褓,看到它安然无恙,稍松了口气。

棠宁吃惊地望着梅玉,“这是?”

梅玉咬着唇,眼睛红了一圈,“奶奶,这是…二少爷的孩子。二奶奶她…殁了。”

她将自己经历描述了一遍。棠宁震惊半晌,将长生抱过来,细细端详,“真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长生,长生,希望给你爷爷带去点福气才好。”

两人对着婴孩,哭一阵,笑一阵,既有大难临头的惶恐,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酸甜苦辣,不能道出万分之一。

平静了一点之后,梅玉悲伤地说:“奶奶,再过几天老爷就要…怎生是好?”

棠宁深深吸一口气,沉思半晌。

“你那样想冲出去拦轿子,铁定是不成的。”她道,“需得想一个迂回的办法,不能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