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男子还叫寡妇作婶婶,似乎还是个亲戚,怎么对自己亲戚都那么狠心呢?”

她闷闷地说。

棠宁掏出手帕给她擦脸,柔声安慰:“我明白你的心思。这世上何其多人凄凉困苦呢?只不过赵家尚富足,少有苛刻下人。这外头,你不知道的多了去。”

梅玉低低地说:“我知道的。我小时候,也曾偷过东西遭人打,只因为冬天太难忍受饥饿了。”

棠宁见勾起她伤心事,只得转个话头:“那个老板娘,我看她面相很凶,心里一直惴惴的,你别靠她太近。”

梅玉点点头。

她回到房间,把下人都屏退,自己坐在那里想心事。

可能由于刚做了一件好事,她心里有一种很踏实的满足感。希望能帮到那男子一点点。

从前受苦的日子,想起来真是可忧可怖。

那个王寡妇,又叫人痛恨。

自己的一切,都是赵文素给与的呀。他是自己的救赎。

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从第一个晚上开始,她就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好人。

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啊,她要一辈子牵着他的手不放开。

只是可惜没能早点遇到。他的前半生,镌刻着另一个女子的记忆。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

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感情,很多从前故意忽略的问题就不能再逃避了。比如他的妻子,比如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傍晚,火烧云红遍天际的时候,赵文素兴冲冲赶回来,一身汗,周身蒸腾着热气似的。

他大声笑着,汗水顺着脖子上的青筋流下来也顾不上,“你们猜猜,我今天打到多少猎物?”

梅玉和棠宁看到堆在院门外小山一样的猎物时,真是惊呆了。

梅玉不能置信地看看赵文素,看看猎物,又看看赵文素,“简白,这全是你一个人射的?”

赵文素笑得跟一个孩子似的灿烂,“吓着了?我跟你们说,那个猎人真是有一手!连我都比不过,他那一堆,比我的还要多上一些呢!不敢相信啊!”

梅玉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他。

隔壁的王寡妇闻讯赶来,站在院门围着猎物团团打转,惊叹地说:“哎呀呀,不得了!我刚才听总管说,赵老爷竟然猎得了十二两银子!这可是除了山中的老猎人,没有见过的厉害!”

她说的“十二两银子”是有来由的。到狩猎场打猎并不免费,在狩猎场门口有人把守,猎手出来的时候把要猎物给他们验看,每只按市价折算交钱。这些钱便用作维护山林、继续畜养野兽、农庄各项开支等等。

十多两银子,那是三十头牛的价钱了啊!

虽然在梅玉眼里看来,王寡妇的谄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说多假就有多假,但显然兴头上的赵家大老爷很受用。

“王嫂子过奖过奖。那李猎人,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他的箭术,真让人自愧弗如啊!”他抚掌喟叹,很有些遗憾的意味。

王寡妇走近,媚眼如丝望着赵文素,挥手帕扇起一阵香风,娇笑道:“赵爷您不必这样。李老头儿自小在山林长大,自称个山老虎。别说您今儿快要比过他了。你是才上手,再过几日找到感觉,更不得了了!”

一席话说得赵文素喜上眉梢,一副恨不得把王寡妇引为知己的样子。

梅玉只觉得厌恶无比,当即就黑了脸。

想来想去,她冷哼一声,“村里的老人常说,山老虎向来是个镇妖驱魔的山神,怎么在雁荡山就没有动静呢?”

王寡妇噎了噎。

梅玉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她。

赵文素大笑搂住梅玉的腰,“哈哈哈…王家嫂子,今日所得猎物,全托你处理吧。我疲奔一日,也需洗浴歇息了。”

王寡妇缓过来,瞥了梅玉一眼,扯起嘴角说,“好的,包在我身上。赵老爷您好好休息,明儿我还陪您喝酒啊!”

说完暧昧地抛个媚眼,才施施然走了。

临走前那一抹笑容,梅玉怎么看都觉得不怀好意。

被她这么搅和,梅玉本来一肚子要对赵文素说的话,奇异地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这个晚上,赵文素兴奋得很,都很晚了还紧紧抱着梅玉不放手。

她却也没有以往那样的羞涩,竟然比起在家时添了几分柔情万端的迷离。

赵文素在她耳边说:“是不是到陌生的环境,会好一些?”

认真的语气好像小孩子在问什么疑惑的问题一样。叫人心生怜惜。

她的手在光裸的坚实的背上轻轻滑动,轻笑着说:“嗯。瞧你,今天跟那个老猎人,高兴成这样。”

“唔。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赵文素翻个身,仰躺面对着黑暗中的屋顶,“痛快得,脑子里只有箭飞出弦那一刹的快感,什么烦恼,什么忧虑,都抛到脑后,只想着怎么样去拼,去赢!”

梅玉不说话,依然慢慢抚摸他的肌体。他温厚的气味,让人心生安宁。

赵文素忽然笑起来,“哎,我竟跟你说这个。你听得懂吗?”

“当然。”她简单地说。

“高兴的时候,就背诗歌吧。”他念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她接下去,“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赵文素闭上眼睛,带着浓浓睡意,“唔…”

梅玉拿手轻轻碰他的眉眼,鼻子,“你教过我的呀,唐朝大诗人刘梦得写的,没错吧。”

他打起微微的鼾声。

她的感情在这个夜色浓郁的夜晚,也被渲染得浓郁起来,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想好今晚上更新,结果贪玩,免不了熬夜才写出来,还不多…

上一章忘记说一个问题了,那个辛弃疾的诗歌出来,其实是本文中的一个漏洞。

我设定本文是宋慈的那个年代(宋慈后面会隐喻地出来),虽然同是宋朝,但辛弃疾比宋慈要晚,所以赵文素念辛弃疾的诗歌是错误的。

但是找不到其他合我心意的古诗词了,就不讲究拉。大家不要怪罪。

难落魄李妻论寡妇

接下来几日,梅玉偶跟棠宁或策马奔腾,或聚观围猎。

要不就是看赵文素跟老猎人比试骑术、远射、猎艺,十分快活。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赵文素和老猎人棋逢对手更是百战不倦,吃了人参果一般勇猛,并乐此不彼。有时候梅玉看得都累了,他们俩还劲头十足,让她又好笑又佩服。

这日下午梅玉又看累了,就离了猎场回庄子休息。恰好棠宁也无事,两人便凑在一起,坐在檐廊下聊天。

忽见一个胖胖的老妪走来,在院门口笑问道:“这里可是赵文素赵老爷落脚的地方?”

棠宁抬头看了看,“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老妇走进来。梅玉看了看她的脸,有些眼熟,“您…是李老前辈的妻子吧?”

她看到过,在猎场李妻给老猎人送饭。

老妇爽朗地笑了,“叫我声李婶就好。我是来替我家老头来还钱的。”

“还钱?”棠宁有些不解。

“呵呵。老头子天天跟你们家老爷打猎,所得猎物,折算的价钱,都是赵爷出的。今早我把那些皮毛都卖了,得了钱立时就来还,也省得挂心。”说着她掏出钱来。

棠宁看看梅玉。

梅玉心领神会,立即说:“我没听老爷提过。大约老爷跟李老前辈处得非常好,没想着要他还的。”

棠宁点点头,笑着对老妇说:“就是就是。老爷不准,我们可不敢乱收。”

老妇看出来她们是不肯收了,也爽快地拿回去,“嗨,大户人家不缺这个钱,我老太婆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这便是了。”棠宁喜欢这老妇的直爽劲,叫小厮搬了张凳子让老人家坐下,又拿出上好的甜酒招待她。几杯酒下肚,女人们聊起猎场的长长短短,不可避免地说到最有话题的王寡妇。

李婶十几年来住在这儿,哪家的鸡毛蒜皮都装在肚里头,说起王寡妇那真是有一匹布那么长。

王寡妇原本是穷人家的闺女,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便想着学那麻雀飞上枝头。挑来拣去,最后看上王家兄弟拥有大片猎场,便嫁给王大做了填房。她原就不是个本分人,来到农庄见识多之后,开始嫌弃垂垂老矣的丈夫,和一些来狩猎的公子老爷眉来眼去。

说到这里,李婶停了停,“有些话,我说了你们可别生气。”棠宁梅玉正听得兴起,催促她快快说下去,李婶才又继续。

渐渐地王寡妇注意到一个年年都携带妻子来打猎游玩的男子,为人温和有礼又对妻子体贴入微。那男子正是赵文素。她又打听得赵文素家有良田百顷,可不正是那理想人物?只可惜赵文素一心只有妻子,完全不懂她几次风情万种的暗示。她刻意接近赵夫人,人家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滴水不漏。她也无从入手。

过了几年忽然听到赵文素妻子死了,她认为真是天赐良机。谁知那赵老爷竟从此不来狩猎了。她空开心一场,只得冷了这条心,再打其他游客的主意。而王大慢慢从庄人的风言风语里觉察到妻子的不忠,夫妻俩大吵几架,那王大忽然就死了。众人都说王大是她气死的。谁知过了几个月,王二也暴病而亡,整个庄子落入她的手中。大伙儿都纷纷议论,怕是那王寡妇做了什么手脚!

梅玉吓得心脏扑通乱跳,“太可怕了,难道没有报官?”

李婶说:“王二的儿子报了!官府来的人验尸体,尸体完好无损,没有痕迹,啥都没发现!无凭无据的,能拿人家怎么样?倒是王大侄子得罪了王寡妇,从此没得好日子过。嗨,今年你家老爷又来了,寡妇还不高兴得要死的粘上去。只没料到赵爷又有妾室了。”

说到这里,李婶上下打量了一下梅玉,“只是姨娘,你既不是正妻,瞧上去也忒安静羸弱了些,王寡妇是不怕的。像前头那位赵娘子,冰雪聪明,就从不让王寡妇占便宜。”

棠宁哈哈笑说:“周姨娘乖巧温顺,可爱贞婉。老爷正是爱她这一点。李婶你可别把人教坏喽!”

李婶连忙笑起来,“原来我错了!”

梅玉本来有些自卑,听了她俩调笑,又转为大窘。

李婶和棠宁见她不自在,于是岔到其它话题去了。梅玉犹自想着王寡妇,忽然记起一件事来。

“李婶,您说的王二儿子,是不是长得高高大大,但瘦得吓人,左眼角有一颗痣的?”

“对对对,姨娘你怎么知道的?”

梅玉交握双手,“我在马场见到过他一次,万寡妇在刁难他。那情景看的我难受死了。”

李婶拍着大腿直道造孽,“王侄子和他娘都是善良本份的人,王侄子更是从小被他爹当成未来的状元来教养。本来呢,这庄子怎么说也有他娘俩的一份,却不知道王寡妇怎么拿到本是王二收藏的地契,说是二爷嘱咐她保管的。这么一来,他俩被王寡妇压得死死的。连房子都收了回去,赶他们去伙房住!有一次邻里接济他娘俩,被寡妇看到了,她变着法子整得人家好惨。从此都没有人敢管了。这个月来,王二娘子似乎病得很重,那寡妇死活扣着侄子的工钱,不让他去请大夫,敢情盼她的妯娌早些死呢。”

三人唏嘘一番,“她竟这样狠,就不怕冤债报到自己头上么。”

大家心里难受,一时都没话说了。

李婶叹息着,起身告辞离去。

第二日梅玉从猎场回来,使借口遣小厮先行回院子,自己却往庄子西头去了。

按照李婶说的,最西头一排茅屋的尽头处,有一棵高大的杜仲树,树叶葳蕤繁盛,一半已经染上了金黄。

她一眼就看到了杜仲树下低矮的伙房。门上垂了一条脏兮兮的帘子,连门板都没有。

“有人吗?”她隔着帘子喊了声,没有应答。

她掀了帘子,弯腰进去,迎面一股腌酸的臭味。

她望屋里一看,半人高的灶膛占去大半地方,上面胡乱摆着几只破碗。薄薄的泥墙掉坯掉得厉害,墙根早被火熏得黑漆漆的。没有床,只在角落里铺了两捆稻草,便算作铺盖。一形容枯槁的妇人就躺在那稻草上面,双目紧闭,面色青黑。

梅玉看了看灶上剩的半碗药渣,看来病妇是喝药睡下了。

她蹲下身子,轻轻把那只枯瘦的腕子放回被子里面去。又怔怔望着那老妇,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看着病重的娘亲,不由又伤心又难过。

忽然她没来由受了惊吓般地,伸出颤抖的指尖,去探妇人的鼻息。感觉到温热的呼吸之后,她才按着扑通乱跳的心脏,松了口气。

良久,梅玉从袖笼里摸出一小块银子,放到妇人的枕边,又给她掖了回被子,方才抹着眼泪起身,提着裙子轻手轻脚走出房外。

没走出多远,迎面疾步行来一个男子,正是王寡妇的侄子王重之,那日的年轻后生。他提着一个药包,惊诧万分地看着脸上一串盈盈泪水的梅玉。

梅玉停下脚步,看着他说:“这位大哥,我…你还认得我吗?”

王重之涨红了脸,用力点头,说不出话来。

“我偷偷来瞧瞧你,别声张出去了。对了大哥,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我看见你家碗里的药渣,已经熬过很多遍了。你们男人可能不懂,虽然熬出的药汁还很浓,但已经没什么效果的了。一剂药最多能熬三遍。”

王重之羞愧得脸通红,低下头去。

梅玉摸了摸身上,没有钱了。赵文素给的钱她通共攒了一两,刚才也都放到妇人枕边。她垂下手,叹息着说,“如果你还有什么困难,就到东头第二间院子去找我。我大约还会住个七八天。”

王重之一揖到底,感激涕零,激动地说:“夫人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今生不能,来世必当衔环结草。”

梅玉侧开身子不受他的大礼,“我能帮的不过给点钱,暂解燃眉罢了。你还是早作打算,堂堂男子。难道一辈子屈居寡妇的淫威之下么?”

王重之惭愧难当,半晌说道:“夫人教训得甚是。”

梅玉摇摇头,诚恳地说,“只是一个提醒,不是教训。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夫人!”王重之情急出声喊住,梅玉停下脚步。

他冲口而出,“你…可否告知名讳?”

梅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仍自离去了。

王重之醒悟到自己唐突,羞得不敢再看,低着头,走进伙房里。

下一个瞬间,他心急火燎地冲出来,手中抓着银子。四处望时,梅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王重之低头看看掌心的那块银子,小小的一块,却重得让他几乎托不住。

泪水模糊了双眼,模糊中看到杜仲树簇簇往下掉的落叶,映着秋日的阳光,反射出明亮的黄色,那么温暖的样子。

梅玉回到院子,棠宁不在,小厮说少奶奶和奶娘带着囡囡出去玩耍了。她便回房和衣躺下,作午间小憩。

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不断浮现出狭窄逼仄的伙房,那被烟火熏黑的泥坯墙根,那捆稻草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女人…一幕又一幕,跟久远的记忆重叠起来,令她心神不宁,胸膛中万千情绪翻滚。

庆幸的是,或许自己上辈子做了好事,积了福得以遇上赵文素,享有他温柔细致的关怀和爱护。但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同她一样幸运,能够得到救赎。

她害怕自己上辈子做的善事不够多,不能够一直和赵文素在一起。

赵文素是多么好的人啊,好得谁跟他在一起,总要时时刻刻担心会失去他。她一个山村里失了身的姑娘,到底前生修了怎么样的福气,才能如此好命?

又想到那个没有廉耻的女人,整天黏着赵文素,他似乎也没表现出不悦,一颗心又变得酸酸涩涩的。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外面一阵嘈杂,越来越大声。她翻身起来,把窗子打开一条缝,看见四、五个人跑进院子,乱哄哄慌里慌张的样子。她疑惑地下床,穿鞋整装走出去,看见赵鸿飞大大咧咧坐在院中,额头上都是血,胳膊上的衣裳裂了大口子,也沾了血渍。几个小厮焦急地簇拥着他,给他擦额头上的血。

她吓好了大一跳,“二少爷你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没有上黑名单,现在才更新。。。

今天终于看到有人催文,稍感安慰。在碧水上总看到有作者抱怨读者要求H而她不知如何写,我却很哀怨地看着留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从来没有人要求热烈列的H呀。

亏我一直在好好准备一个情节,要来一个惊天动地的H呢…哀怨啊哀怨。

分频月榜上,看到大神米兰LADY一个字数跟我一样的新文,评论和收藏是我的十倍,但分数居然差不多。令我不得不感叹,授权积分果然很重要。

遇棕熊顽童逗少女

她吓了好大一跳,“二少爷,你受伤了?!”

赵鸿飞喘着粗气,“遇到一只熊,马受惊脱了缰,把我甩下去磕到额头。手臂是熊抓伤的。奶奶的蠢马…嘶——你轻点儿!”他痛得直骂,吓得给他擦拭血渍的小厮一个哆嗦。

梅玉忙接过丝帕,吩咐小厮,“你们打一盆热水来。还有从家里带来的药箱在西厢房壁橱第二格,快去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