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渐渐冷下来了,室外室内温差比较大,男人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染上水雾,舒清因望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眸中深沉翻涌的情绪。
舒清因试着开口:“刚从公司回来吗?”
“不是,去办了点事,”宋俊珩换好拖鞋,直接将大衣脱下递给佣人,“你呢?”
舒清因没想到他会好奇自己的行踪,想了想还是老实说:“我出去吃饭了,刚回来。”
佣人询问宋俊珩,“先生,这大衣要和太太的一起拿去干洗吗?”
“嗯,”宋俊珩垂眸,语气极淡,“和沈司岸?”
舒清因啊了声,点头承认。
佣人原本是打算收好大衣就将客厅留给他们,却无意间看见先生大衣的敞口口袋里露出纸张的尖角。
她正想问先生要不要拿出来,却听见先生忽然笑了声。
“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佣人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擅自将大衣的东西抽了出来。
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这周末的,佣人想可能是和太太一起去看的,所以将门票直接放在了旁边的展示架上,抱着大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客厅。
舒清因也没想过避讳什么,“我刚刚原本是想和你说这个。”
宋俊珩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是你和他去吃了顿饭,还是他特意送你回家?”
舒清因想他刚刚可能在路上碰到沈司岸了,却又不知道沈司岸和他说了什么,让他看上去态度有些奇怪。
八成是说了恒浚和柏林接洽的事儿。
有沈氏插足,宋氏原本拿到地皮的可能性就变得很小,无论是徐琳女士还是沈司岸,答应吃这顿饭行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对宋氏而言,确实不太厚道。
她试图跟他解释,“我早上跟你说过了,地皮的事我妈不会插手,宋氏也不是毫无机会,你……”
“我问的不是这个。”宋俊珩出声打断她。
舒清因不解,“那是什么?”
男人喉结微动,又忽然噤声了。
气氛陡然凝结,舒清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宋俊珩似乎有些累,直接掠过她坐在了沙发上,擦身而过时,舒清因很模糊的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烟味。
穿着大衣,可衬衫上仍有冰冷的味道。
舒清因不喜欢闻烟味,茶几上虽然有烟灰缸,但永远是光亮如新的。
他大概在外面抽了挺久的烟。
宋俊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累,沉着的嗓音里没有生气,“你和他单独吃的饭?”
舒清因说:“还有妈和叶叶。”
宋俊珩怔愣,转而弯下身子,肘撑在膝盖上,用手盖着额头,哑着声音问:“你们都觉得我拿不到这个项目对不对?”
舒清因没说话。
“你们没错,”宋俊珩将手探进裤兜,刚拿出半包烟盒,顿了顿又给放了回去,“就连那女人和宋俊棋都猜得到。”
他拿不到这个项目,可想那女人会在爸面前吹什么枕边风。
或许又会让爸将不那么在意的分公司丢给宋俊棋糟蹋。
宋俊棋在他办公室里喝了两杯咖啡,才慢吞吞地说,你当初赶着回来结婚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的跟你女朋友在英国过日子,现在结了婚,照样没办法从舒氏那边捞到好处。
宋俊珩又起身,“我去外面抽根烟。”
舒清因有些恍惚,这事儿就这么解释过去了?
宋俊珩甚至连生气都没有。
“你手下不是还有个景区项目吗?”舒清因在慌忙组织语言,说话声也变得有些磕磕巴巴,“当初这个项目,是你爸爸想也不想就交给你的。”
宋俊珩垂眸看她,“清因,我和你不一样。”
舒清因又止住了口。
“你爸爸将所有能留给你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但我不是,”宋俊珩淡淡说,“即使他去世了,也没有人敢觊觎你所拥有的东西。”
舒清因听到他提起了自己的爸爸。
她忽然小声说:“我宁愿不要这些东西,只要我爸爸能活着。”
她以前老开玩笑,或是听其他人玩笑,羡慕她是独生女,羡慕她拥有很多别人这辈子也争取不到的东西。
她年少无知时也想过,父母总是比自己走的早一些的,而她完全不用担心。
那些庞大的遗产,会护着她无虞。
但事实根本却与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如果可以,她宁愿将之前所受到的礼物通通放弃,只要爸爸能在她生日那天,将蜡烛插在奶油蛋糕上,对她说一句“我们因因又长大一岁了”,就行了。
听到这句话的宋俊珩反而轻轻笑出了声,“清因,你看,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
舒清因抿唇,“我知道自己没法完全理解你,要不周末我陪你回家吃个饭吧?”
“不用,”宋俊珩直接拒绝,“一开始结婚时,就没有过这个约定,你不用在我家人面前做样子。”
他说是做样子。
舒清因摇头,“不是做样子,我是真的想……”
宋俊珩撇开眼,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说着:“以后你和沈司岸出去吃饭,别让他再送你回家,你毕竟是我的妻子,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你该处理的就是自己的花边新闻了。”
舒清因后退两步,蓦地笑了。
“宋俊珩,那天在会所说要做样子的是你,现在说不用做样子的也是你,”她昂起下巴与他对视,“你当我是工具人?需要的时候就陪你秀秀恩爱,不需要的时候就把我当是空气?”
宋俊珩反问她:“我对你来说,不也是工具人吗?你会答应和我结婚,不也是你妈告诉你,和宋氏联姻会有什么好处,你才会点头的吗?”
一开始是这样,觉得这桩婚姻了无生趣,别人眼中的婚礼不论多盛大,多隆重,到她的眼里,满脑子都是哪些人是贵宾,用这个婚礼,又能牵起多少人际网。
舒清因忽然叫他的名字:“宋俊珩,所以我们结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对我而言,你的名字有意义的部分不是清因,而是舒,”宋俊珩语气平静,“倘若连这个姓都失去了意义,那就没有意义可说了。”
这个事实被他亲口说出来时,舒清因还是感到胸口一阵钝痛。
宋俊珩往外面走去时,恰好看见了摆在展示柜上的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原本是让助理去拿,结果林祝倒是自己送了过来。
她没有预约上不来,只是把门票留在了柜台,然后在微信里说请他和他的朋友一起过来。
他回复,我朋友不在国内。
林祝又说,啊,那好可惜哦,那宋先生你要一个人来吗?
宋俊珩想了很久,说,我会叫上我太太。
柜子上的门票还安静的摆放在一块儿,宋俊珩只拿走了其中一张,而剩下的那一张,被他揉皱了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下个月,”舒清因在他出门时最后问,“你有没有别的安排?”
宋俊珩没回头,也没有给出确认的答复。
“不清楚。”
然后门被关上,外头的寒风只溜进了一丝,便很快被室内的热空气驱散。
舒清因拿起手机,又点开了他的微信。
【下个月是我生日】
她想了很久,又再次往返之前的动作,删去了这句显得她有些可怜的话。
这样看着多卑微。
舒清因深吸一口气,为了报复宋俊珩刚刚让她有些伤心,给他的备注改回了不带感情色彩的“宋俊珩”三个字。
然后又给他的微信拖进了黑名单,似乎还是不太解气,又在通讯录里将他的号码也给拉黑了。
心里总算舒坦些了,舒清因扔下手机,决定洗个热水澡,然后再舒舒服服的钻进被子里,好好睡一觉。
洗完澡出来后的舒清因仿佛又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钻进暖和的被子里,闭上眼开始数羊,最后还是被清醒的神智打败,认命的从床头柜拿过手机。
舒清因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另一只清亮的眼睛盯着黑名单的人。
矫情的人就是这样,自以为这样冷血,又自以为这样会让对方受到惩罚。
可事实上呢,他根本不知道。
她改了备注,拉黑了这个男人,又能怎么样呢。
这样幼稚得只能达到自我满足的行为,高兴的也只有她自己,然后自欺欺人的觉得,他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受到什么伤害,只要他哪怕觉得有一点点的伤心难过,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没有。
她很清楚的知道不会有这种可能。
很多人会有这样的坏习惯,在觉得委屈时会删除拉黑一条龙,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执拗而固执的扮演着感情里既不理智又矫情的角色。
在不理智过后,随即而来的是害怕和不安。
害怕这次不理智会使这段关系彻底分崩离析,不安对方会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她喜欢宋俊珩。
不知从何时开始。
因为喜欢,所以连同骨子里的那点骄傲都给抛却,并非她想,实非她愿。
“舒清因,”她咬着唇,在被子里小声啜泣,“你清醒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恭喜我们前夫哥半个屁股已经成功脱离男主的宝座,鸭鸭冲鸭!
偷偷告诉大家,我给基友看文,她比较喜欢前夫哥,哈哈哈每个人的爱好真的是不一样的
这章发红包,元旦快乐,祝大家2020年大家学习进步,事业顺利哦~
☆、离家
半夜,水槐华府各户人家的灯火渐渐熄灭。
宋俊珩站在门口,任由冷风往他脖颈里钻。
其实出门的那一刻就后悔了,站在门外大半个小时,含在唇边的香烟也没点起来。
舒清因不太喜欢,他在家不怎么抽,现在不知怎么的,烟瘾渐渐淡了,居然快戒得差不多了。
或许戒烟也没那么难。
只是在家或是公司都觉得累,他倾注精力的项目即将付之一炬,而没人真能理解他。
舒清因怎么会懂,只有她真的站在他的位置上活一遭,才能明白他的难处。
宋俊珩又何尝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简直天方夜谭,因此也没抱希望,只是每当想看到她,就希望她或多或少的能与他感同身受。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希望能从她身上找到慰藉和安逸。
宋俊珩想,任性又骄矜的舒大小姐如果知道他对她有了这种依赖情绪,怕是要得意的笑上好几天。
原本娶她就是为了利益,失了这层利益,她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或许是喜欢她的,她母亲暗地里的倒戈竟然抵不过她和沈司岸去吃饭更让他生气。
一想到她的烦恼仅仅是下个月的生日该怎么办,宋俊珩心口发堵,刚刚脱口而出的狠话终于也让他解了些气。
自从回国后,过生日对于他来说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他不需要虚伪的继母和弟弟对他说生日快乐,也不需要父亲大张旗鼓的为他准备那些所谓庆生会。
这只会更加提醒他,在他生日这天受苦将他生下来的女人已经去世了。
她的丈夫如今家庭美满,仍然活的有滋有味。
宋俊珩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到双腿都有些失去知觉,这才动身往车库走去,打算去酒店过上一夜。
周末去听音乐会,就当给自己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放个假。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个叫林祝的女孩儿是什么想法,只是好歹她是为了他这个人而处心积虑的制造各种巧合,但这些也恰巧是舒清因不屑去做的。
***
第二天清早,舒清因起得很早。
因为眼睛有些肿,再闭上都有些困难,她干脆起床先给眼睛热敷消消肿。
佣人见她这么早起来,一时间有些踌躇,“太太怎么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不用准备我的早餐,我今天没胃口,”舒清因倒了杯水给自己喝,润了润嗓后才顺势问道,“我待会就出门了,先生起来了吗?”
佣人摇头,“先生晚上没在家里睡。”
舒清因哦了一声。
“太太,你和先生吵架了吗?”佣人语气有些踌躇,生怕问到不该问的:“那个门票还要吗?”
“什么门票?”
两个人各自都有书房和卧室,客厅里的垃圾桶基本没什么用武之地,有时候几个礼拜过去,里头都还是空的。
还是佣人早上例行打扫的时候看见干净的垃圾桶里居然有张废纸。
好奇拿起来才发现是昨晚在先生口袋里的音乐会门票。
她想先生和太太可能是吵架,一时间气不过将门票扔进了垃圾桶。
舒清因接过那张被揉得有些软化的门票。
是音乐会,时间是这个周末,她对这个毫无印象,直到在右下角看到这次音乐会的主办方落款。
澄海音乐学院。
舒清因对这个学校的名字很熟悉,曾出现在她让人查过的那个女大学生的个人资料里。
她抿唇,将门票在手中攥紧,“谢谢。”
佣人摇头,“没什么,只是看先生明明有两张,所以猜到先生是想和太太一起去看的。”
等到佣人离开客厅,舒清因才缓缓地将手中的门票撕碎,撕成完全不可能再拼凑完整的样子,然后再次丢进了垃圾桶里。
原本就是垃圾,撕碎了就不会让人再误会这是什么好东西。
之前从狗仔手上高价买下的照片不过是拍到了宋俊珩在游乐公园和那个叫林祝的女人同框,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
不过是他宋俊珩从来没出过这种花边新闻,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别人才会觉得宋氏少东平白无故和一个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出现在那里引人遐想。
光是脑补就足够劲爆了。
宋俊珩早前拟好的婚前协议里,和寻常夫妻的条款没什么两样,明确规定过不允许出轨。
就算只是联姻,也该对婚姻拥有最起码的尊重。
只是舒清因那时候跟他没感情,觉得这协议没什么必要。
他既然敢签,应该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和林祝的照片虽然让她生气,甚至于她冲动的也想去找男人给他添添堵,却不至于真的和他撕破脸,顶多骂几句男人说的话都是放屁罢了。
但现在他和那个女大学生似乎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这样,当初又跟她解释那么多干什么。
宋俊珩从没跟舒清因隐瞒过他娶她的原因。
就连新婚夜那天,舒清因心里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并不算真正的丈夫,架不住她也是个女人,结婚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实在慎重。
而他坐在床边,语气冷静,完全不像是新婚的男人。
清因,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