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请教？”易晫冰已是有些不耐。
“画名：海阔凭鱼跃。”杜诘将版画放回篮子中，大笑，“公子慢走，杜诘不送。”
易晫冰有些仓惶的辞别而去。
内室的软帘一掀，秦倾沉思的看着他下楼的背影。
“我的表现如何？”杜诘坐下，喝了口茶，方才一口气说了许多，喉咙都有些发干。
“杜公子如今也不若以前的沉默寡言了，”秦倾一笑，有些感慨，“没办法，手边能够信任的人实在太少，所以辛苦杜侍卫了，你本不该在这里。”
“哪里，姑娘太客气，”杜诘摇头，眼中满是诚恳，“现在我真要感谢王上当初把我派在姑娘身边了。跟着姑娘这一路走一路看，着实让杜诘学到了许多。一直习武读书，杜诘跟着王上，还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如今才发觉，之前的所看所想，不抵跟在姑娘身边几个月光景。”
秦倾抿嘴一笑：“哪里有那么神奇，杜公子太过抬举秦倾了。如今我看这易晫冰已经动心得很，据我观察，横竖不出几天他就会亲自来找你了吧。下一步我们是要去买下附近所有烧瓷器陶器的窑，让易家一起出钱合作，赚到的利益再分成，五五分帐是最低底线。我等等跟你详细解释一下这些东西怎么用。”
这些天下来，对于秦倾的脑袋杜诘早已佩服的不行，“有个地方在下不太明白，还请姑娘指点。”
“你说。”
杜诘挠挠头，笑着开口：“当初陪着姑娘一口气买下附近七个镇子的打铁铺，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处？易家为了阻挠咱们，还派出江湖好手阻截呢。这十多天过去，看不到姑娘有什么动静，杜诘有些纳闷。”
秦倾失笑：“我就是个铁人，你也要给我一点休息的时间吧。”见他也不好意思的笑，她解释，“铁器方面，我有另外的打算。就这两天，我需要去一次伍镇，劐都附近就数伍镇的铁匠铺最大了，相信我，定会造出不同凡响的东西来的。”
“但为什么要跟易家对着干呢？若我们也选择跟他们先合作的方式起手，不是更容易？”杜诘道出疑惑。
“问得好，”眼前这人已经变得很有几分商业头脑了呢，秦倾满意的看他，“因为未来经典家居要和江南别院合作。”
不待他开口继续发问，她继续：“很多时候，竞争是一种非常好的促销手段。尤其是能够蒙混所有人眼球的竞争，更是如此。”见杜诘一脸疑惑，她微笑，“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两家服装店是对门开的，从头到尾都在拼命的争抢生意，两边竞相降价，有时候两家的老板都会大打出手。结果呢，吸引了大批的人上门买，虽然可能只是买一边的，但如果两家店是同一人所开，那么肯定赚了，对不对？”
杜诘思考了一下，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表面上是敌人，实际是一伙的，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注意我们，达到双赢，是吗？”
好小子，连“双赢”这词都给造出来了，秦倾弹个响指，满意微笑：“说得完全准确。”
16
天高任鸟飞
三日后，秦倾与小莲悄悄从劐都启程，前往伍镇。与此同时，易晫冰登门经典家居，和杜诘正式谈判合作事宜。
望着马车的绝尘方向，秦倾和小莲的眼神都不住张望。在目光相遇的时候，二人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
“姐姐在担心合作的事情么？”小莲到了杯茶到她手里，“不用担心啦，杜大哥一定没问题的。”
秦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是一回事，心情是另外一回事。就像你，频频回头又是为什么？”
“姐姐。”小莲红了脸，有些嗔恼。
秦倾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有些失神的看向马车外面。陆川的景色到没有与自己所熟知的世界有太大不同，掐指算算，季节上似乎也非常类似，现下是陆川历的九月，也已经是深秋季节。透过帘子可以看到官道上的落叶纷纷，十分美丽。秋天，是很容易感伤的季节啊。尤其对于她。
努力深呼吸一下，她转头看一旁托腮不知道神游何处的小莲，轻轻问她：“这个新找来的赶车的，你确定能信得过？”
由于杜诘任务繁忙，而且秦倾也不可能将这样的人才就屈就在马夫一职，但明明之前又曾经受过来自易家的阻击，所以折中之后是小莲自告奋勇的介绍了一个绝对是“高手”的家伙来作为他们的护航保镖。据说她是在宫外认识劐都的这人，机缘巧合之下曾经救过她一次，所以就直接想办法找了他来。
秦雨霜颇为担心，之前连杜诘这样的大内侍卫都要努力应付的对象，临时找出个人来，能担当的了这任务么？秦倾只是微笑，并未多加置疑。小莲这借口太烂，明显是出自某三流小说的蹩脚说法，亏秦雨霜也能相信。不过她既然拍着胸脯保证，自然有她保证的道理，隐约的心中开始确定某个想法。
果然不出所料，小莲信誓旦旦：“放心吧，姐姐，这是我找来的人哟。”
“嗯，我相信你，不过多问一句，”秦倾微笑，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不过名字就叫‘高任’，希望真是高人呢。”
不意外的听到门外有撞到木头的声音。
这些天来，这句话好像被她重复太多次了。秦倾好心情的笑了，冲着小莲调皮的吐了吐舌。
小莲回个鬼脸。
伍镇距离劐都并不远，马车上不过一个半时辰，换算也就是三个小时吧，按照马车的速度，大约是每小时二十公里，也就是说两地相距不超过六十公里。——秦倾在心中迅速估算了一下。——可惜这路并不是非常好走，陆川的修路能力，仅仅局限于砖地，但这造价明显不低。所谓官道，也不过是平整一些的土路而已。或者在未来，能实现用沥青铺路？这会让成本降低不少，到时候又能大赚一票了！心中遏制不住的有些兴奋。忽然发觉自己来到这陌生的世界，除了勾心斗角和偶尔的伤感，其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绞尽脑汁想赚钱的方法了，当初居然学了计算机？真是不可思议。秦倾忍不住勾勒出自嘲的微笑。
“姐姐？”见她们到来，不算繁华的镇子早已有眼尖的人围了过来，小莲在身边轻轻唤她。
秦倾连忙回神。
这伍镇并不大，作为经济之首的劐都附近的小镇，几乎这里的所有“人才”都统统进城去淘金了，留下来的只有零零总总的多个铁匠铺和老弱病残。冶炼是伍镇的传统工艺，继承铁匠铺的各位有着独特的傲骨，他们固守自己的技艺和铺子，执意不肯离开故乡。但伍镇地点偏僻，冶炼方面自然冷情非常，加上本身利润也不厚，他们的生意几乎难以维持。
秦倾的出现无疑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信心和希望，不是完全将他们的铺子买下来，而是“出资入股”——按照这个女孩的说法，就是教给他们新技术，然后要他们统一在牌匾之前挂上“江南别院”的字号，并且按照一定的分成来共享利益。没有砸掉自己的招牌，又能得到一笔可观的现金，何乐而不为？因此在短短的十多天之内，几乎所有人都加入了这个圈子。加上还有看起来非常正轨签字画押的“合同”，众人更是有了莫名的期待和希望。
隔了这许多天，终于看到她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里，大家如何能够不激动？迅速有人围了过来，还有夸张的直接跑去挨家挨户的通知到人。
“秦姑娘，你来了。”人群中簇拥着走出他们的头目，年近半百头发苍白的张合张老伯。
秦倾行礼，得体微笑：“张老伯，上次秦倾教给你的东西，可曾做好？”
张合一脸笑意，恭恭敬敬道：“秦姑娘放心，老汉已完全按照姑娘的意思弄好了。”人群中闪出一条道来，张合半躬着身子用手一指，“二位姑娘，请这边走。”
历史学的不好，秦倾也完全没有概念这陆川的工业水平到底进展到什么时代。到了这里这么久，在日常生活中除了锅、锤子和刀具，她基本没有见到铁质的任何东西。由于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冶炼水平到了什么地步，轻工业、重工业、矿藏分布统统不清楚，所以只能从手工业下手，也就是所谓“奇淫巧技”。待从这里入门，积累到一定的资金额度并且了解这里的市场后，再作打算不迟。
所以，她教给张合的图纸，先让他们作出的东西是——一把剪刀。两个打洞带柄的刃、一个螺丝、外加一个螺帽。完全没有螺丝概念，所以秦倾只好用了最笨的办法，直接画出了对应的图纸，由他们手工打磨。
到了张合的张记铁铺，早有人把辛苦做好的工具摆在门口的桌子上。周围围了一圈人，眼神中有期待、有好奇、还有淡淡的不屑。秦倾环视一周，只是轻轻一笑。拿起螺丝和螺帽，还好，能够吻合。调整两个带柄的刃，在同一位置的洞重叠后，将螺丝穿过去，螺帽在另一头固定，松紧调解好。——陆川的第一把剪刀宣告正式问世。
“这是什么？”见秦倾面露喜色，小莲在一旁忍不住问。
“张老伯，麻烦那一块布和几张麻纸过来。”秦倾说明，不一会到了手里，她伸手便是一剪，纸张和布自然是应声而裂。众人一齐张大了嘴。
“真的很神奇啊，”小莲第一个开口赞叹，“我以前在做衣服的时候，最怕的就是用刀裁布了，又麻烦又不容易掌握方向。要是有了这个…这个叫什么？”
“剪刀。”秦倾解释。
“有了这个剪刀，那一定容易多了。”小莲拍着手，“姐姐，让我试试看。”
接过秦倾递来的剪子，小莲新奇的把所有能剪的东西挨个试了一遍。最后秦倾让周围所有的铁匠都拿在手上试了试，等人人都脸上露出笑意后，秦倾扬声笑道：“各位，看到了这个，希望大家能对秦倾有一些信心，也对江南别院有一些信心。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秦倾不敢保证各位能成为达官贵人，起码能够温饱不愁的过冬是不成问题了。”
张合也适当开口：“秦姑娘的本事大家应该都已经看到了。从今往后，咱们伍镇的铁铺就全部听命于秦倾姑娘了。如果有不服的，先过了我老汉这一关。”
众人有犹豫的，但当第一个人举起拳头叫着“秦姑娘！秦姑娘！”，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队伍以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也犹豫着举起了拳头。
秦倾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面色各异的几人牢牢记在心底。举手将大家平静下来，豪气的开口：“别的不敢说，有秦倾在，定要让各位从此衣食无忧！”
“好！”“说得好！”人群越发的慷慨激昂起来。
再次让他们安静下来，秦倾开口吩咐：“这图纸想必大家都看过了，这剪刀的做法想必各位也基本没有不明白的地方了，从今日起，照着这样子大小，三天以内，我要看到你们做的成果。”
“听到了吗？还愣着做什么？”张合颇有领导之风的挥挥手，“大伙都散了罢！三日之后的午时，带着做好的家伙事，来我这里集合！”
众人散去，剩下张合和他的两个儿子富贵、元宝，他对着秦倾小莲陪笑道：“二位姑娘，别嫌弃伍镇穷酸，这次老汉给你们安排的还是上次住的地方，我家那口子这些天都没有怠慢，一直拾掇着，就盼着你们来呢。”
“张老伯这么说太见外了，”小莲蹦蹦跳跳的扑到跟前摇着张合的胳膊娇俏一笑，“我和姐姐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您呀，就把我当您的闺女看就行啦。哪里有那么多挑挑拣拣，咱们从现在开始更是一家人，真真的福祸与共哟。”
“好、好，”张合笑得胡子一翘一翘，带着他们一行四人就往住的张家后院走去。秦倾微笑着，悄悄向小莲比出“做的很好”的手势来。
四个人一进院子，早有张合的妻子迎了出来，一看到她们二人，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绞着围裙连连说：“二位小姐，赶紧过来洗一把脸，我早就摆好了一桌的家常菜，千万不要嫌弃，好好吃一些。”
二人相视一笑，忙谦让不已。
待吃饱喝足安顿好后，张合点了一枝烟斗，悠悠抽了几口，方才开口：“秦姑娘，请恕老汉失礼，方才那剪刀，虽然的确是方便，但恐怕能赚的也不会太多罢？”
“张老伯这么问我早有预料了，”秦倾喝了口茶，从容一笑，“螺丝螺帽，看来是小东西，如果手工打磨太不方便，一把剪刀才能卖多少？这绝对赚不了什么钱。所以，这几天的光景，张老伯需要给秦倾一些指点，看是不是能实现新设计的这个新鲜玩意。”
“喔？”张合兴致勃勃的看着从她袖子中掏出的设计图纸，上面画着非常复杂的机械图形，一旁的张元宝忍不住开口问，“这是什么东西，秦姑娘？”
“这个嘛，我叫它做车床。”秦倾看着他们，粲然一笑。
17
两水夹明镜
杜诘这些天过的用忙乱来形容，跟易晫冰好容易谈妥了未来的合作框架，就有人来报后方他们的工厂出了些许问题人心惶惶，待他亲自前往城郊的经典家居加工厂查探之后才发觉，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地头蛇混混前来撒野。软硬兼施的打发了他们走，还没坐定，又有新来的车夫高任送来秦倾的信笺。
秋日的下午，本该是坐在暖意融融的阳光中品茗的大好时光，如今的他却陷入查看一笔笔的帐目清单和处理四方事务之中。终于忙完了一阵子，杜诘坐在藤椅上伸了个懒腰，轻揉眉心。
秦倾，聪明之极且无恃才傲物之举，即便非圣预中人，也绝非池中之物，早晚必在陆川一鸣惊人。此人为我魔族之才，不可轻易放手。——他思忖地看着要递给夜月唐亲自过目的绢布密报，字字斟酌，方才双手合十，默念几句咒语。
卷轴状的绢布先是变得透明，然后凭空消失在了杜诘的手中。
陆川的法术分为两种：和气与自然。和气派系修炼时主旨为重视自身的气的锻炼，高手可以飞檐走壁身轻如燕任意改变自身的相貌身高，所有的法术都是衍生在自己的躯体之上，更直白的说，是依靠体内的气来控制外在的身体；自然派系修炼的目的在于控制外物，高手可以移动、毁灭、控制其指定物体——不仅是死物，活物也包括在内，法术越高深就可以控制意志力越强的活物。相对来说，自然派系的法术更为霸气一些，更被许多有心人当作了杀人或者控制人的工具，比如易家庄在之前，就有高超的自然派系法师为江湖中人种下牵引——这只是极为简单的一种控制人的功夫，跟下毒类似，旨在让被种下牵引的人逐渐迷失本身心志。但同时，自然派系的修行也要更加风险和艰辛。确切说来，法术的修行并非陆川人人皆可，一般都是与人、神、魔三族的王族有血缘关系，才可能有修炼的天分，而自然派系与和气派系的分类更是先天决定，后力无法扭转。
两种派系之间有一些共通的基础类法术，比如现下杜诘所使用的这一种“传输”。魔族的传输有特定的法术轨道，这轨道平日里由四大使者中的天、地、玄三位维护结界，在这结界未被高手侵入打破之前，里面可以将验证过的法术施展到上百倍的功力。杜诘所用的“破风”，可以在三日之内将密报送到远离劐都约莫五百里的指定人的手中，而指定人的辨识是通过唯一的气的特征来实现。
他的这份密报，又会给遥远的魔宫带来多少震撼？
其实是有些拭目以待的，向来深沉难以揣测的夜月唐，是否会露出熟悉的阴柔气息和深思神情来？
同样的密报，杜诘手起，默念几句，也送了一份给自己的恩师——唐尽风。他似乎也对秦倾这个女子感兴趣得很，当初之所以被派到秦倾身边来，是因为师父曾私下提前向他授意过；同时，唐尽风还是当日接秦倾进宫的人。不知如今她的表现，是否能让他满意呢？
杜诘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根据秦倾来信的说法，目前伍镇已经正式着手进行制造剪刀的工程，最困难的一部分工艺，已经由造出新玩意——水动力车床解决了主要的成本和难度。接下来交由小莲管理伍镇的所有事务，而她本人需要赶往下一个镇子——必安镇部署一切。轻轻带过一句，因为她自己今后要在陈宜丞跟前露脸，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幕后工作，所以小莲才是江南别院的正式当家，在众人面前已经全部如此宣称。末了还嘱咐，让他有空去凤临阁看看，是不是能帮衬雨霜一把。
秦倾执意不露面，除了信上看来的理由，还会不会有其他的考虑？
蹙眉想了想，依然不明了。
罢了，照这么走下去，迟早会知道的，不是么？目前来说，秦倾起码全心全意想着魔都的利益，他也就不必过于深究了吧。
伸个懒腰，中午容易犯困，不若照秦倾的说法，前往凤临阁去看看吧。不晓得若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客官，又会有什么有趣的发现呢？
秦雨霜，也是个不能小觑的女人。师承秦倾，几个月以来，已经由一个耿直任性的大小姐，变成心思细腻手段厉害的生意人了。虽然因为他自己也很忙，加之要避嫌，一直没有和秦雨霜见过面；但凤临阁开业近一个月的光阴，劐都几乎人人谈论，也可以侧面的了解如今凤临阁的名气是多么响亮了。
泛出一抹好奇的笑容，稍微向手下布置了一下，杜诘踏出房门。
作为魔都的经济中心，劐都的繁华自然是非同反响，有句顺口溜说得好：“陈家的书，方家的缎，易家的木头天下传。”概括的是劐都最有特色的三样“特产”，——作为初来劐都的人，这几样是一定要找机会见识见识，方才算作是不白来一趟。尤其其中陈、方、易三家又囊括了四大公子，他们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成为劐都人茶余饭后的美谈。
不知不远的将来，是否能加上这么几句——经典的家具，江南的铁，凤临阁的歌舞倾陆川。——杜诘一边想一边走，忽然莞而，自己诌出来的顺口溜还挺押韵的。或者，可以将这个在适当的时机传诵出去，也算是一种经营的策略和手段？主意打定，他打算在见到秦倾之后，第一时间汇报一下这个想法。
正在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凤临阁的门口。不若一般的歌舞坊，凤临阁是从下午开始营业到凌晨，现在是下午时分，凤临阁刚刚开张。
被迎接的小厮领进门，杜诘第一次在大白天这个时候踏进凤临阁。一边走一边看，倒是颇有感慨。
不若一般的歌舞坊，凤临阁的所有经营手段风格和宫内的雅乐坊相似，是真正闻弦歌知雅意的地方。整个阁子的布置没有任何的暧昧黯淡，任何一角都足以构成雅致风景。一路走来颇是有几分惬意自在，随处可见衣着简约雅致的女子或坐在一处喁喁而谈，或三五成群轻轻嬉闹，或独坐一处读书钓鱼，丝毫不在意外来人的眼光，恍若无人。偏偏各个都有着秀丽面孔娴雅气质杨柳身段，一颦一笑安静闹嚷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这真是个好来处！杜诘打心眼里佩服起秦雨霜来，需知道，这所有的女子都是她一人找来的哩。比起他所寻觅的服务生——这词也是秦倾说的，比“小二”什么的好听多了，所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称呼。——凤临阁这里的难度显然是要大多了。据小莲的说法，如今这批女子大都是秦雨霜亲自从各个娼门和四处细细选出来的，许多是非常低微的场所，这样节约下来的赎身钱会是一大笔。
坐在藤椅上，小厮，不，服务生恭敬对他笑道：“杜公子，请您稍待片刻，我去请示了阁主的意思马上就来。”
啜了口茶水，一缕清香，杜诘好心情的挥了挥手表示赞同。
有细细的乐声和歌声传来，一时心情如画。
凤临阁由于上来的人手不是很足，所以一般人在下午时光来了只能喝茶谈天，如果是大富大贵则能点上几支曲子或者几支舞在雅间里细细品来；每日晚饭后固定时间，都会在大厅里表演，所有的茶座都能看得到，若不想看放下门帘即可，再不然也有后院的茶室准备妥当。任何时间任何人，都可以请所有的姑娘出来喝茶谈天，只要女方不拒绝。——阁主秦雨霜也自然在此列，不过她不轻易见人就罢了。
且不说魔都的女子多不识字，凤临阁的她们大多出身低卑娼门，又能指望这些女子有多少才艺？所以此刻杜诘才真正有些佩服起秦雨霜的手段来。就方才路上看的那几个，已经让他感叹不已。这天下女子，还当真不能小觑。——他忍不住赞叹出声。
“杜公子说的，是雨霜不能小觑，还是天下女子？”一个声音笑意盈盈的问道，门帘一挑，走进的正是秦雨霜。
“自然是两位秦姑娘不能小觑了，”杜诘起身，定睛看向有些日子没见的秦雨霜。
商雨晴，也就是此刻的秦雨霜，当日在魔宫已经是鼎鼎有名的大美人。若不是因为未满十八不合规矩无法出宫，早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收了她去做房室。杜诘伴驾左右，自然是见过她的，但此刻的秦雨霜，第一次让他有了惊艳的感觉。
不错，惊艳。
以前什么样的浓妆艳抹不曾看过？王宫内的次次盛宴更是多了各种华服，但没有一次，能让眼前的秦雨霜给他如此的震撼。淡淡的绿衣，头发半挽半散，只以一只翡翠簪斜斜插在火红色的发髻上。群摆翩翩，恍若蝴蝶，袖口不是熟悉的样式，自肘部以后发散，举手投足之间露出一抹雪白的肘来，令人有足够的空间浮想连篇。
玉手在他眼前晃晃，杜诘连忙定睛回神，秦雨霜眼若秋水，调笑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对我发呆起来了？”
杜诘跟她们混的熟，加上这些日子来的历练，到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脸不红气不喘的哈哈笑了一声：“没有见过绝色佳人，见到姑娘你愣了一下，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吧？”
秦雨霜毫不客气的粲然一笑：“少来，在杜公子眼里，雨霜也只是个庸脂俗粉吧，哪里有小莲妹妹清新可人呢。”
有些脸红，杜诘瞪她一眼，未接下话去。
“好好好，是我错了，”见他羞赧，秦雨霜吃吃笑的厉害，上来就是轻轻一福，身子盈动仿佛舞蹈，“是雨霜失礼了，还请杜大哥原谅咱年幼无知吧。”
杜诘摆摆手：“你可千万别折杀我了，如今杜诘不是你的对手，求求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在调侃在下了。今日我来，是因为收到秦倾姑娘的来信。”他连忙说明正题。
“我就说嘛，方才还在揣测公子此次前来的深意呢，”秦雨霜踱了几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不无担心地问，“姐姐和小莲此次还好？那个护卫水平如何？她信上都说什么了？”
“没事没事，她们顺当得很，”挥手让她放下心来，杜诘笑道，“别的不说，秦倾姑娘的本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自是不需要你我来操心。她在信末特地嘱咐了让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能帮衬你，所以我今日就亲来看看。所幸咱们之间就可以装作初识，反而能放手维系。想必秦倾姑娘就是想到了这一层，才特意加了那么一笔吧。”
秦雨霜抿嘴一笑，叹道：“姐姐果真是神机妙算，料定雨霜此刻有些麻烦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如今还真是遇到了一件有些烦恼的事呢，恳请杜大哥帮我拿拿主意。”
杜诘回以诚恳笑容：“我此次前来，正是为此。雨霜姑娘不必客气，有话直言吧。”
18
双桥落彩虹
“雨霜近日来一直在想，”秦雨霜托着腮，有些哀哀地长叹一声，“凤临阁如此经营固然是能立足，但未免路子有些太窄。未来，不知是否能和劐都的方家合作？打开一条新路子来。”
凤临阁与劐都方家的合作么？
杜诘思忖了片刻，细想这其中的风险与可能性，“愿闻其详。”
秦雨霜又开了口：“若不是这方公子有的没的就往这凤临阁跑，我到也没想起来这回事，后来接触的多了，到也对他们家的生意渐渐知道了解了一些。方家的纺织，主要做的还是绫罗绸缎，杜大哥以为这些主要是卖给谁的？雨霜以为绝大多数是女人。如果是女人，穿着又是给谁看？自然是男人，断没有女人穿给女人看的道理。若真是如此，如今的凤临阁，这些个姑娘们，从头到脚可都是钱呐！”
“宣传么？如同当初凤临阁为经典家居所做的那样？”杜诘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
“不错，”秦雨霜含笑，好容易找到知音一般，“自从上次姐姐带着我在雅乐坊做了许多舞衣出来，别的不敢说，雨霜积累道今天，到也有了好多点子。陆川的衣服简单，尤其魔都靠近北寒之地，所以多以取暖为主，我们则在重视取暖的同时，更加强调美感。方家放着大好的后盾不用，只售原料不卖成衣，真是少赚了许多金光闪闪的钱，我都替他们心疼。”
“那么雨霜的意思是…”杜诘挑起话头。
“跟方家合作，最好能够买断他们的某种布料。在凤临阁内成立成衣部，类似雅乐坊的徵部一样。自此以后，凤临阁中所有的衣服全部接受外人的定制，甚至可以做成身量大小接近某个尺寸的，成批卖给外人。”
杜诘忍不住抚掌赞道：“好。这个赚钱的路子，听起来就很让人热血沸腾。”
“你也觉得好么？”秦雨霜轻轻一笑，“就是怕这想法有问题，而且是最近雨霜才开始琢磨的，所以还没来得及跟姐姐仔细商议。”
“如果雨霜瞧得起在下，不如咱们二人好好合计一下？如今经典家居的事务到也基本上了轨道，有些空闲时间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不如，我们给秦姑娘一个惊喜如何？”杜诘提出这可能性，若秦倾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的功绩，应该会很欣喜吧？毕竟虽然目前他们都是成功的，但所有的事情毕竟都算是秦倾的一番心血，过程中即便他们也付出许多，但功劳总感觉不完全是他们的。
大展拳脚，会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和挑战吧？二人相视一笑，滑过心中的是相同的念头。
露出灿烂笑脸，秦雨霜伸手，和杜诘击掌为盟。
季州王宫的一角，唐尽风收到了杜诘发来的密报，看了看内容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启禀玄字使者，王上在书房召见。”一个侍卫过来恭谨禀报，唐尽风的笑意更深，看来夜月唐也已经看到了呢，并且预见到了他也收到一份相同密报，否则怎么会能让侍卫从那么远的书房特地赶到这里来？而且放着法术不用，这距离，他瞬间就能赶到的呵。
越发的有些乐不可支，唐尽风跟在侍卫后面慢慢走着。
魔族的王子们，在登典之前全部是要在一个禁区内进行法术的修炼的，陪同的人是与王族有着血缘关系并且被法师认定有天分的“陪读”。在那几乎完全封闭的“丝香谷”内，没有阶级上下，五年一批的人全部以“师兄师弟”相称。
如今大殿上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是唐尽风的同门师弟。但自从认识以来，就一直看到他万年不变的脸，颇为自信的神情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超出他的控制和掌握。——真让人看的有些不舒服，不，是很、相当、非常的不舒服。——其实四大使者都看他不是很顺眼，因为经常被他利用的淋漓尽致，所以四人颇有默契的每每以能让他惊愕为赌注，进行全方位的试探。
不过令人泄气的是，基本没有成功过。历史证明，能让夜月唐挑起一边眉毛好奇，已经基本是他们做到的极限了。不知不觉的已经走进了书房，唐尽风还在琢磨着，站在地当中神游天外。
夜月唐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半眯着眼打量他，看他完全没有回神的意思，放任他发呆，自顾自的捧起一本书悠闲的看着。
其实唐尽风的出神也就是一闪神的事，在他方一回神的刹那，夜月唐悠悠出声：“刚才的这个瞬间，我有五十七种方法可以笃定的伤到你，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