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像夏小淼那样操心,不像她那样让人头疼。
但我知道,我羡慕夏小淼,甚至嫉妒。
想到夏小淼,我还是决定去找顾堇修。
都是他害的,可是夏小淼进了少管所后,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去看过。这样凉薄,寡情,说不定现在正和某个女孩纠缠不清。
我在“水格”酒吧找到他,桌子上、地上凌乱地都是酒瓶,东倒西歪,连同他的人,也醉倒在地上。陆凯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扶到沙发上,他的手里,还拿着酒瓶子叫嚣着。
包房里酒气熏天,我皱了皱眉,难道这些日子他不上学,就是成天躲在这里喝酒?
他这样算什么?内疚?自责?还是无法面对?
我走过去,用脚踢踢他,喂。
他嘟囔一声,翻了个身不理我,手里的酒瓶子直接往嘴里灌,倒了他一脸都是,很狼狈。
喊不答应的,他醉了。陆凯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
他每天都这样,知道他心里自责,觉得都是他害了夏小淼…
还好,他还知道自责。我轻蔑地说。
我再用脚踢踢他,用了些力。
顾堇修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拿着酒不停地往嘴里灌。我就抄起面前的一瓶酒朝他脸上倒了下去,喝,喝死算了。
要不是想到夏小淼,我才不想见他,现在知道自责,当初就不要那样薄情了。
陆凯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忘记了来拦我。
酒散了顾堇修一身一脸,他终于被酒呛到,咳嗽着挣扎着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揪着我的衣领,你也疯了吗?他吼。
我迎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他的眼里有痛楚,那么深。
他是真的自责了,后悔了。
他的身上,背负着了夏小淼的命运,这样的沉重,是他这个17岁男孩也无法承受的压力。他毁掉了一个女孩的前途,他改变了她的人生,这些都不是他原本想的。现在的他,也因为这样的改变而痛苦万分。
我一直在责怪他,怨他,可是他的心里,也给了自己很多的怨恨。
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逃避责难。
不上学,昏天黑地的喝酒,他要把自己变成一滩烂泥,他也要把自己的前途都毁掉,好像这样,才是公平。
他的手渐渐地松开了,眼神越来越迷离,然后一头栽到了地上。
3.照顾生病的顾堇修
顾堇修被送到医院急救,是酒精中毒引起的昏迷,伴有胃出血。
医生呵斥道,这样喝酒,简直不要命了!陆凯喃喃地对我说,他心里难受,我们也阻拦不了他!因为夏小淼的事,他真的是很内疚。
我看着病床上的顾堇修,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干裂。医生给他清洗了肠胃,输上了液。我让陆凯他们先回去,我留下来陪顾谨修。
我坐在顾谨修的身边,他一直没有醒,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着,眉头皱得紧紧地,好像在做着噩梦,手在胡乱地抓着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他。他终于安静了下来,沉沉地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正迎上顾堇修的目光,他看着我,眉眼之间是一片柔和。
你醒了?我抬起头,却发现我的手还握着他的手,如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昨天…你好像在做噩梦…我的脸腾然地红了起来。
我知道,不要解释,我不会误会。他冷冷地说,眼神里的柔和收了回去。
我垂下眼,站起来。
夏小淼…她想见你。我轻轻地说。
门突然被推开了,我抬眼望去,是沈青禾。我的身体开始发紧,看着他。
他有些愣,林夕颜,你怎么会在?我的声音有些发窘,心里有些暗暗地庆幸,幸好他进来的时候我已经醒来了,如果他看见我握着顾堇修的手睡在他的床沿上,一定会误会吧。
你怎么来了?顾堇修没有给我机会回答沈青禾,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沈青禾。
陆凯打了电话给我,你什么时候回家?爸爸已经气坏了,你早点回去向他道歉。沈青禾说。
我不需要向他道歉,你走吧!顾堇修硬硬地顶了回去。
顾堇修!我有些着急,沈青禾是哥哥,他怎么能这样和哥哥说话?
那,随便你。我走了。沈青禾说着朝门口走去,在开门的时候,停了下来,没有转身,淡淡地说,别喝酒了,回学校上课。
我跟你一起走。我急急地说,没有回头看顾堇修,跟着沈青禾一起离开了。
我不想让他误会,我只想要撇清我和顾堇修的关系,如果不是夏小淼,我不会找他的。只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这样的喝酒,是完全的放弃了自己,自暴自弃难道夏小淼就能够出来了吗?
但是,他,是死是活,又怎样,那是他自己的事。
走出医院的时候,沈青禾转过身来对我说,林夕颜,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照顾他一下,我知道你很讨厌他,但是他现在是个病人…他不接受家人的帮助,他总是带着敌意对着我们,你知道的,他的朋友,那些朋友都只会和他一起瞎混…你照顾他一下,也许可以让他振作起来。夏小淼…夏小淼不会希望他有事,我也不想。他说。
嗯,好。迎着沈青禾信任的目光,我点了点头。
我从来无法拒绝沈青禾的要求,还有夏小淼,是的,她也不想顾堇修这样消沉下去,堕落下去,她也不希望他有事。
她从来没有怪过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她只想要他好。
那好吧,我会尽力的。我说。
沈青禾离开后,我转身回了病房。顾堇修拿被子捂着头,吊针被拔掉了,液体全部流到了地上。
一定是我们走后,他发脾气拔掉了针头。真是一个坏脾气的家伙!
我走过去,拉开他的被子,他倔强地和我拉扯,然后哗啦地坐起来,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干吗?滚呀,快滚!他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我不看他,拿起桌上的棉球擦他的手背,因为拔掉针头,血渗了出来。
不要你管!他吼着,努力拽他的手。
顾堇修,你别闹了!你又不是孩子,你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来哄你?说乖…我愤愤地说着。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想着自己吗?夏小淼已经坐牢了,只是喝酒发脾气就能挽回吗?
整个上午,他都不再理我。我让护士换了针头,守着他输液。
窗外是一片草坪,有孩子在上面笑闹着,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摔倒了,我立了立身子,然后他的爸爸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举过头顶。他们在笑,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很柔和,很温暖。
我也轻轻地笑了。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爸爸妈妈亲近了。他们每次来,我都故意冷漠着他们,虽然希望能多待一会儿,能多陪我说上一会儿话,但面上倔强地假装着。其实很想被他们看穿,看穿我的孤独和脆弱,看穿我内心的迷茫。但嘴巴上却无谓地说,不要你们管。
我是多言不由衷呀。
顾堇修输完液后,我就去学校了。我跟他说,晚上会再来看他,他没有说话,脸一直侧向里面,看不到表情。
放学后,我坐在夏小淼的座位上,橘色的桌面上被她划了一些痕迹。我想起我们上课传纸条,想起我回答不了问题时,她用老师都可以听得到声音在下面“告诉”我,想起体育课她总是拖着我的手跑800米…可是这张课桌,她还能回来用吗?
那么不愿意被束缚,遇到不喜欢听的课站起来就走的夏小淼被关在那样的地方,能适应吗?是不是会哭?
我伏在她的课桌上,湿了眼。
如果那一天我不和顾堇修争执,如果那个时候我陪着夏小淼,当她拿出刀的时候,我一定会阻止她,不许她这样伤害自己。
她因为顾堇修,一点也不爱自己了。
我侧过身子,看到了顾堇修。在玻璃窗前,看着我,他的眼神那么地深不可测。
我追了出去,我说,顾堇修,回学校上课,夏小淼不希望你这样赎罪。
他晃荡地走着,背影在夕阳里显得很孤单。
已经是深冬了,开始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坐在花园里,看那些雪。也许这一场雪过去,所有的悲伤都了无痕迹了,也许我们的成长可以更简单一些,不去伤害,也不被伤害。
这一场雪下得很大,整个城市都被盖上了一层白。有孩子喧闹着出来,在街的两旁堆雪人,打雪仗。他们多快乐呀,小时候总是以为长大了好,好像长大就成了我们的任务,但真的长大了却发现世界变得不一样,孩子眼中的世界和我们眼里的世界,成了个两个世界。
4.就当是代替夏小淼吧
下雪的第二天,我在路上遇到顾堇修。他穿得很单薄,松垮的运动服,鼻翼冻得通红。雪在他头上染了些白,他说,林夕颜,我想去看夏小淼。
很冷,踩到雪地里的脚像猫一样,我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抖抖嗦嗦地吸了吸鼻涕。
你干吗穿那么少?我嘟囔了一句,然后打了个喷嚏。
你这是关心我吗?顾堇修看着我。
我只是…
别说,我不会误会。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涕,顾堇修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厌恶地擦了我的手背,你是不是女人,怎么这么邋遢?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驳,他就又把纸巾放到我鼻子上,给我擦鼻涕。
我是有些鼻炎,稍微冷了一些鼻子就会不停地流鼻涕。以前妈妈说我不聪明大约因为鼻炎的关系。我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在妈妈眼里,我不是聪明的孩子。
太阳出来了,雪开始融化,这让地面非常地滑。我的帆布鞋踩在上面像在冰上溜着,我只能一步一趋地慢慢走着。
路过服装店的时候,顾堇修走了进去。
我跟着他,他从架子上取下几件大衣在我面前比了一下,去试一下。
我不要衣服。我说。
去试一下。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推进了更衣室。
衣服有些大,是粉色呢子中长大衣,这样鲜艳的衣服我极少穿。从来不觉得我适合这样嫩气的颜色。
顾堇修突然低身下来。我的身体向后退了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让我失了神。
我以为我又看到了沈青禾。
别动。他说。
我努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原来是顾堇修。
他伸出手来,帮我扣纽扣。
他的眼睛很温柔,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心竟然乱了方寸。
嗯,就这件吧,还有那几件,一起包起来。夏小淼比你大一号,应该刚好合适。
我就笑了,他竟然会想到给夏小淼送衣服,这样冷的天,夏小淼应该会需要的。
夏小淼一看到顾堇修就跳起来抱住他,她的声音颤得不像话。
堇修,顾堇修,是你?你终于来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了出来,他用手轻轻地擦了过去,揉揉她的头发,没吃饭吗?胸都没了。
她“扑哧”地笑了,挺了挺胸,谁说的?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舍不得挪开。嘴唇发抖,身体发抖,声音发抖,她的样子让我觉得辛酸极了。
顾堇修,你还要我吗?夏小淼颤着问。
要。
我这样了,你还要。
要。
不许反悔。
不会。
不许交其他女朋友,不许认识其他女孩,除了林夕颜,不许和别的女孩说话。
好。林夕颜也不说。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允许你和她说。
听着他们的对话,有眼泪哽在我的喉咙处,心里都是痛楚。
虽然夏小淼一直在笑,可是却泪流满面。直到现在她想的还是顾堇修要不要她,爱不爱她。
夏小淼,你是傻瓜。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傻瓜。
时间很短,走的时候,夏小淼又哭了,她一遍一遍地说,顾堇修,你还要看我。一定要看我。铁栅栏“哐当”一声就把她留在了里面。
路上很滑,我摔了好几次,疼得四分五裂。顾堇修走在我前面。每一次我摔倒,他就停下来等着我,等我自己爬起来。
最后一次摔倒,他实在忍无可忍了,低下身子。
上来。他说。
不用。
让你上来就上来。他的声音里带着命令。
我咬了咬嘴唇趴在了他的背上。他走得也有些不稳,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手和膝盖撑着才没有摔下去。
虽然很冷,但顾堇修的颈项处有些微微的汗湿。
我看见远处的一对情侣,当他们走到一棵树下时,女孩跳起来摇晃了一下树枝,再大笑着跑开了。雪就纷乱地落下来,砸到男孩的身上,他也笑了,一点也没有生气。如果所有的恋爱都是这样的,风轻云淡,简简单单,多美好。
即使闹些小别扭,也很快地和好。即使哭泣,也会破涕为笑。即使嚷着要分手,但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
恋着,爱着,才是“恋爱”。
而我,只在心里,默默地喜欢着那个人。我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永远只能这样,朋友,简单的朋友关系,没有杂想,不能向前再跨越一步。
也许,我们的关系,只能是这样。
快到家的时候,顾堇修踉跄了一下,膝盖弯了下去,然后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我吓坏了,赶紧摇他,顾堇修,顾堇修!
我拍他的脸,他的脸像碳烧一样滚烫着,我的手被灼到了。
他竟然在发烧,他发烧了。
穿这么单薄,而且昨天还在医院输液,身体还很虚弱,在雪地里走走,肯定生病了。
我扶起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他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我的肩膀上,幸好没有几步就可以到家了。
把他安置到床上时,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可真沉呀。
他的脸因为发烧很红,很烫。
我赶紧找出了感冒药,碾成粉末,放进凉冷的开水里搅了一下。小时候吃药总是吞咽不下去,又怕苦,妈妈就把药碾成粉末就着糖水让我喝下去。
可是他根本喝不进去,灌进他的嘴边,就淌了出来。
我叹气,怎么办呢。
用冷毛巾敷他的额头,用热毛巾擦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