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不太灵巧地翻过那院墙,倏地落在院中,却也没发出太大声音。

院子里暗暗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正中有一口井。院子两旁的屋中没有灯火,门也是关的死死的。不时拂过几阵风,还会冒出“呜呜”的类似哭泣一般的音来,怪吓人。

莫愁蹑手蹑足地走到那井口处,探头张望,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或许该怪她眼睛不好,要是能有个手电筒什么的,一定要好得多。

放弃了在这上面的搜寻,她又在院中走了几步,左顾右盼,口中还不清不楚的嘀咕着:“……这只猫……不让我……看……我偏要看……想是他……又瞒了些什么……”

趁着此时天还没全黑,她定要找出些线索来。从白日里那只猫身上褪毛的现象来看,这猫平日定是吃了许多的盐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但那老板娘说,霍家已经没有喂过这只猫吃食了,而且从现在这情景来看,霍家又与那黄宝祀有交往。

再想想她那日遇上那僵尸时所碰见的盐。

她脑中就得出这般结论——

这霍家很有可能与黄宝祀勾结,贩卖私盐!

而至于那行尸……或许就是运卖私盐的工具?只要从这一点入手,在这院中搜寻到一点儿线索,找到证据就好办了!

正在莫愁满脑子都想着那白花花的盐时,却未察觉到墙头的一道白光闪过,一柄长剑毒蛇一般朝她身后袭来!

略微感觉到一些动静,莫愁才猛地回头,一惊,慌忙偏过身,那剑擦着她的身侧而过,只把衣袖的一角割了开来。

莫愁险险地退了好几步,待看清来人时,又是一惊,叫道:“你是……又是你?牢房那次没杀掉我,今日还来?”忽的又反应过来,“今日早晨,我在城中碰上的也是你?”

黑衣人没有答话,见一招未将她毙命,复转过身来,剑势一收,一提气,再度直逼莫愁而来。

莫愁急忙往后闪躲,饶是她再灵活也终抵不过一个职业杀手,早知如此,她该做几件防身武器来得好!莫愁正暗恼着,那剑光又一流转,她只觉得刺目的亮,反射性翻身一个旋转避开,“砰”声巨响,那原处竟落了个大坑!

可如此大的声响也未见半个人过来一看,想是这地方太过偏僻了。她拼命地一面往后闪,一面四处打量可有什么能做武器使的。

那黑衣人想是也有些许不耐,在原地停住了步子,莫愁也停下来,好生歇歇气。都怨她平日学功夫偷懒,如若不然,现在也不会如此不济。叹叹叹,万事都要到遇难时才知道苦处!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死也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莫愁正喘着气,那黑衣人的身形忽的一晃,竟在她眼中消失了!

莫愁慌忙四处张望,可她凭她这眼神,又能看出什么来。只能感觉到身子周围都是冰凉的冷意。

“砰——”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可似乎这次是两件利器碰击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一抹蓝影在眼中现过,之后那个黑衣人也便在空间显出身影来。两人皆是手持长剑,一招一式不相上下。

“展大人!”莫愁轻叫道,心下松了大半。展昭的功夫,未见过却也听闻不少,她倒是毫不担心。

只见数十招过去,莫愁知道自己出手只会碍事,便乖乖站在一旁。虽然看不懂,心中还是暗自揪紧。

此时,暗处,一股无形的气流迅速射来,在离近人身前化作一掌形。

莫愁本毫无戒心,此时猛地感到胸口出撕裂的疼痛,身子受不起这气力,大步往后退,却不想身后是那口枯井,一个趔趄,翻身栽了下去。

第16章 【暗道·石板】

莫愁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才动了动身子,就发觉身上酸疼不已,但倒未有什么大伤。

眼前是一片漆黑,可对莫愁来说,这样的黑是彻彻底底的。她就好比盲人,什么也看不见。索性她也懒得起身,只单用鼻子嗅着四周的气味。

泥土气息很浓重,夹杂着还有些虫类尸体的味道,另外的就是一丁点隐隐的血腥味。不太明显,仅仅只有一丁点,也是她很努力才感觉到的。

手试着朝地上探去,摸到了身下层层叠叠的有些湿润的枯叶,想是上年秋落下的。又摸了一会儿,方是土地了。

莫愁不禁微微皱了眉,她犹记得自己是落到了井中,怎得这四周却如此开阔?脸上扑来的还有些微凉的风,风中有些湿湿的水汽,莫非在哪处还有水源不成?

正在思量时,耳边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而后便有一个沙哑的嗓音唤她:

“莫姑娘,你可是醒了?”

这声音,不是展昭还能有何人。莫愁吃惊之余忙回道:“醒了!”

继而又听见他问道:“可有受伤没有?”

“没有。身子也还好,没什么大碍。”

听闻到展昭淡淡地“嗯”了一句,莫愁料他是对自己方才的话放了心,四周又望了望,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随后好奇地问道:“展大人也是被那黑衣人打下来的么?”

展昭没有回应,周遭静悄悄的。莫愁估摸着大约这猫儿是觉得自己没了面子所以才未开口回她,心中暗自得瑟,想这所谓的南侠倒也不过如此。

时间过得有些久了,仍旧没有听闻到展昭的声儿,莫愁不觉有些害怕,她坐起身来,轻轻喊了声:“展大人?”

可这话就仿佛被风吹走了一样,半天没人应答。

莫愁这下才发现事情有些异样,忙忙向周围摸索,急声唤道:“展大人?展大人?你在么?展大人……”

等了良久,才听到低低的轻叹声,接着便是展昭的声音:“……在这儿。”

莫愁方稍稍沉下心来,不过仍是不敢起身乱走动,虽然她没有摸到什么石头之类的东西,但地形不熟悉,现下不乱走为好。

许是展昭看她坐在原地许久不动,便出口问她,但声音却是哑哑的:

“你看不见?”

莫愁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我夜里眼睛不好。”

展昭不再说话,时隔不久,莫愁便听到几声“嚓嚓”的清脆撞响,而后鼻中飘来一股青烟味道,伴随着的是一点微弱的火光。

展昭拿着火把向她靠近,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火把递给她,“你拿着。”

火光不算太亮,不过对于莫愁来说总比全黑的世界要好很多。她兴冲冲地接过来握在手里,道了声谢谢。

展昭微咳了几下,又慢慢道:“在井中没找到合适的,这个不太亮,你将就着用吧。”

莫愁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本欲转头说些什么,可刚才转过脸,便被展昭满脸的冷汗吓了一跳。

“展大人你!……你怎么了?”忽的又想起上次也见他有过这般模样,顿时心下明白,“可是又犯病了?”

展昭隐忍着,勉强动了动嘴角,笑得很吃力:“忍忍就好。”

“忍忍?你当真能忍吗?”莫愁瞧着他嘴唇干裂,胸前的衣衫凌乱,明显有抓过的痕迹,想是痛的厉害了,那痛处又是在胸口?“这是什么病来着?那么厉害?你没吃过药么?怎不叫余老伯替你瞧瞧?”

展昭笑了笑,没说话,这一串问话他也不知从何处答起。胸口处却只是火烧火燎般,灼热的温度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蒸发掉。

莫愁说了话,又低头习惯性地扳了扳手指,联系着方才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猛地抬头,面色严肃地问展昭:“展大人,你这次毒发是多久开始的?”

展昭一愣,脱口道:“……你问这个作甚?”

莫愁咬了咬牙,又重复着:“是多久开始的?你回霍家的时候么?”她低下头,嘴里念叨着,“不对……更早些,在探查霍家院子的时候?不对……还要早,是……是在君子逸离去的时候?”说到最后,莫愁瞪大了眼睛。他毒发那么久了,竟未告诉她,难怪先前会有那些举动!

展昭沉默着,忽的闭了眼,眉峰微微蹙起。

莫愁料他是毒火又攻心了,心下只觉得愧疚万分,拿着火把,头埋得低低的,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展大人,我错了……”

认识了这些天,倒是头一回听得她这般委屈又诚恳的道歉,展昭却觉得好笑,睁开眼睛,只看见她的脑袋:“你倒是说说,错在哪里了?”

莫愁抿了抿嘴,思索一番:“不该固执留下来查线索,不该不听劝不回客栈,不该半途觉得好奇只身跑回来,不该任性,不该胡闹,不该莽撞。”

“你倒是认识得很全面。”

“我向来诚实!”莫愁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想起了什么,理直气壮道,“不过展大人也不该隐瞒实情不报,不该不提早指出我的错误,不该纵容姑息,不该带病涉险!”

意思很明确:总之,就是犯错,他也是主犯。

展昭苦笑道:“以后遇上事情,勿再鲁莽行事。”

“……明白了。”莫愁挠挠头,望着他的脸,带着些许期盼,“展大人,毒发过了么?身体可好些了?”

胸口的热度在渐渐退散,又说了这些话,早已好多了,展昭点点头:“好些了。”

莫愁闻之,也替他松了口气,又摇头叹气:“你怎可这样呢?早些告诉我你这毒又犯了,我便是再不通人情,也不至于让你进这院子里来寻查。你这不是要折我寿么?”

展昭不答反问:“我若是不来看,你可放得下心?”从她折回来再进这院子他就知道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自然放心不下。”莫愁自知理亏,仍做垂死挣扎,“可我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固执着让你赴险啊!我当真是有如此刁蛮!?”

展昭也知道她心中愧疚不已,故不再为难她,道:“你这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此次也当你吃了亏,下次注意便好。”

莫愁闷闷地应着,挠了挠腮,抬头望向头顶,就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能看见头顶上老远老远的有几颗星星。

“这是口枯井么?怎得这样深……”

“不仅是深。”展昭补充道,“还别有洞天。”

“是么?”莫愁收回视线,扫了扫四周,眼睛已经有些适应黑暗,加上火光她能看清周围是一个小小的四方暗石洞,前面尚有两个幽黑的洞口,却不知里头的深浅。

她纳罕道:“我当这只是一口枯井,没想到这里头还有暗道?”

展昭笑道:“也亏得这是口枯井,如若不然,你现在岂不是性命难保?”

“如此说来,我倒还该谢谢它了?”莫愁甚感不解,原地跺了几步,又猛地回身看着展昭,“展大人……我奇怪,你倒是为何下井来的?”

展昭身形一顿,立在原地。若要他真说个所以然出来,只怕他自身也是不清楚的。那黑衣人的功夫确实好,他又带病在身,那人实为占着上风,可如若全力以赴并非不能胜。只是……

当初也没想得那么多,现在看来,大约是由于莫愁年纪小,顾及她的安危也是理所当然。自己有功夫护身,尚能顾她周全。不然,从那般高的地方掉落下来,即便下头没有水,也摔得不轻……

“展大人?”莫愁见他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心中也暗暗默认他是打不过那人所以在暗自神伤。

“嗯……无事。”展昭偏过脸,看了看对面的两个洞口,“如今上不去,想想怎样出去的好。”

“哦。”莫愁也摸不清他的心思,稀里糊涂地转过身走到那两个洞口面前,畏畏缩缩看了一会,方回头看着展昭,提议道:“展大人,不如……你第一个,我第二个?”

展昭微微一笑,走到她跟前,指着第一个洞口:“倒不必如此,你仔细凑近听听。”

“听?”莫愁把手覆到耳边,耐心的静听,安安静静,没什么响动。

“什么声儿也没有。”她老实道。

“嗯。”展昭点点头,“那便走另一边吧。”

“哎——”莫愁扯住他,满是疑问,指着方才那个洞口,“为何要走这边?不是那边才应该安全么?”

展昭摇摇头,提醒她:“没有声音,便意味着此处路不通。你听听这一处,是否是有风声的?”

莫愁又凑近听了听,方赞同的“嗯”了一声。

“如此便是了,既是有风声,定有路通往外处,若沿着这条道走,许能出去。”

“你确定是能出去的?”莫愁歪着头看着他,“万一是山谷绝壁,悬崖断桥,亦或者……有怪物猛兽。这地方甚是诡异,一口好好的井,怎又会有暗道,你确定不是故意引诱我们进来,然后待时机成熟一一歼灭么?”

展昭也不看她:“那么,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莫愁语塞,她抬头望了望头顶——一眼望不到头,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枯草满地,再环顾四周……

唯一能走的,还真只剩这个了。

展昭见她没话可说,一直不停的摸着鼻尖,笑着安慰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是有难,我也定会全力护你。”

莫愁不放心地瞅了他一眼:“你当真?”

“当真。”

在原地来回走动一番,莫愁终于狠狠地一咬牙,视死如归:“走就走吧!索性还有个你这个南侠伴我,就是真上了黄泉路也不孤独!”说完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头也不回地大步跨进洞中,展昭见得她这副模样,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跟上去。

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循着这洞口径直往里走,莫愁二人只觉得这通道老长老长,好像没个尽头。由于身处地下,也不清时候是否是早晨,火早已熄灭了,不过好在莫愁的眼睛已勉强适应黑暗,展昭自不必说。

虽然如此,可她还是把展昭的衣袖拽得死死的。

洞壁都很潮湿,生了许些苔藓,底下的道路更是湿滑难行。不由得让莫愁联想起那日霍小六家地下室的事情来……

打了个冷战,抓着展昭衣衫的手不禁又紧了些。

展昭低头看了一下,没有说话。

脚踏着地上浅水,“啪嗒啪嗒”出响,仿佛还有回音。

“展大人……”莫愁低声唤他。

“嗯?”

“……我饿了。”

“……”

莫愁已经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有气无力道:“也不知是白日还是夜里,我们走了有多久了?有没有半天?这到底有多远啊……何人如此无聊,如此有毅力,能在地底下凿出这般长的道来?!”

展昭也料到她是饿了,平日里一向比较能吃,而且是经常吃,现在且不说有没有食物,就是水也没有一滴。毒发那阵耗了他身上大量的体力,如今口干舌燥,极想喝水。

“往常出来,你皆是带了吃食的,今日怎么不见你有?”展昭问道。

“……因为在去布店的路上,不小心给吃了。”

“……”展昭暗自叹服。他从不带干粮在身边,办公时几日不吃喝也是常有的事。除非能在这洞中寻些果子来,此外别无他法。不过这地下潮湿泥泞,看样子是不能了。她若是饿,也只能先忍忍。

由于此处离近地下,不免有些寒冷,而莫愁的脚步又渐渐凌乱不稳,展昭只好缓下步子来,“你很累么?可觉得冷了?”

莫愁喘了口气,嘟囔道:“还好,不是太累,只是觉得饿。好在今天做了衣裳,不然一定给冻死。”

感觉到她说话明显很吃力,展昭停下脚步:“实在走不动不要硬撑,不如我背你?”

莫愁也停下步子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展昭的双目虽是炯炯有神,但也掩不住那丝倦意。在古代,当个官不容易,当个好官更不容易,当个好官中的好官更加不容易……

莫愁打着哈哈,向前走着:“我才没那般娇弱,又不是陶瓷娃娃一碰就碎。累一点就累一点,横竖不会死人。”

展昭淡笑着摇了摇头,也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因怕她在黑处看不见,倒还摔了跤那就有些麻烦了。

又行了一回,前面居然没了路,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石板。

展昭看了看那石板左侧附近的石壁,有明显的擦痕,方猜测这定是一扇门无疑。他抬手碰到那石板,指尖触到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正奇怪,就听见莫愁在一旁道:

“石板上有字!”

第17章 【家书·石出】

光线很暗,石板上的字体看不太清楚,展昭不由得凑近了些才能看得明了。这石板一共分为左右两个部分,中间有一条明显的竖线分界。石板右侧有一副图样,上有凹凸鲜明的机关,左侧则是几行小字,上写:

君自来其莫名之地,

往而去其莫名之乡。

夫天之苍苍而无色,

地之茫茫而无际。

固虽不合于俗,

世亦悖吾之身。

红尘焉可笑,踏之也逍遥。

岂非仙难及耶?

莫愁看不懂这繁简交加的字,况且这光线也暗淡。却又见展昭盯着这几行字半天没有动静,心中又急又躁,不安地扯扯他的衣袖:

“写的什么,你念我听听?”

展昭以为她是不识字的,顿了顿方给她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