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样子,还是在Take过的。”
“春节还营业?”
“是啊,而且客人比以往更多。”金枝笑了起来:“看样子大家都不喜欢过春节。”
“我倒是很喜欢,”我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就觉得很高兴。”
她发了一会儿呆,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讲什么,然后说:“昨天我梦到我妈妈了。”
我愣了一下。
她是个孤儿,据说她母亲刚生下她就跑了,是陶潜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她说:“我从来没见过她,连照片都没有见到过。我问爸爸她是个怎样的人,他只是说很漂亮。可是我昨天梦到的那个人却很丑,不对,不是丑,是很可怕。”
“可怕?”
“嗯,一张青色的脸,眼睛发着蓝色的光,像劣质电视剧里的女鬼形象。她对我说她是我母亲,让我跟她走。可是我很害怕,一直跑一直跑。梦的场景很奇怪,是在一个洞穴里面,那洞穴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我跑了很久,直到醒来后都觉得很辛苦,就像是真的跑了很久一样。”她的声音低低的,但是很平静。
我拍拍她的手背道:“只是一个梦而已。”
“但这是我第一次梦到母亲的形象。小时候经常想,哪怕再梦里见一见她都好,可是很奇怪,从来都没有梦到过。”
我想起我的母亲,自从她再婚后,其实我也没有梦到过她。她就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我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金枝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目光里满是茫然。康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得了抑郁症”。
我说:“不要想啦,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想的。”
她转过头来,我徒然愣住。那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眼神,她的瞳孔无比漆黑,却又空无一物。我心里一沉,忽然她的眼睛又焕发出原有的精神来,她对我轻轻笑了一下,道:“走吧,该回家了。”
街头很热闹,到处都有放鞭炮的人。前几日刚下过雪,很多小孩聚在一起堆雪人。我们到曾经的福禄广场转了一圈,接着到了take酒吧。她说:“我们进去坐一会儿吧。”
但是我跟父亲约好了一起吃饭,只好说:“不了,我爸一个人在家,我不回去他会很孤单的。”
“那好吧。”
我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走出去不远忽然又听到她叫我:“小宝!”
我回头,看到她冲我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像个小孩。我一直都觉得金枝很可爱,尤其是鼻子两翼的雀斑。那一天我还看到了她的酒窝,在右边脸颊,很轻很浅。奇怪,我一直都不知道她有酒窝。我一直看着她等着她开口说话,但她却只是笑。她穿着蓝色的毛线裙子,底下是棕色的小皮靴。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看她看得太久。我问:“怎么啦?”
她摇了摇头,转身推开了Take的门。
情书不朽成沙漏(十一)(2)
我困惑一会儿,接着便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那一天她一定是有话想要对我说的。会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有的,否则她不会叫住我。
也或者她那时就做好了决定吗?
出租车开往金枝家时我努力地整理情绪,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出租车司机一直从后视镜里打量我,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没有行李啊?”
“啊?”我回过神来:“突然有事才回来,没来得及准备。”
“我不喜欢突然这个词,”司机说:“好像每一次突然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是好事情。”
“是啊。”我疲倦地倚在座位上,深深觉得有很多难过和震荡根本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人类可以发明火车、发明飞机去缩短人与人的距离,却无法缩短生与死的距离。金枝到上海后一直在失眠,医生便开了安眠药给她,没想到她一直攒着,攒了一个学期,至少一整盒,她全部吞了下去。以前我们开玩笑时讨论到自杀,我觉得跳楼比较浪漫,因为可以体验一把飞的感觉。金枝却觉得吞安眠药比较好,她的理由是:不痛,也不会死得很难看。
“小心你连尸体都拼不起来噢!”当时她这样对我说:“我这种就比较好,像睡着了一样。”
但她说错了,实际上吞安眠药自杀的人脸会变成青色,十分可怖。康斯形容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他说:“好像连空气都变成了那种青色,房间里的味道很浓,开着暖气的缘故。是那种…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头一天他们吵了架,第二天康斯想要道歉,到她家时陶潜对他说金枝还在睡觉。他们在门外喊了几声,没人应,只好推开门——那时她已经死了。
陶潜后来揪着康斯的领子质问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跟她吵架?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你快告诉我你把她怎么了啊!”
他整张脸都是暴戾的,那种暴戾与其说是来自于生气,倒不如说是因为悲怆。松树和瘦人立即上前把他们拉开,康斯始终都不辩解,低着头,面无表情。我不确定金枝自杀是否与他有关,但看得出来他充满内疚。
陶潜用手捂住脸,忽然暴发出了巨大的哭泣声。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人可以哭成这样,像是被一只大锤子狠狠地砸到了脚。那哭声令我们听了都无比难过,好久后我才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哽咽道:“叔叔请不要这样,冷静一点…”
他转过头来看我,茫然地问:“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女孩都在想些什么,怎么可以抛下亲人去另一个地方?”
他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可是我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事实上我的困惑并不比他小。
死亡,就像是一部播得好好的电视机,突然被人拔掉了插座,顿时所有的音像和声音都消失。也许并非是那么好看的电视,可是不能够接受这种突然的停止。电视之外的世界还在继续,人群、风、街道、云,一切都按照往常的模式在进行,惟独那部电视机不能继续运行,令观者混身不自在,电视机丢弃了时间,而时间丢弃了看电视的人——还活着的我们。
我从未想过参加的人生第一场葬礼是好朋友的,电影里的葬礼常常都带着诗意,一个墓碑,三五亲友,牧师、鲜花。而在现实中火葬场甚至需要预约,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前面还有十几具尸体要火化,我们还要再等一会儿。我很惊讶每天都有这么多人突然离开,在这里生命似乎不值一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情书不朽成沙漏(十一)(3)
风很大,我们都穿着黑衣。没有人哭,也没有撒纸钱之类的风俗。陶潜恐怕也没有经验,我们一行人默默地看着金枝的身体被推进去,不久又变成一个罐子被送了出来。陶潜抱着那个罐子,眼睛空洞地盯着它看。我要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金枝死了,我少年时代唯一的同性朋友金枝,她死了。
眼泪潸潸地落了下来,连我自己都不能控制。我用手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康斯还是看到了,他迟疑一下走了过来,伸出手将我揽进怀里。我拉着他的围巾档住面孔,就这样默默哭泣了十多分钟。
那么金枝,这就算是告别了,以沉默以泪水,以悲痛以哀伤。
之后松树他们送陶潜回家,而我和康斯决定去吃点东西。只剩下两个人时我才问他:“说真的,你们为什么吵架?”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常常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跟我吵。”他说。
“你知道她情绪不好,何必跟她吵呢。”
“你们都怪我。”他点了一根烟,又递给了我一根。我们边走路边抽烟,在三城的街头,这不是很容易见到的画面。这是新春过后的第几天?马路上到处都是残留的鞭炮碎片,看起来格外颓败。康斯过了很久才说:“不过的确是我害死了金枝。”
我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继续说:“吵到最后我很累,她又不肯放我走,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对她说我从来没有爱过她。”
一群小孩互相追逐着从我们身旁跑过去,我看着康斯,康斯也看着我,我一字一顿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跟她讲这种话?”
只有同为女生的我才能明白这句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如果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这样对我说,恐怕我也受不了。但是康斯说:“我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表情,讲话也没有语气。我忍不住揪着他的领子问道:“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又要答应跟她在一起?你给了她希望又怎么能亲自把这希望毁了?你怎么可以骗她!”
他掰开我的手,静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道:“听完你就明白了。”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盒很旧的卡带,是英文磁带。我不肯接,他把它塞到我的口袋道:“如果我亏欠过她什么,听完这个你大概也明白了。小宝,我没有你想象中伟大,而她真的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说得难听一些,有些事情是她咎由自取。”
说完他丢下我走了,我拿着那盒卡带回家,翻出读书时用的随身听,将磁带插进去,摁下“play”键。当时我心里想,其实无论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康斯的,但听到里面的内容时,我还是愣住了。
一开始是很嘈杂的说话声,听得出是在课间,康斯对着复读机一遍遍地矫正发音。他的英文念得很好,旁边有女孩子的笑声。不久有人叫道:“康斯,你女朋友来找你啦!”是一个调皮的男孩的声音,大家哄笑起来。
康斯应该是忘记了关复读机,所以金枝的声音才会被录下来。我听到她说:“康斯,你还是接受我吧。”
“我说过我对恋爱没什么兴趣,再说已经高三了,我不想影响学习。”这是康斯一贯的理由,金枝曾为此苦恼过很久,因为听上去实在无懈可击。但这一次金枝说:“正是因为高三了,我才来跟你说这个。毕业之后我们就要分开了,一想到这个我就很难过。我已经喜欢了你这么久,你却施舍我一点感情都不肯。如果我今天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那也是你逼的,你听着康斯,如果你还继续拒绝我的话,我也许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让你后悔。”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情书不朽成沙漏(十一)(4)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感。我第一次听到金枝用这样的语气跟康斯讲话,而康斯大概听到过不止一次,他带着冷笑问:“比如什么事情呢?像上次你对付林丽那样吗?你以为我会怕?”
林丽是当年给康斯写情书,被金枝打过的那个女生。
金枝忽然笑了起来,她说:“打林丽你也许不会伤心,打你我又不舍得,可是如果是你在乎的人呢?又会怎样?”
“比如呢?”
金枝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来:“小宝。”
我怔住,大脑继续一片空白。
耳机里也是静默,上课铃声突然响起,众人尖叫着回到座位,金枝的声音几乎被淹没掉,但我还是听到了,她说:“你想一想吧,不要觉得我是跟你开玩笑,我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接着是老师的讲课声,哗啦啦的翻书的声音。康斯一直没有关掉复读机,直到电池没电了,声音自动停止。
我将磁带倒了回去,又听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于是再倒、再听、再倒、再听。
但耳朵告诉我我没有听错,金枝说的那个名字的确是“小宝”——我。
我最好的朋友,以我来要挟另一名最好的朋友,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我想了很久,突然大笑起来,康斯说得对,我比我自认为的还要傻,金枝的确没有那么单纯。想起上次金枝打完林丽又后悔的表情,当时康斯决心同她绝交,她跑来恳求我帮忙,拉着我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小宝我求求你了,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太喜欢康斯了。你帮我跟他说,让他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你见过饥饿的小狗吗?那种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在饿的时候瞳孔会变成雾一般的朦胧。那种眼神让无数善良的人们给它们食物、收留它们。金枝当时就是用那样的眼睛看着我,其实不必的,她不用装出这幅可怜的样子我也帮她,因为我当她是朋友,她想要的事情如果我能够办到我都不会拒绝。
而我的朋友却是这样对待我。
电话响了起来,是康斯打来的。他问:“怎么样?听了吗?”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他看不到,于是“嗯”了一声。
他说:“现在你明白了吧?当初我为什么要答应她跟她交往。我本来想熬过高三就好,谁知道她跟着我一起去了上海。在上海我故意冷落她,准备一到时候就跟她分手,结果她突然得了抑郁症,医生说她不能受到打击,我只能一直拖着。”
“但你还是打击了她。”我说。
“比起她给我的打击,这又算是什么?”他苦涩地笑了一下,然后问我:“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
我沉默,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回答的。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为什么你要答应她?你当真觉得她会把我怎么样?”
他顿了一下,才回答:“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我是好学生就怕这种三流的手段,也不是因为金枝认识很多小混混,而是因为——”他说:“因为那个时候我喜欢你,她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以此来要挟我。我也不是很相信她真会把你怎么样,但因为喜欢你,还是会担心。”
康斯喜欢过我?是什么时候的事?金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忽然笑了,道:“你瞧,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惟独你不知道,可见你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我身上过。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而已,对当时的我来说你却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想要对付一个人,就要拿他最心爱的东西去惩罚他,金枝深深明白这一点。”
我要花好久的时间才能消化掉这件事情,然后问:“那么现在呢?”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说。
他对我的喜欢没有了,我们的友情也没有了。他自己承认他害死了金枝,我又该怎样跟他相处下去?即便听完这段录音后我跟金枝的感情是否该定义为友情都有待商榷,但,我们的确是亲密无间过的。
金枝送了我们一份大礼,让我们可以轻易结束这么多年的感情,嘿,她真厉害。我不无讽刺地想。
“再见,康斯。”我说,然后放下电话去睡觉。
我一生之中从来没睡过那么长的觉,整整三天三夜,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沉在梦里。我梦到了很多东西,但没有梦到过金枝,也没有梦到康斯。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深度睡眠是潜意识想要逃避现实,如果这句话可信的话,那么我就是在逃避现实。
但现实不肯放开我,第四天我的被子被人拉开,我爸用力地把我打醒叫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靠,如果不是侧子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你睡了多久了?快起床!”
我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尖叫:“好痛!”
“你还知道痛啊?我还以为你死了!”他一脸凶相,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通知他而生气,还是因为我睡了这么久而生气。我不耐烦地从床上跳起来拉开窗帘,阳光猛地照射进来,刺得眼睛生疼。我用手捂住脸,再向外看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的树抽了新的枝桠,春天来了。时间并没有因为任何人而稍作改变,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四季更迭,云起云落。
嗯,现实。
现实就是在你高兴时突然打你一拳,在你失落时又送来鲜花的东西;现实就像一面哈哈镜,你在里面看到的自己的影子不是你所了解的那个,它比感情更荒诞,比理智更加清醒。现实是被塞在抽屉角落的小物件,它其实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你没有注意过罢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决心跟现实好好相处,我们会成为朋友吗?我不知道。
不过我们不再是敌人了。
情书不朽成沙漏(十二)(1)
我就是这样地想念着你,朝朝暮暮,马不停蹄。
那么现在,你在哪里?
我的生活在2004一年陷入彻底的寂静,那种静,就像是沉在海底行走一般,悄然无声,亦漫无目的。偶尔抬起头能看到光,也会觉得十分遥远。巨鲸从头顶缓缓经过,带着一种很厚实的现实感。我开始好好地上课,无论专业课或公开课,只要有兴趣都抱着一堆书本从一个教室赶往另一个教室;在课堂上我总是坐最后一排的位置,不与周围人讲话,也没有人上来搭讪;课余时间几乎全被绘画占据,我画了一张又一张,内容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到最后竟然有上千张!清和翻看那些画的时候说:“我觉得这些画可以投稿给杂志社啊。”
“什么?”我茫然地抬起头来。
“我是说,你可以给杂志社画插图的,现在这种笔法幼稚造型简单的绘画很流行呢。”
“哦。”我又把头埋进画册当中。
清和皱眉打量我,走过来敲敲我的桌子道:“喂我说你啊,就算好朋友去世了也不用这样吧?已经过好几个月了,振作一点啊小宝,你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很担心。”
我冲她微笑道:“我很好啊,并没有很伤心。”
“可是你…”
我看了看表迅速站起来:“啊,我要去听美术史,先走了,回头见!”
我匆忙地跑出寝室。已经是五月了,距离金枝离开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可是我却觉得才过了一个星期而已。时间在平静中变得无比迅疾,宿舍楼里的女孩都换上了漂亮的花裙子。看到那些裙子我也会忍不住想起金枝,她对时尚这种东西总是有着十分灵敏的触觉,在学校时常常是她穿一种裙子,这个裙子可以迅速流行起来。往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生,学校里也不乏很会穿衣服的女生,但她们十有*都是参照时尚杂志乔装而来,没什么特色。
实际上她去世不久我曾收到过她寄来的信,看了看邮戳,是她与康斯吵架的那一天寄的——第二天她就走了。我想象与康斯吵完架后她独自趴在邮局写这封信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可耻?有没有对我很歉疚?
但我没有打开那封信,而是把她丢进了垃圾筒里。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很抗拒,或者说是害怕,害怕看到她的辩解,因为我知道自己会原谅她。后来想想又觉得傻,人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原不原谅呢?
我重新跑回到垃圾桶边,试图找出那封信。但垃圾桶已经被清洁工换过,里面空无一物。就这样,我丢失了金枝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倾诉。
那么她就算是彻底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程嘉南,我一直没有得到他的信息,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的电话,不知道他是否与西西在一起…我甚至怀疑那一段我们亲密无比的时光,就像一场梦一样,或许程嘉南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那张照片却提醒我他的确存在过。
照片在窗边风吹日晒,已经开始变旧。而像框还是某一年生日时金枝送给我的,我抚摸了照片和像框一会儿,然后把它们都塞进了抽屉里。这些时光里最难面对的不是程嘉南离去这个事实,而是即使他离去我也还在爱他这个事实。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连面都见不到的人?就连自己也想不明白,可是一想起他,会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想到我曾经这样地爱过一个人,想到曾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想到你的笑和你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一瞬间阳光都明亮起来,全世界的花都悄然绽放。我就是这样地想念着你,朝朝暮暮,马不停蹄,那么现在你在哪里?bookbao.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情书不朽成沙漏(十二)(2)
如果能再见到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想问你你还过得好吗?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你能够幸福,那么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我愿意继续等,等你重新出现,或者永远不再出现,但那是未来的事情。你说过,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那么未来也只是未来,重要的永远是当下。不是吗?
没有了程嘉南没有了金枝没有了康斯的日子,我仅剩的只有清和与许子望两个朋友。清和背着我将我的画邮寄给了某个少女杂志,不久杂志社寄来了样刊和稿费。我对着那张汇款单怔了很久,清和在一旁笑着说:“我都说了会被发表的嘛!”
“你寄的?”我问。
“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她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挽着我的手臂说:“想谢我就请我吃饭吧,哈哈!”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笔收入,只有两百块而已,但意义深重。我从来都不知道画画也可以赚到钱,尤其是这么劣质的画。没想到画还挺受欢迎,编辑接着寄来了信邀请我继续画下去,说读者很喜欢。
我取了那两百块钱,请清和与许子望吃了一顿大餐,说是大餐,其实也不过是在火锅店吃到撑而已。在夏天吃火锅是一件很刺激的事,许子望满头大汗,扯开了衬衣领子道:“好久没有这样吃东西了!”
我哈哈大笑,许子望平时总是优雅得体,没想到也有这么亲民的一面。他的袖子挽到胳膊上去,衬衣领子已经被浸湿。清和也好不到哪去,白色的裙子被溅到辣椒酱,刘海粘在额头上,看起来十分狼狈。我嘲笑他们俩,他们却一起鄙视我,指着我的衣服说:“跟你比起来我们已经很得体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T恤还是当年与程嘉南买的那一些。细细想来我已经很久没有买衣服了,据说我平时邋遢得吓死人,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去上课。虽然是艺术生,但也还是被人指指点点了很久。清和总是劝我稍微注意一下形象,我都没放在心上,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打扮一下,于是对他们说:“等下陪我一起逛街去好不好?”
“我晚上有约会,要回宿舍洗澡换衣服。”清和说。
许子望则耸了耸肩道:“唉,只要不被同事看到我还是乐意的。”
“为什么?”
“被人看到跟你这样的女生在一起…颜面何存啊!”
我抓起纸巾盒子扔他,他跟清和一起笑了起来。
就这样,吃完火锅后我跟许子望两个人如流浪汉一般地去逛街。夏日的北京酷热难当,我们豪不犹豫地推开商场的门,冷气扑面而来,身体逐渐舒服了下来。我一间间店面走过去,服务员都不肯招待我,因为我脚上还穿着人字拖。但有许子望走在旁边,她们还是敷衍了一下。我一直喜欢那种宽大的面料柔软的衣服,许子望说:“其实那种不适合你,要骨架很大、很苗条的女孩儿穿这种衣服才好看。”
“那我应该穿怎样的?”我问他。
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接着拿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递给我。那条裙子看起来很精致,腰间缀着一个蝴蝶结,看起来十分甜美。我对着那条裙子皱了很久的眉,最终还是照他的吩咐去换上。几分钟后我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连服务员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我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忽然有些发愣。刚才还是个难民形象,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养尊处优的淑女。除却头发依旧很糟糕,其余一切都让我惊讶。书包 网 bookbao. 想看书来书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