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楚清清意外竟有人还会踏进这里,站在原处,目光却飘向了门口。进来的人,是她遍寻不见的主身。莫子灏的样子有些奇怪,虽然依旧是那副让人感到危险的笑容,可他的脸上却彰显了一丝疲惫。

有那么瞬间,楚清清忘记了看到莫子灏时该作何反应,该躲?该避?还是该勇敢面对?他朝自己一步一步的走来,不用片刻,跟前半步处已出现那堵人墙。楚清清疑惑的抬眸,应该说这样表情看似轻松,实则更是危险重重。他的脸上闪着一种超脱的光泽,又有种罪恶般的阴暗。

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半阖着眼眸幽幽的开口,“你说若是让濮阳瑾见到你这副模样,会高兴还是伤心呢?”楚清清不言,他又说:“应该会高兴罢,因为你还活着。”眸光骤然一寒,语声也变得凌厉,楚清清的下颌也被挤压而有些吃痛,“可是我的苡儿呢,她已经死了,濮阳瑾毁了她,却连个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你明明知道苡妃的死跟太子无关。”

大力的松开手,顿时让楚清清的身子跄踉靠后。莫子灏眼中滑过刹那黯淡,“无关?你知道你是无辜的,那苡儿呢?难道她就该认命么?”

楚清清无言以对,莫子灏说得不错,若不是因为濮阳瑾,萧后也不会动手。这是种处于直接以下间接以上的关系,丝丝缕缕,犹如乱麻,根本说不清道不明。

“告诉你个好消息,濮阳瑾赢了,即将攻破皇城的大门,你就要见到他了。”莫子灏说着,神情却没有丝毫言败的颜色,仿佛就算输了,他仍然是王者。他输的只是战争,他永远都赢着濮阳瑾。

“我的孩子在哪儿?恒儿在哪儿?”楚清清的声音起了颤意,眼眸紧凝着莫子灏,在期待和担忧中等待莫子灏的宣判。

莫子灏并未立即作声,而是移步走近苡妃那幅画像。抬起手,眸光顿时变得温柔,他如绘画时那般描摹着线廓,“几天前的某夜,本王令人将他绑上石头沉到府里新建的柳絮湖里去了,这会子应该连骨头都被湖里的鱼啄食光了罢。”

微怔的眼眸盈出泪水,潺潺缓缓落下,一点一滴的节奏,仿佛是她的世界塌陷的速度。“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

莫子灏回眸,掀起一方唇角,冷若冰霜的目光似乎在恍惚间让整个书房都变得阴暗起来。他笑了,残忍得意的笑,“残忍么?不,对濮阳瑾而言并不残忍,他不过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已,你——不还活着么?”

说完,取下那副画像转身走向一旁的书架。伸手扭动书架上一阁书旁的圆形凸物,书架顿时移位,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他回眸,最后再看了一眼楚清清,依然笑得高傲邪魅,“你们终于要见面了。”

捂着胸口喘息,楚清清眨眼时,莫子灏的身影已没入黑暗之中,那书架正在回归原位。

守着苡荆阁的侍卫不知何时撤走了。事隔多时后,她终于得见苡荆阁外的天空。步态飘浮的走向柳絮湖,身边不时跑过一两个慌乱逃亡样的侍婢奴才。楚清清的心在突然间出奇的平静,静如夜间桅子花绽开一片一片的白色花衣。平静过后,又是了无止境的空荡,仿佛在狂风暴雨骤雨过后,余下如洗净的天空,没有阳光,没有彩虹,连半缕云彩都没有的寂寞与洞空。

柳絮湖如其名,柳絮拂岸翻飞,垂下湖面的影子,随之一起摇摇曳曳,徘徘徊徊。还不增染上秋色的叶子,透着诡异的绿,偶尔叶身出现些许霜白,又在风中飘散隐去,找不见踪影。

楚清清神色俱无的站在岸边,听着沙沙柳叶细语,它们似乎在问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凝望着微微荡起涟漪的湖面,不时让浪送来些许叫不出名的树叶,飘浮在湖面上,仿佛一只动荡的小船。两岸缪花绯红间绿,空气中更有菊花淡淡的香气入鼻。阳光没了夏日的强烈,变得如未出嫁的女子般柔情似水。

就是在这样美好的景色包围的湖水里,沉寂着她的孩子,沉寂着她与濮阳瑾的羁绊,沉寂着她坚持数年忍辱偷生的勇敢。如今什么都没了,她也似被什么抽干了一样,她开始问自己,早知道结局,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绝望?她给了她孩子生命,让他看到这个并不美丽的世界,更让他身陷囵囫,终至夭折。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不配让他唤作娘亲。

“娘亲,娘亲,娘亲…。”

有温风掠过,柳绦亲昵之间似乎听到恒儿在唤她。“娘,娘——。”一声一声的呼唤,天真可爱的脸孔带着属于孩子特有的童稚。她仿佛看到恒儿在她怀里撒娇,看到恒儿又变成三岁的模样,两岁的模样,一岁的模样,刚生下来的模样。那样一个小小婴孩,甜甜的对着她笑,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唤她娘,第一次被人欺负他大哭,第一次他喊痛,第一次…。

她给了他人生怎样的经历和回忆呢?为什么她看着会泪流满面?身后响起阵阵慌乱中又带整齐的脚步声,楚清清却似看不见听不见。她看着孩子模糊的笑脸,一步一步朝岸边靠近。

恒儿,娘来了,你等娘。

“清…清儿。”

一道带着哭泣与颤抖的声音,如千斤巨石般毫无预兆的砸进也的听觉里。她空荡的世界突然让这个声音填满,愈来愈杂的心绪让她的喉咙里卡着一丝腥甜。她的眼前开始透明了,孩子的身影随风吹散。缓缓的转过身,望着那张久违的脸庞时,心紧缩,惊愕与无措如湖面追赶不紧的薄浪,一层一层,不深不浅,却让她无法再移开视线。

莫子灏终是得逞了。他让濮阳瑾看到了这样不堪的自己。这样的相逢场面,莫子灏一定在某种拍手大笑罢。

如果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自己一样,楚清清也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濮阳瑾。记忆中俊逸冷情的轮廓此时削瘦如刀磨,凌厉万分的狭眸尽管此刻溢着温柔,亦难以尽快散去冰冷外露的阴寒杀气。一身战袍染血无数,张狂冷冽的身姿彷若刚从地狱出来的使者,浑身泄着一股魔魅的霸势。

与莫子灏眉宇的疲惫与解脱不同,濮阳瑾的眉宇间是憔悴与见到自己的兴奋。莫子灏说得不错,自己还活着,那便是对濮阳瑾莫大的折磨,而这样的折磨不论自己是生是死,都将永无止境。因为——濮阳瑾爱她。

莫子灏解脱了。而濮阳瑾呢,似乎一切的痛苦才在这瞬间真正的开始。

他是带着怎样的执意杀进王府的?楚清清懂,她心疼这样的濮阳瑾。其实他一直都在为她付出,只是错以为行动不是承诺,那根本就胜是承诺。而她负了他的情,让他们惟一的羁绊消失了。

“清儿。”濮阳瑾又唤,激动的双眼泛着红光。

楚清清退后一步,瘫坐在地上,伸手示意他止步,“不,你别过来。”

濮阳瑾泛红的眼起了疑虑,“我来救你了,从今以后没人再能将我们分开了。”

苡妃是否也希望听到这句话呢?可是她命薄,没听到莫子灏这样对她承诺。想想这场纠结的人生,不由自主的一个震颤。望着濮阳瑾,楚清清语未起,早已泪如雨落。

有个将军模样的人小跑过来,拱手向濮阳瑾禀报,“太子,属下派人收寻了整个府邸,在苡荆阁书房暗室里找到了莫子灏的人,他已经服毒自尽了。还有刚门口侍卫来报,说有个自称今凤宇遣来的男子想闯进来,被属下命人拿下了。”

莫子灏就这样死了?真是好命。濮阳瑾说:“让人烧了苡荆阁。”又想起了今凤宇曾经意图对楚清清不轨,而这些年在莫子灏的书信中,也提到这个北晋第一风流公子今凤宇如何的‘善待’楚清清。濮阳瑾愤懑得拳头紧握,冷声下令,“他还有胆子找上门,传令下去,将那厮碎尸万段,头颅斩下悬挂在城门上。”

“是。”

来人拱手领命,正欲奔走时,徒然闻得一女声乍起,“等等。”

来人转身,这才注意到那浓密的柳绦下瘫坐着一名女子。她看起得有些眼熟,只是他想不起自己的脑海里几时有认识一个北晋的女子?她虽是瘫坐着,仍然端不起一点结实的意思,单瘦寡黄的脸颊爬满泪痕,一双空茫且湿润的眼眸恍若就要塌堤的河水。瞧着她慢慢的站起来,那身姿就若深秋一条干枯的树枝。上好的衣料穿在她的身上,根本就撑不起那衣料的衣廓。她扶着柳树站好,些许青丝拂面,拈在她下颌未干的泪珠上,又很快随风飞扬了。

第235章 她终于回璠阳了

第235章她终于回璠阳了(3085字)

他死死的盯着她,拼命的想着在何处见过眼前这个仿佛一松手,便会让风吹走的女子。猛然脑中闪过一道精光,他错愕的张口,颤动几下都合不上唇叶,“太…太子…妃。”

楚清清从柳绦下走出来,让人真真切切的看清楚时隔五年她的模样。“太子,求你不要杀他。”她说‘求’,是因为经年的分别与经历,让她觉得自己卑微如蚁,不可能再站在濮阳瑾的身边。

她求他,她居然为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求情。更重要的,是一个‘求’字,忽然间拉开了他与楚清清之间的距离,明明这样的看着,却觉得中间有条沟壑,永永远远,不论他如何的努力都踏不过去,无法跨越。

“他不能活着,我也不会放过今凤宇。”

面对濮阳瑾的愤恨,楚清清深深的明白其中原由。莫子灏曾说过,他每个月都会给濮阳瑾书信,书信里描述了她在北晋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那么这府里的流言应该也会在书信中逞现,他根本就是愿意看到濮阳瑾为之动怒发狂的样子。

“放了今凤宇,他从不曾伤害过我。”濮阳瑾会相信么?今凤宇可是北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且对自己的贪念在璠阳是他便得知。

濮阳瑾专注的盯着楚清清,一丝一毫的瞬间都不愿错过。“好,我答应你。”他信她,事已至此,根本没什么好骗。

他相信她,楚清清甚是欣慰。看向罗贵说:“不要难为他。”

没有难为今凤宇,只是被手下人打昏罢了。罗贵领命,转身离去。

濮阳瑾又迈步欲接近楚清清,岂料楚清清依旧拒绝他的靠近,揪着胸口的衣襟,“不,你别过来。”

“我为什么不能过去?清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么?中间的点点滴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么?每当看到莫子灏的来信,我就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绫迟处死。我抑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站在了你的面前,你怎么可以忍心让我不靠近你?清儿,我求你,别在折磨我了好么?说什么‘还好我不爱你’,你怎么可以说出那么残忍的话?”脑子里又重复起那时的片断,这些年如梦魇般折磨他的片断,“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不在乎你在这五年里经历了什么,你还是我的清儿,永远都只是我的清儿,你受的伤害我会陪着你一起慢慢淡忘,我会陪着你,永永远远的陪着你。”

楚清清直觉着胸口一闷,眼前便开始了晕眩…。泪水漫出眼帘,湿了岸沿,湿了柳绦,湿了整个世界。

“清儿…。”

梦里的空气,飘着一丝馨香,毫无规律随着风如溪水般流动着。耳边响起的车轮声,弥漫了秋日泛黄的季节。

睁开惺忪的眼帘,入眼的是一个坚实的胸膛,她靠在上面,久违的妥稳与心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对了,她在书房里看苡妃的画像,莫子灏走了进来,告诉她濮阳瑾赢了,告诉她他将恒儿沉到柳絮湖里去了。她在柳絮湖边听到恒儿在唤她,看到恒儿在她怀里撒娇,当她准备去找恒儿的时候,濮阳瑾喊了她的名字,于是,恒儿影像消失了,她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她的魂魄还在这个身子里,是不是代表着她的劫难还未结束?眼角悄然盈出一粒泪珠,视线模糊过后,与濮阳瑾的视线对凝。他的脸上是看到自己苏醒的欣喜,而她的脸上则是出奇的冰凉平淡。

“恒儿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

濮阳瑾的眸中闪过层层失落,天啊,他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体味着她的心痛和绝望,他几乎要随着她一起在那心碎未碎的边缘徘徊。“孩子还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清儿,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们会有很多个孩子。”

依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胸口激动的心跳声,他的担忧再一次将她逼到难过的绝境。眼涩难耐,泪水却是干涸一般。

“饿了吧,我去拿点儿东西给你吃。”扶着她倚着一旁的软枕,濮阳瑾撩帘走了出去。

帷幕摇动,车室里便只有楚清清一人了。她露出苍茫的脸色,懒懒的看着跳动窗帷外起伏连续的山脉,听着车室外濮阳瑾吩咐罗贵快马回去璠阳,俱体说了些什么,她也是听过一遍瞬间就不记得了,仿佛如同那边轮辗过的尘埃,偏远得烟消云散。

她觉得自己好累,累到意识断断续续,飘忽不定。濮阳瑾每每深情的凝望着她,她都不敢睁开眼睛。她害怕那样专注的眼神,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难过。又当他合眼浅眠时,她才敢睁开眼,含着热泪静静的看着他,仿佛要加深她刻印在灵魂上的记印,她要记住他的情,又想到这场命运是如何的令人悱恻痛苦。

他憔悴得夸张,下颌的弧线已近刀刻般凌冽。也许拥有这样气势的濮阳瑾,可以完完全全的保护她,可以给她一个安稳,可以坐拥如画江山。

行程走得很慢,濮阳瑾顾忌楚清清的身子,根本不敢让轩车快行。所以回到璠阳皇城,已是旬月过后的事情。

途中楚清清沉默的时间居多,她有些抗拒濮阳瑾的靠近,只因他怀里的温柔会让她撕心裂肺。她会偶尔间发愣忘记恒儿,可只要靠在濮阳瑾怀里,她就会想起恒儿靠在她怀里的温度。莫子灏的确很有手段,先前他从不作梗分开他们母子,恐怕是早就做好这层打算了罢。他要让恒儿死,要让自己痛苦一生,而她的痛苦亦就是濮阳瑾的痛苦。

那日,璠阳的上空飘着死气沉沉的阴霾,秋的味道更加浓冽了,干燥得难为忍受。

梧惠宫的几个宫娥在接到罗贵的消息时,都兴奋得夜不成眠。五年前,梧惠宫的大门突然紧扣,谁也不见。除却袖英、袖娟及迟归的筱筱,还有几个重要的人知道太子妃的的真正去处,再无清楚太子妃的下落。

那一去,真是生死茫茫。筱筱每日生活在担惊受怕里,老爷去逝,小姐突然去了北晋。若不是知道小姐还活着,她定会一条白绫让自己去陪小姐。

此刻,筱筱跛着腿脚,激动的朝东宫的门口跑去。由于腿脚不便,几次欲摔跟头,袖英搀着她,“筱筱,别急,太子妃真的回来了。”

由于欣喜与激动,筱筱的脸上朦了一层绯红,眨眼瞬间含着无尽的愉快和笑意。可当她站在东宫门口,却不见小姐的身影,只有太子与罗贵两人站在辇车外,静静的凝视着随风浅翻的辇帷。

“小姐…小…。”筱筱意欲扑上前去,袖英却拉住她,眼角瞥着太子的反应,示意筱筱不得轻举妄动。

濮阳瑾抱着楚清清落车,那轻飘飘的身子就跟他此刻的心一样轻飘飘的没有着落。

当昔日的小姐颜容再映入眼帘时,她先前激动得绯红的脸色刹那间煞白。这是她的小姐么?为何会瘦弱单薄至此,如同一枝白花遇着深秋,在风中飘摇干涩欲坠。

“小姐,小姐。”筱筱一声一声轻唤,朝楚清清伸去手。

“快去宣御医过来为太子妃诊脉。”他担心她的身子,如此纤弱身姿的楚清清让他心碎的感触更胜。

袖英领命离开。筱筱一直隐忍着泪意,哽咽的忍耐让她的胸口起伏不定,跟在小姐身边,半步都不想多离。

紧阖近五年的梧惠宫大门再次打开,望着记忆里熟悉的一切,楚清清感触良多,然再多的感触,也惟有化作一抹携尽凄苦的笑。

站在庭院里,看着那棵桃树,树叶在风中左右起舞,楚清清问:“今年结桃子了么?”

筱筱带着哭腔说:“结了,结了好多了呢,不过我们都舍不得吃,都自然的坠落烂掉了。小姐,明年等它再开花结果,我们一起吃。”

明年?她能等到明年么?垂眸抿唇,不言语,进了寝殿。袖娟一眼看着太子妃,亦跟着难过。赶紧盈了一礼后,沏上了新茶递上来,“这是晴妃娘娘送来的茶,她每年都拿来,尽管见不到太子妃您的面。”

“可有替我谢谢她有心?”茶水的清鲜茶香熏得楚清清欲落泪。

袖娟颌首,与太子妃生活久了,她还是了解太子妃的处事态度,“有,奴婢有跟晴妃娘娘说,太子妃谢她有心。”

“御医来了。”一名宫娥入来禀报。

“宣他进来。”

楚清清低垂的眼帘掩没些许伤凄,回身与濮阳瑾的视线相对,她做不到装成若无其事,只能最大限度的掩藏自己心的悲望,“瑾,你才回来,朝里肯定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你做,你快去忙吧,梧惠宫有这么多人照顾我,你就放心吧。”

她在赶他离开,她不想让他听到御医的诊断结论,她的出发点是不想自己为她操心。可是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他,如今更只剩下他,她怎么可以将自己摒弃出她的世界之外,独自面对过往的委屈彷徨?“那些事情皇叔会处理。”

第236章 陪着他一起心碎

第236章陪着他一起心碎(3084字)

他的声音很冷,他生气了。她会意他在生什么气,可是她真的不想让濮阳瑾知道她的身体状况,那会让他更加自责和愧疚。她不想看到那样的濮阳瑾,她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他也不留余力的想要强大自己,强大到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够了,这样的担忧与不可靠近,是种煎熬与折磨。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祈求的眼神饱含泪意。然而濮阳瑾亦无动于衷,他说:“我要知道,清儿,不要瞒着我。”

楚清清轻颤身形,迈步走向床榻。

还是那个暮年的张老御医,他刚踏入梧惠宫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向太子请安后看向床榻,帷幕落下,看来太子妃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病容。不过有只纤瘦如柴的手腕伸了出来,看得张御医爬满皱纹的脸上挤满了疑惑,太子妃的身子虽然虚弱,但在这皇宫里却也不至单瘦至此。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若是这些年她的身子每况愈下,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就坚持不了近五年之久。还是她这些年只吃些食物续命罢了,根本就不曾好好将息自己的身子?可是这里是梧惠宫,太子又是何等看重太子妃,岂会让太子妃如此任性。

御医携着满腔不是解释的疑惑搭上了太子妃的脉搏…。

窗外有了一丝日色的光亮,冰冷的阴霾被风吹散了些。透明的空气中,可以看到些许浮飘的尘埃。所以人都紧张的盯着张御医,看着张御医的老脸时紧、时窒、时疑、时惑。看得筱筱的心七上八下,更是泪珠不断。

濮阳瑾虽然表面毫无情绪,而掩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张得拳头紧握,他的忐忑,已通达到四肢百骇。而帷幕内的楚清清,已是合上了双眼,让疲乏在不知不觉间侵袭,沉沉的睡了过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御医终于将搭在太子妃脉搏上的手收回,随即陷入了沉思。濮阳瑾见御医如此,正欲开口,却又让御医抢先,“殿下,老臣可否见一见太子妃的面容。”

濮阳瑾没立即作声。他以为御医的话楚清清可听见,既能听见就会表达意愿。可是等了一会儿,楚清清依旧没有表态,他这才示意筱筱掀开帷幄,才发现,楚清清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而御医则是看到太子妃露出十分难以置信的表情。

濮阳瑾转身出去外厅,步步沉重。御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跟了出去。

“说。”

就这一个字的一句话,让张御医感受到太子从未有过的威慑力,忙跪地磕了个头,“回禀太子,请先恕老臣不敬之罪。观太子妃的面色,面色晕白,带着素黄,诊其脉搏血淡质薄,虚浮难持,长时间仿佛消失一般,且不止如此,太子妃的手腕温凉,这会儿睡去乃是因身体倦怠所至。见不到太子妃的目色,依老臣的经验定是空洞无神,涣散无律,实乃心力焦悴至极。恕老臣直言,太子妃…太子妃…。”

御医犹豫的话就算不说,濮阳瑾也知道他想表达个什以意思。瘫坐在客椅上,手大力的搁在椅栏上,似要将椅栏捏碎。“本殿不想听到这些话,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本殿只想看到太子妃活生生的呆在本殿身边,陪着本殿一起白头到老。如若不然,你就等着让御医院的一干人等陪你下葬罢,哼——。”

濮阳瑾甩袖而去,他的话震慑得御医冷汗直淋,久久沉浸在恐惧里回不过神。直到太子走进了寝殿,他才想起想要求情,他真的无能为力。

筱筱还在一旁抹泪,见着太子入来赶紧拭去,退去一边。

看着床榻上平稳安睡的女子,濮阳瑾伸出手,轻撩着她额前的青丝,狭眸中,是缱绻着永远止境的温柔,“清儿,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求你,好好活下去,为了我,好么?”

“袖英,快和御医一起去御医院拿药煎来。”头也不偏的吩咐,袖英颌首后便离开了。又说:“筱筱,不准你将方才偷听到御医的话告诉清儿。”

她是因为很担心小姐,所以才去偷听的。她不知道太子居然知道她在偷听,猛然跪在地上,“是,奴婢知道,就算打死奴婢,奴婢也决不会向小姐透露只言片语的。”

“让她好好睡,好好照顾她。”皇叔已经派来人催过了,他得赶过去处理些事情。

“是,奴婢知道。”

天黑了。谁也抵挡不住夜幕的脚步,他来得很慢,可当人发现时,他已经在人周围拉开了序布。

筱筱一直守在榻前,默默的落着泪,直到今日楚清清回来,她的眼泪就未止过。袖英说让她去歇息,换她来照看,筱筱如何也不愿意。她要好好看看她的小姐,她明明记得和小姐分开时,小姐的身子虽然虚弱,却也不至于此刻映入眼中虚肿呀。

她在北晋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听袖英说小姐离开时怀了身孕?怎么回来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孩子呢?她不敢问任何人,太子,小姐,她都不敢问,可是她又急切的想知道。

半撑着下颌忍不住打起了磕睡,忽然窗外拂过一阵疾风,扣得窗扉作响。筱筱赶紧惊醒过来,前去紧紧关上。此时已值深夜,天空星光黯淡,浓夜有了几分寒人。

转身走回床榻边,却见楚清清神色俱无的睁着眼睛。筱筱欣喜的笑,又在刹那间掩下那层喜悦,微微的笑问:“小姐,渴了么,奴婢去给端盏茶来?”

“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么?老管家可有认真的为父亲守陵?”当初她和筱筱分开,为的就是这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想问问当年若是筱筱在她离开前赶回来会问的话。

筱筱略显呆愣,才因忍不住阖睡隐去的泪水,忽然间又连连落落的滑过脸颊,“小姐放心,老爷的事奴婢都处理好了,老管家也有好好为楚家守陵,他还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要这样守下去。”

“那不过是老管家的意思,祖祖辈辈的传承何其渊源,带个话给老管家,就说我感激他的用心,若是他的子孙有心觅得其它出路,不得阻扰。”说这些话的时候,楚清清只是眨了眨眼睛,连呼吸都不曾有过变化。

“嗯,奴婢都记下了,明儿就让人传话到乡里给老管家知道,他一定会感谢小姐的大恩。”

斜眼看着筱筱一脸泪痕,楚清清伸手拭去一些,含着薄淡的笑容问:“筱筱,不要总是落泪,我还活着不是吗?能再见到你真好。”

“小姐…唔…。”扑到小姐怀里,筱筱终于可以放肆的大哭,将这些年积存在内心的担忧与恐慌全都一股恼的倾泄出来。

珠帘在轻轻晃荡,由那地面上流淌的身影可以预感到刚离开的是何人。心紧缩,挤出的泪顿时涌落眼眶。

筱筱突然拉开距离,语色认真的问:“小姐,袖英说你离开璠阳前身怀有孕,孩子呢?怎以没跟你一起回来?”

风灯的阴影下,楚清清的脸上是一层蒙灰间着冰白的颜色。一股股凉气升上脊背,她眼中因为泪水的滋润变得有些清澈,此刻,又因筱筱的话恢到先前的空洞与黯淡。她淡淡的说:“没有孩子,是袖英搞错了。”恒儿已经没了,说出来不过是徒添一人伤心。

濮阳瑾让罗贵搜寻过莫子灏的王府,找到莫子灏在苡荆阁书房里的尸体。相信袖英也告诉过他自己离开璠阳时身怀有孕的事情?他没在王府里找到人,顾忌到自己的感受,也不好随意寻问。他的体贴她欣慰,也为自己给他如此心结而自责。

“可是,小姐,袖英明明说你…。”

“筱筱。”打断筱筱的话,楚清清胸口的抑闷让她的呼吸有些短促,“没有,真的没有。”如果人的生命来去真由说话那般轻松该有多好?她也就不必在得失中寻找不让心情那般疼痛的方向。恒儿的体温似乎还在怀里,可是那个活生生的人真的从她的眼前消失了,不见了,留给她无穷尽的悔与忆。

“好好,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筱筱顺着她的胸口,说:“小姐,别急,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咱们了。”

在筱筱的安抚下,楚清清很快又睡了过去。可是她睡得很不安稳,时常在梦中喃喃自言,抑或是惊恐的瞪着双眼,眼帘里布着红血丝,如同白日里划过天际的闪电。

翌日梳洗过后,筱筱第一件事便是端来汤药。不想难为筱筱,楚清清一口气喝了,以往再觉得虚弱的身子也能尝到药荡的苦涩,可这次,她竟觉服药如同白开水般寡谈无味。

她躺在小榻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她知道濮阳瑾常常站在窗外看她。濮阳瑾看着她时深情专注的眼神,还有那心痛悲伤的温柔,都若利刀一般狠狠的切割着她的灵魂,她跟着他一起痛苦,陪着他一起心碎。

第237章 日子又回到从前

第237章日子又回到从前(3065字)

袖娟走到小榻边,顺着太子妃的目光看去,蔚蓝色的天空,都悄然变幻着云彩,略微曲身说:“娘娘,晴妃娘娘来看您了,在外稍候。”

“替我谢她关心,就说我身体不适,回拒了罢。”她不想再有人看到她时露出惊讶的模样,那只不过是又提醒她一次她的变化有多大,会用无形的视线尖锐的刺痛她的心。

太子妃比以前冷漠了,不论是袖英或是她自己都感到难过。她似乎对什么都变得漠不关心,或是心不在焉。偶尔问她一句话,好像要很久她才能听得见,抑或是要让筱筱轻微摇她,她才会将不知飘到何处的思绪收集回来。“是,奴婢知道了。”

袖英一离开,筱筱又来到身边,她含笑细声的提议,“小姐,要不要去庭院中走走。”

楚清清细慢的想着,她回来也有一天一夜了,好像不是坐着就是躺着。

筱筱见小姐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正准备噤声去拿些点心过来,却听到小姐薄唇轻起,“筱筱,坐下来陪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