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儿也不心急,陪他一杯杯喝着。她最近才发现,原来她酒量极佳,千杯不醉,而龙王总是醉得很快,一醉就喜欢叽叽咕咕地自说自话。

果然,不出两刻钟,龙朔酒意上涌,打了个酒嗝,滑下椅子蜷到木地板上,歪歪躺着,笑嘻嘻地说道:“这次出来很开心,打架喝酒交朋友,等你下回再去东海,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哦,不对,你不能离开霁月山了,还是我来找你玩吧…只不过,东海有难,万一我死了,那就不能再找你玩了…”

伍儿侧头看他,不着痕迹地套话:“师父说你非池中物,你怎么可能被人打死?”

龙朔哼了哼:“那人比我强…嗯,应该是比我强。”

他醉态酣然,说话颠三倒四,伍儿耐着性子再道:“你长居东海,没有与人结仇,最多就是得罪了梵山仙门,他们不至于对你下狠手,而且未必是你对手。”

“不是他们…”龙朔翻了个身,四平八叉地仰面躺着,怔怔望着阁楼顶,喃喃道,“霁宸上仙为你好,我敬佩他的品性,只好失信于人。”

“你失信于谁?”伍儿追问。

“我原本答应了要带你去人界,但是我又答应了霁宸上仙,所以…算了算了,大不了和他决一死战!”龙朔跟自己“嗯”了一声,好似在给自己打气。

“人界?”伍儿低念,雪亮眸子闪过清光,明睿而剔透。威胁龙王而又实力强大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魔头墨隼。他要见她?还在觊觎霞光佛珠么?

龙朔静了片刻,不胜酒力昏昏欲睡,却不甚安稳,在地上辗转反侧,自语说着:“东海几千来都安稳无事,难道交到我手上就要遭逢变故?只怪我贪玩,不听祖训,擅自离开龙宫。”

伍儿蹲下身来,轻声道:“你一路保护我回霁月山,现今你有难也是因我而起,我本不该袖手旁观,只是恩师有命,我不愿违逆。你先好好睡一觉,我这就去问师父。”

龙朔脸色酡红,眯眼对她傻笑,眼皮瞌啊瞌的,终于闭眼睡了过去。

伍儿起身下了阁楼,木梯之下,一袭白衣绝尘,俊逸男子静静地伫立,扬眸凝望她。

“师父。”伍儿轻轻唤了声。

“你想下山?”霁宸神色温雅,淡淡问道。

“龙王为人淳善仗义,与我有患难情谊,现在知道他东海有难,我不能漠视不理。”伍儿语气诚挚,恳切道,“师父,若是因为一己私欲,我绝对不会开这个口。此次去往东海处理事情之后,我答应师父,永不出山。”

霁宸温和一笑,却是摇头:“不准。”

伍儿凝眉:“为什么?”

霁宸只吐出四个字:“今非昔比。”

伍儿低眸敛容,不再作声。

“伍儿,为师并非针对你的身世。”霁宸踏上木梯,轻拍她的肩,温言道,“一个月前,三大仙门攻打黑蛮,赴战弟子几乎死绝,魔君也受了重创,他需要时间养伤修炼,应该暂时不会去东海找麻烦。”

伍儿抬起眸子,摇了摇头:“师父,魔头性子强硬,只怕他非要见到我不可。”

霁宸眉梢微挑,有所惊讶。听这口吻,伍儿与魔君极之熟稔,对他十分了解。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允许伍儿下山,天地间已有一个魔头,万不能再出现一个女魔头。

他收回手,轻淡道:“别担心,我已修书去清风仙门,清风掌门青莲仙子应允派遣座下弟子前去东海。”

伍儿无言,只好回以浅浅一笑。师父心意坚决,她莫可奈何,但愿真如他所料,大魔头负伤休养,不去东海刁难龙王。

她折回楼上,龙朔还在呼呼大睡,白皙面庞上缀着两团酒红,看起来无辜又无害。他努着嘴巴,絮絮不休地讲着梦话:“伍儿姑娘,我舍不得回去…如果不是身负守护东海的使命,我就搬来霁月山和你一起住,那样就算永远不到外面玩,我也是甘愿的…”

伍儿听着一愣。

龙朔抱着桌脚继续睡,浑然不觉自己在睡梦中吐露了心声。不过即便他清醒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情窦初开,朦朦胧胧中眷恋上某人。或许,是他寂寞太久,而伍儿恰巧闯入了他寂寞的生命中,给他苍白的人生带来一些些色彩,令他心生留恋。

伍儿抱膝坐在地上,注视着他,透过他望到遥远的地方。以前她尚懵懂,如今想来,许多未解的谜都有了谜底。

大魔头三番四次饶她性命,决非因他优柔寡断。他替她找洛菁菁报仇,又治好她的脸,也不是因为什么看着反胃的可笑原因。他一怒之下残忍地杀死无陵执教,再一次为她报仇,种种事迹,细细回忆,才发觉早有迹可循。

就像龙王再三帮她,甚至奋不顾身地闯入仙风扇,皆因动了情念。情不知所起,当局者迷。

伍儿埋脸于膝盖中,手腕上隐隐发光。她完全可以利用大魔头对她的那一点心软,劝服他不要为难东海,不过这样是否有点卑鄙?或者,她也许高估了自己?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脸来,取出骨哨,放到唇边吹了吹。

“嗯?”低沉的嗓音从骨哨里传出,遥遥而来,又似近在耳畔。

“听说你受伤了?”伍儿决定采取怀柔政策,温声问道,“伤势有无大碍?”

那端静了静,稍顷,墨隼淡嘲的声音响起:“你莫不是想知道我死了没有?”

伍儿不恼,好言道:“我被师父禁足,不能下山,希望你不要为难龙王。”

远方的黑蛮,墨隼皱眉,她这般沉静温软的语气,倒叫他不习惯。

“既然你不否决,我就当你答应了。”伍儿自行盖棺定论,快速地转移话题,“当日我气绝,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你可有见到亭兮师姐的魂魄?”

“我没有答应你。”墨隼冷冷回应,“除非你把霞光佛珠转交龙王,让他带给我,否则,待我伤势恢复,必灭东海。”

伍儿无奈,他实在不好骗。霞光佛珠还在她身上,师父不知何故没有接管它,只说让她保管更安全。她决无可能交出神器,又担忧龙王安危,着实两难。

“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三十天后东诸帝都的墨宅,你若不出现,我填平东海,言出必行。”墨隼不容商量地冷声道,“你好自为之。”

伍儿对着骨哨,叹了口气。他需要时间养伤,一个月后元气复原更难对付。可惜师父怎么都不肯让她下山。

阁楼长廊上,白衣男子亦无声地叹息。她的心已不静,充满了百种杂绪,难以清心静修。可是一旦让她涉世,只怕她的心更繁杂,终难自持。

第六十章:爱徒一双

龙朔一觉醒来,磨磨蹭蹭地下了山。伍儿送他出结界,直到山脚下,临别叮咛:“如果魔界有大举进犯东海的迹象,你派人捎个口信来,我再求师父,定求到他首肯为止。”

“保护东海是我的责任。”龙朔肃容,神色分外的正经,难得如此言简意赅。

伍儿点头,微微一笑。她没有枉交这个朋友,他平常虽漫不经心,却是有担当的好男儿。

“伍儿姑娘,我走了。”龙朔扬手挥了挥,转身而去,走了不远忍不住回头,望了好一会儿才化身飞离。

伍儿在山脚静站片刻,眼前飘过一抹轻烟,不由心神一凛。

那轻烟幽幽飘荡,徘徊不前,似乎是因穿不破霁月山的结界而停滞此处。

伍儿心中一动,轻唤道:“亭兮师姐?”

轻烟从半空飘落下来,停在一块大石上。

伍儿步出结界,定睛瞧着那块石头,小心翼翼道:“亭兮师姐,是你吗?”亭兮残魂曾在她体内多年,她直觉认出那气息,极为亲切,极为熟悉。

轻烟无法说话,晃动一下似是回答。

“师姐,我带你回山。”伍儿伸出手,柔声召唤,“来,到我手心里。”

轻烟不动。

“师姐,你不想回山?是否担心师父责怪你?”伍儿猜测,又道,“你既已到此,必是想念故居,为什么不随我回去见见师父呢?师父一直记挂着你,若见你回来,一定欢喜。”

轻烟飘动,依稀可辨女子玲珑身形,仿佛正端坐在大石上。

伍儿望着,思索间,衣兜里跳出一只雪白兔子,兔子欢快蹦跳,绕着大石头跳舞般喜悦。

“萝卜,那是亭兮师姐对吧?”伍儿问。

“是她是她!”兔子欣喜极了,红彤彤的眼睛更红了。

“你知道为什么师姐不愿意随我上山吗?”伍儿再问。

“不知不知!”兔子泫然欲泣,好像是悲喜交加,飞快地蹦出四个字四个字,“我曾受伤,大限将至,她保我命!伍儿伍儿,快帮助她,附身我体!”

“附身于你?”伍儿大疑,目光扫过轻烟,暗想,亭兮师姐这一丝残魂极其微弱,若不尽快寻找肉身附体,不久就会消散,但附身在萝卜身上?这不太好吧…

“快点快点!伍儿帮她!”兔子切切恳求,连声叫道,“是我自愿,是我自愿!”

伍儿踌躇须臾,默念引魂诀,牵引残魂附于兔子之体。先保住师姐的魂魄,带回师父跟前再说吧。

伍儿现今仙力非凡,双手间一束银光漾起,光旋数圈,牢牢缠绕住轻烟,沉稳地逼入兔子体内。

兔子忽然四肢发软,跌倒在石旁,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陡然变色,黑如点漆,光辉灿灿。

“萝卜?”伍儿抱起兔子,抚着它的耳朵,关心问道,“师姐寄居你体内,对你可有影响?”

兔子不响,静静偎在她臂弯,并未如往常那样幻化成纸片待回她的衣兜。

伍儿心有疑惑,迅速回了山巅。

“师父!师父!”她踏入潜心阁,大喊道,“师父快出来看看!”

霁宸自藏书间走出,淡淡笑道:“龙王离去前送了你礼物?”

伍儿大步迎向他,把兔子往他怀里一塞:“师父,亭兮师姐附身于萝卜体内!只是她为何不能说话,连萝卜都不出声了?”

霁宸浑身一僵,愣在原地,犹如石化。他抱着兔子的双臂微不可察地颤抖,低眸注视兔子,眸底暗潮汹涌,震惊、狂喜、悲伤、心痛,各种复杂情绪兼有之。

伍儿不催促,在旁安静地站着。

良久,霁宸低哑地开口:“仙兔跟随亭兮多年,一片忠心,如今它自封元神,以便亭兮附体还魂,主控这具肉体。但亭兮魂弱,仙气尽失,无法说话动作。”

“走路都不行?”伍儿凝视兔身,心里滑过错杂的情绪。她与萝卜相伴三年多,现在萝卜沉睡,她等于失去它了。

霁宸摇头。他用内丹压制伍儿的魔气,已无能力助亭兮修炼,只能等待时机。伍儿和亭兮都是他的弟子,他虽生私情,但依然会一视同仁,决不厚此薄彼。

“至少,亭兮师姐终于回来了。”伍儿安慰道,“师父,虽然师姐不能行不能言,却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她没有说下一句,亭兮师姐现今这状况,再不能爱人,对师父而言也许是一桩幸事。

霁宸始终低垂眸子,视线掠过兔子的黑眸,轻轻转移旁侧,似不愿与它目光相交。冰心丹的寒毒已解,为何他心底还是泛起凉气,竟觉不胜悲凉,就像梦回百年蓦然醒来,发现心系之珍宝失而复得,再醒醒神才知,那宝贝从来不属于自己,何来“复得”可言?

伍儿将他面上神情收入眼底,默默无语。师父外温内热,即便心中如沸水滚烫,也不轻易流露半分。如果成仙如此的苦,倒不如下凡尝遍七情六欲,就算必须汲汲营营讨生活,也好过日日克制,夜夜暗自煎熬。

她为师父惋叹,静静地退下,不打扰他沉思出神。

回到自己房中,伍儿拿出骨哨,端详半晌,迟疑未决。这是大魔头的魔骨,原是送给亭兮师姐的东西,如今师姐回来了,本应还她,但想想觉得并不适宜,毁掉又觉越俎代庖。

她轻吹骨哨,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很快传来。

“又有何事?”墨隼应该正在疗伤修炼,语气不佳,“若嫌一个月时间太长,现在就给我滚下霁月山!”

伍儿对于是否告知他亭兮魂归的事主意未定,转念一想,出口问道:“你身边那个亭兮还在吗?我可否与她说说话?”

“你找她作何?”墨隼冷淡反问。

伍儿斟酌着道:“她是霁月仙门的弟子,于情于理都该回来一趟。这里有她从前的东西,譬如我手中的骨哨,等她回来我一齐交给她。”

如果亭兮师姐的残魂分散附于她和那白衣女子体内,现下已有一魂入了萝卜之身,若能招回余下残魂,或许可以炼成人形,也算她报答师门之恩。

“不必,骨哨你拿着。”墨隼一口回绝。

伍儿见谈不拢,不再啰嗦,收好骨哨,心想此事惟有从长计议。

一晃又二十多天过去,这段时日霁宸朝夕相伴兔子与伍儿,活动范围仅限潜心阁和后山菜地。伍儿每日默看着,心中十分唏嘘。师父随时随刻带着兔子,他在藏书阁看书便把兔子放在桌案上,他于房中入定修行便让兔子睡在床头,似是深怕它走失,而他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可这样的情意又是静默无声,内敛不露,让人看着愈觉心疼。

距离大魔头给的期限越来越近,伍儿暗暗着急。她的忧虑,霁宸亦是看在眼中。师徒俩皆不动声色,闭口不提东海之事。

第二十九日,伍儿敲响了霁宸的房门,静跪门口。

霁宸前来应门,低头看她,温和道:“伍儿,起来再说。”

伍儿跪地不起,挺直腰脊,仰脸沉声道:“师父,徒儿寝食难安,求师父让我下山一趟,只要了结这桩事,我即刻就回,不在外作片刻逗留。”

霁宸轻叹:“今日你有这一桩事未了,外出一趟再带回另一桩事,如此一桩接一桩,何时能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师父,徒儿确是庸人,悟性不足。倘若东海因我而覆灭,我有负朋友,有愧天地。与其一生负疚,不如走这一遭,也好了却心愿,再回来潜心修行。”伍儿声调平缓,话语却是铮铮,宛如金石掷地,“师父,我向你起誓,我必定活着回来,不让无尘珠殒灭。假若我把持不住入了魔,请师父亲手灭了徒儿,徒儿决不会怨师父。”

霁宸深深凝睇她,沉缓道:“伍儿,你重情重义,师父原本不该阻拦你,只是你身世离奇,魔性天生,你的好坏关系天下苍生,决非你一人私事。”

他言毕,回身进房,关上门扉。

伍儿依旧跪在门外,神态坚毅。并非她冥顽不灵,不肯听师训,是她与师父的观念有所差异。师父信奉无为,擅守不攻,而她不愿躲避一世,只为所谓的魔性天生。在她心目中,师恩、亲情、友谊,三者同样重要,皆不可负。她相信人定胜天,她能克服那天生的魔气,不辜负师父,也不愧对朋友。

心意坚决,她抬手去摘腕上的霞光佛珠。多带一样神器在身上,师父就多一分担忧,她必须把佛珠摘下。

紫霞之光忽闪,佛珠牢箍手腕,竟是摘取不下!

房内,霁宸感应到神光,低低传出声来:“你执念已深,无法取下霞光佛珠。你是最有能力捍卫神器之人,但你如果入魔,神器将会惩治你。也许,这便是天意。”

伍儿闻言放弃举动。只要她不入魔,任何惩罚都无需惧怕。

房中长久的寂静,霁宸眉头微锁,望着门扇,再望床头乖巧的兔子,神色渐渐黯下。他一生只收了这两个女弟子,怎料她们都与魔有不解之缘。亭兮已是这般下场,伍儿将如何?

一门之隔,伍儿长跪。

夜去昼来,天暗又明,晨光如金线透射入阁楼,伍儿身上镀了一层金光,看起来神圣如仙谪,不见一丝邪魔之气。

“伍儿,你若堕入魔道,为师便会亲手毁了你。”

霁宸和煦的嗓音响起,隐隐夹杂着悲悯的叹息。缚她手足,终究不是治本之法,让她自己去走,去奔跑,去摔跤,或许才能使她最终悟正道。

“是,师父。”伍儿恭声应道,伏下身,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此去人界,她只需片刻钟,然而未来的这条路,却是漫长艰辛。

(PS:第二卷结束,下章进入第三卷“情根种”。)

第一章:雪天见血

凡间四季分明,秋去冬来,东诸大陆已是酷寒时节。寒风刮得凛冽,呼呼吹在人的颊边耳侧,像细小刀子割着面皮,刺人的疼。

伍儿站在隐于深巷的大宅门前,静望凝思。此次下山,她给了自己两个任务,一是打消魔头为难东海的念头,二是设法带回那个亭兮。

初冬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降临,雪花如棉絮随风翻飞,打着旋落地,慢慢融化成水滴。伍儿发梢微湿,轻轻甩头,跃入宅子外墙,轻盈如灵狐,静静地立身于空旷的庭院中。

四周气息凉寒清寂,伍儿蹙了蹙黛眉,心中漾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大魔头似乎不在这里,却有其他人的魔气,是谁?

空中片片雪花飘落,白茫中一道蓝光闪烁,伴着银铃般的笑声,既娇且媚。

“朝儿姑娘大驾光临,可惜来迟一步。”蓝沁一身飘逸蓝裙,轻纱薄如蝉翼,她浑然不觉寒冷,微微挑起柳眉,笑睨伍儿,“魔君已动身去东海,你失约了。”

“我失约?”伍儿心下一紧,立刻翻手取出骨哨。

“今日是人界的初一,魔君等到天光,你未出现,如何不是失约?”蓝沁倚着一棵杏树,身子柔若无骨,懒懒说道。

伍儿仔细一算,上个月恰是只有二十九日,她疏忽了。无暇多说,她吹响骨哨,对着哨子喝道:“魔头!我已在人界,你速速折返!”

遥远的那边传来兵器碰撞的金属声响,还有墨隼愠怒的嗓音:“你不如等我灭了东海再出现!”

伍儿沉默片刻,眯眼扫视蓝沁,问道:“他带了多少魔兵去东海?”清风仙门的掌门派了座下弟子前去东海襄助,这一战既然打开,怕是难以善了。

“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蓝沁事不关己地耸肩,“我留在这里只为通知你一声。魔君说,若你最后来了,就请你在此地等等,他一日内便会回来。”

伍儿扬眉,淡淡一笑,转身就走。单凭一个琴魔就想拦截她?未免太小看她!

“慢着!”蓝沁叱喝一声,却未动手,只道,“另外还有人想见你,也是你想见之人。”

伍儿停步,回身望去。

木砌回廊上,一个白衣女子撑着油纸伞,缓步走来。衣裳胜雪,容色生辉,明丽绝伦。

“亭兮师姐?”伍儿站定,暗暗皱眉。她也来东诸了?

“师妹。”女子点头致意,笑容浅浅,一步步走近,说道,“我听小墨说,你体内曾有异魂,如今已离体。若那是我的魂魄,我希望你能帮我引魂归体。”

“那么,等我从东海返来,师姐随我回霁月山吧。”伍儿举眸端详她。亭兮残魂附于兔子之身,确实不妥,眼前这具肉身就好得多了。

女子轻微摇头,柔声道:“我无颜回霁月山,也只想留在小墨身边。师妹,可否劳烦你牵引我的残魂来此,回归我体?”

伍儿心觉怪异,但此刻没空多想,回道:“一切等我去过东海之后再说。”

女子踏前,似有若无地挡住她的去路。

寒风簌簌,白雪纷纷,雪色覆盖潮湿的地面,渐渐裹上一层薄薄的银装。

女子移过手中的油纸伞,替伍儿遮风挡雪,柔声不变:“师妹,你现在是要去东海吗?我已听说你的身世,你煞气天生,如若动气打斗,极易生出魔心,入了魔道。”

“师姐的意思,是要我留在这里?”伍儿挪步,退出伞下,任由雪花打落在肩头发上,凉淡笑道,“没想到大魔头竟是怕了我,要师姐你在此绊住我。”

“不关小墨的事,是我不愿意看见你们兵戎相见。”她退一步,女子便贴上一步,轻声诚恳道,“我只有你一个同门师妹,真心不愿看见你将来有一日扭曲心性,着魔发狂。”

她伸手握住伍儿的腕,目光切切,无声恳求。

伍儿抽手,她却不放,反而握得更紧。

“师姐,你这话不对。”伍儿顿住手势,沉声道,“你眼看大魔头伤害无辜,不去劝阻,反倒阻拦我的去路,这算是什么道理?”

“我已无仙力,拦不住小墨,但你若去了,难平事端,只会火上浇油,还是留下与我一起静等为好。”女子执着地拉住她,“不论是你被小墨所伤,抑或小墨受伤,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你拦不住他,就能拦得住我?”伍儿心觉几分好笑。难道这女子的魂魄中只存留亭兮的感情,而毫无理智?

女子忽然松了手,微扬下巴,坚决道:“我让蓝沁带了玉雕来,倘若师妹你一意孤行,我就毁了你母亲的雕像,还望师妹三思后行。”

“你——”伍儿一愣,怒意腾起,冷声道,“你若敢动玉雕,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一直旁观的蓝沁低声娇笑,插话道:“朝儿姑娘先别动怒,只要你不妄动,我们自然不会毁那玉雕。”

伍儿眯了眯眸子,神色清冷了几许。看来这个主意很可能是琴魔出的,她们知道她今非昔比,这番威胁是为保魔君万全。以大魔头狂傲的性格,倒未必会怕了她。

“玉雕在何处?”伍儿压下怒气,寒声问。

蓝沁摊了摊手,有恃无恐地道:“就算你千般逼问,我也不会说,不如省省力气,到内堂喝茶。”

伍儿转而看向白衣女子,嘲讽一笑:“师姐,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仅令师门蒙羞,更让我这个做师妹的感到羞耻!”

话音未落,伍儿突然出手,一把掐住女子的脖子,语声转为冷厉,“说!玉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