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
沈大丞相和长兴侯慕容辰一起惊得站了起来,“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精神矍铄,谈遗诏是不是为时过早?”
“不早了,朕的身子,朕知道。”元宏帝叹了口气。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映在元宏帝脸上,清清楚楚映出他满脸的皱纹。
沈大丞相和慕容辰像是头一次看到元宏帝这个样子,确实是老态龙钟了。
两人默然良久,看着元宏帝提笔在那卷起来的诏书背面封口处写了八个字:“授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朕的御笔,你们都要记住了。”元宏帝又看了看站在门口深深低着头的总管大太监,对他说:“你也要记住。这份遗诏,要你们三人同时在场,才能开启。——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晓。”
沈大丞相又看了长兴侯慕容辰一眼。
他们两人比总管大太监想得多。
总管大太监对元宏帝忠心耿耿,不管元宏帝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而沈大丞相和长兴侯慕容辰是臣子,虽然忠心,但并不愚忠。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沈大丞相就拱手道:“陛下立遗诏,苦心孤诣,臣等自然尊奉。可是小磊已经是皇太孙,请问陛下为何还要立一遗诏?”
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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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担待 (加更求月票)
是啊,已经立了皇太孙,那元宏帝如果去世,肯定就是皇太孙继位,要遗诏做什么?
古往今来的帝王,如果要立遗诏,都是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立太子,所以要在过世之后,用遗诏指定继承人。
可东元国别说已经立了皇太孙,就算没有立,也只有小磊一个直系男孙,还需要立什么遗诏?
不过这种话,也只有沈大丞相能问。
长兴侯慕容辰虽然也想到这一点,他却不能开口。
这就是亲疏有别。
况且皇太孙还是沈大丞相的外孙,于情于理,他都能问。
元宏帝没有意外沈大丞相的问话,如果沈大丞相连这都不问,他倒要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遗诏,当然是有需要才立。”元宏帝缓缓说道,“至于小磊,他虽然是皇太孙,可最近有些事,让朕很不满意。能不能把江山托付给他,朕还是要再考较考较。”
沈大丞相和长兴侯慕容辰又神情忐忑地对视一眼。
元宏帝居然有废皇太孙的意思……
这倒是有意思了。
两个人也没有点破,一起躬身应是,看着元宏帝将遗诏放到一个长圆筒状的匣子里,然后攀着椅背站到椅子上面,踮着脚,把那遗诏放到了御书房“抱仁怀古”的牌匾后方。
见元宏帝存放遗诏,屋里的三个人忙跪了下来,低着头伏在地上,等元宏帝坐下之后,才抬头三呼万岁。
元宏帝点点头,抬手道:“平身。”又吩咐道:“沈爱卿先下去吧。长兴侯留下。”
沈大丞相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御书房,回丞相阁去了。
总管大太监知道元宏帝有话要跟慕容辰说,忙也跟着走出御书房,还将御书房的大门关上,自己守在门口。
慕容辰站着一动不动,垂头听训。
元宏帝踌躇了一会儿。才道:“长兴侯。我元氏皇室对你如何?”
慕容辰听得全身一震,脸上火辣辣的,半晌才咬牙道:“陛下对微臣恩重如山!”说完背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既然恩重如山。他又做了些什么?
慕容辰简直不敢看着元宏帝的眼睛。
元宏帝也不点破,只是重重点头,“既如此,只要长兴侯记得。你要维护的是我元氏皇族的子嗣。今日朕让你知道了遗诏,就是对你莫大的信任。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顿了顿,又道:“只要你能捍卫遗诏,朕就死而无憾了。”
这是隐晦地向慕容辰表示,只要他维护遗诏。元宏帝就既往不咎,不会追究他跟皇后齐雪筠私通的罪名。
那个罪名要是抖出来,不仅慕容辰肯定要死。就连他儿子慕容长青,也不会有活路。
而且慕容氏一族说不定都要被族诛。
慕容辰一下子跪了下来。双手撑在青金石地面上,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淌,“臣誓死为元氏皇族效命!”
“朕当然相信你,不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你。”元宏帝感慨说道,“平身吧。朕的子嗣太少,你的子嗣也不多,当初,还差一点做了儿女亲家,真是造化弄人啊哈哈哈哈……”
慕容辰脸上唯有苦笑而已。
他从地上站起来,对元宏帝拱了拱手,“陛下有个好女婿,比臣和臣子强百倍。再说,我长兴侯府就要交兵了,微臣对东元国忠心可鉴日月。如若违誓,天打雷劈,万死不辞!”
到底没好意思说对元宏帝“忠心可鉴日月”,而是说对东元国。
元宏帝也没有跟他计较,温言让他退下,马上传了皇太孙元晨磊进宫。
……
昨夜盈袖和谢东篱没有回谢家,而是在他的亲王府连夜帮他想办法准备迎亲礼。
元宏帝派去的人捅出了篓子,都送回去了,但是侧妃还是得纳,所以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盈袖是孕妇,晚上吃完晚饭溜过弯之后就困得不行,一个人上床睡觉了。
谢东篱拉着小磊重新布置王府的情形。
小磊也撑不住,半夜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有谢东篱一个人在谋划。
第二天元宏帝的太监来传旨宣召小磊的时候,还是谢东篱将他推醒的。
小磊匆匆洗漱之后,就和来宣召他的太监进了宫。
“这么早,皇祖父找我什么事啊?”小磊骑在马上打了个哈欠,呼出的热气在冬天的清晨清晰可见。
那太监在前方骑着马带路,笑着回头道:“小的不知,应该是跟您迎亲礼有关吧?——皇太孙殿下,您还有一天就要纳侧妃了,是吗?”
小磊点了点头,眉间一片阴郁。
他不再说话,抿着唇进了宫,来到元宏帝的御书房前叩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元宏帝的声音。
开门的却是长兴侯慕容辰。
小磊愣了一下,狐疑看他一眼,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长兴侯慕容辰对小磊点点头,走出御书房,也是反手将门关上,对守在门口的总管大太监颔首示意,才离开皇宫。
御书房里,小磊看着元宏帝一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道:“皇祖父,您昨夜没有睡好吗?”
白白胖胖的脸上好像有些浮肿。
元宏帝笑了笑,指了书案前的锦杌,让小磊坐下,“小磊,过来坐。”
小磊谢过元宏帝,才走过来坐在元宏帝面前,“皇祖父,您召我进宫,有什么事吗?”
元宏帝看了他半天,问道:“你昨夜也没有睡好?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小磊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害怕?”
“没有?那你知不知道,你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元宏帝敲了敲桌子,“从宫里的太监、宫女嬷嬷,到将作司的执事。他们为你的迎亲礼,出力不少啊……”
元宏帝将“出力”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明显是有别的意思。
小磊心里一紧,这几天一直模模糊糊在他脑海里出现的念头,一下子浮出水面。
他低下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今天穿的是一双千层底皂底青靴,盛青黛曾经说这种鞋子穿着最舒服……
“怎么不说话?他们捣鬼。你这个主人难道不知?”元宏帝看见小磊这幅不说话的样子。更加生气,“你说,你有没有看出来他们在做什么?!”
小磊的脑子急速转了起来。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他甚至有些纵容,不然就不会天天出去乱逛,将整间王府留给他们施展了。
只不过没想到姐姐突然要来他府里查看,将那些人做的事又纠了出来。
他才知道。那些人的胆子,比他想的还要大。
他的纵容。让那些人以为有大大的可乘之机,甚至连喜棚都能做手脚……
昨天喜棚的突然倒塌,着实将小磊吓了一跳。
这就太过份了,是不给他活路啊!
他只是不想纳侧妃而已。并不是想找死!
因此小磊昨天十分愤怒地将那些人扭送到宫里,找元宏帝讨公道。
元宏帝今日问他事先知不知道那些人做了些什么,小磊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了。
如果说他事先知道。说不定元宏帝会继续给他“机会”,认为他是“可造之材”。
可是小磊知道。他真的不想要这个机会……
自从他知道元应佳的真实身世,知道他逃亡之后,小磊整个人都松懈了。
既然元应佳已经不足为虑,能够整死他们姐弟的人就不存在了。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去做皇帝呢?
以前他要争,是因为他不争,元应佳就会做皇帝,元应佳做皇帝,就是他们这边所有人的死期,包括他姐姐、姐夫、娘亲,甚至可能还有沈氏一族,谢家、司徒家,所有人都会难逃一死。
所以他逼自己,一定要上进,一定要承担自己作为男子的责任,去和元应佳争,他要做皇帝!
为了这个目标,他连最心爱的盛青黛都放弃了……
可元应佳逃亡了,他为什么还要去做皇帝?
在他心里有一杆秤。秤上最重的地方,是他的家人,其次是盛青黛,然后才是皇位。
皇位没有盛青黛重要,但一家人的性命还是比盛青黛要重要。
小磊在心里不断地权衡利弊,没有及时回话。
看在元宏帝眼里,却很是失望。
他觉得小磊不是在企图砌词狡辩,就是能力不够,眼光也不够,根本就没有看出来那些人的居心叵测,也没有用手段去收服他们。
要知道那些人有奶便是娘,从某种意义上,还是能为我所用的,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眼光和魄力去利用他们,反将背后的人一军。
更厉害的人,甚至能顺藤摸瓜,将背后的人一网打尽。
对于元宏帝来说,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也是他考察小磊的意义所在。
至于纳两个侧妃,本来完全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怎么不说话?”元宏帝敲了敲桌子,“朕再问你,纳了两个侧妃,你要如何跟她们相处?她们背后,一个是长兴侯府,一个是万宁侯府,你不能厚此薄彼。”
小磊更加不说话了,抿紧了唇,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元宏帝等了半天,见小磊还是不说话,怒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如果不想纳侧妃,就开口跟朕说,哪怕马上悔婚,也好过你一言不发!——连这件事都不敢大声说出口,你真让朕失望!”
小磊面上一红,从锦杌上起来就跪在地上,对着元宏帝张了张嘴。
“现在才想说?晚了。”元宏帝冷冰冰地道,“还有一天,你就要纳侧妃了,是大人了,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回去好好想想,要如何做一个有担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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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章 不嫁不娶 (第一更求推荐票)
“你给朕回去,好好想清楚要怎么做!——当断不断,你以后怎么担起重任?!”元宏帝闭了闭眼,已经疲惫不堪。
也许他是强人所难了。
小磊失魂落魄回到家,不敢想象刚才在皇宫里,他的期望差一步就要实现了。
可是就差那一步。
小磊抬头看着天边的云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已经尽力了,但还是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既如此,他只要能人一个人心满意足就够了。
他的亲王府里,盈袖和谢东篱还在看着工匠搭喜棚。
这一次是谢东篱找来的工匠,而且要求他们只用竹竿和草席搭喜棚,但是要贴上金箔,搭着上好的粉绸做装扮。
这样一来,既不用担心倒塌,也不会让人绝得轻慢。
毕竟竹竿和草席搭的喜棚,就算倒塌了也砸不了人。
而竹竿上贴的金箔,草席上搭的粉绸,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人多钱多好办事。
昨天倒塌的喜棚一夜之间就重新搭了起来。
而且因为贴了金光闪闪的金箔,更增喜气和贵气。
盈袖笑眯眯地招手让小磊过来,指着那喜棚道:“怎么样?好看吗?”
小磊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点点头,“还行,多谢姐姐、姐夫。”
谢东篱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回搭喜棚的那些人身上。
盈袖从小磊的语气里听出他的敷衍之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道:“你怎么了?可是不喜欢这些吗?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没法子再找别人……”
小磊知道盈袖会错意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很满意,很好,很不错,不用再改。”
“小磊,你到底是怎么了?”盈袖的眉头皱了起来,拧着眉尖朝小磊看去。“皇祖父刚才宣你进宫。是要做什么?”
小磊抬起头,本想敷衍一下,可是看见姐姐莹澈的双眸。关切的神情,想起从小姐姐就和他相依为命,教养他,帮他。再看一看在那边沉稳练达的姐夫,小磊心里一阵激动。突然拉住盈袖的手,低声道:“姐,你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
盈袖瞥了谢东篱一眼。
谢东篱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正在跟一个工匠说话,教他如何用绳子打结,将竹竿连在一起。
“你跟我来。”盈袖定了定神。带着小磊去他们歇息的后堂说话。
冬日天寒,盈袖在外面站了半天。虽然披着狐皮大氅,但还是觉得冷,一进屋,就寻了暖阁坐进去。
暖阁里扑面就是融融的暖香。
盈袖深吸一口气,将大氅解下来,坐到了暖阁的罗汉床上。
小磊跟着坐在罗汉床前的太师椅里。
一个丫鬟撂开厚重的门帘,捧着一个碧玉荷叶盘,给盈袖和小磊奉上两杯热热的杏仁茶。
“说吧,皇祖父叫你去做什么了?”盈袖挑了挑眉,手里的银匙在杏仁茶里搅拌,闻到那股甜香,忍不住吃了一口,细细咀嚼,还有细碎的花生末,更增风味。
冬日里能吃这样一碗热热的加了花生末的杏仁茶,真是人生乐事。
盈袖忙又吩咐道:“给谢副相也送一碗。对了,府里的工匠也都送一些过去,今年冬天这么冷,把皮都要冻掉了。”
那丫鬟应了,端着碧玉荷叶盘出去,刚出了大门,就看见盛青黛背着药箱来了。
亲王府的人都很熟悉盛青黛,忙对她屈膝行礼,还要去通传。
盛青黛忙制止了,道:“我就去看看,别大惊小怪的。”
那丫鬟知道盛青黛不是旁人,抿嘴笑了,道:“皇太孙殿下和公主殿下在里面屋里的暖阁,门口还有两个丫鬟候着,盛姑娘自便吧。”
盛青黛点点头,往这边屋里来了。
门前的两个丫鬟见她过来,也对她福了一福。
盛青黛笑着对她们点点头,刚要撂开门帘,就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似乎提到自己的名字,忙对那两个要去通传的丫鬟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别动,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暖阁里面,传来小磊刚刚变声的粗噶嗓音。
“姐姐,皇祖父让我进宫,问我知不知道这府里发生的事,可是我想来想去,只想起黛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盈袖轻声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她的声音温和软糯,如今又有了身孕,越发仁厚:“你啊,怎么能这么说话?皇祖父听你这么说,岂不是更加生气?”
“我什么都没说。嗯,皇祖父好像更生气,比我说话还要生气。”小磊苦笑,“皇祖父说我没有担待,我确实是没有担待。”言罢深深叹息,语气中的寂寥之意透过暖阁的门帘传出来,盛青黛一时听得痴了。
盈袖听了小磊的话,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方道:“……皇祖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小磊,你确实长大了,都要纳侧妃了,很快也会有你自己的孩儿。做了爹的人,就不能再如同小孩子一样冒冒失失,不知分寸。你跟姐姐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府里发生的事?你到底是想将计就计,一网打尽,还是根本一无所知,被人蒙骗?”
不独元宏帝疑心,盈袖也觉得有蹊跷。
要说小磊完全不知道吧,真不一定。
他这些日子天天在外晃悠,可是又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想抓住他的人,其实一点都不容易。
可是昨天的事,他的盛怒又不像是假的。
如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小磊还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别说元宏帝灰心失望,盈袖也会觉得非常棘手。
小磊是要做皇帝的人,如果连手下人的鬼祟心思完全一无所知。他怎么可能做一个称职的皇帝?!
小磊看了盈袖一眼,咬了咬牙,打算说实话了,“姐,如果我说完全不知道,那肯定是骗你的。可是我要说我什么都知道,那也是骗你的。”
“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像你和皇祖父都知道的。我还是犹豫不决。自从元应佳逃亡之后,我就觉得脖子上的那个大枷锁已经被取下来了,我不想继续在这个位置上被捆绑住。”小磊激动起来。他起身从罗汉床上走下来,跪到盈袖面前。
“姐,你帮帮我!我不想做皇太孙!我只想跟黛黛在一起!我只要跟她过一辈子!我不要纳侧妃!”小磊的嗓子有些暗哑,好像还带了几丝哽咽。
门口的盛青黛将自己的头怔怔地靠在暖阁的门框上。闭了闭眼,心里乱糟糟的。
她应该是高兴的。知道小磊宁愿放弃皇位也要跟她在一起,她已经此生无憾。
哪怕时光停顿在这一刻,她下一刻就要死去,她也觉得这一辈子圆满了。
可她也觉得心慌。那样的深情托付在她身上,他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如果他后悔了,她可没有一个皇位还给他……
暖阁里的盈袖比盛青黛还要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