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湿遍》作者:梅子黄时雨

【内容简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当时读到的时候,还未识得愁滋味!如今懂得了,却宁愿为赋新词强说愁。明知前路茫茫,不知何处,她却义无返顾。

他是否会懂得,她只是爱他罢了。隔着恩怨情仇,隔着是是非非,只是爱他罢了!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主角:楚天磊/赫连靖琪 ┃ 配角:赫连靖风/江净薇/蓝水婕 ┃

【正文】

青山湿遍

作者:梅子黄时雨

第1章

太阳已经快隐了下去,因是秋末时节,所以已无半点热度了,只微微悬着,仿佛是书房里头挂着的水墨画,暗暗淡淡,可有可无的。

靖琪推了门进屋,因开着几扇小窗的关系,所以很是凉爽。她将书本放到了书桌上,手缓缓滑过封面,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天自己走的匆忙,和他在路上相撞,将书本弄散了一地。她抬头时,撞进了他的目光,让人想起四月的花开,风吹云动,空气中暗藏着杏花的馨香。她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竟不敢多看他。

这几日,偶然与与同学三三两两经过他们的教室,总觉得有丝异样,仿佛有一双眼睛总在默默地注视着她,偶尔回过头去,电光火石间,眼神却不经意地掠过她望向远处。她心里竟砰砰的乱个不停。本来去学校,她也是无所谓的。以她的才貌与赫连的姓氏,在北地也少有人能配得上。

更何况现在是大哥掌权,大嫂当家,整个府邸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大嫂闲暇时就取笑她:“伶牙俐齿,将来你夫君可惨了!”她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听喜鹊说,军中好些太太都有意无意的在大嫂这里探听了,多半是想来提亲或者做媒的。她每次都觉得害臊,听一半就跑掉了。

现在竟然对学校起了期盼,总想着明日上学会不会看到他。连平时不注意的打扮,也刻意了起来。本身府邸每个季度都有裁缝上来做衣服的,空的时候,大嫂也会偶尔与她去洋行看看舶来的西洋货。她素来无所谓的,但现在却注意了起来,每日睡前,想好第二日要穿的衣服,让菊兰熨烫好,准备着第二日穿着。

连大嫂也注意到了,这几日笑着跟她打趣。她笑意越发深了,若是他日自己的夫君能与大哥般待自己--------眼前浮现的竟然是他的脸。

安阳大学图书馆。因图书馆是仿西方的歌德式建筑,所以采光极好。就算是秋日的下午,到了馆里还是极明亮的,那光线就从大片的毛玻璃,淅淅沥沥的散落进来。学生们都在埋头查找资料。室内极静,估计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一个一清二楚。

她与高怡晴两人极慢极轻的找了两个空位置,人很多,相连的位置少的可怜。其实她没有什么事情,但高怡晴要找一本书,所以陪她过来,顺便见识一下图书馆。进大学一年多了,也没有来过。因为没有必要,督军府邸的藏书绝不会比这里少的。但她从未跟高怡晴说过自己显赫的身世,一来是不想招摇,二来她也想过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整个安阳大学,知道她身份的人,绝不超过五个。

这也是她跟大哥赫连靖风央求来的。大哥还一直不同意,幸亏有大嫂帮忙,这才让大哥勉为其难的点头应允。她这个大哥铁棒,也只有在大嫂手里变成了绕指柔啊!

她找了本书,翻着打发时间。高怡晴还在书架里翻找。等了半天,竟然还没有找到。她看了一下外头的天色,已经是夕阳西下,余辉脉脉的时候了。她倒是没有什么门禁时间,只是最近大嫂怀孕了,她心里欢喜,每日里下了学定要过去看看大嫂,然后陪她一起吃个饭。

小时候,因母亲去世的早,父亲虽然姨太太众多,但都各扫门前雪,平日子不找她点麻烦,尖酸刻薄一下,已经不错了,谁人会真正关心她??大哥又早早的放了洋,家里除了菊兰,根本没有人与她亲近的。

就算大哥回来了,父亲又马上派他去军中磨练,时不时的带兵出征,也无法与她家常。但自大嫂进门后就不同了,每日里打发喜鹊来找她。从衣服首饰到吃的,穿的,大嫂都要问问的。有空就去逛逛街,买买东西。虽然只是小事情,但那感觉就好象多出了个姐姐,真的很好。

现在大嫂怀了孕,大哥是捧着手心里怕溶了,含在口里又怕化了。每日里都不许大嫂出来,所以大嫂闷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只有她去的时候,或者姨太太们去的时候,才能打发一下时间。

想到此,索性捧了书本,走到了高怡晴身边:“我帮你一起找吧!”到了最北面角落里的书架,一本一本的查找起来。北边是死角,所以光线很暗淡,她掂起了脚尖,方能看清楚最上面架上的书名。正在努力找寻间,只觉有一股力道带了过来,其实不重,应该是有人走的有些匆忙,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由于她自己掂着脚尖,力道不稳,所以这么一带,便硬生生朝地面摔去。眼前着就要碰到水泥地了,只觉有人抱住了她的腰,用力一扯,这才让她逃过了一劫,免去了手脚着地的画面。

只觉得四周都是清清淡淡的麝香味道,就这么缠绕在四周。她脸一红,应该是个男同学。慢慢抬起头,竟吃了一惊,讪讪道:“是你!”竟然是他。

只见他正看着她,有些目不转睛,直直的,有点放肆。她应该推开他,但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心扑通扑通,一下急过一下,仿佛下一时刻就要跳出来似的。就算没有镜子,她也知道她现在定是脸极红的,怕是抹了胭脂也比不上的。

因是角落,傍晚时分,学生也已经陆续离去了,也没有人去注意。他竟没有放开。她回了神,他依旧这么抱着她,两人之间竟无一点空隙,他的气息就充满了她的整个空间。她推了推他,避开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有点恼人的道:“你放开!”

他还是没有放手,竟慢慢俯了下来,盯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低低的道:“这是你第二次撞我了!”气息缓缓拂在她脸上,又酥又麻又心乱的。他好看的脸,近在咫尺。什么啊,这次明明他撞她的!他笑了出来,胸膛微微颤动,因靠得近,鼻子碰着她的鼻子,说不出的暧昧:“好了,这次就算了!”

这才放开了她,因被他抱着,却又被他突然放开,她脚步不稳,一连退了还几步,他忙又一把抱住。那柔软如棉的曲线就这么抵在他怀里,仿佛带了种蛊惑,身体竟出现了某种反应。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放开了她,板着脸,不发一语,俯下身,拿起几本书本,转身离去。她竟呆呆的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拐过转角,再无踪迹------

她叹了口气,看着一本不属于自己的书,上面有一个签名,楚天磊!她望着窗外,因是秋天,花草都已经半残了,树叶也垂挂了下来,风一吹,便四处摆荡起来。昨天与他相撞时,连书本也弄乱了。他拿了她的书,她却拿了他的书。

但心底却有种朦朦胧胧的喜悦,仿佛由此就会有了联系似的。但他一整天也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否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教授正在讲解说元好问的《摸鱼儿-雁邱词》,洋洋洒洒,一起呵成:“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这词她自然是知道。母亲出自,从小对她与大哥的教育自是极严厉的。当时读到的时候,是摇头晃脑的来回吟颂。今日不知道为何,听教授这么念着,竟有种莫名的哀愁,仿佛这个秋天过了,明年再来,亦不相同了。

她素来养尊处优,大事小事从未半点烦过心的。但自认得他以来,竟然有种莫名的烦乱。下了课,抱着书本,准备回家。

脑中还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注意脚下,竟被台阶绊了绊,眼看又要摔倒。旁边一人忙伸了手,一把抓住了她:“为什么每次你都要出点状况呢?”抬头,只见他似笑非笑,正询问似的看着她。

她道了谢,挣扎着抽出了手。他笑道:“我已经跟着你走很久了!”她楞了楞,他笑了出来,指了指课堂。

她这才想起他的书还在她这里,忙抽了出来给他:“你的书!”他接过:“还好今天不上这科!”翻了翻,看着她道:“你的书我没有带来,在我家里。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拿吧!”她摇头道:“不用了!你明天带给我好了!”

他笑道:“我也想啊。可我们系明后天有活动,不上课!若你不急用的话,下个星期,我带给你!”那自然是不行的,明天就要用的。那外文课也是主课,且是留洋教授的课,生动有趣,同学都爱上。

若是派了听差的去拿,也不稳妥。本身自己千避万避的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外面的人只要一看听差的打扮就知道是从督军府邸出来的了。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好吧。我去取!”

他笑了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正是黄昏,路旁是一排排的法国梧桐,余辉阳光透过班驳的树叶,洒落在她身上。叶子遮着的一段是暗金色的,花瓣里筛下的却是莹亮的嫩粉红。她就走在嫩粉色里的影子里,忽明忽暗的,整个人就像他小时候看到过的母亲泥金香炉里燃着的一点灯芯,风吹过来,柔软的,摇动的。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整个熄掉了!

他的屋子就在学校边上,不远,所以她这么一路走过来,竟然极快。她从小到大,除了逛街,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但不知为何,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这么走着,竟希望尽头远点,再远点。

他的屋子倒不小,整齐的一个院落,一进门,就是一个院子,虽是秋天,但花草也修剪的有模有样的,看样子有专人打理。一入眼,便是几盆菊花,风一动,摇曳生姿的。

到了厅里,已有一老妈子跑了过来:“楚少爷,回来了啊?”见了靖琪,有几分诧异,但马上掩藏了起来。

楚天磊笑着道:“你坐一下!我去取书!”转头道:“王妈,去砌杯茶过来!”王妈退了下去,一小会工夫,已端了个盘子过来,放了一壶茶几碟小点心。点心不大,虽与平日督军府邸吃的不一样,但还是颇为精致。

因是傍晚,她也觉得有些饿了。也不客气,夹了一个吃了起来,味道比想象中的要好。听得脚步声响起,这才转过头了。他拿了书出来,脚步仿佛有些急,看见她望着他,便笑了笑,秋光暮色里,竟分外温文而雅!

第2章

他总是在校门口的转角处等她下课,似乎是那么自然,犹如天冷了,大雁就会南飞一样自然。一开始高怡晴还是会跟着一起去逛逛街,喝喝茶,看看话剧,电影。后来也知情识趣得总四找各式理由婉转拒绝了。大学学堂里本身在提倡自由恋爱,高怡晴自然懂得二人之间的微妙之处。

似乎都是那么好的,如同相遇那时的天气,温暖而舒爽。那日他知道她的生日,还提前几天在洋行里买了一对舶来的耳环,细巧精致,细碎的钻石,如同天空中的星星,发着璀璨的光芒。虽说她有许多的首饰,无论是母亲留给她的,亦或是父亲,大哥,嫂子送给她的,都比这对要贵重许多。但她却觉得这是最最漂亮的。

但所有的一切从她生日那天开始仿佛都不对了。靖琪微微的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窗口的芙蓉,一朵一朵,渐次盛开着,仿佛由于雨天暗暗光线的关系,竟开得有些不真实。

他已经有二个多星期没有在老地方等她了。去了他屋子,总是找不到人,王妈支支吾吾的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味的说少爷不在。

他在生她的气吗?气她一直隐瞒身份,没有告诉他她是赫连靖风的妹妹。她好几次想告诉他,但总是会隐隐地担心他的反应。平日里看他的吃穿用度,并非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她心底不知道为此犹豫过多少次。这日她生日,她无非是想让大嫂见见他罢了。或许他只是在生她的气,没有早些告诉他,一直到府邸的侍卫去接他,他才知晓。

从车窗望出去,街上迷蒙一片,皆是水气,雾气。雨已经持续下了两天了。靖琪远远地下了车子,撑着伞吩咐司机:“你先回去吧。等下不用来接我,我会自己回去的。” 待汽车驶离后,这才缓缓地转过街角。街上行人很稀少,偶而擦身而过,也是行色匆匆。哪里会有像她这么慢慢腾腾,磨磨蹭蹭的。

走到门口,敲了敲门环。王妈应声来开门:“靖琪小姐-----”靖琪吸了口气,这才抬头:“王妈,他在吗?”王妈朝里头看了一眼,回过头看着她一身淡黄的宽式旗袍已经被雨水濡了个半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少爷在里面,你快进来。外头这么大的雨-------都淋湿了-----”

穿过院子,王妈领她到了卧室门口,朝里头指了指。她轻轻的推开了门,扑鼻而来的竟是满屋子的酒气。房内光线暗淡,她好一会才适应里面的光线,只见他正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越是靠近,酒味越是浓,显然是醉了。

床边竟然还有一个酒瓶,弯弯斜斜的倒在地上。她静静地凝视着他,才不过十几日不见而已,仿佛是过了一年似的,隔着长长地等待。现在见着了,竟无法移动步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的走到床边,俯身拉过在他里侧的被子,想帮他盖好。才伸过手,只觉得被一股力道一扯,整个人重心不稳,已跌在了床上。一转头,只见他目光深黝,无边无垠,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她微微笑了出来:“你醒啦,我出去叫王妈准备点热茶。”那唇色娇嫩如水,近在咫尺,在他面前一动一动,仿佛像是游蛇,嗾嗾地直直钻入了心里,瞬间连心底也痒了起来。靖琪方要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拉得紧紧的,丝毫不能动弹。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轻轻的摸着他的脸,与他对视,眼底带着笑意的道:“怎么了?”

他猛然一个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吻像慢慢的落下来。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跟以往不同,仿佛是她从没有见过的他,带着一种坚持和倔强。连力道也加重了,在她唇齿间肆意妄为,辗转反侧,她有种说不出的慌乱,整个人开始慢慢的热了起来,总觉得不对,用力的推着他:“天磊,你放开我------”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仍旧我行我素。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滑入了衣襟。她亦发慌乱了起来,推着他的肩膀,无耐他却纹丝不动:“天磊,你起来,放开我-----”

门轻轻的被关上了,屋内还是一片漆黑。楚天磊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已经没有酒醉后的迷乱了,眸子底部清澈深邃,带着一丝伤感,但更多的是恨意。

被褥里还有她的味道和余温,他的手还清楚的记得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肤,嫩滑如脂。但是他不得不忘却。

夕阳下面,梧桐树下,她曾经告诉过他,她母亲早逝,家里有很多姨娘。小时候受尽了姨娘们的冷嘲热讽。但她没有告诉他,她是赫连啸的女儿。

他还微笑着跟她说,他以后不会纳妾,以防止有人欺负她的女儿。她仰头瞪了他一眼:“想得美!现在是新时代!”一会儿,她马上反应了过来,脸色绯红的用拳头打他:“你这个坏蛋!”他笑着拥着她。原来那时候什么都是甜的,连拳头也是。

安阳大学一放学,学生三五成群,如放飞的鸽子,四下里走散。他站在转角处,双手插在袋子里,靠在树上。她正慢慢的走出来,穿了身黑色蕾丝边的旗袍。旗袍并不修身,很宽,但走动间,衣服随之一摆一摆的,却更显得娇小可人。

似乎也看到了他,她的动作很慢,才短短的几步路,却走了好长时间。他淡淡的道:“跟我来。”她低着头,没有支声,慢慢的跟在身后。

厅里有一股中药味道,不是很浓,她却能清楚的分辨出来。来过这么多次,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靖琪微微抬起头,望着他。他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亦自出神。

半晌,他转过了头,看着她。用一根粉色的丝带将满头长发挽着,一袭黑衣,凝雪般的脸,更是被黑色衬的璨然生光,如新月生晕般。她被他看得脸上发烫,不敢与他对视。

“你将这碗药喝下去吧!”他指着桌上的青花瓷碗。她不解,仰着头看他,双目犹如一泓清水,清雅澄净。

他心头泛起阵阵波动,甚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情绪。烦躁地转过了身,道:“这个会保护你,不会-----”因靠得近,她听得极分明,想到昨天他喝醉酒,对她做的事情,脸越发烫了起来,但也明白了是什么药。慢慢的走到桌边,端起了碗。很苦,喉间尽是中药的味道。

她微微皱着眉头,嘟囔着道:“好苦哦!”语气很亲密,微微的撒娇。他握了握拳头,若是以往,他早就哄她了。但-------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今日很奇怪,但她知道她自己也是。因为有了昨天,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现在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好一会,她才抬起头,娇羞的,极轻柔的道:“我要回了,嫂嫂最近在生大哥的气------我,我要回去陪她。”他看着她,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空气里还有她的香味,带点芙蓉的甜。楚天磊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转过了身,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靠近了厅口的门。那太阳的光线幽幽地探进来,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拖得很细,很长。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靖琪的脚步停顿了下来,没有动。四下很静,静得连彼此的呼吸似乎都能听个一清二楚。所有的光似乎都暗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已经远离了。她眨了眨眼睛,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她才有勇气转过身,抬眼看着他:“什么?”

隔着距离,他竟能清楚的看到她的唇微微的在颤动,他捏紧了手掌,与她对视,一字一句的重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她的脸色竟然越来越白,却还是倔强的看着他:“为什么?”

他咬了牙:“没有为什么!因为我配不起北地堂堂的赫连大小姐!”靖琪含着泪笑了出来,有一丝的如负重释:“这有什么关系?我哥哥不会介意的,他最疼我了。如果他介意的话,我会央求我嫂嫂出面的,我哥最在乎我嫂嫂了,她说的话,我大哥从来没有不听的。”

他固执的忽视她眼中的期盼,残忍的否决:“不,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小白脸,攀附权贵!”靖琪摇着头,眼底的泪缓缓得流了下来:“我就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气我没有早些告诉你我的身份。可我觉得我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我啊,就算我是赫连靖风的妹妹,我还是我啊!”

他撇过头,幽黑的眼底没有一丝活气:“我高攀不起!”泪流得越来越厉害了,她几乎都要看不见他的表情了,连轮廓也模糊了起来:“就为了这个吗?你不是说过你会照顾我的-------”

“你不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语从来是不可信的吗?”他冷冷地道。靖琪摇着头,这不是她以前认识的他。她慢慢的后退,从小赫连家严谨的家教,就是教育子女进退有度,不可失礼与人前,她什么都忘了。因为心是那么的痛,通得几乎快无法呼吸了----

“那昨天发生的又算什么呢?”她低而微地问道,有一丝丝的期盼,不想让他发觉她颤抖的身体。他就近在咫尺,语声萦绕耳畔,但她觉得竟比天边还遥远。

他的脸隐在暗处,幽幽深深,隐隐透着寒意,再无温润:“对不起,我昨天喝醉了。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他分明是听出了她的期盼,却只是漠然,也只能是漠然。

第3章

淋了半天的雨,到底是病了。医生说是得了伤风,可中药,西药的总不见好。拖来拖去,已近了春季。

风呼呼地在外面吹打,连窗子也不时的摇晃起来。因是初春,连下了几场雪。从玻璃窗望出去,四下里皆是一片的白,被日光一照,亮的耀眼。

也是去年的这种下雪天,两人围着火炉烤番薯。炉里的碳哧哧的冒着热气,逶迤在四周,暖到了人心头去。她好玩,明知道他只准她动嘴,不让她动手的。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的翻动铁网上的番薯,结果几根手指当场就烫红了。

他轻柔地抓着她手,又气又急又火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 眼睛一酸,仿佛又有眼泪要滚落下来了。他已经不要她了,就因为她是赫连靖风的妹妹,北地督军的妹妹。

她什么都能选择,但是不能选择出身,不能选择出生和父母,自然也包括大哥啊。她什么都给了他,他却那么坚决的跟她说不要再见面了。

她微微的抬起手,指尖圆润光滑,当日的红肿已无半点痕迹了。但他温柔的舔舐,那湿软的触觉,仿佛还在。她猛地全身一震,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不能再想他了。只要不想起他,那种心被抽离的痛苦就会少很多。

车子在喜来登门口停了下来,侍卫一拉开了门,冷风就灌了进来。她拉了拉身上的裘皮披肩,缓缓的下了车。北地的一些名门子弟与淑媛,素来在喜来登聚会。董真就喜欢这种聚会,一连几天挂了好几通电话过来,邀她一起参加。

包下的自然是最豪华的厅,里头音乐流泻。才一进门,董真就迎了上来:“我的大小姐,怎么才来,也不看有人等得望穿秋水呢?”董真乃北地军中老将董德全之女,与她年纪相仿,虽说不上姐妹情深,但素有往来,交情还是不错的。

“说谁呢?”一个低沉地男声响起。董真微微仰着头,嫣然巧笑:“不打自招的来了!”入眼的是一张极好看的脸,正笑意绵绵:“靖琪,好久不见了!”

竟是留洋几年的董慕勋!小时候跟着他父亲到府邸,每次都会跑来找她的董慕勋。她浅浅地笑,嘴角的梨涡顿现:“好久不见!”

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晶杯子,里头是绯色如玉的微红。“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道。才几年的光景,他竟然已无一点小时候的孩子气了。他端起酒杯,微微饮了一口,优雅地看着她道:“昨天刚到的。从海川下的船。”

“听我妹妹说,你在安阳读大学。怎么,不考虑留洋吗?我一直以为你会留洋的。”他仿佛漫不禁心的问道。安阳大学,她的心脏似乎被人用针刺了一下,那熟悉的痛又蔓延开来了。捏了一下手心,感觉到了一丝痛意,这才好一点。眼神漂浮的望着远处,顿了顿才抬头:“留洋?我大哥才不会同意。”赫连靖风就这么一个亲妹子,素来是捧在心里的。

董慕勋点了点头,现在北地已是赫连靖风当权数年了,不便说司令是非,转移话题道:“这次回来,我爹让我到军中帮忙。说是北地军中现正是用人之际------”董真一舞已歇,正好凑了过来,打趣地堵住了他的话道:“哥,你不要说这种有的没的,我们女孩子又不能上前线。人家靖琪会嫌烦的。快快,去跳一曲。”

柔和的音乐正缓缓的响起,董慕勋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交给了侍从。优雅的伸出手,极有英国绅士的派头,穿着一身黑色的西式燕尾服,风度翩翩的邀请她:“靖琪,请!”

靖琪随着他的脚步轻轻移动,灯光下,他只看到她垂下的眼帘,淡淡的在晶莹如玉的脸上扫上了两抹黑影。如同两把小扇子,在人心里轻轻的扇啊扇的。从小就知道她是个美人坯子,只是没想到,才短短几年没有见面,竟出落的如此极致。

人很多,但不拥挤。音乐很动听,却不嘈杂。她摸了一下额头,这不是很好吗?在府邸就是因为太静了,静地人也慌了,这才答应董真出来的。但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难受呢?比一个人独处还要觉得难受!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感觉?

他已经离开她了。她了解他,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但她知道,既然他说出了口,作出了决定,一切的一切便已经成了定局了。她能做什么呢?她都已经哭着求他了,那么痛哭流涕的-------

她拿着杯子,在手里轻微地晃动,那绯色的液体浅浅的倒影在她凝脂般的素手上,如同夏日里那一朵一朵的海棠,那指尖跟如玉般泛着温润的光,迷乱而精致。

董慕勋模模糊糊的想到一句古词:“纤纤出素手,皓腕卷轻纱,珠环约素腕--------”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