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玲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待西洋侍者将餐点一盘盘的呈上来,徐玉玲依旧是一语不发,贺季山端起了红酒,却也不喝,只端在手里把玩。

“这一仗,很辛苦吧?”待侍者走后,徐玉玲终是开了口,声音却是带着隐隐的颤抖。

贺季山摇了摇头,道:“有你们徐家的鼎力相助,算不得辛苦。”

徐玉玲便是沉默了下去。

“我今天约你过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清。”贺季山将酒杯搁下,一双黑眸炯炯,望着眼前的女子。

“你说。”徐玉玲搁下手中的银质小勺,迎上了他的眸子。

“你为辽军做的一切,我贺季山无以为报。”贺季山定定的说着,声音极是沉稳;“我只希望日后有机会,可以弥补我对你的愧疚,我为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感到很抱歉。”

“贺季山,我不要你的道歉。”徐玉玲声音极低,一字字道。

“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男人声音温和,却犹如一把匕首,刺到了她的心里去。

她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道;“难道还不够吗?我这样为着你,难道都不够吗?你还要我怎样做?”

“玉玲,”贺季山见她如此,眸中浮起一抹不忍,道;“你年纪尚轻,实在不必将大好年华浪费在我身上,我现在活着,一是为了我女儿,二是为了辽军,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为什么?”

“贺夫人的位子,我只会给一个女人。”

“可她已经不在了!”徐玉玲看着眼前的男人,已是泪流满面。

“对不起。”贺季山说完这三个字,便是站起身子,将一旁的军帽拿起,“你是好姑娘,若跟着我,只不过是坑了你一辈子。”

语毕,贺季山迈开步子,向着餐厅外走去。

“贺季山,”就听传来一道声音,他停下了步子,回眸,就见徐玉玲双眸清亮,腮边虽是挂着泪珠,却依然是清丽的美丽,她咬字极轻,一字字道;“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若以为我徐玉玲只不过是为了你,才去做那些事的话,你未免太小瞧我。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中国人。”

贺季山眼眸一动,似是不曾想到她竟会如此回答,他顿了顿,只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我贺季山欠你们徐家的人情。”

165章 她的爸爸是一个军人(荐)

“我们徐家不稀罕你的歉疚,贺季山,徐家的小姐绝不会死皮赖脸的缠着你。这些日子,我四处奔走相告,只是希望可以相助辽军打败侵略者,与你本人毫无关系。如今,我们徐家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从今以后,我徐玉玲与你各不相干!”说着,徐玉玲只将自己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取下,搁在了桌子上,她的脸上是极其决绝的神色,纵使眼圈仍是通红,却终是不见一丝泪意。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徐玉玲拿起坤包,静静的从贺季山身边经过,她的气度依然优雅,脊背挺得笔直,美丽的脸庞上安安静静的,直到推开西餐厅的旋转大门,有一小滴的泪水,方才顺着她的眼角滑了下来,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翌日,徐玉玲以个人名义发出声明,只道与辽军总司令贺季山解除婚约,举国哗然。

其中有一段话,摘录如下;“玉玲自美国求学归来,便在父兄说合之下,与贺司令订婚,贺司令为当世武将,却与玉玲相差十余岁,与之订婚实非玉玲所愿。然,贺司令爱国之心世人皆知,玉玲心中虽是敬仰,却并无与其成家之意。更兼如今敌寇入侵,军人征战沙场,朝不保夕,玉玲自认无此胸襟,甘嫁将人为妇,于此发出声明,与贺季山解除婚约,今此之后,双方嫁娶,各不相干,玉玲无颜再回津唐徐氏,亦无颜面对江北父老,唯有再次赴美求学,遥祝父母身体安康,兄长诸事顺遂,并愿贺司令早日将敌寇驱逐出境,徐玉玲敬上。”

字字掷地有声。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的勇气,可以将一切都担在了自己身上。

此声明刚一问世,北平城的老百姓无不是惊愕错然,惊愕后,便有好事者无不是开口痛骂,道徐玉玲无情无义,在此危难之际,非但不与贺季山同甘共苦,反而是与之解除婚约。

而徐公馆内,徐长谦握着那一张报纸,却是又气又痛,只将那张纸啪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方明君站在一旁,只是叹息;“三妹妹实在是太过痴心,分明是贺季山对不住她,可她却还要这般的维护他,这丫头,可真是让人心疼。”

徐长谦只道;“她不声不响的去发表了这份声明,明摆着是把这一切都往自己的肩上扛,既不牵连徐家,也不去说贺季山一个不字,她就不为自己想想,这份声明一旦发出,她这辈子的名声算是毁了,外头那些人,吐沫星子都能把她喷死!”

“要怪,只怪贺季山负心薄幸,我算是看瞎了眼,原本以为贺司令既然一心为国,人品总不至于坏成这样,没成想却是坑了三妹妹。”方明君说起,眼圈便是红了。

徐长谦便是叹了口气;“像他们那样的军阀头子,谁不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罢了,这件事往后都不要再提,你去帮着三妹收拾行李,等过些日子,外面的风头平息下来,咱们就送她回美国。”

“哎,我这就去。”方明君答应着,拿出绢帕拭了拭眼睛,便是向着徐玉玲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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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何德江进来时,就见贺季山正默默的站在窗前抽烟,桌面上,静静的隔着一张报纸,而报纸上的头版内容,便是徐玉玲的那一则声明。

他看着,心头便是叹了口气。

“你来了。”贺季山听到他的脚步声,便是回过头来,冲着他招呼道。

何德江赶忙收敛了神色,只道;“司令让属下过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贺季山走回桌边,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道;“你去安排一下,将咱们亏欠徐家的那一部分还给他们,剩下的,取出一半作为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余下的全部用于抵抗扶桑,充作军饷。”

何德江面露疑惑,只将那份文件接了过来,待看清文件里的内容后,却是大惊之色,失声道;“司令!这可是咱们辽军所有的积蓄,等闲绝不能动的,咱们还没有攻下江南,若是没了这笔积蓄....”

不等他说完,便被男人一个手势止住,“扶桑军要不了多久便会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投入的兵力定是会大大超出我们的承受范围,辽军务必要集齐所有的兵力去抵抗,这一仗结束后,再去说攻下江南的话,简直是痴人说梦。”

男人的语气十分平静,脸上也是十分寻常的神色,何德江听着,却是不敢置信道;“司令的意思是,咱们不打江南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攻下江南是贺季山多年以来的夙愿,甚至可以说他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付出的的所有苦心,无一不是为了可以打到江南去,一统南北,打下创世基业。

可如今,他却告诉他,打下江南,是痴人说梦!

“眼下这情形,辽军要做的,只是想法子把扶桑人打出中国,其他的,以后再说。”贺季山淡淡开口,脸上依旧是十分漠然的神色。

“司令,咱们若是集合所有兵力去抵抗扶桑,只怕刘振坤要不了多久就会攻下临水,到时候,怕是江北不保!”

贺季山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司令!”何德江焦急起来。

“不必多说,传我命令,去通告全军将士,命他们即刻奔赴镇寒关,不容有误。”

五月中旬,辽军数十万大军尽数从临水撤离,与江北各地的守军一道,连夜奔赴镇寒关,于江北的大好河山尽数置之不顾,辽军总司令贺季山只将全部兵力尽数投在了镇寒关,欲与扶桑人拼命。

而辽军通告全国的抗战通报上,更是有着如下一段话;“国将不国,军人亦无颜苟活于世,扶桑人掳我同胞,杀我百姓,所犯恶行罄竹难书,辽军自江北抗战,战而胜,凯旋而归;战如不胜,决心裹尸以还,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那字字句句,犹如削金断玉般的掷地有声,重逾千斤,报纸如雪片般的流传在江北各地,而贺季山在出征前,更是在国民参政会上,以“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为号召,动员江北的青年从军抗战,未几,江北各大学校中的青年学生,弃笔从戎者数不胜数,就连北平的多所大学校园内,宣传从军的标语随处可见,巡回演讲往来不断,操场上的“从军报名处”人头攒动,激昂的歌曲一刻不停,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安稳地坐下来去读“圣贤书”。学生纷纷报名,已订婚的推迟了婚期,免服兵役的独子坚决从军…就连一些高官子弟也踊跃报名,其中有时任国民政府主席的公子等。一时间,抗战之声响彻在江北各地。

五月底,贺季山在北平发动“国民节约献金救国”大会,此会上,无数的北平学生,身穿校服,这些多是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大多不够从军年龄,当那些江北的著名商贾出现后,成千上万名男女学生齐齐跪倒在地,哭着哀求在场的名流士绅:“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国家,救救我们的民族…求求你们捐一些钱,救救我们苦难的同胞....”

此情此景,无不是令人潸然泪下,多位商贾皆是泪流满面,永发百货公司老板,当场慷慨解囊,捐赠鹰洋十万块,用以辽军充作军饷,而和兴实业老板,张氏兄弟则是紧随其后,捐赠八万鹰洋。

其余诸人,无不是纷纷解囊,更有甚者,则是当场褪下了金表、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等等....就在人头耸动中,却有一群乞丐相携而来,拿出一个个破碗,捐出了他们用破碗盛着的活命钱,一分不留的尽数交到辽军的军需处长手中。

就在这时,一群断手残脚的辽军伤兵相互搀扶着,也是赶到了会场,捐出了他们靠编藤椅、制雨伞义卖得来的一万大洋,何德江双手接过这些银钱,只感动的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而在他的身旁,辽军主帅贺季山,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辽军最高长官,他的身躯站的笔直,只对着这群伤兵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有细心的人发现,贺季山也是眼底通红,而他们周围的人,更是哭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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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官邸。

“司令,您回来了。”陆依依见到贺季山,连忙站起了身子。

贺季山微微颔首,见女儿已是睡着,小小的脸蛋露在锦被外面,只显得分外可爱。

他看了孩子好一会,方才对着陆依依道;“我已经安排好,再过几天,你就带着囡囡去法国。”

陆依依大惊,小声道;“您说什么?”

贺季山脸上是深深的倦意,这些日子,为了军饷的事情,他委实是绞尽脑汁,整个人都是疲于奔命,简直是累到了极点。

“我说,再过几天,你带着囡囡去法国,我在那里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你可以继续读书,只有一点,永远都别再带囡囡回来。”贺季山的声音极是平静,他说完了这句话,便是看向了陆依依,道;“听明白了吗?”

陆依依眼圈顿时红了,她知道如今形势险峻,可贺季山向来对女儿看的比性命还重,他既然让自己带着孩子走,便是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打算。

“司令,囡囡不能没有你。”她哽咽起来,一句话刚说完,泪水便是隐忍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贺季山又是看向了女儿,眼见着孩子甜甜睡着,唇角还噙着小小的笑涡,和她妈妈是那样的像。

他瞧着,唇角微微勾起,沉默良久,方才道了句;“等她长大,你只要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一个军人,与敌人作战时战死沙场,这便够了。”

166章 让我自己待一会

“司令!”陆依依眸中满是震惊,“你是打算不要囡囡了?”

贺季山眼眸一黯,凝视着女儿沉睡的小脸,只觉得五内俱焚,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开口言道;“我打了半辈子的仗,却大多都是内战,而内战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耻辱,如今和侵略者作战,我从没打算可以活着回来。”

他的声音极其平静,不含一丝情绪,语毕,他看向了陆依依,沉声道;“我把囡囡,就交给你了。”

陆依依的泪水哗哗的从眼眶里往外冒,她摇了摇头,死死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司令,囡囡已经没有了母亲,您难道,让她连父亲也失去吗?”

一句话,便是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割到了贺季山的心里去,他伸出手,轻抚上女儿的小脸,眉宇间则是笼着深邃的痛意,他良久没有出声,就那样看着女儿,专注的目光仿似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一样。

“司令,囡囡还这样小,她在这世上,只有您一个亲人,你又是那样疼她,怎么舍得把她抛下啊?”陆依依说起来,渐渐的泣不成声。

贺季山闭了闭眼眸,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他深吸了口气,睁开了眸子,脸上的神色已是恢复如常,道;“你将她带到法国后,切记要隐性瞒名,等她长大,让她代替她父亲,看着扶桑人终有一天会被赶出中国,看着中华民族,可以不再被列强所欺凌。”

男人的声音缓慢而沉稳,陆依依却知道,他这是等于在和孩子告别,在和自己交代他的身后事,她的心里一阵阵的锐痛,除了流泪,却是说不出别的话来,她抽噎着,用手捂住嘴巴,生怕会哭出声来,吵醒孩子。

贺季山站起身子,为女儿将被子掖好,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孩子,继而看向了陆依依,道;“答应我,照顾好她。”

陆依依知道,无论是贺季山,还是沈疏影,在这世上都是没有了亲人,而囡囡自小便是她和奶娘带大,到了如今这一步,贺季山也只得将孩子交给她。

“说话。”见她只是哭,贺季山的眉头微微一皱,语气也是严厉了起来。

“司令....请放心....”陆依依喉间沙哑,她一字字的答应着,泪水却仍旧是源源不断的从眼眶里往外涌。

贺季山这才淡淡一笑,说了个字;“好。”

说完,他俯下身,在女儿的脸颊上轻轻的落上一吻,吻毕,也不再去看女儿一眼,生怕自己看了孩子,便会舍不得迈开步子,陆依依看着他魁梧的身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而她则是全身一软,几乎是瘫在了孩子的床头,只哭的不能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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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就在贺季山刚要领兵亲赴镇寒关时,恰逢“锦宁惨案”爆发,扶桑军在关外杀烧抢掠,制造出多起惨绝人寰的事件,消息传来,全国抗战的呼声甚高。

国民政府明确提出抗战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主张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然而却被江南的刘振坤一口回绝,美名其曰从临水撤兵,乃是环卫中央,保存国家实力,无论如何都是不愿出一兵一卒用于抵抗扶桑。

见状,贺季山立即向国民政府和全国通电请缨抗战:“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和平现已无望,除全民抗战外,别无自存之道,请求当局早决大计,甫澄愿率辽军供驱遣抗敌!”

不久,在北平召开的国防会议上,贺季山态度坚决,再次声明:“江北为国家北防要地,今后长期抗战,江北即应负长期支撑之巨责。辽军竭力抗战,所有人力、物力,无一不可贡献国家…”

临出征前,贺季山又命人发表《告江北民书》,对江北的二十七省事作出最后动员:“…中华民族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对扶桑侵略暴行,不能不积极抵抗!凡我国人,必须历尽艰辛,从尸山血海中以求得最后之胜利!凡我辽军,需当谨记这八个字,我生国亡,我死国存!”

这一日,北平城的上空下起了大雨,整座城池都是笼罩在连绵不绝的雷雨声中。

贺季山这些日子皆是歇在指挥所,听到雷声,便是全身一惊,从小憩中蓦然惊醒了过来,那全身却已经是起了一层冷汗。

他看着窗外的狂风大作,连忙站起了身子,从椅背上匆匆将军装拿起披在身上,也不等扣好扣子,便是对屋外喝道;“来人!”

“司令!”戎装的岗哨立时走进。

“让人备车,即刻回官邸!”男人的声音带着焦急,眉头更是皱的紧紧的。

“是。”

车队一路向着官邸驶去。

看见贺季山的车,官邸里的下人俱是一震,贺季山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是许久不曾回来了,此时见到他,一屋子的下人倒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季山脚步匆匆,也不去理会众人,只一路向着女儿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却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家具上为了防止落灰,也是盖起了一层白布,他站在那里,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囡囡是早产,极易受到惊吓,更兼的又是胆小,从小都是最怕这雷雨天,每次打雷,她都会吓得哇哇大哭,非要贺季山回来,将她抱在怀里不可。

他就那样默默的站在屋子里,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看上一眼,直到何德江匆匆赶了过来,他走到贺季山身旁,道了句;“司令,小姐在三天前,就已经去了法国。”

贺季山心口一恸,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似得,他点了点头,双眸却是空洞洞的,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错,我竟然忘了,是我亲自下的命令,让陆小姐带她去法国。”

见他神情憔悴,脸色更是苍白的不成样子,何德江心中不忍,只道了句;“司令....”

贺季山道;“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

何德江垂下头,默不作声的走出了屋子,并将房门为贺季山带上。

轻轻的一声“咣当”,贺季山却觉得自己的心一起随着那道门,被尽数堵死了。

他默默的在女儿的床前坐下,孩子的小包被依然叠得整整齐齐的摆在床头,贺季山伸出手,将那小包被拿在了手里,屋外的惊雷仍旧阵阵,可他最心爱的小女儿,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他低下头,将脸庞埋在孩子的小包被里去,他甚至不敢去送一送孩子,只怕看见女儿冲着他挥舞小手,只怕女儿一声声的喊他爸爸,只怕女儿哭着不让他走.....

他就是怕,怕一见到女儿,便舍不得死。

想起女儿,他的心脏简直疼到了极点,他蓦然想起孩子第一次开口喊他爸爸的情景,眼底忽然一片滚烫,只得将脸庞抬起,拼命的握紧了拳头,将眼底的那抹涩意,慢慢的压了下去。

他深深呼吸,唇角却是微微笑起,那抹笑容,到了最后则是变成悲哀而无可奈何的怅然。

他的女儿,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留下的孩子,他却连看着她长大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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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乃是贺季山领兵出征的日子。

北大营的训兵场上,士兵一排排的站在台下,满含肃穆的望着高台上的长官。

贺季山不言不语,举起手对着台下的官兵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样多的人,整肃三军,顿时轰然如雷集体起立,整齐划一的声音举手敬礼,直到贺季山收回了自己的手,士兵们方才“啪”的一声,放手重新立正。

现场鸦雀无声,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如此整肃的军容,只让人望而生畏。

贺季山从身后的侍从手中,取过了一面出征旗,他的神情锐利如刀,当着众人的面将这面出征旗缓缓展开,台下的官兵却是全是全场哗然,全都大吃一惊——-----与鼓舞士气,惟愿此次平安远征相反,这面是由一块宽大的白布制成的大旗,居中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贺季山一手举着出征旗,浑厚的嗓音响彻在训兵场上方,字字清晰有力:“我不愿你们为我一人效忠,只愿你们可以为民族尽忠!如今国难当头,扶桑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份。此旗人手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我只愿你们勇往直前,勿忘军人本分!”

好一句伤时拭血,死后裹身!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悲壮......

台下的士兵皆是出声呐喊,高呼着那八个字;“勇往直前,不忘本分!”

167章 我不会碰你

六月底,院子里的荷花都开了。

沈疏影轻哄着孩子午睡,儿子已经出生两个月了,全然不似他的姐姐刚出生时那般孱弱,他是健壮的,虎头虎脑,虽然还是个小小的婴孩,可那眉宇间却已经有了几分英武之气,像足了他的父亲。

她怔怔的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蛋,忍不住出起了神来,这些日子,她虽然不清楚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心里却始终是隐隐的不安,别墅里的下人依然是阴沉沉的,连一个字都不会和她多说,就连霍健东也是许久都不曾来了。

自从她生下孩子,这两个月来都是不曾见到他的影子,沈疏影心惊胆战着,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自从出了月子,她每天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就是她的儿子很乖巧,很能吃,她的奶水自是不够的,所幸别墅里还来了两个奶娘,只将孩子喂得又白又胖。

这一晚,她亲自喂了儿子吃了奶水,刚将孩子放在摇篮里,便有女仆推开了房门,不声不响的为她送了一碗章鱼木瓜猪骨汤。她看了儿子一眼,起身走到桌旁,纵使食不知味,却依然是一勺勺的将汤汁送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咽下去。

“先生。”就听走廊上响起一道脚步声,接着便是女仆的声音响起。

“咣当”一声脆响,是沈疏影手中的汤勺落进瓷碗中的声音,她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雪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霍健东看着她站起身子,因着天热,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底丁香旗袍,衬着纤巧的下颚,乌发束在脑后,一张瓜子小脸柔和皎洁,一点儿也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

许是因着惶然,她的身子轻轻颤着,一双剪水双瞳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迈开步子向着摇篮边走去,沈疏影见他靠近孩子,脑子里便是轰的一声响,忍不住也是上前,生怕他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来。

“你....”她轻声开口。

霍健东俯下身看了孩子一眼,遂是勾了勾唇角,道了句;“这孩子长得不像你。”

沈疏影一点儿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整个人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唯有她的耳垂上带着一副东珠耳坠,随着她轻轻的喘息,微微晃动着,在灯光下有一种别样的娇柔。

霍健东站起了身子,道;“这些日子你准备准备,下个月我送你去美国。”

“去美国?”沈疏影倏然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霍健东向着她走来,她看着靠近自己的男人,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岂料腰际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扣住,令她再也动弹不得。

“等我将帮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就会去美国找你,至于这个孩子,去送给贺季山。”

“不!”沈疏影一听他要把孩子送走,几乎想也未想,一个不字便是脱口而出。

霍健东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沈疏影,你不会帮别人养儿子,你若想把这个孩子留下,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而接着说了下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沈疏影转过眼睛,向着摇篮里的儿子又是看了一眼,小小的婴孩依旧无知无觉的沉睡着,似是在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他还这样小,不会懂什么叫做生离,也不会明白什么叫做死别。

“为什么要送我去美国?”她回过头来,迎上霍健东的视线,轻轻开口。

霍健东自是不会告诉她,如今贺季山已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到镇寒关去抵抗扶桑,哪还能顾得上临水,江南的刘振坤迟早会打过江,攻下江北的天下。局势已经是朝不保夕,他借着国难当头的机会,大大的发了几笔横财,趁着战乱,早已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财产分批存进了美利坚的银行,到了这步,实在是没有必要在国内继续待下去。

而他之前与常云善退婚,更是等于得罪了内阁总理,为今之计,只有远走高飞方是良策。

他沉默了片刻,却只是淡淡道了句;“国内局势动荡,和美国自是无法相比。”

“我不走。”沈疏影开了口。

霍健东便是沉声道;“走不走可由不得你。”

沈疏影心头一颤,眼瞳倏然黯淡了下去,是,她竟然忘了,她现在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禁脔,注定要过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她的孩子,她生下的那个儿子,难道也要和她过一样的日子?

无论贺季山待自己是如何的薄情,可这个孩子却百分百的是他的亲生骨肉,就算他与徐三小姐结了婚,依着他的势力,也不会委屈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