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主哪来这么大火气啊?
少女跽坐靠窗,突听外面几声遥遥猫叫,不由去看。侍女青竹过来,跪坐于翁主身畔,笑着答,“是李家四娘子养了只猫,取名‘雪团’,给府上女君解闷的。现在大概是猫跑到咱们院子里来了,四娘子过来捉猫。翁主要去看看吗?”
闻蝉说,“我晚上走了那么长的路,你还要我走出去?”
青竹低头一笑,不说话了。
然她不说话,闻蝉又寂寞了,问,“姑姑今天病还不好吗?”
青竹询问似的看眼身后其他几个侍女,得到答案后回答翁主,“又糊涂了,所以四娘子才找了只猫”看眼翁主,突发奇想,“对了翁主,你与李信交好的话,不如请他帮忙啊。他不是会稽郡里有名的地头蛇吗,三教五流,好像都沾边。府上二郎失踪多年,就是在会稽这边。请他这样的人帮助,找到了二郎,府上女君的病,不就好了吗?”
她捧着茶盏的手发抖,震惊地看青竹,“我为什么要请李信帮忙?!我和他什么关系?!你不要污蔑我!”
青竹奇怪她反应怎么这么大,“翁主和他,不是朋友吗?”今晚聊得挺好的啊。
才不是朋友!
她和李信势不两立!
第19章 干掉李信
闻蝉一晚上没有睡好。
清晨,院中朝露去后,诸景潮湿。李伊宁抱着猫过来,给翁主表姐认个脸时,门敞开,见舞阳翁主跪坐于席上毡罽,裙裾平整,露出其下雪袜。少女手撑着额头,手肘置于方案上,看起来烦恼多多。
而翁主身前,站着四五个护卫样子的男人。
李伊宁只探头瞧了一眼,看到闻蝉表姐在和她的护卫们说话,便没有再脱鞋进屋,打扰表姐。她坐在屋外檐下,抱着雪团似的小猫玩,猫懒洋洋的,眼睛都半眯,小小一围,十分漂亮,引得翁主身边的侍女们都过来和小猫玩。
而屋中,闻蝉正在打量自己的护卫,“你们武功好么?”
护卫们互相看看,为首的答,“属下等人早前曾在君侯麾下任职,跟随君侯南征北战。待君侯歇下来,见我等无处可去,才收留了我等。”
他口中的“君侯”,指的自然是闻蝉的父亲,曲周侯。大楚尚公主一例,向来是男凭女贵。但闻家不是这样的。闻家如今在长安望族中占有一席之力,靠的是闻家三子,闻蝉的父亲,闻平。闻平是先因战功被封曲周侯,才聘了长公主。大楚名门世家,有养私兵的传统。跟着闻蝉来会稽的这些护卫,其实就是闻家的私兵。
翁主问他们武功好不好,大家做不来自夸,只能委婉告诉翁主,自家的本事。
闻蝉却不以为然,“那当天我被李信掳走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大作为。”
她这么一说,众人就脸红了。以为翁主终于想起来要秋后算账了,却忍不住为自己辩一辩,“那天大雪,急着赶路,属下等不识路,再加上那帮匪贼跳出的太意外,又人多势众”
闻蝉摆了摆手,不跟他们计较这个。她只抬起脸,很认真地问,“你们的武功,能对付得了李信吗?能帮我干掉李信吗?”
众人略迷茫:“”
闻蝉却没有开玩笑,她很严肃。
做了一晚上噩梦,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李信得除。
她还有一张假的、无效的婚约,被捏在李信手里。这个隐患,必须除掉。
李信太过无拘束,还很明显地看上她。而双方身份差那么多,闻蝉根本不可能给他机会。但是不给的话,又怕他做出什么她承受不了的事来
还有江三郎江照白。闻蝉出来一趟不容易,过几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大姊和她夫君宁王进京面圣,顺道会路过会稽。大姊肯定会把她带回去的。如果不能在过年前得到江三郎承诺,闻蝉基本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打动江三郎了。闻蝉如果日日疲于应对李信,她怎么追江三郎啊?
所以,必须干掉李信!
官府干不掉,她干!
“翁主,是要李信死吗?”
闻蝉好奇,“你们杀得了他啊?”
护卫:“大概,可能不太能”
闻蝉白一眼,“那还问我什么?!你们拿下他,想办法把他赶出会稽,派人看着他,在我走之前,不许他见到我。这样就行了。”
护卫点头,好的,没问题。
然而翁主经过绑票事件后,对他们真的很不信任,“真的能拿下李信?”
“他不过是一个小混混,年龄又小。估计就是跟哪个跑江湖的学过两三招,但一个小混混的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制住他,绰绰有余。”
闻蝉还是不放心,沉思片刻后做了决定,“这两天,不出门了,你们好好练武功,我让青竹派人监督你们。”
众护卫:“”
闻蝉又敲了敲窗子,推开窗棂,问屋外坐着与猫玩耍的李家四娘子,“伊宁,你府上有没有阵法之类的书简?我有急用。”
李伊宁惊讶了一下,她父亲是文官,平时真不碰这些。想了想,“三哥上次从常长史那里借过几本,我读书时见到过,我帮表姐去借吧。”
闻蝉笑着道了好,回头示意自家护卫,跟上李伊宁,拿阵法去。
翁主这是多不信任他们的水平啊?不就一个小混混吗?这阵势,和昔日君侯上战场打仗前的准备也差不多了啊。
闻蝉回答他们,“李信那厮多狡诈,心眼多,不可掉以轻心。”
余下几日,闻蝉日日在府上,空闲了就去探望姑母,也认识了李伊宁抱来的那只叫“雪团”的猫。闻蓉病得昏昏沉沉,这只小猫倒让她很喜欢。有时候披星载月回去院子,会看到侍女们,还在监督护卫们练武。
闻蝉压下心里的一点点惭愧,大慰他们的用功。
虽然李信待她还可以,但是她时间不多,她没空天天跟他装可怜装委屈,能一次性解决了他最好。
时间慢慢到了十一月上旬,再没有下过雪。此地本就不易下雪,也不知为什么初来会稽时,会碰上那么大的雪。
护卫们已经把阵法练得融会贯通,闻蝉被憋了小半个月,终于敢出门玩耍了。这半个月,她日日关注江三郎的行为,却怕给江三郎惹麻烦,不敢去找人。即使现在出了府,也是为了钓李信,而不是与江三郎私会。
闻蝉鼓励自己:等解决了李信,我就可以一心与江三郎“重逢”了。
闻蝉领着步步紧跟的护卫们,把会稽好玩的地方,逛了好几天。她不知道李信在哪里,几天里心不在焉,一直等着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李信。
然李信像失踪了一样,没有消息。
坐在酒舍里,闻蝉忧虑几天后,心中雀跃:莫非李信终于知难而退,不再缠着她了?他终于认清现实,不着迷于她的美貌了?
真是、真是如此不看重美貌的好儿郎,日后必有大作为!
祝李信离她远远的,去成就一番和她一点干系都没有的大事业!
舞阳翁主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愉快下了楼,思量是回府好,还是直接去城西寻江照白好。她走到舍门口,冷不丁一扫,看到了楼下正打酒的两位少年郎君。
其中一个清瘦小郎君,手肘撑着柜台与掌柜闲话,衣袄上绒毛飞絮露出,破了大洞也没有去补。一身脏陋,就那样大方方地站着,侧脸有那么股子张扬的味道。
青竹啊一声,手被翁主用力握住,赶紧闭嘴。闻蝉侧目,扭头就走。护卫紧随。
身后却传来少年声音,“知知,好久不见。”
闻蝉当做没听到。
一柄小刀从后快速飞来,擦过力道极锐。幸有紧随护卫立刻去挡那刀,旁的护卫拉了翁主一把,没有伤到闻蝉。闻蝉僵立原地半晌后,扭过脸,忍着怒意,去看柜台边的少年,“你想杀了我?!”
李信安慰她,“没有啊,我算准了力道,不会伤到你。谁让你的人没眼力,去拦了呢。不然你可以试试看。”
闻蝉不想跟他试这个,她就看着那个脸色有些憔悴、笑容却星辰一样烂烂的少年。又看到他旁边跟着的同样衣着破烂的少年阿南阿南对上翁主的目光,撇撇嘴,摊手,“你们聊,我先走了。”他提起掌柜给打好的酒,冲李信点了点头,就出门走了。
现在,就剩下李信了。
李信闲闲地靠着柜台,“知知,有没有想我啊?”
闻蝉扬唇,“我们出去谈。”
李信对她尚显温和的脸色愣了下,没料到这次见面她脾气这么好,不过美人扭脸就往外走,少年扶了下衣袍下受伤的手臂后,呲了呲嘴,欣然跟去。
知知对他和颜悦色,自然是李信最希望看到的。
他慢悠悠的,跟上闻蝉一行人,跟着他们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
李信依然漫不经心,眼睛只绕过那些无关人等,盯着走在中间的闻蝉看。闻蝉回头看他,他便回以一笑,女孩儿的目光却躲闪了开,没与他对视。
某一刻,一个护卫,低头跟闻蝉说了句话,闻蝉点点头,青竹等侍女跟着她,往旁侧一个方向退开。护卫们行走的阵型开始变化
敏锐的观察能力,让李信淡然的神情突变。
横刀从侧飞来,少年跃空而起,向后倾退。在半空躲开杀招,少年郎君一步跳上了墙头,冷眼看着下方已经变阵的布局。
舞阳翁主在远远的、冷眼旁观的看着他。她还是那么美,站在人后,长身玉立,聚集了天地间的秀逸气韵。
眼下,却是一个杀局。
少年的眸子,盯着那女孩儿,慢慢的,变寒了。他开始呼吸困难,喉咙像是被卡住一样。手臂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全的内伤,一瞬间,好像全都爆发了。
洪水一样滔滔而至,将他淹没。
天空阴冷,一片雪花,落在了李信的眉梢上。
却比不上心头的凉意。
第20章 你莫要胡来
巷子两边高墙林立,天空又阴又冷,护卫们摆好阵势、做好准备,手中刀枪对着墙上站立的少年郎君。
护卫中的头领看着李信,他对李信感情复杂,一时想到这人劫持翁主,一时又想到那晚少年与翁主相伴同行的场景。高个男人闪烁了一下神情,劝道,“李信,认输吧。你在这里讨不得好处,不如投降,少的纷争。”
李信一言不发,从墙上跳下,落入阵中。他这么果决的姿态、凌厉的身手,让众人惊了一跳,一度时间以为他有很多成算。围着李信的圈子收缩,向他招呼而去。
闻蝉盯得也一阵紧张,手心里出了汗。
然似乎并没有意外。
十数名护卫与李信缠斗,用的又是专门演练过的阵法,一人挤出,另一人立刻顶替。阵型变幻万千,少年气势凶猛,埋头四冲,但刀枪总是能及时堵住他的出路,让他无法。
护卫们水流一样起伏,少年在其中奋勇欲出,皱着眉。
他目光盯着闻蝉,并不凶恶,却自带一股威慑力。一人独自缠于众人间,仍一步步走向闻蝉,哪怕刀剑无眼,遍身是伤。
刀光剑影,雪花簌簌飘落,与李信的平凡面孔相交映,形成一种偏冷感的阴郁感。
少年面孔苍白,好几次脚步趔趄。被众护卫围得步步后退,用手臂去挡,袄上飞絮乱撒,与空中雪粒交融一处。
“翁主,李信似乎被制住了”青竹握着舞阳翁主的手发着抖,哆哆嗦嗦地说道。
“嗯,我知道。”闻蝉的声音同样紧绷,发抖。
她最害怕,最担忧。
怕这么多护卫,仍拿不住李信。
如果李信占上风,倒霉的,就是她,只有她。李信不会在乎别人,他只会找她一人麻烦。
索性,护卫们总算没让她一次次失望。
闻蝉与青竹交握的手松了松,嘴角带上了略轻松的笑:成了。只消李信远远离开,不要再和她产生龃龉就行。
但很快,闻蝉的眉又蹙了起来。
少年被一众人包围,拼杀中,他处于下方,可他身上气势太凶太厉,眸子里神情太狠。他一人周旋其中,却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不认输,不疲惫。猎豹一样,隐忍,凶狠,等待暴起。
他盯着每一次阵法变化的机会,随时打算冲出去。
可是他又不是铁人。
在他不肯认输的时候,更多的刀剑招呼到他身上。哪怕他眉头也不皱,除了脸色白一点、动作都没有迟缓一分,可是闻蝉,眼睁睁地看到他身上有了红色血迹
他穿着青黑色短褐。
闻蝉看到了他微粗一圈的手臂上的血,透过衣袍,渗了出来。
而其他地方,血越来越多
闻蝉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想到他坐在山石上肆意的笑,想到他走在夕阳中、万千红霞相逐身后最后定格到那天晚上,他与她站在墙上,风吹来,在灯火影海里,她看到少年线条软和的下巴。
这是在干什么呢?!
少女忍不住了,开口,“李信,你走吧!你离我远远的,我就不为难你!”
打斗中,少年一个鹞子翻落,踢开一横刺,反手与一人格挡,抬起头,看向最前方的女孩儿。他用平静至极的眼神看着闻蝉,看得女孩儿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才紧跟而上,“为难我?莫非从头到尾,你都在和我虚与委蛇?你从不曾对我有一分真心?!”
闻蝉被他那种眼神吓住,好像被一条藏在潮冷中的阴鸷毒蛇盯上,四肢百骸都僵得不敢动。
李信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眼神看她他现在看她的样子,像是要杀了她一样!
李信现在,一定恨极了她吧?
应该的。闻蝉想,大家不是同一道上的,他就不应该对她抱有好感。他越讨厌她,跟她打交道的可能性越小。
他就该走得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胜券在握,祛除了脑海里那点柔软,闻蝉镇定下来,很无情地回答李信,“我当然对你从来没有真心了!我从头到尾都在逗着你玩!你以为你对我说两句好话,就配得上我了?我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
腰被一人从后踢中,少年侧身拧开。在听到女孩儿话语后,他瞳眸骤缩。
没把他当回事
逗他玩
在闻蝉想象中,李信该颓然认输了。
然事实上,李信倒不曾被闻蝉的冷酷无情打击死,他抽空中,只是冷静问了一声,“这么说,你实际上恨我恨不得我死?”
他全心全意地讨好她。
怕她在山寨中害怕,常日守着她,逗她,讲笑话给她;她跟他支吾,他也给她时间考虑;她总是小白兔一样容易被他吓住,他就尽量见到她,笑得春风细雨般温柔
他做了很多。
她也温温软软地应了,会被他逗笑,也会拿话挤兑他,还会紧紧抱着他不放手,与他写了承诺。
却大约都是做戏吧。
护卫保护的后方,少女一扬下巴,痛快说道,“不错!”
说完话,她就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因为她看到李信,居然笑了。
她看到他的笑容,在冷气压中骤然起来。充满着邪气,慵懒,意味深长。
那种坏坏的、诱惑的、让人有力无处使的味道,再次在少年身上出现了。
场中之象突变。
刚才还被侍卫们压着打的李信,好像突然间气势陡拔,武功大涨。回手一招展臂长勾,切中身后人的脖颈,放倒后,踏步踩上,又纵向斜对方发愣的护卫。速度快了,武功高了,气场也变了一瞬间,他好像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部位都舒展放松开,大展身手。
与之前判若两人。
闻蝉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切:莫莫莫非,她刺激到了李信?才让李信忽然间这么有爆发力?
一眨眼的时候,打斗场上,少年就变得游刃有余。他武功之精妙,让数名护卫都渐渐开始困不住他。他只在一开始弱了下,熟悉对手后,很快重新占了上风。他竟徒手,与拿着武器的护卫开打。他不再是被压着的那个,反而因为他目标明确地朝着向前的方向去,如一把尖刀无情捅出,让惜命的护卫们受到了牵制。
而少年充满玩味的眸光,盯上了人后的闻蝉。
闻蝉有些手足无措,快一次次被李信的可怕吓哭:他的武功有这么高吗?他怎么总这么厉害?
与李信的眼睛一对视,大脑空白一下,闻蝉登时觉得不妥。到底之前,李信是在故意诈她说实话,才选择憋屈地被护卫们压着打;还是说他一开始没有破阵,后来在打斗中,才慢慢破了阵?
不管是哪个可能性,李信的可怕,再次昭现!
雪下大了。
风卷着雪,打个旋儿,从巷口啸来,呼声若有实质。
众人打个寒战。